资治通鉴·卷八十二 晋纪四
● 晋纪四 〔起屠维作噩(己酉),尽著雍敦牂(戊午),凡十年。〕
◎ 晋世祖武皇帝·下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十年(己酉 公元289年)
夏,四月,太庙成。乙巳,祫祭。〔〖胡三省注〗祫,大合祭也。《公羊传》曰:大祫者何﹖毁庙之主陈于太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祫,胡夹翻。〖按〗祫,音洽。〕大赦。
慕容廆遣使请降,五月,诏拜廆鲜卑都督。廆谒见何龛,以士大夫礼,巾衣诣门;〔〖胡三省注〗魏、晋间,士大夫谒见尊贵,以巾転,单衣也。龛,口含翻。〕龛严兵以见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龛闻之,甚惭,深敬异之。〔〖胡三省注〗受降如受敌,居边之帅,严兵以见四夷之客,未为过也,何必以为惭乎?〕时鲜卑宇文氏、段氏方强,〔〖胡三省注〗段氏,东部鲜卑也。杜佑曰:宇文莫槐出于辽东塞外,代为鲜卑东部大人。徒河段疾六眷出辽西,困乱,被卖为渔阳乌桓大人库傉家奴。库傉以其健,使将人众,诣辽西逐食,遂招诱亡叛,以至强盛。余按《晋书·王浚传》:段疾六眷,务勿尘之世子。段氏自务勿尘以来,强盛久矣,疾六眷因乱被掠,容或有之;务勿尘既能为部落之帅,恐不待其子招诱而后能强盛也。〕数侵掠廆,廆卑辞厚币以事之。段国单于阶以女妻廆,生皝、仁、昭。〔〖胡三省注〗慕容、段氏遂为婚姻之国。数,所角翻。单,音蝉。妻,七细翻。〕廆以辽东僻远,徙居徒河之青山。〔〖胡三省注〗徒河县,前汉属辽西,后汉属辽东属国,魏、晋省,并入昌黎郡界。后慕容氏复置徒河县,拓跋魏太武真君八年,并徒河入昌黎郡广兴县。杜佑曰:徒河青山,在营州郡城东百九十里。〕
冬,十月,复明堂及南郊五帝位。〔〖胡三省注〗明堂、南郊除五帝座,见七十九卷泰始二年。〕
十一月,丙辰,尚书令济北成侯荀勖卒。勖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宠。久在中书,专管机事。及迁尚书,甚罔怅。〔〖胡三省注〗罔,与惘同。惘浅失志之貌。怅,亦恨望失志之貌。〕人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皇池,诸君何贺邪!”
【译文】
● 晋纪四
◎ 晋武帝·下
晋武帝太康十年(己酉 公元289年)
夏季,四月,太庙建成。乙巳(十一日),集中远近祖先进行合祭。大赦天下罪人。
慕容廆派使者来晋朝请求投降。五月,晋武帝下诏拜慕容廆为鲜卑都督。慕容廆晋见何龛,持士大夫的礼节,以幅巾裹发,身着单衣。他到了门口,何龛却整肃部队会见他,慕容廆于是又改换军服进了门。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廆说:“主人不以礼节来接待宾客,客人又能怎么样呢?”何龛听到了他的话,心中非常惭愧,同时又深深地敬重他,认为他不同寻常。这时,鲜卑的宇文氏、段氏正处于强盛时期,多次侵犯掠夺慕容廆,慕容廆只好以恭敬谦卑的言辞和丰厚的钱财侍奉他们。段国单于段阶,把女儿嫁给慕容廆,生下了慕容皝、慕容仁、慕容昭。慕容廆因辽东位于偏僻遥远之地,于是迁居到徒河的青山。
冬季,十月,恢复了明堂以及南郊五帝的牌位。
十一月,丙辰(疑误),尚书令、济北成侯荀勖去世。荀勖才思敏捷,善于观察人君的心思,因此能巩固皇帝对他的宠爱。他长期在中书省供职,专门掌管机密要事。后来他升迁为尚书令,心中非常惆怅。有人向他贺喜,他说:“夺去我的凤皇池,诸君有什么可祝贺的呢!”中书省设在禁苑,禁苑中有凤皇池,因此中书省又称凤皇池。
【原文】
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杨骏忌汝南王亮,排出之。甲申,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徙南阳王柬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始平王玮为楚王,都督荆州诸军事;濮阳王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胡三省注〗按惠帝元康元年,有司奏荆、扬二州,疆土旷远,统理尤难,于是割扬州之豫章、鄱阳、庐陵、临川、南康、建安、晋安,荆州之桂阳、安成、武昌,合十郡,置江州。则此时未有江州也。疑“江二”二字衍,更俟博考。濮,博木翻。〕并假节之国。〔〖胡三省注〗晋制:都督诸军事有使持节,有持节,有假节;使持节得杀二千石以下持节杀无官位人,若军事与使持节同;假节惟军事得杀犯军令者。〕立皇子乂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皇孙遹为广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为汉王,楚王子仪为毗陵王,徙扶风王畅为顺阳王,畅弟歆为新野公。畅,骏之子也。〔〖胡三省注〗畅嗣骏爵,而不居关中之任,故徙封。〕琅邪王觐弟澹为东武公,繇为东安公。觐,伷之子也。〔〖胡三省注〗晋制:宗室封郡公者,制度如小国王。澹,徒览翻,又徒滥翻。伷,音胄〕
初,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胡三省注〗才人,位次美人。李延寿曰:晋武帝采汉、魏之制,三夫人、九嫔之下,有美人才人、中才人,爵视千石以下。玖,举有翻。〕生皇孙遹。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帝由是奇之。尝对群臣称遹似宣帝,故天下咸归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无废立之心。复用王佑之谋,〔〖胡三省注〗佑,王济从兄也,与羊祜等并事文帝,帝宠信之。复,扶又翻;下复以同。〕以太子母弟柬、玮、允分镇要害。〔〖胡三省注〗要害,谓雍、荆、扬之地。〕又恐杨氏之偪,复以佑为北军中候,典禁兵。帝为皇孙遹高选僚佐,以散骑常侍刘寔志行清素,命为广陵王傅。〔〖胡三省注〗自魏以来,王国置师、友,晋避景帝讳,改师为傅。行,下孟翻。〕
寔以时俗喜进趣,〔〖胡三省注〗喜,许记翻。趣,读曰趋。〕少廉让,尝著《崇让论》,欲令初除官通谢章者,必推贤让能,乃得通之。一官缺则择为人所让最多者用之,以为:“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如,让则竞推于胜己。故世争则优劣难分,时让则贤智显出。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己,则让之者多矣,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驰骛进趋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
【译文】
晋武帝沉湎于音乐和女色,以至于得了病。杨骏嫉妒汝南王司马亮,把他排挤得离开了朝廷。甲申(二十三日),任命司马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镇守许昌。迁南阳王司马柬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任命始平王司马玮为楚王,都督荆州诸军事。任命濮阳王司马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以上诸王,都持节去他们各自的封国。立皇子司马乂为长沙王,司马颖为成都王,司马晏为吴王,司马炽为豫章王,司马演为代王;皇孙司马遹为广陵王。又封淮南王的儿子司马迪为汉王,楚王的儿子司马仪为毗陵王。迁扶风王司马畅为顺阳王,司马畅的弟弟司马歆为新野公。司马畅是司马骏的儿子。封琅邪王司马觐的弟弟司马澹为东武公,司马繇为东安公。司马觐,是司马伷的儿子。
当初,晋武帝把才人谢玫赐给太子,生下了皇孙司马遹。有一天夜里,皇宫中失火了,晋武帝登上楼观望。司马遹当时只有五岁,他牵着晋武帝的衣襟走进昏暗的地方,说:“夜里突然出事,应当防备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可以站在亮处,让别人看到人君。”晋武帝从此认为司马遹很不一般。晋武帝曾经当着群臣称赞司马遹像晋宣帝,所以天下的人都归心敬慕司马遹。晋武帝知道太子没有才能,但是凭藉司马遹的聪明才智,晋武帝才没有废黜太子的想法。晋武帝又用王佑的计谋,把太子的同母弟弟司马柬、司马玮、司马允都派出去镇守要害地区。晋武帝担心会受到杨氏的逼迫,又任王佑为北军中候,党管皇帝的亲兵。晋武帝为了皇孙司马遹,以很高的标准挑选他身边的僚属与辅佐。散骑常侍刘寔的志向与操守高洁清廉,因此被任命为广陵王司马的老师。
刘看到当时的风气是喜好趋附,缺少廉洁与谦让,曾经写了《崇让论》,建议初次被授予官职、递交谢表的人,必须是能够推举、谦让贤能的人,才能够让他通过。如果有空缺的官职,那么就要挑选平时为人谦让最多的人来担任。他认为:“人的本性是:如果争斗起来的话,就要毁谤自己所比不上的人,如果谦让,就会争着推举胜过自己的人。所以如果争斗,世上就优劣难以区分,如果有了谦让的风气,那么贤能才智之人就会显现出来了。在现在这种时候,能够退身自我修养,谦让的人就会多起来,谦让的人多了,即使想守着贫贱不做官,也不可能了。如果奔走趋附想让别人对自己谦让,这就如同想向前走却向后倒退一样。”
【原文】
淮南相刘颂〔〖胡三省注〗王国置相,汉制也;晋后改为内史。〕上疏曰:
“陛下以法禁宽纵,积之有素,未可一旦以直绳御下,此诚时宜也。然至于矫世救弊,自宜渐就清肃;譬犹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当渐靡而往,稍向所趋,然后得济也。〔〖胡三省注〗此引济川为譬也。济大川者,虽曰横绝大川,乱流而渡,然必因水劫渐靡,而行舟向其所趋,以登陆之路,然后汔济,否则为水势所使,不能制舟以向所趋,不得登岸矣。〕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胡三省注〗帝受,禅,改元泰始,至是二十五年。〕凡诸事业,不茂既往,〔〖胡三省注〗言立事造业,不加茂于往时也。〕以陛下明圣,犹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不无虑乎!使夫异时大业,或有不安,其忧责犹在陛下也。
“臣闻为社稷计,莫若封建亲贤。然宜审量事势,〔〖胡三省注〗量,音良。〕使诸侯率义而动者,其力足以维带京邑;若包藏祸心者,其势不足独以有为。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之士,深共筹之。〔〖胡三省注〗帝之使诸王分镇而内不足以齐之,此刘颂所为深虑也。〕周之诸侯,有罪诛放其身,而国祚不泯;〔〖胡三省注〗如周烹齐哀公而立其弟静,宣王诛鲁侯伯御而立孝公之类。〕汉之诸侯,有罪或无子者,国随以亡。〔〖胡三省注〗见前,后汉纪。〕今宜反汉之敝,循周之旧,则下固而上安矣。〔〖胡三省注〗余谓晋之所以待藩王者,其宜不在此也。〕
“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是以圣王之化,执要于己,委务于下,非惮劳而好逸,诚以政体宜然也。夫居事始以别能否,甚难察也;因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今陛下每精于造始而略于考终,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人主诚能居易执要,考功罪于成败之后,则群下无所逃其诛赏矣。
“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胡三省注〗《周礼》: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为六卿,而冢宰总之。〕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胡三省注〗此西都以前制也。〕今尚书制断,诸卿奉成,〔〖胡三省注〗自汉光武以来,以吏事责尚书,事归台阁,诸卿奉成而已。断,丁乱翻。〕于古制为太重。可出众事付外寺,〔〖胡三省注〗外寺,谓诸卿寺。〕使得专之;尚书统领大纲,若丞相之为,岁终课功,校簿赏罚而已,斯亦可矣。今动皆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
“夫细过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立人矣。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胡三省注〗御史台官及诸州刺史,皆监司也。朝,直遥翻。监,工衔翻。〕盖由畏避豪强而又惧职事之旷,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似尽公,而挠法在其中矣。是以圣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责凶猾之奏,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夫创业之勋,在于立教定制,使遗风系人心,余烈匡幼弱,后世凭之,虽昏犹明,虽愚若智,乃足尚也。〔〖胡三省注〗言法制修明,虽后嗣昏愚,有所据依,则其治犹若明智之为也。此言盖指太子不能克隆堂构,而帝又无典则以贻子孙也。然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以刘禅之庸而辅之以诸葛亮,则昭烈虽死,犹不死也。孔明死,则孔明治蜀之法制虽存,禅不能守之矣。〕至夫修饰官署,凡诸作役,恒伤泰过,〔〖胡三省注〗恒,户登翻。〕不患不举,此将来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窃以为过矣。”〔〖按〗“刘颂上疏”完。〕
帝皆不能用。
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胡三省注〗时改匈奴五部帅为于部都尉。〕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胡三省注〗为刘渊得众以移晋祚张本。〕
奚轲男女十万口来降。〔〖胡三省注〗奚轲,亦夷种也。〕
【译文】
淮南相刘颂上疏说:
“陛下由于刑法禁令宽松放任,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是这种局面是平时日积月累形成的,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用公正的标准治理下民,这确实要等到时势所宜的机会。然而至于矫正世风,救治时弊,自然应当逐渐走向清廉整肃。这就好比行船,虽然不能径直渡过急流,然而应当渐渐随着水势往前走,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然后就能渡过河去。自从泰始以来,已将近三十年了,各项事业却并没有比以往更加兴旺。凭着陛下的明圣,还没有纠正衰乱时代的弊病,以成就最初的隆盛,传之于后世,这难道不值得忧虑吗?假使以后大业或许不安稳,那么忧虑与责任也还是在陛下。
“我听说为国家打算,不如分封亲属与贤能之人。然而应当审度、衡量事情发展的趋势。假使诸侯服从正义而行动,其力量足以护卫京城,如果他们包藏祸心,那么他们的势力也不足以独立地有所作为。这件事情要整治好是很困难的,陛下应当与通达古今的人士在一起,共同深入地筹划这件事情。周代的诸侯,如果犯了罪就要遭到惩罚放逐,但其爵位不断绝。汉代的诸侯如果犯了罪或者没有儿子,那么他的封国也就随之失去了。如今应当改变汉代的弊端,遵循周代的旧制度,那么下面巩固上面也就安定了。
“天下极其大,万种事物极其多,而君王却极少,就像天空和太阳。因此圣明的君王实行教化,要自己掌握住根本,把事务委托给手下去办理,这并不是好逸恶劳,实在是由于国家的体制适宜于如此。处理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去区分事情办得好还是不好,是很难观察出来的,等到事情的发展显示出了成功与失败,这时候再去区分功劳与罪过就很容易识别了。如今陛下常常是精心于初始的构建却忽略对结局的考察,这正是治理的功效所以不完美的原因。人君如果确实能够处于平易而抓住根本,于成功失败的结局之后考察功劳与罪过,那么手下的官员们就没有地方逃避奖赏与惩治的处理了。
“古时候六卿分工,各司其职,冢宰是统领。秦、汉以来,九卿的职掌,由丞相总管。现在事情都由尚书裁断,各官署奉行成规,与古时候的制度相比,尚书的事务太重。可以把众多的事务交付各官署办理,使各官署有专门负责的权力。尚书统领根本大纲,如同丞相所做的,年终考查功效,校阅簿籍,实行赏罚而已,这也就可以了。现在动不动就接受上面的现成的决定,上面如果有失误、过错,就不能怪罪于下属,等到年终,没有功绩上的建树,也不知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细微的过失,荒谬的言行,这是人的本性所难免的,但是全都要用刑法来矫正,那么朝野上下就没有人能够立身了。近世以来,担任监察的官员,大都不抓根本大事,却对微小的过失抓住不放,这大概是因为畏惧、躲避豪强却又担心荒废了职责,因此就谨慎地使法律周密,以搜罗微小的过错,使得上奏的揭发罪行的文状接连不断,表面看来是在为公事尽职,实际上却扰乱了法规。因此圣明的君王对那些琐碎细密的公事不感兴趣,而对于那些揭发了凶恶、奸诈大事的奏章则一定要过问,那么损害国家政事的邪恶的人或事,自然就被抓住了。创立基业的功勋,在于设立政令,制定规章,使得遗留下来的风尚能够使后人的心有所寄托;遗留下来的功业,能够辅助、纠正年小而又软弱的后人。后代能够凭借前代制定的法规,即使是昏庸的人,仍然能作出明智的事情,即使是蠢笨无知的人,也如同有才智的人,使得后人足以得到帮助。至于那修饰官署的事情,各种劳作,通常是过份得成了一种妨害,这种事情不用担心发动不起来,这是即使到了将来,没有陛下的命令也自然能办成的事情。现在的问题在于,对于不急的事情抓得紧,办得勤恳,但却损伤了所赖以依仗的根本,我私下认为有些过分了。”〔〖按〗“刘颂上疏”完。〕
对他的意见晋武帝都没有采纳。
晋武帝下诏,任命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刘渊轻视钱财,喜好施舍,倾心与人交际,匈奴五部的豪杰之士以及幽州、冀州的名儒,都去投奔、归附他。
奚轲人男女共十万人投降了晋。
【原文】
◎ 晋孝惠皇帝·上之上
〔〖胡三省注〗讳衷,字正度,武帝第二子也。谥法:柔质慈民曰惠。〕
晋孝惠皇帝 永熙元年(庚戌 公元290年)
春,正月,辛酉朔,改元太熙。〔〖胡三省注〗太熙,武帝所改。至四月己酉太子即位,改元永熙。未踰年改元犹为非礼,安有先帝初弃群臣,太子即位而遽以是日改元乎?〕
己巳,以王浑为司徒。
司空、侍中、尚书令卫瓘子宣,尚繁昌公主。宣嗜酒,多过失,杨骏恶瓘,欲逐之,乃与黄门谋共毁宣,劝武帝夺公主。瓘惭惧,告老逊位。诏进瓘位太保,以公就第。〔〖胡三省注〗瓘封菑阳公。〕
剧阳康子魏舒薨。
三月,甲子,以右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胡三省注〗晋志:左、右光禄大夫假金章紫绶及光禄大夫君金章紫绶者,品秩第二。〕
【译文】
◎ 晋孝惠皇帝·上之上
晋惠帝永熙元年(庚戌 公元290年)
春季,正月,辛酉朔(初一),改年号为太熙。
己巳(初九),任命王浑为司徒。
司空、侍中、尚书令卫瓘的儿子卫宣,尚娶繁昌公主。卫宣嗜酒贪杯,时常因喝酒而误事。杨骏憎恨卫瓘,就想把他驱逐出去。于是,他就和宦官黄门密谋一起诽谤卫宣,劝晋武帝不要把公主嫁给卫宣。卫瓘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又惭愧又恐惧,就以上了年纪为由,请求退职。晋武帝下诏,晋升卫瓘为太保,以菑阳公的身份回到家里。
剧阳康子魏舒去世。
三月,甲子(初五),任命右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
【原文】
帝疾笃,未有顾命,勋旧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骏因辄以私意改易要近,树其心腹,会帝小间,〔〖胡三省注〗间,如字。间者,病小差也。〕见其新所用者,正色谓骏曰:“何得便尔!”时汝南王亮尚未发,〔〖胡三省注〗去年,遣亮出督豫州。〕乃令中书作诏,以亮与骏同辅政,又欲择朝士有闻望者数人佐之。骏从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去,中书监华廙恐惧,〔〖胡三省注〗华,户化翻。廙,逸职翻,又羊至翻。〕自往索之,终不与。会帝复迷乱,皇后奏以骏辅政,帝颔之。
夏,四月,辛丑,皇后召华廙及中书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诏,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诏成,后对廙、邵以呈帝,帝视而无言。廙,歆之孙;劭,曾之子也。〔〖胡三省注〗华歆仕汉、魏之间,何曾仕魏、晋之间,位皆至公,二人身名相似也。〕遂趣汝南王亮赴镇。〔〖胡三省注〗趣,读曰促。〕帝寻小间,问:“汝南王来未?”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笃,己酉,崩于含章殿。〔〖胡三省注〗年五十五。坤之六三曰:含章可贞。坤以含弘为德,后道也。含章殿在皇后宫中。春秋书“公薨于小寝”,即安也。〕帝宇量弘厚,明达好谋,容纳直言,未尝失色于人。
【译文】
晋武帝病势沉重,没有遗诏。有功绩的旧臣们大多已经死亡,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自在宫中侍候晋武帝的病。杨骏不让大臣们守候在晋武帝身边,他趁着这个机会,擅自作主把晋武帝身边重要亲近的职位都换了人,培植他自己的心腹。这时,晋武帝的病情稍微有了好转,他看到身边的人都被更换了,就严肃地对杨骏说:“你怎么能这么作呢?”这时汝南王司马亮还没有离开京都,晋武帝就命令中书作诏书,命令司马亮与杨骏一同辅佐政事,还打算选择中央的官吏中有名望的几个人协助司马亮和杨骏。杨骏从中书借来诏书观看,拿到手里就收藏起来走了。中书监华廙非常害怕,就到杨骏那里去索要诏书,杨骏最终也没有把诏书还给他。这时晋武帝又进入昏迷装态,皇后上奏任命杨骏辅政,晋武帝点头答应了她。
夏季,四月,辛丑(十二日),皇后召来华廙以及中书令何劭,口头宣布晋武帝的旨意作为诏书,任命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诏书写成之后,皇后当着华廙、何劭的面呈送给晋武帝,晋武帝看了诏书后什么也没有说。华廙,是华歆的孙子。何劭,是何曾的儿子。随后,催促汝南王司马亮奔赴镇所。过了不久,晋武帝的病又有了好转,他就问:“汝南王来了没有?”身边的人说还没有到。这时,晋武帝病重垂危。己酉(二十日),晋武帝在含章殿去世。晋武帝器宇度量开阔宽厚,聪明通达,喜好谋划。能容纳直率的言辞,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有不庄重的仪表。
【原文】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胡三省注〗改太熙为永熙。〕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杨骏入居太极殿,〔〖胡三省注〗前殿也。〕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胡三省注〗时梓宫盖自含章殿徙殡太极殿。〕以虎贲百人自卫。〔〖胡三省注〗贲,音奔。〕
诏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监作山陵。
汝南王亮畏骏,不敢临丧,哭于大司马门外。〔〖胡三省注〗亮自大司马出镇,未行,尚居府中,不敢入宫临丧,而器于大司马府门外。君父之丧,哭于门外,非礼也。〕出营城外,表求过葬而行。或告亮欲举兵讨骏者,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与石鉴、张劭,使帅陵兵讨亮。劭,骏甥也,即帅所邻趣鉴速发。〔〖胡三省注〗帅,读曰率。趣,读曰促。〕鉴以为不然,保持之。〔〖胡三省注〗保亮不举兵,而持讨亮之兵不发也。〕亮问计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归心于公,公不讨人而畏人讨邪!”亮不敢发,夜,驰赴许昌,乃得免。骏弟济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劝骏留亮,骏不从。济谓尚书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征大司马,退身避之,门户庶几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为安。但召大司马还,共崇至公以辅政,无为避也。”济又使侍中石崇见骏言之,骏不从。
【译文】
太子登极作了皇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熙。尊杨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贾氏为皇后。
杨骏进入太极殿居住,这时晋武帝的棺材将要移到太极殿停柩,六宫妃嫔都出来与晋武帝的灵柩辞别,杨骏却不下殿,用一百名勇士保卫他。
晋惠帝命令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监督建造陵墓。
汝南王司马亮害怕杨骏,不敢去赴晋武帝的丧事,在大司马府门外哭晋武帝。司马亮到城外居住,上表请求过了晋武帝的葬礼再出发去镇守之地。有人告发说司马亮要兴兵讨伐杨骏,杨骏异常恐惧,告诉了太后,让晋惠帝手写诏书给石鉴和张劭,让他们二人率修建陵墓的士兵去征讨司马亮。张劭是杨骏的外甥,他立即率领部下催促石鉴马上出发。石鉴却认为事情并不是这样,他保证司马亮不会举兵,掌握住手下的士兵不动。司马亮向廷尉何勖询问计策,何勖说:“现在朝野上下都从心里归附于您,您不去讨伐别人,却害怕别人来讨伐您吗?”司马亮不敢发兵,夜里,快马加鞭地奔赴许昌,才免去了一场灾难。杨骏的弟弟杨济以及外甥河南尹李斌都劝杨骏留下司马亮,杨骏不听。杨济对尚书左丞傅咸说:“家兄如果征召大司马司马亮,退身躲避他,那么门户也许可以保全。”傅咸说:“皇族与外戚,相互依赖才能安定。只把大司马召回来,共同本着公正无私的原则辅佐朝政,用不着躲避司马亮。”杨济又让侍中石崇去见杨骏,对他说了这些话,杨骏不听。
【原文】
五月,辛未,葬武帝于峻阳陵。
杨骏自知素无美望,欲依魏明帝即位故事,普进封爵以求媚于众。左军将军傅祗〔〖胡三省注〗晋志曰:按魏明帝时有左军,则左军,魏官也。〕与骏书曰:“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论功者也。”骏不从。祗,嘏之子也。〔〖胡三省注〗傅嘏仕魏,显于嘉平、正元之间。〕丙子,诏中外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胡三省注〗汉献帝建安二十年,魏武王置关中侯。据《晋书》帝纪,关中侯又在关内侯之下。〕复租调一年。散骑常侍石崇、〔〖胡三省注〗前书“侍中石崇”,此作“散骑常侍”,必有一误,盖因旧史成文也。〕散骑侍郎何攀共上奏,以为:“帝正位东宫二十余年,今承大业,而班赏行爵,优于泰始革命之初及诸将平吴之功,轻重不称。且大晋卜世无穷,今之开制,当垂于后,若有爵必进,则数世之后,莫非公侯矣。”不从。
诏以太尉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傅咸谓骏曰:“谅闇不行久矣。〔〖胡三省注〗自汉文短丧之诏,嗣君即吉听政,谅闇三年之制,不行久矣。闇,音阴。〕今圣上谦冲,委政于公,而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未易当也。周公大圣,犹致流言,〔〖胡三省注〗周成王幼冲,周公摄政而四国流言。〕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胡三省注〗武帝泰始二年,帝为皇太子,时年九岁,至是三十二岁矣。〕窃谓山陵既毕,明公当审思进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岂在多!”骏不从。咸数谏骏,骏渐不平,欲出咸为郡守。李斌曰:“斥逐正人,将失人望。”乃止。杨济遗咸书曰:“谚云:‘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胡三省注〗虑咸以直言致祸也。〕咸复书曰:“卫公有言:‘酒色杀人,甚于作直。’坐酒色死,人不为悔,而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胡三省注〗读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言世人不能直言,特似苟且为保身之计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由矫枉过正,或不忠笃,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见怨疾乎!”〔〖胡三省注〗悾,苦红翻。悾空,信也;包咸曰:悫也。〕
【译文】
五月,辛未(十三日),在峻阳陵安葬了晋武帝。
杨骏心里明白他平时就没有好名声,他想效法魏明帝即位的先例,普遍给大臣们进封爵位,以便讨好众人,收买人心。左军将军傅祗写信对杨骏说:“还没有听说帝王刚死,就给臣下论功行赏的事。”杨骏不听。傅祗是傅嘏的儿子。丙子(十八日),下诏书,朝廷内外群臣一律晋升一级,参预晋武帝丧事的晋升二级,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一律封为关中侯,免除一年的赋税。散骑常侍石崇、散骑侍郎何攀一起上奏,认为:“皇帝被正式立为太子有二十多年,现在继承了大业,但是遍施奖赏,赐予爵位,比泰始革命之初以及各位将领平吴的功绩得到的奖励还要丰厚,这就使轻重不相称了。况且占卜得知,大晋传国世代无穷,现在开创的制度,是要传之于后世的,如果有爵位就必得进升,那么几代以后,就没有人不是公侯了。”他们的意见不被采纳。
晋惠帝下诏书,任命太尉杨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总领朝政,百官各自掌管自己的职责,听命于杨骏。傅咸对杨骏说:“居丧三年的制度,已经有很久不实行了。如今皇帝谦虚,把政事委托给您,但是天下的人们并不认为这样作好,恐怕您还不容易抵挡。周公是大圣之人,尚且招来了流言蜚语,何况皇帝的年龄并不是当年成王的年龄呢!我私下认为,武帝葬事既已办完,您应当慎重考虑进退的事情了,如果可以证明您的真诚,岂在于言辞的多少呢?”杨骏不听傅咸的话,傅咸又多次劝谏,杨骏逐渐坐不住了,想把傅咸赶出朝廷让他去做郡守。李斌劝杨骏说:“斥逐了正直的人,就要失去人们对你的敬仰。”杨骏才没有赶走傅咸。杨济给傅咸的信上说:“俗语说:‘生一个傻儿子,官场上的事儿他太明白。’对官场上的事情是不宜搞得太清楚的。我为你思考忧虑脑袋都要破了,所以写信提醒你。”傅咸回信说:“卫公有言:‘酒色杀人,比直言杀人还要厉害。’因酒色获罪而死,人们不觉得后悔,但是却害怕由于正直而招来的祸殃,这是由于心不能正,想把苟且偷生当作明智的处世方法以保全自己。自古以来由于正直而招来了灾祸的人,是由于矫正邪恶过了头,或者是因为不是真心实意,想以严酷来博取名声,所以会招来怨恨。哪里会有忠诚恳切做好事,却反而被人憎恨的道理呢?”
【原文】
杨骏以贾后险悍,多权略,忌之,〔〖胡三省注〗悍,下罕翻,又侯旰翻。〕故以其甥段广为散骑常侍,管机密;张劭为中护军,典禁兵。凡有诏命,帝省讫,〔〖胡三省注〗省,悉景翻。〕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骏为政,严碎专愎,〔〖胡三省注〗愎,弼力翻,很也。〕中外多恶之,冯翊太守孙楚谓骏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当以至公、诚信、谦顺处之。今宗室强盛,而公不与共参万机,内怀猜忌,外树私昵,祸至无日矣!”骏不从。楚,资之孙也。〔〖胡三省注〗孙资事魏三祖,掌机密。〕
弘训少府蒯钦,骏之姑子也,数以直言犯骏,他人皆为之惧,〔〖胡三省注〗景皇后居弘训宫,置少府。〕钦曰:“杨文长虽暗,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胡三省注〗杨骏,字文长。〕不过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与之俱族矣。”
骏辟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胡三省注〗匈奴东部即匈奴左部也,居太原兹氏县。〕彰逃避不受。其友新兴张宣子怪而问之,〔〖胡三省注〗汉献帝建安二十年,省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县,领其民,合为新兴郡,属并州。〕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吾逾海出塞以避之,犹恐及祸,奈何应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计,〔〖胡三省注〗惟,思也。〕嗣子既不克负荷,受遗者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胡三省注〗杨骏之败,人皆知之,独骏不知耳。凶人吉其凶,其谓是乎!复,扶又翻。〕
【译文】
杨骏因为贾后阴险蛮横又富于权术谋略,而忌恨她。所以他任命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掌管机密要事;张劭为中护军,统领皇帝的亲兵。凡是有诏命,皇帝看过之后,吴送给太后,然后实行。
杨骏当政,严厉琐碎而又专断固执,朝廷内外的人都恨他。冯翊太守孙楚对杨骏说:“您以外戚身份担当着伊尹、霍光的重任,应当以公正无私、诚实不欺、谦虚和顺为人处事。当前皇族强盛,而您却不与他们一起参与日常政务,心里怀着猜疑妒忌,在外培植亲近宠爱的人,这样下去,灾祸临头的日子就没有几天了!”杨骏也不听。孙楚是孙资的孙子。
弘训少府蒯钦,是杨骏姑姑的儿子,多次以直言冒犯杨骏,别人都为他担惊受怕,蒯钦说:“杨骏虽然昏庸,仍然知道对没有罪过的人不可以乱杀,他只不过会疏远我,我被他疏远,就可以免去灾祸,要是不这么做,我就会和他一起被灭族了。”
杨骏征召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王彰逃避不接受。王彰的朋友新兴人张宣子责怪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王彰说:“自古以来,一姓却有两位皇后,就没有不败亡的。何况太傅杨骏亲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放纵,败亡没有几天了。我跨海出关地躲避他,尚且害怕祸事殃及到我身上,为什么还要响应他的征召呢?而且武帝不考虑国家的大计,继位的儿子已经不能挑起重担,接受遗诏辅佐的人又不是合适的人选,天下的动乱很快就会到来。”
【原文】
秋,八月,壬午,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卫尉裴楷为少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傅,前太常张华为少傅,卫将军杨济为太保,尚书和峤为少保。〔〖胡三省注〗晋东宫六傅,惟此时其官。〕拜太子母谢氏为淑媛。〔〖胡三省注〗媛,于眷翻。晋志: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是为九嫔,银印,青绶。〕贾后常置谢氏于别室,不听与太子相见。初,和峤尝从容言于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武帝默然。后与荀勖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胡三省注〗粗,坐五翻,略也。〕既还,勖等并称太子明识雅度,诚如明诏。峤曰:“圣质如初。”武帝不悦而起。及帝即位,峤从太子遹入朝,贾后使帝问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国之福也。”
冬,十月,辛酉,以石鉴为太尉,陇西王泰为司空。
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胡三省注〗渊为五部大都督,则左国城大单于之权舆也。〕
【译文】
秋季,八月,壬午(二十六日),立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任命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卫尉裴楷为少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傅,前太常张华为少傅,卫将军杨济为太保,尚书和峤为少保。拜太子的母亲谢氏为淑媛。贾后常常把谢氏安排在另外的房间居住,不让她和太子相见。当初,和峤曾经从容地对晋武帝说:“皇太子朴质而在古风,但是将要衰乱的时代多伪诈,恐怕他不能办好陛下的家事。”晋武帝沉默不语。后来,和峤与荀勖等人一起在晋武帝身边伺候,晋武帝说:“太子近来进入朝廷稍微有了长进,你们可以一起去他那里,粗略地问他一些当世的事情。”于是他们就去了太子那里,回来以后,荀勖等人都称赞太子聪明有见识,气度不凡,确实如武帝说的那样。和峤却说:“太子的资质和原来一样。”晋武帝不高兴地站起身来。等到太子继位作了皇帝。和峤跟随太子司马遹入朝,贾后让晋惠帝问和峤:“你以前说我不明了家事,今天究竟怎么样呢?”和峤说:“我从前奉事先帝,曾经说过这话,我说的话没有得到证实,这是国家的幸运。”
冬季,十月,辛酉(初六),任命石鉴为太尉,陇西王司马泰为司空。
任命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元年(辛亥 公元291年)
春,正月,乙酉朔,改元永平。〔〖胡三省注〗〖胡三省注〗永平,杨骏执政所改元也。骏诛,改元元康。〕
初,贾后之为太子妃也,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武帝大怒,修金墉城,将废之。荀勖、冯紞、杨珧〔〖胡三省注〗紞,丁感翻。珧,余招翻。〕及充华赵粲共营救之,曰:“贾妃年少,妒者妇人常情,长自当差。”杨后曰:“贾公闾有大勋于社稷,〔〖胡三省注〗贾充,字公闾。晋之代魏,充力居多。〕妃亲其女,正复妒忌,岂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废。后数诫厉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以后为构己于武帝,更恨之。及帝即位,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骏所抑。殿中中郎勃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胡三省注〗晋制:二卫置殿中将军中郎、校尉司马。观,如字。〕阴构骏,云将危社稷。黄门董猛,素给事东宫,为寺人监,〔〖胡三省注〗寺人监,主东宫诸阉。陆德明曰:寺,如字,又音侍。〕贾后密使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又使肇报汝南王亮,使举兵讨骏,亮不可。肇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玮,玮欣然许之,乃求入朝。骏素惮玮勇锐,欲召之而未敢,因其求朝,遂听之。二月,癸酉,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允来朝。
【译文】
晋惠帝元康元年(辛亥 公元291年)
春季,正月,乙酉朔(初一),改年号为永平。〔〖胡三省注〗永平,楊駿執政所改元也。駿誅,改元元康。〕
当初,贾皇后还是太子妻子时,曾经由于嫉妒,亲手杀了几个人,她还用戟投掷怀有身孕的姬妾,使孕妇肚子里的胎儿随着刀锋而落地。晋武帝动怒,修了金墉城要把她废黜。荀勖、冯紞、杨珧以及嫔妃赵粲都想办法援救她,对晋武帝说:“贾妃年轻,嫉妒本是妇人的本性,长大了自然就会变好的。”杨皇后说:“贾充对国家有大功,贾妃是他的女儿,即使嫉妒,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记她先人的功德呢?”贾妃因此而没有被废。杨皇后多次训斥贾妃,贾妃不知皇后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她,反而认为皇后在武帝面前陷害她,因而仇恨杨皇后。后来晋惠帝即位,贾皇后不肯以儿媳的身份侍奉皇太后,还想要干预政事,但却被太傅杨骏所遏制。殿中中郎勃海人孟观、李肇,都是杨骏不以礼相待的人,暗地里图谋杨骏,说他将危害国家。宦官黄门董猛,平时在东宫供职,主管宦官。贾皇后秘密指使董猛与孟观、李肇谋划除掉杨骏,废黜太后。又派李肇告知汝南王司马亮,让他发兵讨伐杨骏,司马亮没有答应。李肇告诉了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司马玮,司马玮欣然同意,就请求入朝。杨骏平时就畏惧司马玮的勇猛强悍,想召他来又不敢,这次司马玮请求入朝,杨骏就同意了。二月,癸酉(二十日),司马玮和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司马允入朝求见。
【原文】
三月,辛卯,孟观、李肇启帝,夜作诏,诬骏谋反,中外戒严,遣使奉诏废骏,以侯就第。〔〖胡三省注〗骏封临晋侯。〕命东安公繇帅殿中四百人讨骏,〔〖胡三省注〗帅,读曰率。〕楚王玮屯司马门,以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胡三省注〗汉成帝置三公尚书,主断狱;光武以三公曹主岁尽考课诸州邵事。〕屯卫殿中,段广跪言于帝曰:“杨骏孤公无子,岂有反理?愿陛下审之!”〔〖胡三省注〗广,骏甥也,使为近侍,以防左右间己;然终无益也。〕帝不答。
时骏居曹爽故府,在武库南,闻内有变,召众官议之。太傅主簿朱振说骏曰:“今内有变,其趣可知,必是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于公。宜烧云龙门以胁之,索造事者首,开万春门,〔〖胡三省注〗云龙门,洛阳宫城正南门;万春门,东门也。说,输芮翻。〕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取奸人,殿内震惧,必斩送之。不然,无以免难。”骏素怯懦,不决,乃曰:“云龙门,魏明帝所造,功费甚大,奈何烧之!”侍中傅祗白骏,请与尚书武茂入宫观察事势,因谓群僚曰:“宫中不宜空。”遂揖而下阶。众皆走,茂犹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胡三省注〗国家,谓天子也。自东汉以来,皆然。〕何得安坐!”茂乃惊起。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在门,遇右军将军裴頠,〔〖胡三省注〗魏有左军,武帝文置前军、右军,泰始八年,又置后军,是为四军。頠,鱼毁翻。〕问太傅所在,頠绐之曰:“向于西掖门遇公乘素车,从二人西出矣。”豫曰:“吾何之?”頠曰:“宜至廷尉。”豫从頠言,遂委而去。〔〖胡三省注〗委兵而去也。〕寻诏頠代豫领左军将军,屯万春门。頠,秀之子也。〔〖胡三省注〗裴秀见七十八卷魏元帝咸熙元年。〕
【译文】
三月,辛卯(初八),孟观、李肇禀告晋惠帝,夜里撰写诏书,诬陷杨骏谋反,朝廷内外戒严,派遣使者遵诏命废除杨骏,以侯爵的身份回家。命令东安公司马繇率领殿中四百人讨伐杨骏,楚王司马玮驻守在司马门,任命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驻兵守卫殿中。段广跪着对晋惠帝说:“杨骏孤单没有儿子,岂有谋反的道理,希望陛下慎重考虑。”晋惠帝不回答。
当时杨骏住在曹爽从前的宅第,位置在武器库南边,他听到皇宫内有变动,就召集各位官员商议。太傅主簿朱振劝说杨骏道:“现在宫中发生了事变,它的趋向可以知道,一定是那些宦官给贾皇后出的主意,对您很不利。应当烧了云龙门逼迫他们,索要起事者的人头,打开万春门,带领东宫以及外营兵围护着皇太子进宫,捉拿恶人,宫殿之内震动恐惧,必定会斩肇事者送来,不这样的话,没有办法免于灾难。”杨骏素来怯懦,下不了决心,说道:“云龙门是魏明帝所造,劳力、耗费非常大,为什么要把它烧了?”侍中傅祗禀告杨骏,请求和尚书武茂进宫观察事态的发展,他对官员们说:“宫中不宜空虚。”然后拱手行礼下了台阶。官员们都跑了,武茂还坐在那里。傅祗回过头对他说:“你难道不是天子的臣下吗?如今内外隔绝,不知道天子在哪里,你怎么还能坐得住呢?”武茂于是惊觉而起。杨骏的党羽、左军将军刘豫,领兵列阵守候在门外,遇到右军将军裴頠,他问裴頠,杨骏在哪里,裴頠欺骗他说:“我刚才在西掖门遇到杨骏,他乘着白色的车子,有两个人跟着他向西去了。”刘豫说:“我应该去哪里?”裴頠说:“应该去廷尉。”刘豫听从裴頠的话,就把士兵托付给裴頠,他就走了。不久,命令裴頠代替刘豫兼任左军将军,驻守万春门。裴頠,是裴秀的儿子。
【原文】
皇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寻而殿中兵出,烧骏府,又令弩手于阁上临骏府而射之,骏兵皆不得出,骏逃于马厩,就杀之。孟观等遂收骏弟珧、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珧临刑,告东安公繇曰:“表在石函,〔〖胡三省注〗珧表见八十卷武帝咸宁三年,作石函荿之宗庙。挚虞云:庙主荿于户之外,西墉之中,有石函,名曰宗祏,函中笥以盛主。〕可问张华。”众谓宜依钟毓例为之申理。〔〖胡三省注〗钟毓例见七十八卷魏元帝咸熙元年。〕繇不听,而贾氏族党趣使行刑。珧号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头。繇,诸葛诞之外孙也,故忌文鸯,诬以为骏党而诛之。〔〖胡三省注〗诸葛诞、文鸯事见七十七卷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是夜,诛赏皆自繇出,威振内外。王戎谓繇曰:“大事之后,宜深远权势。”繇不从。
【译文】
皇太后把信写在绢帛上,用箭射出城外,上面写着“救太傅者有赏”。贾后就利用这件事宣称,太后与杨骏一起谋反。不久,宫中的士兵们出去了,放火烧杨骏的府第,弓弩手在楼阁上对着杨骏的府第放箭,杨骏的士兵们没有办法出来。杨骏逃到马房里,被人杀死在那里。孟观等人于是拘捕了杨骏的弟弟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以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这些人都被夷灭三族,被处死的人有几千。
杨珧临刑的时候,请求东安公司马繇说:“我以前给晋武帝的表奏就放在石头匣子里,你可以问张华。”众人认为应当按照钟毓的先例为杨珧申述昭雪,司马繇不答应,而贾氏家族的同党又催促赶快执行死刑。杨珧不停地呼号叫喊,执行死刑的人用刀劈开了他的头。司马繇是诸葛诞的外孙,以前就忌恨文鸯,这次就把文鸯当作杨骏的党羽一起杀了。这一夜,要杀谁,要赏谁,都由司马繇说了算,他的威势震动了朝廷内外。王戎对司马繇说:“大事处理完之后,应当深藏远离权势。”司马繇不听。
【原文】
壬辰,赦天下,改元。
贾后矫诏,使后军将军荀悝送太后于永宁宫,〔〖胡三省注〗魏建永宁宫,太后居之。悝,苦回翻。〕特全太后母高都君庞氏之命,听就太后居。〔〖胡三省注〗庞,皮江翻。〕寻复讽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阴渐奸谋,〔〖胡三省注〗履霜者,坚冰之渐,言阴始凝而至于坚冰也。此诬杨太后以为与骏为奸谋,非一日之积也。复,扶又翻;下可复、司复同。渐,如字。〕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胡三省注〗要,读曰邀。将,即亮翻。〕同恶相济,自绝于天。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胡三省注〗文姜鲁桓公之夫人也。齐襄公杀桓公,文姜与焉。鲁庄公既立,夫人孙于齐。《谷梁传》曰:不言氏姓,贬之也。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于人也,以言受命。不若于道者,天绝之也;不若于人者,人绝之也。〕盖奉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诏曰:“此大事,更详之。”有司又奏:“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胡三省注〗武帝陵曰峻阳。〕中书监张华议:“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胡三省注〗事见三十五卷汉哀帝元寿元年。〕贬皇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始终之恩。”左仆射荀恺与太子少师下邳王晃等议曰:“皇太后谋危社稷,不可复配先帝,宜贬尊号,废诣金墉城。”于是有司奏请从晃等议,废太后为庶人。诏可。又奏:“杨骏造乱,家属应诛,诏原其妻庞命,以尉太后之心。今太后废为庶人,请以庞付廷尉行刑。”诏不许。有司复固请,乃从之。庞临刑,太后抱持号叫,截发稽颡,上表诣贾后称妾,请全母命;不见省。〔〖胡三省注〗号,户刀翻。稽,音启。省,悉景翻。〕董养游太学,〔〖胡三省注〗董养,浚仪隐者也。〕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乎?〔〖胡三省注〗言庠序所以申孝弟之义,今灭母子之大伦,则建学果何为也。〕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故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乃至此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胡三省注〗养后与妻荷担入蜀,不知所终。〕
有司收骏官属,欲悉诛之。侍中傅祗启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赴爽,〔〖胡三省注〗事见七十五卷魏邵陵厉公嘉平元年。〕宣帝用为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可悉加罪。”诏赦之。
【译文】
壬辰(初九),赦天下,改年号为元康。
贾皇后诈称皇帝诏书,派后军将军荀悝送太后去永宁宫居住,特别保全了太后母亲高都君庞氏的性命,同意她去太后那里居住。不久,贾皇后又劝说各位大臣通过有关部门上奏说:“皇太后早就在暗中进行邪恶的谋划,企图危害国家,用飞箭捎带书信,招募将士,与邪恶之人狼狈为奸,自动与天相绝。鲁侯与文姜断绝关系,这是《春秋》所赞许的。至于侍奉祖宗,在天下担当起公正无私的责任,陛下虽然是怀着不得已的感情,臣下也不敢奉命而行。”晋惠帝下诏书说:“这是大事,要再慎重一些。”有关部门又上奏说:“应当废太后为峻阳庶人。”中书监张华提议:“太后并没有获罪于先帝,如今偏私她所亲近的人,为人之母,在圣世没有作出榜样,应当按照汉代废赵太后为孝成后的旧例,贬皇太后的尊号,还称她为武皇后,让她在别的宫里居住,以保全从始到终的德惠。”左仆射荀恺与太子少师、下邳王司马晃等人提议说:“皇太后图谋危害国家,不能再与先帝相配,应当贬去她的尊号,废了她,让她去金墉城。”这时,有关部门上奏,遵从司马晃等人的提议,把太后废为平民。皇帝下诏书同意这一决定。又有有关部门上奏说:“杨骏造反作乱,他的家属应当被处死,诏命赦免了他的妻子庞氏的性命,以安尉太后之心。现在太后被废为平民,请求把庞氏交付廷尉执行死刑。”皇帝诏命不赞同,有关部门又坚持请求,皇帝就听从了这个意见。庞氏临刑的时候,太后抱住她号哭叫喊,割断头发,跪下来以额触地。太后上表要去贾后那里当奴仆,请求保全母亲性命,却不被理睬。董养出游到了太学,登上殿堂感叹地说:“朝廷建立了此堂,将要用它来作什么呢?每当观看国家大赦的文书,像谋反这样极大的罪恶都能赦免,但是对于杀了祖父、祖母,杀了父亲、母亲之罪却不赦免,原因就在于这样的罪恶是帝王制定的法律所不能宽容的。但是为什么公卿处理意见,修饰礼仪制度,竟到了如此地步呢?天道人事的法则已经灭绝,大的动乱就要兴起了。”
有关机构拘捕了杨骏的下属官吏,想全杀了他们。侍中傅祗陈述说:“从前鲁芝任曹爽的司马,冲破关隘去奔赴曹爽,晋宣帝还任用他作青州刺史。杨骏的僚属,不能都给他们加上罪名。”于是皇帝下诏书赦免了他们。
【原文】
壬寅,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爵为王。楙,望之子也。封董猛为武安侯,三兄皆为亭侯。
亮欲取悦众心,论诛杨骏之功,督将侯者千八十一人。御史中丞傅咸遗亮书曰:“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未之有也。无功而获厚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胡三省注〗滥赏所以开觊幸之心,其祸诚如此。遗,于季翻。乐,音洛。〕凡作此者,由东安公。人谓殿下既至,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怒!众之所怒者,在于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论,〔〖胡三省注〗言亮论功行赏,又倍于东安公之时也。〕莫不失望。”亮颇专权势,咸复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今之处重,宜反此失,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胡三省注〗翕,众也,合也。习,重也,因也,仍也。言众人翕合,相因而至也。复,扶又翻。处,昌吕翻。比,毗至翻。塞,悉则翻,〕又夏侯长容无功而暴擢为少府,论者谓长容,公之姻家,〔〖胡三省注〗夏侯骏,字长容。伲家女之所因,故曰姻。郑玄曰:伲父曰姻。〕故至于此;流闻四方,非所以为益也。”亮皆不从。
【译文】
壬寅(十九日),征召汝南王司马亮任太宰,与太保卫瓘都任录尚书事,辅佐朝政。任命秦王司马柬为大将军,东平王司马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司马玮为卫将军、兼北军中候,下邳王司马晃为尚书令,东安公司马繇为尚书左仆射,晋升爵位为王。司马楙,是司马望的儿子。封董猛为武安侯,他的三个哥哥都被封为亭侯。
司马亮想取得众人对他的喜爱之心,论次评定铲除杨骏的功劳,督将中有一千零八十一人分别被封了侯的爵位。御史中丞傅咸写信给司马亮说:“如今赏赐显赫盛大,震动了天地,是自古以来所不曾有过的。没有功劳却可以得到奖赏,那么人人都希望国家有祸事,这就使灾祸的根源没有穷尽了。开了这个头的人是东安公司马繇。人们以为殿下您来到后,应当有所匡正、整饬,以法规来匡正政务,众人又有什么可发怒的理由呢?众人之所以动怒,原因在于不公正,而现在加倍论功行赏更甚于东安公,大家都很失望。”司马亮对于权势独断专行,傅咸又进谏说:“杨骏有震动君王的权势,任用他的亲戚,这正是天下喧闹的原因。您现在处于重要的地位,应当纠正杨骏的错误,沉静缄默,保养精神,有了大的事情就去维系、保持,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去管。我多次经过府上,看到官吏的车马把道路都堵塞了,这种众人争相趋附的状况应当停止。另外,夏侯骏没有功劳却突然被越级提拔为少府,人们议论说,夏侯骏就因为是和您有婚姻关系的亲戚,所以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传闻远播四方,这并不是有益的事情。”司马亮一概听不进去。
【原文】
贾后族兄车骑司马模、从舅右卫将军郭彰、〔〖胡三省注〗晋文帝置中卫将军,武帝受命,分为左右卫将军。从,才用翻。〕女弟之子贾谧〔〖胡三省注〗贾后女弟贾午适韩寿,生谧。贾充无后,以谧为后。〕与楚王玮、东安王繇,并预国政。贾后暴戾日甚,繇密谋废后,贾氏惮之。繇兄东武公澹,素恶繇,屡谮之于太宰亮曰:“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庚戌,诏免繇官;又坐有悖言,废徙带方。〔〖胡三省注〗带方县,汉属乐浪郡,公孙度置带方郡。杜佑曰:建安中,公孙康分屯有、有盐县以南荒地,置带方郡。〕
于是贾谧、郭彰权势愈盛,宾客盈门。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陆机、机弟云、和郁及荥阳潘岳、〔〖胡三省注〗武帝泰始二年,分河南置荥阳郡。〕清河崔基、〔〖胡三省注〗齐大夫崔氏之后。〕勃海欧阳建、〔〖胡三省注〗《姓谱》:越王句践之后封于乌程欧阳,子孙因以为氏。〕兰陵缪征、〔〖胡三省注〗是年,分东海置兰陵郡。〕京兆杜斌、挚虞、〔〖胡三省注〗按毛诗传,挚国出于任姓,子孙以国为氏。〕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胡三省注〗武帝泰始二年,分汝南置襄城郡。〕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沛国刘瓌、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高阳许猛、〔〖胡三省注〗泰始元,分河间涿郡置高阳国。緕,姑回翻。眕,止忍翻。〕彭城刘讷、中山刘舆、舆弟琨,皆附于谧,号曰二十四友。郁,峤之弟也。崇与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及广城君郭槐出,皆降车路左,望尘而拜。
【译文】
贾皇后同族哥哥、车骑司马贾模,贾皇后母亲的堂兄弟、右卫将军郭彰,贾皇后妹妹的儿子贾谧,与楚王司马玮、东安王司马繇一起参与国政。贾皇后的凶恶乖张一天比一天厉害。司马繇秘密谋划要废掉贾皇后,贾氏很害怕。司马繇的哥哥、东武公司马澹,平时就憎恨司马繇,多次在太宰司马亮面前诬陷司马繇说:“司马繇擅自决定惩罚与赏赐,他这是要独揽朝政。”庚戌(二十七日),皇帝下诏书免去司马繇的官职,又因为有忤逆言论而获罪,被废黜迁徙到带方县。
从这时开始,贾谧、郭彰的权势日益兴盛起来,宾客挤破了门。贾谧虽然骄横奢侈,但却爱好学问,喜欢接纳士大夫。郭彰、石崇、陆机、陆机的弟弟陆云、和郁以及荥阳人潘岳、清河人崔基、勃海人欧阳建、兰陵人缪征、京兆人杜斌、挚虞,琅邪人诸葛诠、弘农人王粹、襄城人杜育、南阳人邹捷、齐国人左思、沛国人刘瓌、周恢、安平人牵秀、颍川人陈眕、高阳人许猛、彭城人刘讷、中山人刘舆、刘舆的弟弟刘琨,都归附于贾谧的门下,号称二十四友。和郁,是和峤的弟弟。石崇和潘岳,格外谄媚地侍奉贾谧,每当等候到贾谧以及广城君郭槐出来了,就赶紧从车子上下来,站在道路的左边,望着贾谧、郭槐车后扬起的尘土行跪拜礼。
【原文】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以临海侯裴楷代玮为北军中候。玮怒;楷闻之,不敢拜。〔〖胡三省注〗〖胡三省注〗不敢拜受中候之职。〕亮复与瓘谋,遣玮与诸王之国,玮益忿怨。玮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胡三省注〗《姓谱》:古有岐伯为黄帝师。又周太王居岐山,文王迁丰,其支庶留岐者,为岐氏。〕皆有宠于玮,劝玮自昵于贾后;后留玮领太子太傅,盛素善于杨骏,卫瓘恶其反覆,将收之。盛乃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胡三省注〗武帝泰始四年,罢振威、扬威护军,置左、右积弩将军。一说:晋太康中,置积射、积弩营,营二千五百人,并以将军领之。〕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云将谋废立。后素怨瓘,〔〖胡三省注〗以瓘抚床事也,见八十卷武帝咸康四年。〖按〗原光绪刻本此注有误,八十卷所记为咸宁年间,故当为“见八十卷武帝咸宁四年”。〕且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恣;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诏赐玮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免亮及瓘官。”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亦欲因此复私怨,遂勒本军,〔〖胡三省注〗本军,玮所当北军也。〕复矫诏召三十六军,〔〖胡三省注〗晋洛城内外三十六军。〕告以“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帅径诣行府,助顺讨逆。”〔〖胡三省注〗帅,读曰率。〕又矫诏“亮、瓘官属,一无所问,皆罢遣之;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遣公孙宏、李肇以兵围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
亮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拒之”,〔〖胡三省注〗晋制:诸公及诸大将军皆置帐下督及门下濬。〕亮不听。俄而兵登墙大呼,亮惊曰:“吾无贰心,何故至此!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趣兵攻之。〔〖胡三省注〗趣,读曰促。〖按〗通“驱”。〕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力战。”又不听。遂为肇所执,叹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与世子矩俱死。
【译文】
太宰司马亮、太保卫瓘,由于楚王司马玮傲慢固执又喜好杀人,因而憎恨他,想夺了他的兵权,让临海侯裴楷代替司马玮担任北军中候的职务。司马玮大怒,裴楷听说以后,不敢接受北军中候的官职。司马亮又和卫瓘在一起密谋,派司马玮和各诸侯王去自己的封国,司马玮越发愤恨不满。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都受到司马玮的宠爱,他们劝说司马玮主动去亲近贾皇后,贾皇后就留下司马玮兼任太子少傅。岐盛从前与杨骏友好,卫瓘厌恶他变化无常,将要拘捕他。岐盛就和公孙宏谋划,依靠积弩将军李肇,诈称是司马玮的命令,在贾皇后面前诬陷司马亮和卫瓘,说他们将要谋划废立君王的事情。贾皇后平时就怨恨卫瓘,而且担心司马亮与卫瓘执掌朝政,她就不能专断放纵了。夏季,六月,贾皇后指使晋惠帝亲笔撰写诏书赐予司马玮,诏书说:“太宰、太保想作伊尹、霍光作过的事情,你应当宣布诏命,命令淮南王、长沙王、成都王驻守各宫门,免去司马亮及卫瓘的官职。”夜里,派宦官黄门送诏书授予司马玮。司马玮想重新上奏,黄门说:“事情害怕泄露出去,这可不是密诏的本意。”司马玮也想借这个机会报复私人的怨恨,于是统率自己的部队,又诈称皇帝的诏命召集三十六军,向他们宣告说:“司马亮与卫瓘,暗中图谋不轨之事,我今天接受了皇帝的命令统领朝廷内外各军,各位正在值勤、担任卫护、防守之职的人,都要严加警备。在外的部队,就相互跟从直接去朝廷委派机构,协助天道,讨伐叛逆。”还伪称皇帝命令说:“司马亮、卫瓘的下属官吏,一概不问,全部罢免遣散。如果有不服从命令的,按照军法处置。”司马玮派遣公孙宏、李肇领兵包围了司马亮的住宏,让侍中、清河王司马遐去逮捕卫瓘。
司马亮的帐下督李龙,禀告司马亮说:“外面发生了变乱,请求抵抗。”司马亮没有同意。过了一会儿,士兵爬上墙头大声喊叫,司马亮吃惊地说:“我没有二心,为什么到了如此地步!我可以看一看诏书吗?”公孙宏等人不答应,催促士兵加紧进攻。长史刘准告诉司马亮说:“我观察这肯定是邪恶的阴谋。府里有才能的人很多,还可以尽力作战。”司马亮还是不同意,于是被李肇抓住,他感叹说:“我的真诚的心,可以剖开让天下的人看一看。”司马亮和他的长子司矩一起被处死。
【原文】
卫瓘左右亦疑遐矫诏,请拒之,须自表得报,就戮未晚,瓘不听。初,瓘为司空,〔〖胡三省注〗武帝太康三年,瓘为司空,永熙元年免。〕帐下督荣晦有罪,〔〖胡三省注〗《姓谱》:荣姓,周荣公之后。庄子有荣启期。〕斥遣之。至是,晦从遐收瓘,辄杀瓘及子孙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明,太子少傅张华使董猛说贾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玮专杀之罪诛之。”贾后亦欲因此除玮,深然之。是时内外扰乱,朝廷恟惧,不知所出。张华白帝,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出麾众曰:“楚王矫诏,勿听也!”〔〖胡三省注〗晋制,有白虎幡、驺虞幡。白虎威猛主杀,故以督战;驺虞仁兽,故以解兵。〕众皆释仗而走。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遂执之,下廷尉。乙丑,斩之。玮出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幸托体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之起兵也,陇西王泰严兵将助玮,〔〖胡三省注〗泰,宣帝弟子。〕祭酒丁绥谏曰:“公为宰相,〔〖胡三省注〗泰时为司空。晋公府有西东阁祭酒。〕不可轻动。且夜中仓猝,宜遣人参审定问。”〔〖胡三省注〗问,音问也。定问,犹言实音问也。〕泰乃止。
【译文】
卫瓘的手下人也怀疑司马遐是假冒皇帝诏命,请求卫瓘抵抗,等候上表有了答复,再听任惩罚也不迟,但是卫瓘不听从劝告。当初,卫瓘任司空的时候,帐下督荣晦犯了罪,卫瓘斥责并且赶走了他。到了此时,荣晦跟随司马遐拘捕了卫瓘,自作主张杀了卫瓘及其子孙一共九人,司马遐都制止不住。
岐盛劝说司马玮:“应当借着军队的气势,顺便除掉贾、郭,以扶正王室,安定天下。”司马玮犹豫不决。这时天亮了,太子少傅张华派董猛劝说贾后道:“楚王已经杀了司马亮和卫,天子的威势权力全都归属于他了,君王还能依赖什么得到安稳呢?应当凭着司马玮专擅杀人的罪行惩处他。”贾皇后也想乘此机会除掉司马玮,所以深深地赞同这一主张。这时内外混乱,朝廷纷乱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张华禀告晋惠帝,派遣殿中将军王宫拿着标有义兽驺虞的旗帜指挥众人说:“楚王诈称皇帝命令,不要听他的话。”众人都放下兵器逃走了,司马玮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他窘迫地不知所措,于是就逮捕了他,押到廷尉,乙丑(疑误),杀了他。司马玮监死以前掏出藏在怀里的青纸诏书,流着泪拿给监刑尚书刘颂看,说:“我幸运地托先帝之体而出生,但是却蒙受了如此的冤屈啊!”公孙宏、岐盛都被夷灭三族。
司马玮起兵的时候,陇西王司马泰整肃部队准备协助司马玮。祭酒丁绥进谏说:“您身为宰相,不可以轻举妄动。而且夜里很仓促,应当派人去验证核实确切的消息。”司马泰于是没有行动。
【原文】
卫瓘女与国臣书曰:“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胡三省注〗《春秋·公羊传》曰:春秋,君弒,贼不讨,以为无臣子也。子沈子曰:君弒,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雠,非子也。谥,神至翻。〕于是太保主簿刘繇等执黄幡,挝登闻鼓,〔〖胡三省注〗十者,设谏鼓、立谤木,所以通下情也。《周礼》,太仆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以待达穷者。郑司农注云:穷,谓穷冤失职者,来击此鼓,以达于王,若今时上变事击鼓矣。此则登闻鼓之浆也。登闻鼓之名,盖始于魏、晋之间。挝,陟加翻,击也。〕上言曰:“初,矫诏者至,公即奉送章绶,单车从命。如矫诏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给使荣晦,辄收公父子及孙,一时斩戮。乞验尽情伪,加以明刑。”乃诏族诛荣晦,追复亮爵位,谥曰文成。封瓘为兰陵郡公,谥曰成。
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贾谧与后谋,以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胡三省注〗据杜预《左传》注,庶姓,非同姓。〕而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欲委以朝政。疑未决,以问裴頠赞成之。〔〖胡三省注〗广城君郭槐,頠从母也,故贾氏亲信頠。〕乃以华为侍中、中书监,頠为侍中,又以安南将军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右仆射王戎并管机要。华尽忠帝室,弥缝遣阙,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华;贾模与华、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华等之功也。
【译文】
卫瓘的女儿写信给国中的大臣说:“我死去的父亲没有显扬的谥号,我常常奇怪,一国之内都轻视这件事情而没有人说话,这种作法不合于《春秋》,其罪过在何处呢?”于是,太保主簿刘繇等人手执黄旗,敲响了登闻鼓,向惠帝陈诉说:“当初,诈称皇帝命令的人到了,卫瓘立即奉送了印信绶带、单人独车地听命于人。依照假造诏书的条文,只是免去卫瓘的官职,但是,从前的随从荣晦,擅自拘捕了卫瓘父子及孙子,一起都给杀了。请求考察全部事情的真伪,给荣晦施以公开示众的刑罚。”于是皇帝下诏书,诛灭荣晦的家族,恢复、追认司马亮的爵位,谥号为文成。封卫瓘为兰陵群公,定谥号为成。
从此以后,贾皇后独揽朝政,信任亲族,任命贾模为散骑常侍,兼领侍中。贾谧和贾皇后谋划,认为张华不是同姓,没有胁迫皇帝的嫌疑,而且张华儒雅有谋略,又是众望所归之人,就想把朝政托付给张华,但是还犹豫不定,就去询问裴頠的意见,裴頠赞成这个决定。于是就任命张华为侍中、中书监,裴頠任侍中。又任命安南将军裴楷为中书令,兼领侍中,和右仆射王戎一起掌管机密要事。张华对皇帝的家族竭尽了忠诚,弥补缝合朝政中的过失、遗漏,贾皇后虽然凶暴阴险,却还知道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同心合力辅佐国政,所以几年之内,虽然是昏庸的君王居于皇帝之位,但是朝野上下安稳平静,这全都是张华等人的功劳。
【原文】
秋,七月,分荆、扬十郡为江州。〔〖胡三省注〗是時,方因江水之名,置江州。〕
八月,辛未,立陇西王泰世子越为东海王。
九月,甲午,秦献王柬薨。
辛丑,征征西大将军梁王肜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译文】
秋季,七月,分出荆州、扬州的十个郡设置了江州。
八月,辛未(二十日),立陇西王司马泰的长子司马越为东海王。
九月,甲午(十四日),秦献王司马柬去世。
辛丑(二十一日),征召征西大将军、梁王司马肜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二年(壬子 公元292年)
春,二月,己酉,故杨太后卒于金墉城。是时,太后尚有侍御十余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覆而殡之,仍施诸厌劾符书、药物等。〔〖胡三省注〗厭,益涉翻,伏也。劾,胡得翻。治鬼曰劾。〕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译文】
晋惠帝元康二年(壬子 公元292年)
春季,二月,己酉(初一),从前的杨太后在金墉去世。当时,太后还有十几名侍从,贾皇后把他们全都弄走,太后八天不进饮食而死。贾皇后恐怕太后有灵魂,或许会向晋武帝诉说冤情,就把太后翻过身来埋葬,还在上面压上了镇邪驱鬼的文书、药物等。
秋季,八月,壬子(初七),大赦天下。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三年(癸丑 公元293年)
夏,六月,弘农雨雹,深三尺。〔〖按〗此“雨”为动词,通降落之“降”,古文里多用于云中密集落物。古文中“雨雪”“雨雹”,非指雨加雪、雨加雹。〕
鲜卑宇文莫槐为其下所杀,弟普拨立。
拓跋绰卒,弟子弗立。
【译文】
晋惠帝元康三年(癸丑 公元293年)
夏季,六月,弘农下雹子,三尺深。
鲜卑人宇文莫槐被他的部下所杀,他的弟弟宇文普拨即位。
拓跋绰去世,他的弟弟的儿子拓跋弗即位。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四年(甲寅 公元294年)
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鉴薨。〔〖胡三省注〗《考异》曰:本传鉴封昌安县侯,今从帝纪。〕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秋,八月,郝散帅众降,冯翊都尉杀之。〔〖胡三省注〗郝,呼各翻。郝散若自上党帅众向洛阳归降,当入河内界。今为冯翊都尉所杀,盖自谷远历河东界,渡河至冯翊界而被杀也。帅,读曰率。〕
是岁,大饥。
司隶校尉傅咸卒。〔〖胡三省注〗《考异》曰:三十国、晋春秋:“元康四年七月,傅咸为司隶,五年五月,始亲职,十月卒。”二书附年月多差舛,故以本传为定。〕咸性刚简,风格峻整,初为司隶校尉,上言:“货赂流行,所宜深绝。”时朝政宽弛,权豪放恣,咸奏免河南尹澹等官,〔〖胡三省注〗澹,河南尹之名,音徒滥翻,又徒览翻。〕京师肃然。
慕容廆徙居大棘城。〔〖胡三省注〗廆自徒河之青山徙大棘城。杜佑曰:棘城,即帝顓顼之墟,在营州郡城东南一百七十里。〕
拓跋弗卒,叔父禄官立。
【译文】
晋惠帝元康四年(甲寅 公元294年)
春季,正月,丁酉(初一),安昌元公石鉴去世。
夏季,五月,匈奴郝散叛乱,攻打上党,杀了长官。秋季,八月,郝散率领部众投降,冯翊都尉把他杀了。
这一年,严重饥荒。
司隶校尉傅咸去世。傅咸性情坚强朴直,风格严正庄重。他刚担任司隶校尉时,上言说:“现在盛行用财货来贿赂人,这是应当严厉断绝的。”当时朝政松弛,豪门权贵恣意放任,没有约束,傅咸上奏罢免了河南尹司马澹等人的官职,京都的人都对他十分恭敬。
慕容廆迁移到大棘城居住。
拓跋弗去世,他的叔父拓跋禄官即位。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五年(乙卯 公元295年)
夏,六月,东海雨雹,深五寸。
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
冬,十月,武库火,〔〖胡三省注〗《考异》曰:三十国、晋春秋云“闰月”;宋、晋五行志云“闰月庚寅”,今从《晋书》帝纪。〕焚累代之宝〔〖胡三省注〗华传:赵王伦、孙秀与华有隙,疾华如雠。武库火,华惧因此变作,列兵固守,然后救之,故累代之寇及汉高祖斩白蛇剑、王莽头、孔子屐等尽焚焉。据通鉴,则伦、秀之隙,开于明年。盖数诛大臣,祸皆从中起,故华惧在变而列兵固守也。〕及二百万人器械。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库,大调兵器。
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胡三省注〗华传:赵王伦、孙秀与华有隙,疾华如雠。武库火,华惧因此变作,列兵固守,然后救之,故累代之寇及汉高祖斩白蛇剑、王莽头、孔子屐等尽焚焉。据通鉴,则伦、秀之隙,开于明年。盖数诛大臣,祸皆从中起,故华惧在变而列兵固守也。〕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胡三省注〗参合陂,在代郡参合县。后汉、晋省参合县,拓跋魏复置县,属梁城郡。〕使兄沙漠汗之子猗㐌统之;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胡三省注〗定襄之盛乐,二汉志曰“成乐”;《后汉志》属云中郡,魏、晋省,拓跋魏后置盛乐郡。汗,音寒。㐌,徒河翻。〕使猗㐌弟猗卢统之。猗卢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部,皆破之。代人卫操与从子雄及同郡箕澹〔〖胡三省注〗《姓谱》:箕商,箕子之后。又晋有大夫箕郑父。〕往依拓跋氏,说猗㐌、猗卢招纳晋人。猗㐌悦之,任以国事,晋人附者稍众。〔〖胡三省注〗史言拓跋氏益强。当是时,晋朝大臣、宗室虽已自相屠,而四方未为变也,卫操、箕澹辈何为去华就夷,如是其早计也?中国之人可为凛凛矣。汉严边关之禁,惧有罪者亡命出塞耳。若威刑之迫乎其后,一旦去桑梓而逐水草,是必有见也。边关不之诘,朝廷不之虞,晋之无政亦可知矣。说,输芮翻。下之说同。〕
【译文】
晋惠帝元康五年(乙卯 公元295年)
夏季,六月,东海下雹子,深五寸。
荆、扬、兖、豫、青、徐六州洪水泛滥。
冬季,十月,武器库发生了火灾。焚毁了历代的珍贵之物以及供二百万人使用的器具、兵器等。十二月,丙戌(初一),建造新的武器库,大量地调运兵器。
拓跋禄官把他的国家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上谷以北,濡源以西,他亲自统领。一部分位于代郡参合陂的北面,派他的哥哥沙漠汗的儿子拓跋猗㐌统领。还有一部分在定襄的盛乐故城,派猗㐌的弟弟拓跋猗盧统领。拓跋猗盧善于用兵,向西攻打匈奴、乌桓各部落,都打败了对方。代人卫操和他的侄子卫雄以及同郡人箕澹去投奔拓跋氏,劝说猗、猗盧招纳晋人。猗㐌很喜欢他们,把国家大事托付他们,晋人来归附的逐渐多起来了。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六年(丙辰 公元296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下邳献王晃薨。以中书监张华为司空。太尉陇西王泰行尚书令,徙封高密王。
夏,郝散弟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俱反,〔〖胡三省注〗北地有马兰山,羌居其中,因为种落之名。又按,马兰山,唐时属同州界,时盖属翊、北地二郡界也。卢水胡居安定界。〕杀北地太守张损,败冯翊太守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伦信用嬖人琅邪孙秀,与雍州刺史济南解系争军事,更相表奏,〔〖胡三省注〗嬖,卑义翻,又博计翻。济,子礼翻。解,姓也。春秋晋有大夫解扬。更,工衡翻。〕欧阳建亦表伦罪恶。朝廷以伦挠乱关右,〔〖胡三省注〗挠,搅也,扰也;又音扰,又女巧翻,又尼交翻,又女教翻。〕征伦为车骑将军,以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系与其弟御史中丞结,皆表请诛秀以谢氐、羌;张华以告梁王肜,使诛之,肜许诺。秀友人辛冉为之说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罪。”秀由是得免。伦至洛阳,用秀计,深交贾、郭,贾后大爱信之,〔〖胡三省注〗张华使梁王肜杀秀而不遂,既至洛阳,独不能明正其罪而诛之邪!〕伦因求录尚书事,又求尚书令;张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伦、秀由是怨之。〔〖胡三省注〗为伦、秀杀华頠、系张本。〕
【译文】
晋惠帝元康六年(丙辰 公元296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下邳献王司马晃去世。任命中书监张华为司空。太尉、陇西王司马泰掌管尚书令职务,被迁封为高密王。
夏季,郝散的弟弟郝度元与冯翊、北地的马兰羌人、卢水胡人一起造反,杀了北地太守张损,打败了冯翊太守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信任使用他所宠爱的琅邪人孙秀。司马伦和雍州刺史、济南人解系为军事方面的事情争斗起来,他们争相上表禀奏,欧阳建也上表陈述司马伦的罪恶。朝廷因为司马伦扰乱关右地区,征召司马伦任车骑将军,任命梁王司马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解系和他的弟弟、御史中丞解结,都上表请求杀孙秀以向氐、羌人谢罪,张华把这件事告诉了梁王司马肜,让司马肜杀孙秀,司马肜应允了。孙秀的朋友辛冉替孙秀向司马肜说情道:“氐、羌自己起来造反,并不是孙秀的罪过。”孙秀因此免去一死。司马伦到了洛阳,采用孙秀的计谋,下功夫去结交贾、郭,贾皇后对他十分宠爱信任,司马伦趁机索求录尚书事的职务,还请求担任尚书令,张华、裴頠很坚决地不同意,司马伦、孙秀从此就憎恨张华和裴頠了。
【原文】
秋,八月,解系为郝度元所败,秦、雍氐、羌悉后,立氐帅齐万年为帝,围泾阳。〔〖胡三省注〗泾阳县,前汉属安定郡,后汉、晋省。贤曰:泾阳故城,在今原州平凉县南。帅,所类翻。〕御史中丞周处,弹劾不避权戚,梁王肜尝违法,处按劾之。冬,十一月,诏以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胡三省注〗沈约志:振威将军,始于东汉之时,宋登为之。〕俱隶安西将军夏侯骏,以讨齐万年。中书令陈准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胡三省注〗景怀皇后,夏侯氏也,故骏为外戚。〕进不求名,退不畏罪。周处吴人,忠直勇果,有仇无援。宜诏积弩将军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不然,梁王当使处先驱,以不救陷而之,其败必也。”朝廷不从。齐万年闻处来,曰:“周府君尝为新平太守,〔〖胡三省注〗袁山松曰:汉献帝兴平元年,分安定之鹑觚、右扶风之漆置新平郡,唐为邠州。〕有文武才,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或受制于人,此成禽耳!”
【译文】
秋季,八月,解系被郝度元打败了,秦、雍地区的氐、羌全都叛变了,立氐统帅齐万年为帝,包围了泾阳。御史中丞周处,检举官吏的过失、罪状,不回避有权势的皇亲国戚。梁王司马肜曾经违犯法律,周处审查揭发了他。冬季,十一月,皇帝下诏任命周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都隶属于安西将军夏侯骏,让他们去讨伐齐万年。中书令陈准向朝廷进言说:“夏侯骏和梁王都是皇帝的亲族,并不是将帅之才,他们进也不求名誉,退又不怕犯罪。周处是吴人,忠诚正直,勇敢果断,有仇人却没有援助他的人。应当命令积弩将军孟观,率领一万精兵担任周处的前锋,一定能够消灭敌人。不然的话,梁王就会让周处担任前锋,不去救援他而陷害他,那么失败就是必然的了。”朝廷不按他的意见办。齐万年听说周处来了,说:“周府君曾经任职新平太守,能文能武。他如果是独自决断而来,就会不可抵挡,如果他被别人所控制,那么我这次就能捉住他。”
【原文】
关中饥、疫。
初,略阳清水氐杨驹〔〖胡三省注〗略阳县,汉属天水郡,后汉改天水郡为汉阳郡。献帝初平四年,分汉阳、上郡,置永阳郡,魏改为广郡;武帝泰始中,更名略阳郡。清水县,前汉属天水郡;《后汉志》省,晋志复见。〕始居仇池。仇池方百倾,其旁平地二十余里,四面斗绝而高,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胡三省注〗仇池,《汉书》《地理志》所谓天池大泽,在武都郡武都县西,《水经注》所谓瞿塘者也。贤曰:仇池山,在今成州上禄县南。《三秦记》曰:仇池山,在仓、洛二谷之间,常为水所冲激,故下石而上土,形似覆壶。仇池百顷,周回九千四十步。天形四方,壁立千仞,自然楼橹却敌,分置调均,竦起数丈,有踰人力。东西二门,盘道下至上风有七里。上则冈阜低昂,泉流交灌,煮土成盐。〕至其孙千万附魏,封为百顷王。千万孙飞龙浸强盛,徙居略阳。飞龙以其甥令狐茂搜为子,茂搜避齐万年之乱,十二月,自略阳帅部落四千家还保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关中人士避乱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抚纳,欲去者,卫护资送之。〔〖胡三省注〗是后杨氏遂世据仇池。帅,读曰率。〕
是岁,以扬烈将军巴西赵廞为益州刺史,发梁、益兵粮助雍州讨氐、羌。〔〖胡三省注〗廞,许今翻;为赵廞乱蜀杀耿滕、陈总以启巴氐张本。〕
【译文】
关中发生饥荒和瘟疫。
当初,略阳清水氐族人杨驹最早在仇池居住。仇池方圆有上百顷土地,它的旁边有二十多里平地,四面是陡峭险峻的高山,有羊肠小道盘曲环绕三十六次而上。后来,杨驹的孙子杨千万归附了魏,被封为百顷王。杨千万的孙子杨飞龙逐渐强盛起来,迁居到略阳。杨飞龙把他的外甥令狐茂搜当作儿子,令狐茂搜躲避齐万年的扰乱,十二月,从略阳率领部落四千家回去保卫仇池,自己封号为辅国将军、右贤王。关中地区躲避战乱的人,很多都去依附令狐茂搜,令狐茂搜对他们接纳安抚;想要离去的人,也保护他们,送给他们财物。
这一年,任命扬烈将军、巴西人赵为益州刺史,征调梁州、益州的军队和粮食援助雍州讨伐氐、羌人。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七年(丁巳 公元297年)
春,正月,齐万年屯梁山,有众七万;〔〖胡三省注〗前汉志:扶风好畤县有梁山。〕梁王肜、夏侯骏使周处以五千兵击之。处曰:“军无后继,必败,不徒亡身,为国取耻。”肜、骏不听,逼遣之。癸丑,处与卢播、解系攻万年于六陌。〔〖胡三省注〗六陌,在马嵬山西。〕处军士未食,肜促令速进,自旦战至暮,斩获甚众。弦绝矢尽,救兵不至。左右劝处退,处按剑曰:“是吾效节致命之日也!”遂力战而死。朝廷虽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胡三省注〗尤,过也。〕
【译文】
晋惠帝元康七年(丁巳 公元297年)
春季,正月,齐万年驻守梁山,有部众七万人。梁王司马肜、夏侯骏派周处率领五千士兵攻打齐万年。周处说:“军队没有后面的接续,必然要失败,这不只是个人丧命,还会给国家带来耻辱。”司马肜、夏侯骏不听他的劝告,逼着他出发。癸丑(初四),周处与卢播、解系在六陌攻打齐万年。周处军队的士兵们还没有吃饭,司马肜就催促命令他们马上进攻,从早上一直战斗到晚上,斩杀俘获了大批敌军。周处的军队弓弦断了,箭矢用尽了,救兵就是不来。周处身边的人劝他撤退,他抚摸长剑说道:“这正是我效忠舍命的日子。”于是拼力作战,直到战死。朝廷虽然因此而责怪司马肜,但是也不能治他的罪。
【原文】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丁丑,京陵元公王浑薨。九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
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胡三省注〗寀,此宰翻。《说文》曰:同官为僚,同地为寀。《尔雅》曰:寀,僚官。〕轻出游放。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凡所赏拔,专事虚名。阮咸之子瞻尝见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胡三省注〗程大昌曰:不直云“同”而云“将无同”者,晋人语度自尔也。庾亮辟孟嘉为从事,正旦大会,褚裒问嘉何在。亮曰:“但自觅之。”裒历观,指嘉曰:“将无是乎﹖”将无者,犹言殆是此人也,意以为而未敢自主也。阮瞻指孔、老为同,亦此意。〕戎咨嗟良久,遂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译文】
秋季,七月,雍州、秦州大旱,瘟疫流行,一斛米价值一万钱。
丁丑(疑误),京陵元公王浑去世。九月,任命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
王戎担任三公,随着当时的趋向升降、沉浮,对于国家的政事没有匡正与救助。他把事情委托给下属,轻身外出游玩。他生性贪婪、吝啬、园林、田地遍天下,时常独自手持筹码,昼夜计算,常常好象不满足的样子。他自己家里种的李子非常好,卖出去恐怕别人得到种子,就在李子核上钻了洞。他所赏识提拔的人也都只看虚名。阮咸的儿子阮瞻曾经与王戎会面。王戎问他说:“圣人看重名分,老、庄明了自然,他们的宗旨是相同还是不同?”阮瞻说:“莫非不同?”王戎赞叹不已,于是征召阮瞻,当时的人们称之为“三语掾”。
【原文】
是时,王衍为尚书令,南阳乐广为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胡三省注〗宅,居也。〕名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举世以为仪准。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嗟叹良久,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胡三省注〗少,诗照翻。杨正衡《晋书》音义:妪,纡遇翻。馨,呼刑翻。妪,老妇之称。今人传读“宁”如宁武子之“宁”。《洪迈随笔》曰:今吴中人语,尚多用“宁馨”字为言,犹言若何也。刘梦得诗,“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盖得其义。以宁字作平声读。〕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乐广性冲约清远,与物无竞。每谈论,以约言析理,厌人之心,而其所不知,默如也。凡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自见。〔〖胡三省注〗厌,于謟翻,伏也。〕王澄及阮咸、咸从子修、泰山胡毋辅之、〔〖胡三省注〗毋,音无。《姓谱》:齐宣王封母弟于毋乡,其乡本胡国,因曰胡毋氏。汉有太史胡毋恭。〕陈国谢鲲、城阳王𡰥、〔〖胡三省注〗𡰥,《晋书》作“尼”。案:𡰥,古“仁”字,又音夷。王𡰥,字孝孙,或者当读为“仁”字乎?然永嘉三年,书河内王尼,即此王𡰥也。《晋书》曰:“尼,城阳人,或云河内人。”若作尼,则当音女夷翻。〕新蔡毕卓,皆以任放为达,〔〖胡三省注〗帝分汝阴置新蔡郡。任者,任物之自然;放者,纵其心而不制。〕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胡毋辅之尝酣饮,其子谦之窥而厉声呼其父字曰:“彦国!年老,不得为尔!”辅之欢笑,呼入共饮。毕卓尝为吏部郎,比舍郎酿熟,〔〖胡三省注〗比,毗寐翻,近也。〕卓因醉,夜至瓮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译文】
当时,王衍担任尚书令,南阳人乐广任河南尹,他们都喜好清谈,存心于事务之外,在当时很有名望,朝野上下倾慕他们并争相仿效。王衍和他的弟弟王澄,喜好评论人物并定其高下,当世之人都把他们的评价作为标准。王衍精神意态聪明秀美。他小的时候,山涛见到了他,赞叹了很久,说:“什么样的老妇人,生下了这样的孩子!但是妨害天下百姓的人,未必就不是这个人。”乐广性情淡泊谦和,简约,清明广远,与世无争。他谈论起来,总是以简略的语言辨析事理,使人感到心服、满足,对于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就保持沉默。他谈论人,必定先称赞这个人的长处,那么这人的短处不用他说自然也就显现出来了。王澄以及阮咸、阮咸的侄子阮修、泰山人胡毋辅之、陈国人谢鲲、城阳人王𡰥、新蔡人毕卓,都以放纵任性为通达,甚至喝醉了酒发狂,裸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胡毋辅之曾经畅饮,他的儿子胡毋谦之见到了,厉声叫着他的字说:“彦国,你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应当这样作!”胡毋辅之欢喜地笑起来,叫他过来一起喝酒。毕卓曾经任职吏部郎,邻室的主人酿造的酒熟了,毕卓喝醉了酒。夜里,溜到放置酒瓮的房间里去偷酒喝,被看管酒的人捆绑起来,第二天早晨一看,原来是毕吏部。乐广听说以后笑他说:“名分礼教之内自有欢乐之处,何必如此!”
【原文】
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胡三省注〗《易》系辞曰:夫易开物成务。韩康伯注曰:言易通万物之志,成天下之务。张氏曰:物,凡物也;务,事也开,明之也;成,处之也。事无大小,不能明则何由处矣。杨万里曰:开达物理,成就世务。余谓何晏之旨,以为事事物物,自无而有。无者,物之未生,事之未形见者也。故曰无者开物成务,与诸儒说《易》之旨不同。〕无往而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王衍之徒皆爱重之。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弛废职业。
裴頠著《崇有论》以释其蔽曰:
“夫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盖有饰为高谈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形器之累有征,空无之义难检;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众听眩焉,溺其成说。虽颇有异此心者,辞不获济,屈于所习,〔〖胡三省注〗济,通也。谓虚无习以成俗,崇有者辞不能通其意,遂为所屈也。〕因谓虚无之理诚不可盖。〔〖胡三省注〗盖,掩也。〕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胡三省注〗经实,谓有经世之实用者。〕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胡三省注〗砥砺,谓砥节砺行也。〕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忽容止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甚者至于裸裎亵慢,无所不至,〔〖胡三省注〗裸裎,露体也。裸,郎果翻。裎,驰成翻。〕士行又亏矣。
“夫万物之有形者,虽生于无,然生以有为已分,〔〖胡三省注〗物之未生,则有无未分,既生而有,则与无为已分矣。〕则无是有之所遗者也。〔〖胡三省注〗遗,弃也。〕故养既化之有,非无用之所能全也;治既有之众,非无为之所能修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谓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渊之鳞,非偃息之所能获也;陨高墉之禽,非静拱之所能捷也。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按〗裴頠著《崇有论》终。〕
然习俗已成,頠论亦不能救也。
拓跋猗㐌度漠北巡,因西略诸国,〔〖胡三省注〗既度漠北,遂西行略取诸国。〕积五岁,降附者三十余国。
【译文】
当初,何晏等人师法、陈述老子、庄子,他们所树立的观点认为:“天地万物,都以无作根本。所谓无,就是明了事物的真象,以成就天下的事务,这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存在的道理。阴阳赖此而发育滋长,贤能的人赖此而成就德行。所以无的功用,虽然没有爵位却很重要。”王衍之徒都很喜爱和尊重何晏。从此,朝廷的士大夫都把虚浮放诞作当美好的行为,对自己的职务松懈荒废。
裴頠撰写《崇有论》解说这种风气的弊端说:
“利益和欲望可以减损却不可以断绝它的存在;事物可以节制却不可完全没有。有装扮成为具有发表议论的才能的人,深刻地列举了有形的过失,盛赞空无的美好。有形的器物虽然有妨碍但却可以证验,空无的义理却难以考察。美妙善辩的文字能使人欢喜,似乎是那么一回事的言谈足以使人迷惑。众人听了这些言论为之迷乱,沉迷于已有说法,虽然有一些不赞同这些说法的人,但由于言辞不能通,就屈从于所形成的习俗,因此认为虚无的道理的确不可以掩盖。一人唱而百人应和,去而不返,于是看轻治理天下的事务,轻贱功劳业绩的作用,崇尚游手好闲的事务,蔑视有经世之实的贤能之人。人情这样趋向,名与利随之而来,于是,能文之士扩大其辞,言语迟钝的人赞美其宗旨。创立学说凭藉于虚无的意旨,就被称为玄妙;居于官位而不亲临自己的职务,就被称为风雅深远。侍奉自身、疏略廉洁的操守,被称之为心胸开阔,没有拘束。所以磨炼节操与德行的风气,更加衰落。放纵的人借着这种风习,有的违背祭祀、丧葬的礼仪,忽视形貌举止的仪表,轻慢长幼的次序,混淆贵贱的等级,更有甚者,到了赤身露体不庄重的地步,真是无所不至,士大夫的操行又被毁坏。
“有形的万物,虽然是由无滋生出来的,然而既已生出来,有与无就已经有了区别,那么无就是被有所遗弃的了。所以繁殖已经在生长的有,并不是无的作用所能够达到的;治理已经存在的百姓,并不是无为就能掌管的。心并不就是事务,但是控制事务必须要通过心,然而却不能说心是无。工匠并不是器具,但是制作器具必须要由工匠才行,然而却不能说工匠是不存在的。因此要想捕捞深水中的鱼虾,并不是安卧就能得到的;要想让高墙上的鸟儿落下来,并不是安静地拱手就可以成功的。由此看来,增益有形的事物是有用的。虚无对于已有的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呢?”
然而习俗已经形成,裴的议论也不能有所救助。
拓跋猗㐌越过沙漠以北去巡视,借此向西攻打各国。经过了五年,投降归附他的有三十多个国家。
【原文】
晋孝惠皇帝 元康八年(戊午 公元298年)
春,三月,壬戌,赦天下。
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胡三省注〗宕渠縣,漢屬巴郡。蜀先主分置宕渠郡,晉屬巴西郡,唐為渠州。今渠州流江縣東北七十里有古賨國城。李氏之先,廩君之苗裔也,世居巴中。秦并天下,以為黔中郡,薄賦斂之,口歲出錢四十。巴人呼賦為賨,因謂之賨人焉。又按《晉志》:劉璋分巴郡墊江置巴西郡。劉備割巴郡之宕渠、宣漢、漢昌三縣,置宕渠郡,尋省,以縣並屬巴西郡。則宕渠之屬巴西,蓋晉時也。賨,徂宗翻。宕,徒浪翻。〕魏武帝克汉中,〔〖胡三省注〗事見六十八卷漢獻帝建安二十年。〕李氏将五百余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胡三省注〗魏分臨渭、平襄、略陽、清水四縣,置廣魏郡;晉泰始中,更名略陽郡。〕其孙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及齐万年反,关中荐饥,〔〖胡三省注〗荐,才甸翻。爾雅:仍饑為荐。〕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民赂,表言:“流民十万余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蜀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剑阁,太息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闻者异之。〔〖胡三省注〗李特事始此。考異曰:帝紀:「元康七年,關中饑;八年,雍州有年。」而華陽國志、三十國、晉春秋,皆云「八手,特就穀人蜀。」今從之。〕
张华、陈准以赵王、梁王,相继在关中,皆雍容骄贵,师老无功,〔〖胡三省注〗雍容,和緩自得之貌。驕貴,以貴而盾驕也。師久不決,坐自困敝為者。言二王不任軍事。〕乃荐孟观沈毅有文武材用,〔〖胡三省注〗沈,持林翻。〕使讨齐万年。观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
【译文】
晋惠帝元康八年(戊午 公元298年)
春季,三月,壬戌(十九日),大赦天下。
秋季,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闹大水灾。
当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从巴西宕渠去依附张鲁。魏武帝攻克了汉中,李氏带领五百多家归附魏武帝,被授予将军职,迁移到略阳以北地区,称号为巴氐。李氏的孙子李特、李庠、李流,都有材力而又勇武,善于骑马射箭,性格仗义抱不平,州中与之志同道合的人都去归附他们。到了齐万年造反的时候,关中连年庄稼不熟,略阳、天水六个郡的老百姓流亡、迁移,寻找粮谷进入汉川的有几万家。路上处处见到有了病和穷苦的人,李特兄弟经常救助赈济、保护这些人,从此得到了众人之心。流亡的百姓到了汉中,上书请求在巴、蜀寄食,朝廷议政时不允许,派遣侍御史李苾持符节慰劳,同时监督他们,不让他们进入剑阁。李苾到了汉中,接受了流民的贿赂,上表说:“流民有十万多人,不是汉中一个郡所能够救济的,蜀地有粮食储备,人又丰足富裕,可以让流民去那里解决吃饭问题。”朝廷听从了李的意见。从此,流民散布于梁州、益州,不能禁止。李特到了剑阁,不由得长叹说:“刘禅拥有这样的地方,竟然投降了别人,难道不是才能平庸、低下的人吗?”听到他的话的人,都觉得他不一般。
赵王和梁王相继在关中,他们都悠闲自得,傲慢尊贵,不理军事,部队长久无事,没有机会建立功劳。张华和陈准基于这个原因,就推荐孟观,说他深沉刚毅,文武双全,派他去讨伐齐万年。孟观亲临战阵,以身体迎着敌人的石头箭矢,大战十几次,每一次都打败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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