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十九 晋纪一
● 晋纪一 〔起旃蒙作噩(乙酉),尽玄黓执徐(壬辰),凡八年。〕
〔〖胡三省注〗司马氏,河内温县人。宣王懿得魏政传景王师,至文王昭,始封晋公,以温县本晋地,故以国号。〕
◎ 晋世祖武皇帝·上之上
〔〖胡三省注〗讳炎,字安世,姓司马氏,宣王懿之孙,文王昭之长子。文王庙号太祖,故帝庙号世祖。谥法:克定祸乱曰武。〕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元年(乙酉 公元265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胡三省注〗绝彧聘吴见上卷上年。〕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胡三省注〗时因蒋陵言甘露降改元。〕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胡三省注〗谓旌旗、车马、乐舞、冕服,皆如帝者之仪。〕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寻又杀其长者二人。〔〖胡三省注〗吴主贬景后,封四弟,事见上卷上年。长,知两翻。〕
【译文】
● 晋纪一
◎ 晋武帝·上之上
春季,三月,吴主派遣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一起去魏国回报聘问。徐绍走到濡须的时候,有人说徐绍曾称赞中原之国的美好,吴主动怒,追回徐绍,把他杀死。
夏季,四月,吴国改年号为甘露。
五月,魏元帝施与晋文王特殊的礼遇,晋升王妃为王后,世子改称为太子。
癸未(三十日),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吴主逼杀吴帝皇后,把景帝的四个儿子迁到吴,不久,又把四人中两个年龄大的杀了。
【原文】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胡三省注〗《考异》曰:《晋书》文纪作“癸酉”,今从魏志陈留王纪。〕
冬,吴西陵督步阐〔〖胡三省注〗西陵,即夷陵。吴主权黄武元年改夷陵曰西陵,宜都郡治焉。〕表请吴主徙都武昌;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阐,骘之子也。〔〖胡三省注〗吴主权时,骘为西陵督,之日翻。〕
【译文】
八月,辛卯(初九),晋文王司马昭去世,太子司马炎继位,做了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疑误),大赦天下。
戊子(初七),任命魏司马何曾为晋丞相。癸亥(十二日),任命票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二十四日),在崇阳陵埋葬晋文王。
冬季,吴国西陵督步阐上表,请求吴主把国都迁到武昌,吴主听从了他的建议,委派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镇守建业。步阐,是步骘的儿子。
【原文】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胡三省注〗魏元帝时年二十,困敦上章。魏文帝始受汉禅,传五世,历四十六年而亡。〕甲子,出舍于金墉城。〔〖胡三省注〗金墉城在洛阳城西北角。〕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
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胡三省注〗至是方改元泰始。〕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邺;〔〖胡三省注〗即,就也。〕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胡三省注〗见六十九卷魏文帝黄初元年。〕魏氏诸王皆降为候。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胡三省注〗望,孚之子也。帝封诸王,以郡为国。邑二万户为大国,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万户为次国,置上军、下军,兵三千人;五千户为小国,置一军,兵五百人。王不之国,官于京师。軎,音胄。从,才用翻。莞,音官。肜,余中翻。燕,于贤翻。〕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胡三省注〗骑,奇寄翻。沈,持林翻。骠,匹妙翻。〕其余文武增位进爵有差。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胡三省注〗晋志曰:太宰、太傅、太保,周之三公官也。晋初以景帝讳故,又采周官官名,置太宰以代太师之任,秩增三司,与太傅、太保皆为上公。大司马,古官也,汉制以冠大将军、骠骑将军之上,以代太尉之职,故恒与太尉迭置,不并列。及魏有太尉,而大司马、大将军各自为官,位在三司上。晋因其制,以太宰、太傅、太保、司徒、司空为文官公,左右光禄大夫、光禄大夫开府者,位从公,冠进贤、三梁,黑介帻。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为武官公,骠骑、车骑、卫将军、伏波、抚军、都护、镇军、中军、四征、四镇、龙骧、典军、上军、辅国等大将军开府者,位从公,皆著武冠,平上黑帻。〕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胡三省注〗魏防禁宗室甚峻,又锢不得仕进,今除之。又诸将征戌及长吏仕州郡者,皆留质任于京师,今亦罢之。将,即亮翻。质,音致。〕
【译文】
十一月,壬戌(十二日),魏元帝把皇位禅让给晋王。甲子(十四日),魏元帝搬到金墉城居住。太傅司马孚与魏元帝辞别,拉着魏元帝的手,流泪叹息不能自制,说:“我到死的那一天,仍然是大魏真正的臣子。”
丙寅(十六日),晋王司马炎登上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泰始。丁卯(十七日),尊奉魏元帝为陈留王,宫室安排在邺城,优厚高贵的礼制待遇,都仿效魏国初期的制度。魏宗室诸王都降为侯。追尊晋宣王司马懿为宣皇帝,晋景王司马师为景皇帝,晋文王司马昭为文皇帝;尊王太后为皇太后。封皇帝的叔祖司马孚为安平王;叔父司马幹为平原王,司马亮为扶风王,司马伷为东莞王,司马骏为汝阴王,司马肜为梁王,司马伦为琅邪王,封皇帝之弟司马攸为齐王、司马鉴为乐安王、司马机为燕王。又把司徒司马望等诸子侄共十七人都封为王。任命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其余的文武官员,提级进爵各有差别。乙亥(二十五日),任命安平王司马孚为太宰,统领朝廷内外的军事事务。过了不久,又任命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司马望、司空荀顗等,总共是八公,同时并列设置。晋武帝以魏氏孤立无援的弊害作为警戒,因而大封宗室,赋与他们职权。晋武帝又诏告诸王可以自己选择封国中的官吏,只有卫将军齐王司马攸不敢自选,全部官吏都请求晋武帝指派。
晋武帝下诏,免除魏宗室的禁锢令,废除部曲将领及州郡长吏纳人质于京师的制度。
【原文】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胡三省注〗晋太常、光禄动、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将作大匠、太后三卿、大长秋,皆为列卿,各置丞、功曹、主簿、五官等员。〕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胡三省注〗奇公允诛,事见七十六卷高贵乡公正元元年。〕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胡三省注〗魏尚书曹有祠部郎,晋因之。〕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胡三省注〗紖,直忍翻,索也,牛系也,礼迎牲,君执紖。《周礼》封人,祭祀,饰其牛牲,置其絼。注曰:絼,著牛鼻绳,所以牵牛者,今人谓之雉。疏曰:自汉以前,皆谓之絼。按《礼记》少仪:牛则执紖。紖则絼之别名,今亦谓之为紖。陆德明曰:絼,与紖同,又以忍翻;又《周礼》释音:羊晋翻。〕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胡三省注〗秦、汉以来有谏大夫,郑昌所谓“官以谏为名”者也。东汉朿谏议大夫。魏不复置。晋以散骑常侍拾遗补阙,即谏官职也。〕玄,幹之子也。〔〖胡三省注〗傅幹,汉傅燮之子。〕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胡三省注〗摄,整也。〖按〗摄:取也,拿也,掌控也。〕放诞盈朝,〔〖胡三省注〗谓何晏、阮籍辈也。〕遂使天下无复清议。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胡三省注〗钧事见五十卷汉安帝元初二年。〕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颍川太守隽,隽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胡三省注〗序司马之世,为下立庙张本。〕
【译文】
晋武帝是继魏氏苛酷奢侈的政治之后登极的,他以仁厚节俭的作风纠正魏氏的弊端。太常丞许奇是许允的儿子。晋武帝将要在太庙行事,朝廷中议事的时候,大臣们认为,许奇的父亲因过被诛,许奇不宜在武帝身边供职,应当委派他担任朝廷外的官职。晋武帝于是追述许允的名望,称赞许奇的才能,提拔他担任祠部郎。有关部门称,宫中所用的青丝牵牛绳断了,晋武帝下诏,用青麻代替青丝。
当初设置谏官的时候,任命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担任。傅玄是傅斡的儿子。傅玄看到魏末士风衰败,于是上疏说:“我听说先王治理天下,教化昌盛于上,公正的评论通行于下。近世以来,魏武帝喜好法术而天下重视刑名;魏文帝思慕通达而天下轻贱操守名分,从这以后纲纪不整,浮夸虚无的风气充满朝廷,于是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评论。陛下接受禅让登极,弘扬尧、舜之风,唯独没有选拔清明广远有礼法之臣,以促进风化与操守;没有斥退虚浮鄙陋之人,以惩戒不恭敬不谨慎的人,因此我才冒昧地说这番话。”晋武帝赞许并采纳了他的意见,让傅玄起草诏书以便实行,但是也未能改变当时的风气。
当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下豫章太守司马量,司马量生下颍川太守司马隽,司马隽生下京兆尹司马防,司马防生下晋宣帝司马懿。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二年(丙戌 公元266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胡三省注〗沈约志曰:晋初祭征西将军、豫章府君、颍川府君、京兆府君,与宣皇帝、景皇帝、文皇帝为三昭三穆。是时,宣皇未升,太祖虚位,所以祠六世,与景帝为七庙。其礼则据王肃说也。〕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胡三省注〗魏黄初初,中书既置监、令,又置通事郎。〕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从之。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胡三省注〗《周礼》曰: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郑玄以为昊天上帝者,天皇大帝,北辰耀魄宝也。五帝者,五行精气之神也,曰青帝灵威仰,曰赤熛怒,曰黄帝含枢纽,曰白帝白招矩,曰黑帝汁光纪。由是有六天之说。六天者,指其尊极清虚之体,其实是一;论其五时生育之功,其别有五,故为六天。据其在上之体,谓之天;天为体称,故说天云,天,颠也。因其生育之功,谓之帝;帝为德称,故毛诗传云:审谛如帝。王肃駮之,以为五帝非天,唯用《家语》之文,谓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顓顼五帝,为五人帝。晋群臣祖肃之说,以为五帝即天帝,王气时异,故殊其号虽五,其实一神。明堂、南郊,宜除五帝之座,五郊改五精之号,同称昊天上帝,从之。王,于况翻。〕
【译文】
晋武帝泰始二年(丙戌 公元266年)
春季,正月,丁亥(初八),就便利用魏庙,祭祀征西府君司马钧以下,连同景帝司马师共七个堂屋。
辛丑(二十二日),尊奉景帝夫人羊氏为景皇后,居住在弘训宫。
丙午(二十七日),立弘农人杨氏为皇后。皇后是魏通事郎杨文宗的女儿。
群臣上书说:“五帝就是天帝,王气时时不同,所以名号有五个。从现在起,明堂、南郊都应当除去五帝的位置。”晋武帝听从了这一建议。晋武帝是王肃的外孙,所以祭天地的礼仪,有关官吏大都遵从王肃的意见。
【原文】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胡三省注〗魏既代汉,禁锢诸刘,今除之。〕
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胡三省注〗以文王之丧也。胪,陵如翻。〕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胡三省注〗沈,持林翻;下王沈同〕吴主疑其诈,轝蕃出外。〔〖胡三省注〗轝,羊茹翻。〖按〗同舆。〕顷之,召还。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胡三省注〗《水经注》:武昌城南有来山,即樊山也。吴孙暼登之,使亲近掷王蕃首而虎争之。〕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胡三省注〗跳,他吊翻。咋,侧革翻,啖也。齧,噬也。〕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胡三省注〗弋阳县,汉属汝南郡,魏文帝分立弋阳郡。说,输芮翻。〕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胡三省注〗沈,持林翻。〕
【译文】
二月,解除魏对汉宗室的禁锢。
三月,戊戌(二十日),吴国派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到晋朝吊祭。
吴国散骑常侍、庐江人王蕃,气质、风度高尚,不会看人脸色顺从其意行事,吴主对此不高兴。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便乘机诬陷他。丁忠出使回来。吴主大会群臣,王蕃喝醉了酒,趴伏在那里起不来。吴主疑心他是故意装出来的,就用车子把他送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召他回来。王蕃容貌举止庄严,行止自如,吴主勃然大怒,喝令左右在殿堂之下把他杀了,然后出去登来山,让左右亲随抛掷王蕃的首级,像虎狼那样争抢啃咬,使其首级啐裂。
丁忠对吴主说:“北方的晋国没有做好战备,我们可以袭击并夺取弋阳。”吴主询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说;“北方新近吞并了巴、蜀,派使者来求和,这并不是向我们求援,只不过是想积蓄力量以等待时机。敌人的势力正当强大的时候,想要侥幸取胜,我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吴主虽然不出兵了,但是却与晋国断绝了关系。陆凯,是陆逊同族兄弟的儿子。
夏季,五月,壬子(疑误),博陵元公王沈去世。
【原文】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胡三省注〗汉文帝遣诏见十五卷后七年。真德秀曰:文帝此诏,乃短丧之始也。然本文盖为吏民设耳,景帝嗣君也,可缘此而短其丧乎!〕当见山陵,何心无服!其议以衰绖从行。〔〖胡三省注〗衰,七回翻。〕群臣自依旧制。”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胡三省注〗言患哀慕之情不至耳,不在乎服也。跂,去智翻,举踵也。〕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胡三省注〗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言虽以天子之贵,亦得以遂其孝思为三年之服。〕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胡三省注〗以日易月,汉儒之谬说也。注见十五卷汉文帝后七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胡三省注〗《左传》:齐晏桓子卒,晏婴粗缞苴绖带。杜预注云:苴,麻之有子者,取其粗也。苴,七余翻。〕以为沈痛。〔〖胡三省注〗沈,持林翻,深也。〕况当食稻衣锦乎!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胡三省注〗《论语》: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榖既没,新榖既升,期可已矣。”孔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孔子曰:“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孔子曰:“子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仪礼曰:父者,子之天。省,悉景翻。〕无事纷纭也!”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釐正。〔〖胡三省注〗釐,力之翻,理也。〕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而不能将顺其美,惜哉!〔〖胡三省注〗《孝经》曰:君子之事上也,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注云:将,奉也。〕
【译文】
六月,丙午晦(疑误),出现日食。
晋文帝的丧事,臣民都遵守临时制定的法令,服丧三日。葬礼结束,晋武帝也除去丧服,但仍然戴白冠,吃素食,哀伤如同丧期。秋季,八月,晋武帝将要拜谒崇阳陵,群臣上奏称,秋暑还没有平息,恐怕皇帝悲哀伤感会损害健康。晋武帝说:“朕能够瞻仰先人陵墓,身体、精神自然就会好。”又下诏说:“汉文帝不使天下的臣民都为他而悲哀,这也达到帝王谦逊的最高点了。要拜见先人陵墓,怎么忍心不穿丧服!应当决定穿丧服,群臣自然可依照旧制行事。”尚书令裴秀上奏说:“陛下已经除去了丧服而现在又穿上,这样做于礼仪没有依据,如果君王穿丧服而臣下却不穿,做臣子的心里也不安。”晋武帝下诏说:“朕担忧的是,哀慕之心不能充分地表达出来,不在乎丧服。诸位一片殷勤的好意,朕不忍再违背了。”于是同意不穿丧服。
中军将军羊祜对傅玄说:“三年之丧,即使尊贵为天子也要身穿孝服,这是礼制。但是汉帝却把它废除了,毁坏、损伤礼义,我常常因此叹息。如今皇帝至孝,虽然除去了丧服,仍实行丧礼。如果能借此机会恢复先王的法规,难道不是很好吗?”傅玄说:“把穿丧服的时间从以月计改为以日计,已经有几百年了,一旦要恢复古制,是很难行得通的。”羊祜说:“不能使天下人都遵从礼法,暂且使皇帝再穿孝服,不是还好些吗?”傅玄说:“皇帝不除丧服而天下除丧服,这就是只有父子,不再有君臣的行为。”羊祜于是不再提让天下恢复古制的话。
戊辰(二十二日),群臣上奏请求晋武帝更换正常的服饰和膳食,晋武帝下诏说:“每当感念先灵,而朕不能完成穿丧服之礼,就为此沉痛,更不要说吃稻米、穿锦绣了。这样做只会激起朕的痛切之心,不能够缓解朕的沉痛。朕本生于儒者之家,礼法传习已久,何至于一时之间便对自己的父亲改了这种感情!听从你们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可以对照孔子回答宰我的话反省自己,不要再多说了。”于是以素食素服度过三年。
臣司马光曰:上自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要服丧三年,这是先王礼经所规定,百世不可改变。汉文帝以已意为师,不守成规,改变古制,败坏礼法,断绝父子之间的恩德,毁坏君臣之间的情义,使后世的帝王不能真诚专一于哀悼先人的感情,而群臣谄媚、阿谀,没有人肯加以改正。到了晋武帝,唯独以自己的天性加以纠正并实行,可称是非凡的贤君。而裴秀、傅玄之徒,是见识鄙陋的平庸之臣,习惯于常规,拘守行之已久的习俗,不能够承顺晋武帝的美意,可惜啊!
【原文】
吴改元宝鼎。〔〖胡三省注〗以所在得大鼎改元。〕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胡三省注〗唯凯得视之,他人仍旧不得视也。〕
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胡三省注〗吴武昌属荆州,而丹阳、宣城、毗陵、吴、吴兴、会稽、东阳、新都、临海、建安、豫章、临川、鄱阳、庐陵皆属扬州,故苦于西上,泝流以供给。〕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武昌土地危险塉确,〔〖胡三省注〗塉,秦昔翻,土薄也。确,克角翻,山多大石也。〕非王者之都。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胡三省注〗此苦于泝流供给而为是谣也。〕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今国无一年之蓄,〔〖胡三省注〗《礼记》王制:国无六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况无一年之蓄乎!〕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胡三省注〗以木为喻也。木之所以能生殖者,以有根本也,根渐露,则其本将拨。〕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胡三省注〗《考异》曰:陈寿曰:“予连从荆、扬来者,得凯所谏皓二十事,博问吴人,多云不闻凯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为凯藏之箧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问欲言,因以付之。虚实难明,故不著于篇;然爱其指擿皓事,足为后戒,故钞列于凯传左。”今不取。〕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胡三省注〗既不可希指迎合,又不可以遂事而谏也。〕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从之。〔〖胡三省注〗《家语》:季康子问于孔子曰:“唐、虞二帝其所尚何色﹖”孔子曰:“尧以火德王,色尚黄;舜以土德王,色尚青。”董什舒策引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巳,具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如二说,则舜之承尧,固改正朔,易服色矣。然考之古文尚书: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舜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协时月正日而巳,不言改正朔也。易大传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书益稷,帝曰:“予欲观古人之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而巳,不言易服色也。汉兴六历,有黄帝历、顓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无尧舜历,岂尧、舜时用顓顼历邪﹖孔颖达以为古之真历,至战国及秦而亡,汉初所存六历,后人讬而为之。此固无从考正也。〕
【译文】
吴国改年号为宝鼎。
吴主任命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吴主憎恶别人注视他,群臣朝见或在一旁侍候,没有人敢抬眼看他。陆凯说:“君臣之间没有不相识的道理,如果突然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吴主于是听凭陆凯注视他,而对别人却依然如故。
吴主居住在武昌,扬州的百姓逆流而上提供物资,异常劳苦。再加上吴主奢侈无度,使得国家和人民都穷困匮乏。陆凯上疏说:“如今四周边境都没有战事,应当致力于休养民力,积蓄财富,然而却愈发穷奢极欲;还没有发生灾难而百姓的精力已尽,还没有什么作为而国库的资财已经空虚,我私下为此感到忧虑。从前汉室衰微,三家鼎立,如今曹、刘失道,都被晋所占有,这是近在眼前的、十分明显的证据。我蠢笨无知,只是为陛下珍惜国家而已。武昌地势高险,土质薄,多山石,并非帝王建都的地方,况且童谣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在武昌居。’由此看来,是可以证明人心与天意了。现在国家仅有不足一年的积蓄,百姓有离散的怨言,国家这棵大树已经渐渐露出了根本,而官吏却致力于苛刻催逼百姓,没有人体恤他们。大帝的时候,后宫的女子以及各种织工,人数不足百人,景帝以来,人数已经上千,这就使资财的耗费非常严重了。另外,您身边的臣子,大多没有什么才能,他们结成帮派相互扶持,陷害忠良,埋没贤达,这都是些损政害民的人。我希望陛下减省、停止多种劳役,免去苛刻的骚扰,清理、减少宫女,严格选拔官吏,那么就会使天喜悦而民归附,国家长久安定了。”吴主虽然不高兴,但由于陆凯的名望大,就对他特别宽容。
九月,晋武帝下诏书:“从现在开始,即使诏令有要求,以及已上奏并获得批准,但是在实际执行中有不便之处的,都不得隐瞒实情。”
戊戌(二十三日),有关部门上奏称:“大晋受到魏的禅让,应当一概沿用前代历法与车马祭牲的颜色,如同虞舜遵循唐尧旧制一样。”晋武帝听从了这一意见。
【原文】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胡三省注〗《考异》曰:宋书志无此食。今从《晋书》。〕
永安山贼施但,〔〖胡三省注〗吴录曰:永安,今武康县也。沈约曰:吴分乌程、余杭,立永安县,晋武帝太康元年更名武康,属吴兴郡。宋白曰:永安县,本汉乌程县之余不乡。〕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余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胡三省注〗据吴历,牛屯去建业城二十一里。靓,疾正翻。〕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谦独坐车中,生获之。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故吴主徙都武昌。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胡三省注〗郑氏注《礼记》:为高必因丘陵,谓冬至祭天于圜丘之上;为下必因川泽,谓夏至祭地于方泽之中。而四郊之祭,又在圜丘方泽之外。魏景初元年,始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圜丘,以冬至祭皇帝天于圜丘,夏至祭皇皇后地于方丘;而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地郊所祭曰皇地之只。今以二至之祀合于二郊,是后圜丘、方泽不别立。〕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胡三省注〗魏奉汉献帝为山阳公,国于河内山阳县之浊鹿城,置督军以防卫之。至晋时,帝孙康嗣立,人心去汉久矣,故罢其卫兵,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胡三省注〗《考异》曰:吴志陆凯传:或曰:“宝鼎元年十二月,凯与丁奉、丁固谋因暼谒庙,欲废暼,立孙休子。时左将军留平领兵先驱,故密语平,平拒而不许,誓以不泄,是以不果。”按凯尽忠执义,必不为此为事。况暼残酷猜忌,留平庸人,若闻凯谋,必不能不泄,殆,虚语耳。今不取。〕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留镇武昌。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胡三省注〗争,读曰诤。〕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吴主信巫觋,〔〖胡三省注〗在女曰巫,在男曰覡。覡,刑狄翻。〕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胡三省注〗暼尊其母何太后宫曰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译文】
冬季,十月丙午朔(初一),出现日食。
永安山贼施但,乘百姓劳苦有怨言,聚集了民众数千人,动持了吴主庶弟、永安侯孙谦作乱。他们向北到建业,徒众有一万余人,离建业不到三十里时驻扎下来,选择吉日进城。施但派使者以孙谦的名义召丁固、诸葛靓,丁固、诸葛靓杀了使者,发兵在牛屯迎战施但。施但的兵士都没有盔甲,立时就被打败而逃散了。孙谦独自坐在车子里,被活捉了。丁固不敢杀他,把情况禀告吴主,吴主连同孙谦的母亲及弟弟孙隽都杀了。当初,望云气的人说:荆州有帝王之气,应当能攻破扬州。因此吴主迁都到武昌。等到施但造反,吴主自以为预言应验了,就派遣数百人击鼓叫进入建业,杀了施但的妻子儿女,说:“天子派荆州兵来打败扬州贼。”
十一月,晋开始把冬至在圜丘祭天、夏至在方泽祭地的仪式合并于南郊和北郊。
晋罢免了汉朝后裔居住的山阳国的监督卫队,解除了对山阳国的禁制。
十二月,吴主又把国都迁回建业,派皇后的父亲、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留下来镇守武昌。朝廷中的官吏因滕牧是显贵的皇亲,都推举他,让他向上谏争,滕皇后因此逐渐地失去了恩宠。吴主又让滕牧去苍梧居住,虽然没有削夺他的爵位,实际上是把他放逐了,他在半路上由于忧郁而死去。何太后时常护佑着滕后,又加上太史说皇后不可更换,吴主信巫术,所以滕后没有被废,日常供养在升平宫,不再进见吴主。宫中的姬妾很多人都佩带着皇后印玺绶带,滕后却只是接受大臣们的朝贺和上奏的表疏而已。吴主派遣宦官走遍了州郡,挑先将吏家中的女子;只要是二千石大臣家里的女儿,每年都要申报姓名年龄,到了十五六岁就要进行考察、检选,没有被选中的才可以出嫁。后宫女子已有上千人,吴主仍然不断地挑选新人入宫。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三年(丁亥 公元267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胡三省注〗为惠帝亡晋张本。〕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胡三省注〗汉高帝为汉王,立太子,赦有罪。文、景、武立太子,赐民爵。至宣帝立太子,始大赦天下。元帝立太子,复赐民爵。光武立太子强,赦天下,其后立太子阳。及明章立太子,皆不赦。魏文明率病笃,然后立太子,寻而践阼有赦,故革之。〕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曲惠小人,朕无取焉!”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胡三省注〗憙,许记翻,又读曰熹。〕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胡三省注〗憙,与喜同,又音熹。亢,与抗同,口浪翻。〕可谓邦之司直矣。〔〖胡三省注〗《诗·郑国风·羔裘》之辞。〕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胡三省注〗事见四十二卷建武十一年。〕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征犍为李密为太子洗马。〔〖胡三省注〗犍,居言翻。洗马,自汉以来有之。晋官志:太子洗马,职为〔〖胡三省注〗如〕谒者、祕书,掌图书,释奠讲经则掌其事;出则直者前驱,导威仪。“洗”,《汉书》作“先”。如淳曰:先,前驱也。《国语》:越王勾践亲为夫差先马。先,一作洗,音悉荐翻。〕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胡三省注〗密所以辞者,以旁无兼侍,祖母与孙相依为命故也。〕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译文】
晋武帝泰始三年(丁亥 公元267年)
春季,正月丁卯(疑误),晋武帝立其子司马衷为皇太子。诏令中说:“近代每当立太子,必定大赦天下。如今世事的盛衰变化将要走向清平,应当表示出喜好与憎恶,使百姓断绝绕幸的希望。曲意地赐以微小的仁爱,为朕所不取。”于是不赦天下。
司隶校尉、上党人李憙,揭发从前的立进县令刘友 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尚书仆射武陔等都有霸占官府稻田的行为,请求免去山涛、司马睦等人的官职,武陔已经死亡,请求将他的谥号降级。晋武帝下诏说:“刘友欺凌掠夺百姓,迷惑朝廷官吏,应对其拷问处死以惩罚邪佞之人。如果山涛等人不再重犯已往的过错,对他们就免于追究。李憙一心为公,对官员行使职责,可称为邦国中之司直了。汉光武帝有言:‘贵戚尚且缩起手以躲避二鲍。’即指整肃百官群僚,使他们各自谨慎于自己的职责。而宽容的恩典是不应该经常使用的!”司马睦是晋宣帝弟弟的儿子。
臣司马光曰:政治的根本在于刑与赏,刑赏不分明,政治如何能成就!晋武帝赦免山涛而褒奖李憙,在刑与赏两方面都丧失了。如果李憙所言是正确的,那么山涛就不可以赦免;所言为非,李憙就不值得褒奖。褒奖李憙让他说话,他说了却又不采用,结果在下属中结下怨恨,在上则使权威被轻慢,这样又将如何使用李憙?况且四位大臣罪行相同,但刘友被处死而对山涛等人却不问罪,避开权贵而施法于轻贱,这能说是治政之道吗?正处于创业之初却不能树立治理国家的根本,要想把基业传给后世,不是很难的事吗?
晋武帝任命李憙为太子太傅,征召犍为人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因为祖母上了年纪,坚决辞让不受,晋武帝允许了。李密与人交往,往往公然议论其得失优劣而严厉地责备其人,他常常说:“我独自立于人世,自顾其影而没有伴侣,但我却心无恐惧,就是因为我对别人没有厚此薄彼的缘故。”
吴国大赦天下,任命右丞相万彧镇守巴丘。
【原文】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胡三省注〗晋太康地记曰:昭明宫方五百丈。吴历曰:昭明宫在太初宫之东。〕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陆凯谏,不听。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胡三省注〗事见十四卷汉文帝六年。〕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胡三省注〗自洛进师而造江滨,自蜀下兵而临荆、楚,皆东向也。〕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胡三省注〗事见上卷魏元帝咸熙元年。〕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胡三省注〗难,乃旦翻。舍,读曰捨。卒,读曰猝。〕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逐俗,〔〖胡三省注〗言下室兵民之家,亦随俗好而事奢侈也。复,扶又翻。〕内无甔石之储〔〖胡三省注〗应劭曰:齐人名小瓮曰甔,受二斛。晋妁曰:石,斗石也。师古曰:甔,音都滥翻。〕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胡三省注〗睢,音虽。〕
【译文】
夏季,六月,吴主兴建昭明宫,俸禄二千石以下的官吏,都亲自进山督促伐木。大规模地开辟苑囿,兴建土山、楼台,极尽才艺工巧,工程、劳役的花费以亿万计算。陆凯进谏劝阻,也没有用。中书丞华核上疏说:“汉文帝时,九州安逸,唯独贾谊认为,当时的局势就如同在燃烧着的柴堆上睡觉。现在,强大的敌人占有九州之地,拥有一多半民众,计谋着想要吞并我国,不仅仅是汉代时的淮南王、济北王而已。和贾谊的时代相比,哪一个局势更加紧迫?现在国库空虚匮乏,编入户籍的平民,失去谋生的常业,而北方的晋国,积蓄粮食,休养民力,一心一意地谋取东南。另外,交趾陷落,岭外一带不稳固,我们前后都有仇敌,首尾布满威胁,这正是本朝危难的时刻。如果舍弃当前紧迫的事务,尽全力于营造,一旦有意料不到的战乱发生,就要丢下营造之事而响应烽火告急,驱使积怨之民奔赴利刃相接的战场,这便是强大的敌人所乘机加以利用的机会。”当时吴国民风奢侈,华核又上疏说:“现在事情很多而劳役繁杂,百姓贫苦而民俗奢侈,各种工匠制做无用的器物,妇女的打扮华丽浮艳,互相仿效,以唯独没有自己为耻。兵士、平民之家,也在追逐流俗,家里没有一锅米、一石粮的储蓄,出门却穿着丝织的鲜丽服装;上没有尊卑等级的差别,下却有耗财费力的损耗,想得到富裕丰足,岂能够实现?”这些话吴主一概听不进去。
秋季,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的爵位被免职。
【原文】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胡三省注〗星,为星者。气,望气者。东汉以来有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胡三省注〗明陵,在吴兴乌程县。沈约曰:孙皓改葬其父于乌程西山,曰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胡三省注〗建业城东门也。〕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
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胡三省注〗沙漠汗入质,见七十七卷魏元帝景元二年。汗,音寒。〕
【译文】
九月,甲申(十四日),晋武帝下诏,增加官吏的薪俸。
晋武帝任命何曾为太保,义阳王司马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止占星、望气以及谶纬方面的学说。
吴主任命孟仁署理丞相事,侍奉吴主车驾向东迎其父文帝神灵到明陵。路上使者来往不绝,敬问神灵的日常起居。巫者声称见到了文帝,其服装、面色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吴主又悲又喜,在东门外迎拜。等到把文帝的神灵迎进祖庙,接连在七日之内拜祭了三次,安排了各类歌舞艺人,白天黑夜地娱乐。
这一年,晋朝遣返鲜卑的拓跋沙漠汗回国。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四年(戊子 公元268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胡三省注〗充等所刑修,就汉律九章增十一篇,合二十篇,六百二十条。其不入律者,悉以为令施行。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上,时掌翻。〕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胡三省注〗《考异》曰:《刑法志》云:“泰始三年事毕,表上。”今从武纪。《裴楷传》云:“文帝时,诏楷于御前执读。”今从《刑法志》。〕楷,秀之从弟也。侍中卢珽、〔〖胡三省注〗珽,他鼎翻。〕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胡三省注〗抄,楚交翻,誊写也。〕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
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繁,官方愈伪。〔〖胡三省注〗方,术也;言为官之方术也。〕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胡三省注〗刘劭考课法,其略见七十三卷魏明景初元年。〕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胡三省注〗达官,显官也。居一官之长,其事得专达于上。〕岁第其人,言其优劣。如此六载,〔〖胡三省注〗载,子亥翻,年也。〕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胡三省注〗六优,谓六载俱优。六劣,谓六载俱劣。〕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胡三省注〗监司,御史、司隶,又诸州刺史也。弹,唐干翻,劾也,抨也。〕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译文】
晋武帝泰始四年(戊子 公元268年)
春季,正月,丙戌(十八日),贾充等人奉上他们所修改的律令,晋武帝来到讲解之处,让尚书郎裴楷在一起诵读。裴楷是裴秀的堂弟。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人张华,请求抄写新律令有关死罪的条目,在驿站张贴,以告示民众,晋武帝听从了这一建议。
晋武帝又命令河南尹杜预对官吏的进退升降进行考核,杜预上奏说:“古时候进退人才,筹划于心,不拘泥于法规;到了衰亡之世,不能考虑长久的通行而专求细密、周到,心存疑忌就相信所见所闻,对所见所产生怀疑又相信文书、信札,文书、书札越来越繁琐,为官之道越来越虚伪。魏氏考核官吏的方法,正是汉代京房遗留的法则,其文辞条令可称为极其细密,然而不足的是苛求细枝末节而违背了主体,所以历代都不能通行无阻。还不如申明唐尧时期的旧制度,取其大而舍其小,去其细密而从其简明,使之易于遵循。要想说透事物的常理,彰明精神实质,全在于人本身;抛开人而依赖法令,就会以文辞、条令损害事理。不如委任显贵的官员,各自考核其所统领范畴内的官吏,每年都进行考查,议论其优劣,这样连续六年,主管人综合六年的情况,审查对其六年的评议,六年成绩都是优良的人,可以超格选拔;六年成绩都是劣的,就要废黜免职。优多劣少的人平级调任,劣多优少的人就要降职。在这当中如有对答不平衡,品评有难有易,主管人自然应当准确地衡量轻重,稍加损益,不必曲折以求尽合于法。有对优劣的品评徇私情,不符合公正的议论的,应当交付监察部门进行劾察。假如使上下公然地容忍过错,那么这就使公正的评论彻底地衰败,即使有对官吏考核的法令,也不会有益处。”这件事到底也没有实行。
丁亥(十九日),晋武帝在洛水之北耕种奉祀宗庙的籍田。
戊子(二十日),晋武帝大赦天下。
【原文】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胡三省注〗吴录曰:孟仁本名宗,避暼字易焉。〕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胡三省注〗正始所谓能言者,何平叔数人也。魏转而为晋,何益于世哉!王祥所以可尚者,孝于后母与不拜晋王耳,君子犹谓其任人柱石而倾人栋梁也。理致清远,言乎,德乎﹖清谈之祸,迄乎永嘉,流及江左,犹未已也。〕
已亥,葬文明皇后。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胡三省注〗葬日虞遇柔日再虞,而三虞用刚日。三虞必反而行之。郑氏曰:虞,安神之祭也。骨肉归于土,魂气则无所不之,孝子为其髣徨,故三祭以安之。〕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胡三省注〗达丧,犹通丧也。〕群臣请不已,乃许之。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译文】
二月,吴主任命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二十一日),皇太后王氏去世。晋武帝居丧期的制度,一概遵循古时候的礼节。
夏季,四月戊戌(初二),睢陵元公王祥去世,家中去唁的宾客中没有缺乏德行之人。他的同族兄弟的孙子王戎叹道:“太保王祥在正始时期,没有被列于能言善谈的那一流里,有时候与他交谈,思想情趣清明广远,莫不是他的德掩盖了他言谈方面才能?”
已亥(初三),安葬文明皇后。主管部门上奏说:“安魂的祭礼已经完毕,可以除去丧服,”晋武帝下诏说:“受到母亲一生的爱抚,却没有用几年的时间回报,从感情上不忍心。”主管部门坚持请晋武帝除去丧服,晋武帝下诏说:“我所担忧的是不能够一心一意地尽孝,你们不要为我过度悲伤而忧虑。前代的礼仪典制形式内容也有所不同,何必要用近代的制度加以限制,使通用的丧礼废缺呢?”群臣仍然请求不已,晋武帝便听从了,但是仍然戴白冠,吃素食,坚持了三年,如同为晋文帝守丧一样。
秋季,七月,众多流星落向西方如雨水倾泻而下。
已卯(十四日),晋武帝拜谒崇阳陵。
【原文】
九月,青、徐、兖、豫四州大水。〔〖胡三省注〗青州统齐国、济南、乐安、城阳、东、莱,徐州统彭城、下邳、东海、琅邪、广陵、临淮,兗州统陈留、濮阳、济阴、高平、任城、东平、济北、泰山,豫州统颍川、汝南、襄城、汝阴、梁国、沛、谯、鲁、弋阳、安丰。晋志曰:青州取土居少阳其色青为名。徐州取舒缓之义。兗,端也,信也;又云:取兗水以名州。豫者,舒也言稟中和之气,性理安舒也。〕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胡三省注〗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平诸葛诞,苞代镇淮南,至是凡十一年。〕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胡三省注〗《考异》曰:《晋书》武纪及苞传皆无苞免官年月,萧方等三十国春秋、杜延业晋春秋置在此,今从之。苞传又云:“敕琅邪王伷自下邳会寿春。”按武纪:伷明年二月乃镇下邳,恐传误。萧方等,梁元帝子也。〕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胡三省注〗帅,读曰率。〕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胡三省注〗与,读曰预。〕铄既出,驰诣奉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胡三省注〗寿春都亭也。〕苞从之。帝闻之,意解,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胡三省注〗夏,户雅翻。彧,于六翻。《考异》曰:晋帝纪作“郁”,今从吴志。〕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胡三省注〗龙陂,即摩陂更名,见七十二卷魏明帝青龙元年。〕为二方声援。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修则、〔〖胡三省注〗《姓谱》:元冥之佐有修氏。汉有屯骑校尉修炳。〕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胡三省注〗古城,盖合浦郡古城也。炅,古迥翻,又古惠翻。〕大破吴兵,杀刘俊、修则,余兵散还合浦。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胡三省注〗靓,疾正翻。芍,音鹊。〖按〗古音。〕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译文】
九月,青、徐、兖、豫四州洪水泛滥。
大司马厂石苞长期住在淮南,威望与恩惠在当地很有名。淮北监军王琛憎恨他,秘密地上报,说石苞与吴国相勾结。正巧吴国将要入侵晋,石苞构筑工事,阻断水流以使防卫更加坚固,晋武帝便对石苞产生了怀疑。羊祜深切地对晋武帝说:“石苞肯定不会如此。”晋武帝不相信,下命令以石苞没有料到敌方形势,构筑工事,阻断水流,使百姓劳累被惊扰为由,免去他的官职,派遣义阳王司马望率领大军征召石苞。当时,石苞征召河内孙铄为副官,孙铄从前就与汝阴王司马骏相友善。司马骏当时镇守许昌,孙铄路过那里去看他,司马骏知道朝廷已经派出军队袭击石苞,就私下对孙铄说:“你不要卷入祸事里去。”孙铄从司马骏那里来,急驰到寿春,劝说石苞放下兵器、军队,步行走出驿站待罪,石苞听从了他的话。晋武帝听到这个消息,放下了心,石苞来到皇帝殿庭,以乐陵公的身份被遣回了他的住所。
吴主出东关;冬季,十月,派他的将领施绩进入江夏,派万彧入侵襄阳。晋武帝命义阳王司马望统领中军步兵、骑兵二万人驻扎在龙陂,声援江夏与襄阳两方面。这时,荆州刺史胡烈抵御施绩的入侵并打败了施绩,司马望便领兵返回。
吴国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次攻打趾,都因交趾太守杨稷的抵抗而失败了。郁林、九真两地都归附于杨稷。杨稷派将军毛炅、董元攻打合浦,在古城交战,大破吴兵,杀死刘俊、脩则,剩下的散兵逃回了合浦。杨稷表奏毛炅为郁林太守,董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国丁奉、诸葛靓从芍陂出兵,攻打合肥,遭到安东将军、汝阴王司马骏的抵抗,吴兵退却。
晋武帝任命义阳王司马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五年(己丑 公元269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胡三省注〗晋志曰:雍州以其四山之地,故以雍名焉;亦谓西北之位,阳所不及,阴阳气雍阏也,统京兆、冯翊、扶风、安定、北地、新平、始平。凉州以其地处西方,当寒凉也;统金城、西平、武威、张掖,西郡、燉煌、酒泉、西海。梁州以西方金刚之气强梁也;统汉中、梓潼、广汉、新都、涪陵、巴西、巴东。秦州统陇西、南安、天水、略阳、武都、阴平等郡。〕以胡烈为刺史。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胡三省注〗此河西鲜卑也。〕
青、徐、兖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征东大将军卫瓘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伷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余顷。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胡三省注〗被,皮义翻。〕铃閤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胡三省注〗铃下卒及閤下威仪也。铃下者,有使令则掣铃以呼之,因以为名。閤下威仪,掌出入赞导及纳谒受事。〖按〗铃閤,于此引申为公署。〕
【译文】
晋武帝泰始五年(己丑 公元269年)
春季,正月,吴主立其子孙谨为皇太子。
二月,晋分出雍州、凉州、梁州的一部分设置秦州,任命胡烈为秦州刺史。从前,邓艾曾经招纳投降的鲜卑人数万,安置在雍州、凉州之间,与汉民族杂居,朝廷担心日久会生出祸患,因为胡烈在西部素有声望,所以派他去镇守安抚。
青、徐、兖三州洪水泛滥。
晋武帝有灭吴的志向。壬寅(十一日),任命尚书左仆射羊祜统领荆州诸项军事,镇守襄阳;任命征东大将军卫瓘统领青州诸项军事,镇守临菑;任命镇东大将军、东莞王司马伷统领徐各项军事,镇守下邳。
羊祜对远近百姓都安抚关切,在江、汉地区深得人心。他与吴人开诚布公讲信用,投降的吴人想离开,都听从他们的心愿。羊祜裁减守边、巡逻的士兵,让他们开垦了八百多顷农田。他刚到那里的时候,军队的粮食不足以维持百日,等到了后期,已经有了够吃的十年的积粮。羊祜在军中,时常穿着轻暖的裘皮衣服,衣带宽松,不披挂铠甲。他居住的地方,侍卫也不过十几人。
【原文】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以倾吴人之望。”帝从之。〔〖胡三省注〗《考异》曰:立传载此表在迁太子中庶子后。按泰始七年,立举郤诜时,犹为济阴太守,于今未为庶子也。若诸葛京署吏,不因立表,则京先已署吏,立不当更云宜量材叙用也。〕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胡三省注〗事见七十八卷魏元帝景元四年。难,乃旦翻。〕其孙京宜随才署吏。”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胡三省注〗傅肜死见六十九卷魏文帝黄初三年。傅佥死与诸葛瞻同年。〕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佥息著、募没入奚官,〔〖胡三省注〗息,子也。著与募,二子之名也。少府有奚官令,凡男女没入者属焉。魏以来,邺都又有奚官督。〕宜免为庶人。”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胡三省注〗言其意望不求闻达于当时也。〕故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胡三省注〗文立字广休。《论语》曰:君子不党。〕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译文】
济阴太守、巴西人文立上书说:“过去流离转徙到中原地区的蜀地名臣的子孙,应当依据他们的才能分级进用,以慰籍巴、蜀之地的民心,以使吴人对我倾心。”晋武帝听从了他的话。已未(二十八日),晋武帝下诏说:“诸葛亮在蜀地竭尽心力,他的儿子诸葛瞻,面临危难守节而死,他的孙子诸葛京,应根据其才能安排官职。”又下诏说:“蜀将傅佥父子,为他们主人而死。天下美好的道德是统一的,怎么能够因为彼此对立就不同样看待呢?傅佥的儿子傅著、傅募,因为是罪犯家属被没入官署做杂役,应赦免他们,成为平民。”
晋武帝任命文立为散骑常侍。蜀汉从前的尚书、犍为人程琼、德行政绩都很有名,与文立有很深的交情。晋武帝听到他的名望,就问文立,文立回答说:“我极其了解这个人,只是他年龄将近八十,禀性谦恭退让,再没有他当年的声望,所以我没把他的情况告诉您。”程琼听说了文立的话以后,说:“文立可以称之为不结党了,这正是我之所以称赞他的原因。
秋季,九月,有异星出现于紫宫星座。
【原文】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定大恨之。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胡三省注〗皆指实事,不为文饰也。〕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奚熙小吏,建起浦里塘,亦不可听。〔〖胡三省注〗吴主休之时,严密尝建此议,熙盖祖其说。〖按〗塘,另本作“田”。〕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邵,齐之孙;〔〖胡三省注〗贺齐为吴主权将。〕莹,综之子;玄,沛人;修,南阳人也。凯寻卒。吴主素衔其切直,〔〖胡三省注〗有所恨怒,蓄而不发者为衔。〕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胡三省注〗汜,音祀。〕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阳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胡三省注〗从荆州道,踰岭而入交、广也。从建安海道,汎海而南也。沈约曰:建安本闽越,秦立为闽中郡,汉虚其地,后立为冶县,属会稽郡,后分冶地为会稽东南二部都尉;东部,临海是也,南部,建安是也。吴主休永安二年,分南部立为建安郡。宋白曰:孙策于建安十二年,分东候官之地立建安县,即以年号为名。〕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胡三省注〗晋制:太子太傅中二千石,少傅二千石。太子先拜,诸傅然后答之。时未置詹事,宫事大小,皆由二傅。〕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何言臣不臣乎?〔〖胡三省注〗臣不臣,盖有司所奏之言。〕其令太子申拜礼。”
【译文】
冬季,十月,吴国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建衡。
晋封皇子司马景度为城阳王。
当初,汝南何定国经担任吴大帝的内侍,等到吴主孙晧即位,何定就自己表白是先帝的旧人,请求还去做内侍。吴主让他当了楼下都尉,掌管买酒买粮等事,他便独断专行,做威做福,吴主信任他,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左丞相陆凯当面指责何定说:“你看看前后侍奉主人不忠诚、祸害扰乱国家政权的人,难道有得以寿终正寝的吗?你为什么专做邪恶事,污染圣上的视听,你应当改掉恶习,不然的话,你将会有料想不到的祸事事。”何定对陆凯恨之入骨。陆凯一心一意为国家,忠诚恳切发自内心,所上表疏全都摆出事实,不为文饰。等陆凯病倒了,吴主派中书令董朝去问陆凯有什么话要说,陆凯陈述道:“何定不可信用,应当授予他朝廷以外的官职。奚熙这个小官,建起浦里田,也不要听他的话。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脩以及我的同族弟弟陆喜、陆抗,这些人有的清白、忠诚、勤恳;有的资质才能卓越、优秀,他们都是国家贤能的辅佐,希望陛下多留神费心,国家的事与他们商议,使他们各尽忠诚,能够纠正、补漏于万一。”贺邵是贺齐的孙子;薛莹是薛综的儿子;楼玄是沛人;滕脩是南阳人。陆凯不久就去世了,吴主平时就对陆凯的严厉耿直怀恨于心,况且耳朵里天天听到何定的谗言,日久天长,终于把陆凯的家属放逐到建安去了。
吴主派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阳人陶璜,沿着荆州道;命令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路,在合浦会合,然后去攻打交趾。
十二月,主管部门上奏晋武帝,太子向两位老师施行恭敬之礼,礼仪应与凡人有所不同。晋武帝说:“崇敬师傅的目的,是为了尊道重教,怎么能说臣下不像臣下呢!应当让太子再施行拜礼。”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六年(庚寅 公元270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胡三省注〗《水经》:涡水道受河南阳武县蒗荡渠,东南至下邳淮陵县入淮,谓之涡口。涡,音戈。《考异》曰:《吴志·丁奉傅》:建衡元年,攻晋榖阳。”晋帝纪不载,奉传不言入涡口,疑是一事。〕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胡三省注〗《水经注》:乐乡城在南平郡之孱陵县,江水迳其北,江水又东迳公安县北。宋白曰:乐乡者,春秋鄀国之地,其城陆抗所筑,在松滋县界。晋《地理志》:信陵县属建平郡。沈约曰:疑是吴立。《水经注》曰:江水自夔城而东,迳信陵县南,又东过夷陵县南。夷陵,即西陵也。乐乡城在今江陵府松滋县东,乐乡城北,江中有沙碛,对岸踏浅可渡,江津要害之地也。〕
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胡三省注〗抗传云:十七条失本不载。〕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胡三省注〗紲,私列翻,系也。〕以捕兔供厨。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吴主不从。
【译文】
晋武帝泰始六年(庚寅 公元270年)
春季,正月,吴国丁奉进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将他击退。
吴国万彧从巴丘返回建业。
夏季,四月,吴国左大司马施绩去世。任命镇军大将军陆抗统领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各地的军事,治所设在乐乡。
陆抗因吴主处理政事多有过失,上疏说:“我听说在恩德均等的情况下,人多的一方可以战胜人少的一方;在力量相同的情况下,安定的的一方可以制服危难的一方,这正是六国之所以被秦吞并、西楚之所以屈服于汉的原因。现在敌人所凭据的,不只是关西地区,不只是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没有六国时连衡之援助,内没有当时西楚那样强大,各种政务衰落,百姓没有得到治理。议论的人们所倚仗的,只不过以长江、高山这些天险为疆界,这是守卫国土中不足为凭的小事,并不是有才智的人首先要考虑的。我每当想到此,半夜里抚摸枕头睡不着,面对饭菜忘记了进食。侍奉君主的道理在于可以冒犯他却不可以欺骗他,我恭敬地陈述于时势合宜的十七条,使您能够听到。”吴主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李勖因为走建安那条路不顺利,杀了带路的将官冯斐,带领军队返回。当初,何定曾经为他的儿子向李勖求婚,李勖没有答应,于是何定就说李勖杀冯斐是冤枉了冯斐,李勖是擅自后撤返回的,便杀了李勖、徐存连同他们的家属,还把李勖的尸首焚烧了。何定又让各位将官进献御犬,一头犬的价值高达几十匹细绢,拴狗的缰绳价值一万钱,用这些犬捕捉兔子供应厨房。吴人都归罪于何定,而吴主却认为他忠诚殷勤,赐予他列侯的爵位。陆抗上疏说:“小人不明事理,见识浅薄,即使让他竭心尽力,也还是不能够胜任其职,更何况他一向专心于邪恶,爱与憎在他的心中都是颠倒的呢!”吴主不听从陆抗的话。
【原文】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胡三省注〗树机能祖寿阗之在孕也,其母相掖氏,因寝而产于被中,鲜卑谓被为秃发,因而氏焉。至南凉秃发乌孤,则树机能之五世孙也。万斛堆在温围水东北安定郡高平县界。〕兵败被杀。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胡三省注〗贷其死命也。〕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乃免亮官。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胡三省注〗乐陵县,汉属平原郡陵国。〕讨树机能。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胡三省注〗县,读曰悬。〕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鉴奏预稽乏军兴,〔〖按〗乏军兴:古时耽误军事行动或军用物资征集调拨之罪状,即“有乏军之兴”。稽:阻滞。乏:废损,耽误。稽乏军兴,指延误军兴,即延误军机。〕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胡三省注〗时预以尚主,在八议以侯赎论。〕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柬为汝南王。〔〖按〗光绪本作“柬”,另本作“东”。〕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胡三省注〗秀,吴主权弟匡之孙。从,才用翻。恶,乌路翻。〕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十二月,拜秀票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胡三省注〗厚其封赏以携吴人。票,匹妙翻。会,工外翻。〖按〗票骑,即骠骑。〕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胡三省注〗南匈奴自东汉以来,分居并州诸郡,魏但分其众为五部耳。事见六十七卷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时左部所统可万余落,居太原故兹氏县;右部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胡三省注〗初,汉高帝以女妻单于,故自谓汉氏外孙,冒姓刘氏。〕
【译文】
六月,戊午(初四),胡烈在万斛堆讨伐鲜卑人秃发树机能,兵败被杀。都督雍州。凉州诸军事的扶风王司马亮,派遣将军刘旂去救援胡烈,刘旂观望不前,司马亮获罪被贬为平西将军。刘旂应当被斩首,司马亮上书说:“部署调度的罪过,是由我而出的,请求宽免刘旂死罪。”晋武帝下诏说:“假如罪过不在刘旂,那就应当有承罪之人。”于是免去司马亮的官职。
晋朝派尚书乐陵人石鉴代理安西将军,统领秦州各项军事,讨伐秃发树机能。秃发树机能兵力强盛,石鉴派秦州刺史杜预出兵攻打他。杜预认为,敌人乘胜士气正盛,马又肥壮,而官军匮乏,应当集中力量运输草料和粮食,等到春天再出兵进讨。石鉴以杜预犯有延误军机之罪上奏,用囚车把他押送到廷尉,以免去侯爵赎罪。后来石鉴征讨秃发树机能,最终也未能取胜。
秋季,七月,乙巳(二十二日),城阳王司马景度去世。
丁未(二十四日),晋任命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统领雍、凉等州的各项军事行动,镇守关中。
冬季,十一月,晋立皇子司马柬为汝南王。
吴主的堂弟 前将军孙秀任夏口督将,吴主憎恨他。民间流传着孙秀早晚会被人算计的说法。正巧这时吴主让何定带着五千名士兵在夏口打猎,孙秀惊慌失措,夜里带着妻子儿女及亲兵几百人来投奔晋朝。十二月,晋朝授予孙秀票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官职,封为会稽公。
这一年,吴国实行大赦。
当初,魏人把南匈奴的五部安置在并州诸郡中居住,与中原地区汉族杂居。南匈奴人自称他们的祖先是汉朝的外孙,所以改姓为刘氏。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七年(辛卯 公元271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胡三省注〗尔,犹言如此也。〕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胡三省注〗《姓谱》:刁姓,齐大夫竖刁之后。予按:竖刁安得有后!《汉书》货殖传有刁间。江表传曰:玄使,得司马徽论运命历数事,因诈增其文以诳吴人。〕吴主信之。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胡三省注〗华里在建业西。〕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胡三省注〗《水经注》:牛渚在姑孰、乌江两县界中,今太平州当涂县北三十里有牛渚山,山下有牛渚矶,与和州横江渡相对。杜佑曰:牛渚圻即今当涂县采石。〕东观令华覈等固谏,不听。〔〖胡三省注〗东观令,典校图书及记述。观,古玩翻。华,户化翻。覈,户革翻。〕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胡三省注〗被,皮义翻。〕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胡三省注〗纣发兵与周武王会战于牧野,前徒倒戈攻其后,以北。〕吴主闻之,乃还。〔〖胡三省注〗还,从宣翻,又如字。〖按〗“还”字用于归返之意时,文言中多读“旋”音,亦可读本音“环”。〕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钜鹿元公裴秀卒。
【译文】
晋武帝泰始七年(辛卯 公元271年)
春季,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逃出边塞。
豫州刺史石鉴在攻打吴军时虚报俘获首级的数量,因而获罪,晋武帝下诏说:“石鉴身为大臣,我很信任他,而他却恶劣到弄虚做假,从道理上来看,怎么能如此行事呢?现在遣返他回故乡,终身不得再起用。
吴人刁玄伪造谶文说:“黄色的旗帜、紫色的车盖,出现于东南方,最终得天下者,是荆、扬之地的君主。”吴主信以为真,在当月最后一天,从华里大规模地出兵,车上载着太后、皇后以及后宫几千人,从牛渚向西进发。东观令华覈等人坚持谏阻,吴主不听。行进途中遇到大雪,道路塌陷损毁,兵士身披铠甲,手持兵器,一百个人拉着一辆车子,天气寒冷,几乎要把人冻死,兵士们都说:“如果遇到敌兵,我们就倒戈。”吴主听到这些话,就返回了。晋武帝派遣义阳王司马望统率中军二万人、骑兵三千人驻扎在寿春以防备敌军,听到吴军退却的消息,就停止了军事行动。
三月,丙戌(初七),钜鹿元公裴秀去世。
【原文】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胡三省注〗《考异》曰:璜传云:“出其不意,径至交趾。”按元乃九真太守,非交趾也。《华阳国志》云:“元病亡,杨稷更以王素代之。”按武帝纪:“四月,九真太守董元为吴将虞汜所攻,军败,死之。”则元非病亡,盖稷虽以素代元,未至郡而元死也。〕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胡三省注〗《续汉志》:青山在北地郡参䜌县界。贤曰:青山在今庆州,有青山水。〕弘军败而死。〔〖胡三省注〗《考异》曰:崔鸿《十六国春秋·秃发乌孤传》云:“其先树机能本河西鲜卑,泰始中,杀秦州刺史胡烈,斩凉州刺史牵弘。”晋帝纪:“叛虏杀胡烈,北地胡杀牵弘,”皆不言鲜卑。盖言群虏内叛,则鲜卑在其中矣。或北地胡即树机能也。〕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胡三省注〗时骞以司马都督扬州诸军,镇寿春。〕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骞窃叹息,以为必败。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译文】
夏季,四月,吴国交州刺史陶璜袭击九真太守董元,将他杀死;杨稷用他的部将王素代替董元。
北地胡人进犯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去征讨。内地各族胡人都叛乱,众多的胡人和秃发树机能一同在青山包围了牵弘,牵弘兵败而死。
当初,大司马陈骞对晋武帝说:“胡烈、牵弘都勇而无谋,固执,自以为是,并不是安抚边地的人材,他们终将造成国家耻辱。”当时牵弘任扬州刺史,时常不顺从陈骞的命令,晋武帝认为陈骞是与牵弘不和才对他进行诽谤。于是征召牵弘,牵弘来到,不久又任命为凉州刺史。陈骞暗自叹息,认为必然失败。胡、牵两人果然丧失了与羌戎和睦的关系,兵败身死。连年出兵征讨,仅能维持表面安定,晋武帝于是后悔没听陈骞的话。
【原文】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胡三省注〗事见七十七卷、七十八卷魏纪。〕故益有宠于帝。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胡三省注〗晋志曰:帝以储副体尊,命诸公居二傅职,以本位尊,故或行或领。顗,鱼岂翻。〕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胡三省注〗安平县前汉属涿郡,后汉属安平国,晋属博陵郡。紞,都感翻。〕相为党友,朝野恶之。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颍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胡三省注〗近职,谓侍中。任,音壬。〕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胡三省注〗晋志曰:侍中任恺,帝所亲敬,使领少傅,盖一时之制也。观此,则充欲以计疎恺。〕会树机能寇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帝曰:“谁可者?”恺因荐充,纯亦称之。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胡三省注〗《考异》曰:三十国春秋、晋春秋:充出并在八年二月。按武帝纪,充出在此月。盖二春秋以太子纳妃在八年二月,致此误也。〕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胡三省注〗不读曰否。〕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晧,汝父何死狗也!”〔〖胡三省注〗允父则为炅所杀,见上四年。《考异》曰:《汉晋春秋》曰:“初,霍弋遣杨稷、毛炅等戌交趾,与之誓曰:‘若贼围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属诛;若过百日,救兵不至而城没者,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粮尽,乞降于璜,不许,而给粮使守。诸将并谏璜曰:‘霍弋已死,不能救稷等必矣,可须其日满,然后受降,使彼得无罪,而我取有义,内训吾民,外怀邻国,不亦可乎?’稷等期讫粮尽,救兵不至,乃纳之。”《华阳国志》则云“稷等城破被囚,稷欧血死,炅骂贼死。”二者相戾,不可得合。而晋《陶璜传》兼载之。按孙晧猜暴,恐璜不敢以粮资敌。今从《华阳国志》。〕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译文】
五月,立皇子司马宪为城阳王。
辛丑(二十三日),义阳成王司马望去世。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晋文帝时就受到宠信而当权,晋武帝能成为太子,贾充起了很大作用,所以他更加受到晋武帝宠爱。贾充为人虚伪谄媚,他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人冯紞相互结为党羽,朝野上下都憎恨他们。晋武帝询问侍中裴楷当今朝政的得失,裴楷回答说:“陛下受命于天,四海承受教化,之所以德惠还未能与尧、舜相比,只因为朝廷中还有贾充之徒而已。应当召引任用天下德才兼备的人一同弘扬为政之道,不应当让天下人看到您以个人偏爱用人。”侍中、乐安人任恺,河南尹、颍川人庾纯都与贾充不和,贾充想免除任恺担任的亲近君王的职务,就向晋武帝推荐任恺,说任恺忠诚可靠,应当在东宫任职,晋武帝便让任恺担任太子少傅,而他所担任的侍中职务不变。当时,秃发树机能侵犯、骚扰秦、雍之地,晋武帝为此而忧虑。任恺说:“应当派一位有威望、有智谋才略、身居要职的大臣去安抚。”晋武帝问:“谁可以担当此任?”任恺乘机推荐贾充,庾纯也推举他。秋季,七月癸酉(二十日),晋武帝命贾充统领秦、凉州各军事,他的侍中、车骑将军职务依旧。贾充对此很忧虑。
吴国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人,率十万大军一同攻打交趾,交趾城中粮尽援绝,被吴兵打破,杨稷、毛炅等人被俘。陶璜爱惜毛炅的勇健,想留他一条性命。毛炅却图谋杀陶璜,陶璜于是杀死毛炅。脩则的儿子允,破开毛炅的肚子,割下他的肝脏,说:“看你还能不能再做贼?”毛炅嘴里还在骂,说:“我恨不能杀了你们的主子孙晧,你父亲不就是一条死狗吗!”王素想逃回到南中,吴人捉住了他,九真、日南都了降了吴。吴国大赦罪人,任命陶璜为交州牧。陶璜讨伐征服了夷獠,交州疆界都予平定。
【原文】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胡三省注〗宁州以建宁郡名州,统建宁、兴古、云南、永昌四郡。〕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胡三省注〗《考异》曰:《宋书·五行志》有五月庚辰食,无十月丁丑食。《晋书》纪及《天文志》有十月丁丑食,无五月庚辰食。今从《晋书》。〕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胡三省注〗晋志:并州不以卫水为号,又不以恒为称,而云并者,以其在两谷之间也。统太原、上党、西河、乐平、雁门、新兴。按晋志所云,以《周礼》并州镇曰恒山。《春秋元命包》曰:营室流为并州,分为卫国也。〕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胡三省注〗贤曰:夕阳亭在河南城西。〕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怀?”勖曰:“勖请言之。”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胡三省注〗五可:种贤,一也;多子,二也;美,三也;长,四也;白,五也。五不可,可以类推。说,输芮翻。种,章勇翻;下同。〕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紞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留充复居旧任。〔〖胡三省注〗为贾氏乱晋张本。〕
【译文】
八月丙申(十九日),城阳王司马宪去世。
晋朝分出益州南部、中部的四个郡,设置宁州。
九月,吴国司空孟仁去世。
冬季,十月,丁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十一月,刘猛侵犯并州,被并州刺史刘钦击败。
贾充将要赴镇守之任,公卿大臣们在夕阳亭为他饯行。贾充悄悄问荀勖有没有什么计谋,荀勖说:“您身为宰相,却被一人所控制,难道不让人小看吗?但是此次之行,推辞掉实在很困难,只有和太子结亲,才可以不用推辞外出之任而自然地留下来。”贾说:“那么谁可以去表达我的意愿呢?”荀勖说:“请让我去说吧。”因而就对冯紞说:“贾公要是出远门话,我们都会失去权势,太子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何不劝说武帝纳娶贾公的女儿?”冯紞也赞同这个主意。当初,晋武帝将要纳卫瓘的女儿做太子之妃,贾充的妻子郭槐贿赂了杨皇后身边的人,让杨皇后劝说武帝请求纳娶贾充的女儿。晋武帝说:“卫公的女儿有五可,贾公的女儿有五不可:卫氏种族优秀而且儿子多,容貌美好而且身材修长,皮肤白洁。贾氏种族妒嫉而且少子女,容貌丑陋,身材矮小,皮肤黑。”但杨皇后坚持为贾氏请求武帝,荀顗、荀勖、冯紞都称赞贾充的女儿极其美丽,而且德才兼备,晋武帝于是听从了他们的意见留下贾充仍然担任旧职。
【原文】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胡三省注〗袤,音茂。〕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卒。〔〖胡三省注〗据丁奉传,以救寿春之功拜左将军;诛孙綝,拜大将军,加左右都护;共迎吴主暼,迁右大司马、左军师。当书右大司马、左军师。〕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胡三省注〗以西苑言凤凰集改元。〕
【译文】
十二月,晋任命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郑袤坚决辞让不接受。
这一年,安乐思公刘禅去世。
吴国任命武昌都督、广陵人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去世。
吴国改明年年号为凤凰。
【原文】
晋世祖武皇帝 泰始八年(壬辰 公元272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胡三省注〗左部,五部之一也。帅,所类翻。〕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妒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胡三省注〗孚于废立之际示,柔而能正。事见七十六卷正元年、七十七卷景元元年。〕及帝即位,恩礼尤重。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胡三省注〗阼阶,东阶,主阶也。上,时掌翻;下同。〕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帝每拜,孚跪而止之。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胡三省注〗服虔曰:东园园温明,形如方漆桶,开一面,漆画之,以樈置其中,以悬尸上,大敛并盖之。师古曰:东园,署名也,属少府,其署主作此器。祕器,梓棺,以凶器,故祕之。〕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胡三省注〗见四十六卷汉章帝建初八人。〕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胡三省注〗泰始五年,罢镇军将军,复置左右将军。《姓谱》:《左传》宋有皇父充石,公族也。汉初有皇父鸶,自鲁徙居茂陵,改“父”为“甫”。〕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胡三省注〗言谠,多曩翻,善言也。〕唯患不闻。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遂免徽官。
【译文】
晋武帝泰始八年(壬辰 公元272年)
春季,正月,晋监军何桢讨伐刘猛。多次打败刘猛,何桢暗中以利益引诱刘猛的左部帅李恪,李恪杀了刘猛投降了晋。
二月,辛卯(十七日),晋皇太子纳贾妃。贾妃年龄十五,比太子大两岁。她生性妒忌,机巧狡诈,太子宠爱她又怕她。
壬辰(十八日),安平献王司马孚去世,享年九十三岁。司马孚禀性忠诚谨慎,宣帝执政时,司马孚时常自我退让、谦抑。以后每逢帝王废立之际,司马孚都不曾参与谋划。景、文二帝因司马孚属于长辈,也不敢强迫他。到晋武帝即位,对司马孚礼遇格外格厚重、尊贵。元旦朝见群臣,晋武武帝让司马孚乘轿子上殿,晋武帝在东阶迎接拜见。司马孚坐下后,晋武帝亲捧上酒杯,为司马孚祝寿,就像普通家中的礼节。晋武帝每次向司马孚行拜礼,司马孚就跪下制止他。司马孚虽然被尊重恩宠,却并不以此为荣耀,常常面有忧虑之色。临终,留下遗言说:“魏朝的忠贞不移的人士、河内人司马孚,字叔达,不像伊尹,不像周公,不像伯夷,不像柳下惠,但是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应当穿上平时的衣服,用朴素的棺材装殓。”晋武帝下令,赐予司马孚专供王公贵族所用的棺木东园温明秘器。各项事宜的施行,全都按照汉代东平献王的先例。司马孚的家属仍遵照司马孚的遗意,凡是朝廷所供给的器具物品,一概不使用。
晋武帝和右将军皇甫陶在一起论事,皇甫陶与晋武帝争论起来。散骑常侍郑徽上表,请求给皇甫陶判罪。晋武帝说:“忠城正直的言论,唯恐听不到,郑徽逾越职位,胡乱禀奏,这岂是朕的意思?”于是免去郑徽的官职。
【原文】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胡三省注〗汉武帝诛冉駹,开汶山郡,宣帝地节三年,合于蜀郡;蜀汉刘氏又立汶山郡。白马胡即白马夷也。汶,读与僧同。种,章勇翻。〕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胡三省注〗益州,统蜀犍为、汶山、汉嘉、江阳、朱提、越巂、獱柯。晋志曰:益之为言阨,言所在之地险阨也;亦曰,疆壤益大,故以名焉。〕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胡三省注〗典学从事,典学校及部诸郡文学掾。汉诸州刺史有《孝经》师,主监试经;月令师,主时节祭祀;魏、晋合其职为典学从事。〕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晏不听。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胡三省注〗木康木子烧香,胡人之名。〕晏以为沮众,斩之。军至观阪,〔〖胡三省注〗《水经注》:观阪,在都安县。《晋书》《地理志》:都安县属汶山郡。沈约曰:都安县,蜀立。宋白曰:永康军导江县蜀都安县地。沮,在吕翻。〕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胡三省注〗自汉以来,诸州有军事,则置兵曹从事。犍,居言翻。〕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晏主簿蜀郡何攀,〔〖胡三省注〗州主簿,录閤下事,省文书;郡主簿,所职略同。〕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胡三省注〗汉广汉郡治雒;泰始二年,分新都郡治雒,而广汉县,与成都相近。衿,衣系。领,衣要襘著项颔处也。〕正防今日之变也。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濬乃发兵讨弘。诏以濬为益州刺史。濬击弘,斩之,夷三族。〔〖胡三省注〗《考异》曰:《华阳国志》,弘杀晏在十年五月。武帝纪在今年六月。按王濬请伐吴表云:“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濬再为益州刺史,方受诏作船。咸宁五年,下诏伐吴,借使濬以其年上表,则再为益州亦在泰始九年之前矣。今从晋纪为定。〕封濬关内侯。
【译文】
夏季,汶山白马胡欺凌、掠夺各民族,益州刺史皇甫晏要去征讨。典学从事、蜀郡人何旅等认谏阻说:“胡夷互相残杀,本来是他们平时的本性,并没有造成大的祸患。现在是盛夏时节,如果出兵,将遇到雨季,必然要发生疾病、瘟疫,应当等到秋、冬季节再谋划这件事。”皇甫晏不听。胡人名叫康木子烧香的人说,军队出去必打败仗。皇甫晏认为他给众人泄气,扰乱军心,就杀了他。军队行进到观阪时,牙门张弘等人因为汶山道路险要难行,又害怕胡人,就趁夜里叛乱,杀死皇甫晏。军中惊慌混乱,兵曹从事、犍为人杨仓统率军队拼力战斗而死。张弘于是诬陷皇甫晏,说:“皇甫晏领着我们共同谋反。”因而杀皇甫晏,首级传送到京成。皇甫晏的主簿蜀郡人何攀,因母亲去世正在守丧,听到这个消息,便到洛阳去证明皇甫晏没有造反。张弘等人放纵兵士抢劫掠夺财物。广汉主簿李毅对太守、弘农人王濬说:“皇甫侯是读书人出身,他有什么可图的而要造反?况且广汉与成都贴近,但却统属于梁州,这其中缘由就是朝廷要以梁州来制约益州的咽喉要害,正为了防范今日的突发事故。如今益州发生动乱,便是本郡的忧患。张弘小子,众人都不屑与其为伍,应当立刻去讨伐,不要失去机会。”王濬还要先向上请示,李毅说:“杀了主人的贼子,罪恶尤其大,应当不受常规限制,还有什么可请示的?”于是王濬便发兵讨伐张弘。晋武帝下诏,任命王濬为益州刺史。王濬攻打张弘,将他杀死,并灭三族。晋朝封王濬为关内侯。
【原文】
初,濬为羊祜参军,〔〖胡三省注〗晋制,诸位从公为持节都督,参军六人。〕祜深知之。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胡三省注〗祜为车骑将军,其属有从事中郎,秩比千石。〕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俄迁大司农。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胡三省注〗龙骧将军之号始此。骧,思将翻。监,工衔翻。晋制,方面之任,资重者为都督诸军事,资望轻者为监军事。《考异》曰:《羊祜传》曰:“表留濬监益州诸军事,君龙骧将军。”按濬传,“祜密表留濬,重拜益州则史。”又曰,“寻以谣言拜龙骧将军,监梁、益诸军事。”然则作刺史与监军,自是二事也。《华阳国志》又云:“咸宁四年,濬迁大司农,五年,拜龙骧,监梁、益二州。”按时羊祜已卒,尤不可据。〕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宜召诸郡兵合万余人造之,岁终可成。”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不如辄召,〔〖胡三省注〗辄,专也。〕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胡三省注〗《考异》曰:《华阳国志》云:“咸宁二年三月,濬受诏作船。”按濬表云“作船七年”,则国志不可据也。〕时作船木柹〔〖胡三省注〗柹,芳废翻。削木之屑片。《说文》曰:削木札朴也。〖按〗柹,音肺,同杮,与“柿”异。一些古今字典上,注“柹”同“柿”,属于错误。木柹、流柹,即“木杮”“流杮”,这里说的是从树木上砍削下来屑片,漂流于江上。〕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胡三省注〗建平郡,汉南郡之巫县,吴主权分置宜都郡,吴主休永安三年,分宜都主建平郡,领信陵、兴山、窃归、沙渠四县。杜佑曰:建平今巴郡,吴置建平郡于窃归。《姓谱》:吾,本己姓,夏昆吾氏之后。〕取流柹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吴主不从。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胡三省注〗为后王濬烧断铁镇张本。〕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辄收,臣犹以为轻。”帝善之。
壬辰,大赦。
【译文】
当年,王濬曾是羊祜的参军,羊祜深知王濬为人。羊祜的侄子羊暨对羊祜说:“王濬为人志向大,好奢侈,不可让他专权,应当有控制他的办法。”羊祜说:“王濬很有才能,足以达到目的,完全可以用他。”王濬又升迁为车骑从事中郎。王濬在益州,明显地树立自己的威望和信用,蛮夷大都投奔依附他;不久,王濬又升迁为大司农。当时,晋武帝与羊祜秘密谋划讨伐吴国,羊祜认为攻打吴国,应当凭借上游地势,就秘密上书晋武帝,请求留下王濬还让他担任益州刺史,派他去治理水军。不久又授予王濬龙骧将军职,掌管益州、梁州各项军事。
晋武帝命令王濬解散屯田军,大量建造战船。别驾何攀认为,屯田只不过有五六百人,不能很快地把船造出来,后面的船还没有造成,前面造好的船也已经朽烂了。应当召集各郡士兵,凑足一万多人造船,年终就能完成任务。王濬想先向上报告请示,何攀说:“朝廷突然听到要召集一万名兵士的消息,肯定不会同意。不如先自做主张马上去办,假如被拒绝,工程人力已定局,其趋势已不能阻止了。”王濬听从了何攀的话,命令何攀掌管制造战船及所需用具、兵器。于是制做大战船,船身长度为一百二十步,能容纳二千余人,用木头造成楼,筑起望敌军的高台,四面开出可以进出的门,船上可以骑着马往来奔跑。当时造船砍削下的木片,遮盖了江面,顺江水而下,吴国建平太守、吴郡人吾彦,拿着顺江流而下的木片禀报吴主说:“晋国必然有攻吴的计划,应当增加建平的兵力,以堵住要害地区。”吴主不听,吾彦就用铁锁横拦江面,阻断江上通路。
王濬虽然接受了朝廷的命令招募兵员,但是他却没有虎符。广汉太守、郭煌人张斅就拘捕了王濬的从事而上报。晋武帝召回张斅,责备他说:“你为什么不秘密禀告却直接就收捕了他的从事?”张斅回答说:“蜀汉之地极其僻远,当年刘备就曾以此地割据。立时收捕了他的从事,我还觉得这是轻的呢!”晋武帝称赞了他。
壬辰(十八日),晋朝大赦天下。
【原文】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胡三省注〗充自文帝时统城外诸军。〕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壹,大臣当和。”充、恺等各拜谢。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胡三省注〗既不为侍中,则侍觐希矣。〕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阐世在西陵,〔〖胡三省注〗自吴主权用步骘督西陵,骘卒,子协继之。阐,协弟也。〕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胡三省注〗玑、璿皆协子。降,户江翻。璿,如绿翻。〖按〗璿,同“璇”。又兪芮切,音叡。义同。〕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译文】
秋季,七月,晋朝任命贾充为司空,其侍中、尚书令、领兵等职务依旧。贾充与侍中任恺都被晋武帝所宠爱、信任,贾充想独占名望、权势而嫉妒任恺,于是朝中官吏各自都有所依附,各种宗派集团众多而庞杂。晋武帝知道了这些情况,召来贾充、任恺,在式乾殿宴请他们,说:“朝廷应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大臣之间要和睦相处。”贾充、任恺各自拜谢了晋武帝。以后贾充、任恺认为晋武帝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不和却又没有责备他们,更加无所顾忌,表面上他们互相推崇、尊重,内心里的怨恨却越来越深。贾充于是荐举任恺任吏部尚书,任恺侍从会见皇帝的机会变少了,贾充便与荀勖、冯紞一起乘机诬陷任恺,任恺因此获罪,被罢免呆在家里。
八月,吴主征召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步阐世代居住在西陵,突然被召,自以为是因公事失职,而且害怕有人进了谗言,九月,占据西陵城投降晋国,派侄子步玑、步璿到洛阳去当人质。晋朝诏令任命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兼任交州牧,封步阐为宜都公。
冬季,十月,辛未朔(初一),出现日食。
【原文】
敦煌太守尹璩卒。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胡三省注〗《考异》曰:晋春秋“璩”作“据”,今从武纪。武纪云:“令狐丰废澄,自领郡事。”今从晋春秋。〕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胡三省注〗帅,读曰率。〕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胡三省注〗《水经注》:江水出西陵峡,东南流,迳故城洲。洲北附岸洲头曰郭洲,长二里,广一里,上有步阐故城,方圆称洲,周迴略汉,故城洲上城周里,阐父骘所筑也。又东迳陵抗故城。今峡州远安县在江北,有孤山,有陆抗故城,有丹山,时有赤气,意赤溪当出于丹山,故市即步骘故城,所居成市,而阐别筑城,故曰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胡三省注〗切,迫也。〕如敌已至,众甚苦之。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胡三省注〗抗先尝督西陵。〕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胡三省注〗自乐乡而西赴西陵为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乃自帅众赴西陵。〔〖胡三省注〗南山,谓江南诸山,群夷所依阻。量,音良。帅,读曰率。〕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胡三省注〗堰,于扇翻。今江陵有三海八柜,引诸湖及沮、漳之水注之,弥漫数百里,即作堰之故智也。渐,将廉翻。〕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之,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译文】
晋朝敦煌太守尹璩去世。凉州刺史杨欣上表,请示让敦煌令梁澄兼任太守。功曹宋质擅自废黜了梁澄,上表请让议郎令狐丰任敦煌太守。杨欣派兵攻打宋质,结果被宋质打败。
吴陆抗听到步阐背叛的消息,马上派将军左奕、吾彦等去讨伐。晋武帝派荆州刺史杨肇到西陵迎接步阐,车骑将军羊祜统率步兵进攻江陵,巴东军徐胤率水军攻打建平救援步阐。陆抗命令西陵各军筑造高峻的围墙,从赤溪一直到故市,内可用来围困步阐,外可以此抵御晋兵。陆抗白天黑夜地催逼筑围,就好像敌人已经来到眼前,众人为此异常劳苦。诸位将官进谏说:“当前应乘三军的锐气,急速攻打步阐,等晋的救兵到来,必定已克西陵,何必去做筑围事,使士兵、百姓的气力都疲惫了。”陆抗说:“西陵城所处的地势已是很稳固了,粮谷又充足,况且所有守备防御的设施、器具,都是我早先西陵任职时所设置准备的,现在反过来攻打它,不可能很快取胜。晋兵到来而我们没有防备,内外受敌,靠什么来抵御?”诸将都想攻打步阐,陆抗想使众人心服,就听任他们去试一试,果然没有得到好处,于是开始齐心协力筑围防守。这时,羊祜的五万兵到了江陵。诸位将官都认为陆抗不适宜去西陵,陆抗说:“江陵城坚固,兵员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假如敌人得到了江陵,必然守不住,我们的损失小。如果晋兵占据了西陵,那么南山的众多夷人都会骚乱动摇,这样的话,祸患就不可估量了!”于是,亲自率领部众奔赴西陵。
当初,陆抗因江陵以北道路平坦开阔,命令江陵督张咸兴造大坝阻断水流,浸润平地以断绝敌人侵犯和内部叛乱。羊祜想借大坝阻住的水用船运送粮草,就故意扬言要破坝以通过步兵。陆抗听到这个消息,让张咸急速毁坏大坝,诸将都迷感不解,多次谏阻陆抗也不听。结果羊祜到了当阳,听说大坝已毁,只好改用车子运粮,耗费子许多人力和时间。
【原文】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拒羊祜,〔〖胡三省注〗防托南岸,使祜军不得渡而已。〕水军督留虑拒徐胤,〔〖胡三省注〗恐胤顺流东下,故以水军拒之。〕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胡三省注〗凭长围以对之,则彼为客,我为主。〕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胡三省注〗《姓谱》:俞,古善医俞跗之后。〕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胡三省注〗属,之欲翻。音嘱。〕十二月,肇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胡三省注〗凶,许拱翻,恐惧声。挺,待鼎翻,拔也。挺走,拔身而走也。〕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余所请赦者数万口。〔〖胡三省注〗元非同谋而胁从者,请而赦之。〕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吴主加抗都护。〔〖胡三省注〗吴官有左右都护,今加都护,尽护诸将也。〕羊祜坐贬平南将军,〔〖胡三省注〗征、镇、安、平,四平最下。车骑位次骠骑,自此而下,六等至四征。祜自车骑贬平南,凡降十四号〕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胡三省注〗《姓谱》:尚姓,师尚父之后,后汉有高士尚子平。〕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胡三省注〗其后吴亡,皓入洛,岁在庚子。〕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译文】
十一月,晋朝杨肇到达西陵。陆抗命令公安督孙遵沿着南岸抵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抵御徐胤,陆抗亲自率领大军凭藉长围与杨肇对峙。将军朱乔营中的都督俞赞逃到了杨肇那里。陆抗说:“俞赞是军队中的旧官吏,了解我军虚实。我常常担心夷兵平时的训练不够,敌人如果围攻,必定先打夷兵防守的地方。”于是当夜更换夷兵,全都用精兵把守。第二天,杨肇果然攻打原来夷兵防守的地方,陆抗下令反击,箭与石块像下雨一样袭来,杨肇的部众死伤不断。十二月,杨肇无计可施,夜里逃走了。陆抗想追杨肇,又担心步阐一直积蓄力量,窥伺时机,自己的兵力不足以分开对付两头,就只擂鼓警戒部众,作出要追赶的样子来。杨肇的部众恐惧骚动,全都丢弃铠甲脱身而逃。陆抗派轻兵紧随在后,杨肇兵大败,羊祜等人都领兵而还。陆抗于是攻克西陵,杀死步阐以及与他同谋的将吏共几十人,全都夷灭三族,请求对余下几万人赦免。陆抗返回东边的乐乡,脸上没有骄傲、自负之色,还像以往一样谦虚。吴主加封陆抗为都护。晋朝羊祜获罪,被贬为平南将军。杨肇被免去官职成为平民。
吴主攻克西陵后,自认为是得到了上天的佑助,志向益发显扬。他让术士尚广为他占卜是否能得到天下,尚广回答说:“吉。庚子年,青色的车盖会进入洛阳。”吴主大喜,不整治政令,一心一意地谋划兼并天下的事情。
【原文】
贾充与朝士宴饮,〔〖胡三省注〗朝,直遥翻。《考异》曰:三十国春秋在十一月,晋春秋在十月己巳,恐皆非实,故附于冬末。〕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纯曰:“高贵乡公何在?”充惭怒,上表解职;纯亦上表自劾。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胡三省注〗当时除贾充之外,居公位者有五,故下五府。下,遐稼翻。否,音鄙。〕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胡三省注〗帝初立国子学,定置国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
吴主之游华里也,〔〖胡三省注〗事见上七年。〕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彧自杀;〔〖胡三省注〗《考异》曰:《吴志·孙皓传》云:彧被谴忧死,今从江表传。〕平忧懑,月余亦死。〔〖胡三省注〗懣,音闷,又音汉。徙彧子弟于庐陵。〕徙彧子弟于庐陵。
【译文】
贾充与晋朝廷官员在一起宴饮,河南尹庾纯喝醉了酒,与贾充争论起来。贾充说:“你的父亲年老,不回家去奉养,你是无天无地之人!”庾纯反问:“你的先主高贵乡公在何处?”贾充又羞又怒,上表请求辞官;庾纯也上表弹劾自己。晋武帝下诏,免去庾纯官职,按制度让五公府评定他的善恶、得失。石苞认为,庾纯以做官为荣耀而忘记了父母,应当除去其名籍;齐王司马攸等人认为,庾纯并没有违反礼仪、律令。晋武帝听从了司马攸的建议,又任命庚纯为国子祭酒。
去年吴主去华里游玩时,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说:“如果皇上到华里不回来,国家的事情重大,我们就不得不自己返回了。”吴主听到了他们的话,因为万彧等人是旧臣,就克制忍耐着没有发作。这一年,吴主借着会见的机会,拿毒酒给万彧喝,递送酒杯的人暗中把毒酒减少了。吴主又拿着毒酒给留平喝,留平察觉,服别的药解了毒,得以不死。万彧自杀而死,留平忧愤郁闷,一个多月以后也死了。吴主把万彧的子侄都放逐到庐陵。
【原文】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
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胡三省注〗摧方,言刓稜角而为圆也。〕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胡三省注〗诡,违也,异也。〕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胡三省注〗管子曰:堂上远于百里。〕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胡三省注〗《左传》曰:陈逄滑曰:国之兴也,视民如伤;其亡也,以民为土芥。〕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胡三省注〗诗云: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毛氏曰:杭,渡也。郑玄曰:言一苇加之,则可以渡也。〕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胡三省注〗治,直吏翻。圣祖,谓孙权。〕吴主深恨之。
【译文】
当初,万彧请求挑选忠诚、清正的人来补充君主左右的职位,吴主任命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管宫中事务。楼玄修身率众,遵奉法度行事,对答恳切耿直,吴主渐渐地心中不快。
中书令兼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进谏说:“自近年以来,百官杂乱,真伪相混。忠良之人被排挤、贬斥,诚实的大臣遭受陷害。因此正真之士削去棱角,而平庸之臣苟且逢迎,揣摩旨意,奉承恭顺,各自都迎合时尚的趋向。人们坚持的是不合道理的评论,说出的是违背道义的言谈,于是使得清高之士变得混浊,忠诚之臣不敢说话。陛下处于九天之上,深居于百里之远的屋室,圣言一出,百姓顺风倾倒,命令传布,天下紧相追随,如影随形。陛下与受宠、巴结的臣子亲近和协,每天听到的是顺承心意的言辞,将会以为这些人确有德才而且天下也已经平定。我听说振兴国家的君王乐于听到自己的过失,荒废紊乱的君王愿意听到别人的称赞。愿意听自己过失的人,他的过失一天比一天减少而福佑也就到了;喜欢听别人对自己赞誉的人,他的好名声一天一天地丧失而灾祸也就来临。陛下严厉刑法用以制止正直的言辞;摈弃品行高尚的人以拒绝直言规劝,哪怕是一杯酒的过失,死生就得不到保障,做官的人以退职为幸运,居住都城的人以离国为福气,这实在不是保住荣耀的伟业、使道德风习昌盛兴隆的作法。何定本来是地位卑贱的人,身无品行及才能,而陛下却喜爱他的奸巧谄媚,给予他权势。小人谋求进入,必然会进献包藏奸心的好处。何定近来妄地兴起劳役,发动江边防守的兵士去驱赶麋鹿,老人与体弱的人饥寒交迫;成人与孩童怨恨叹息。《左传》说:‘国家兴盛,视百姓如同幼儿;国家衰亡,把百姓当作一棵小草。’现在法律、禁令变得苛刻,赋税征调日益繁杂,宦官、近臣,到处兴起事端,而地方官长害怕获罪,劳苦百姓去满足他们的要求。因此人力担负不起沉重的负荷,家家户户离别四散,叹息之声,使和顺的风气受到了伤害。现在国家没有一年的储备,百姓之家没有度过一个月的积蓄,而后宫中不劳而食的人有一万多。另外,北方的敌人虎视眈眈,窥伺我国的盛衰。长江之险阻,不能长久地依赖,假如我们没有守备的能力,一束苇草当作船就能渡过来。希望陛下充实基础,强化根本,割断私人的情欲,遵循正道,那么周代成王、康王时代的治平之世就会兴起,圣祖孙权开创的基业就会昌盛。”结果吴主对贺邵恨之入骨。
【原文】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胡三省注〗驻,驻车也。〕谤讪政事,俱被诘责。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于是吴边人皆悦服。〔〖胡三省注〗成伐吴之计者,祜也,凡其所为,皆豢吴也。正以陆抗对境,无间可乘,故为是耳。若曰务修德信,则吾不知也。〕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胡三省注〗使,疏吏翻。遗,于季翻。〕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酖人羊叔子哉!”〔〖胡三省注〗羊祜,字叔子。〕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译文】
从这时起,吴主左右的人就一起诬陷楼玄与贺邵,说他们二人相逢,停下车子交头接耳,然后一起大笑,毁谤、讽刺政事,于是两人都遭到审讯、谴责,楼玄被送到广州,贺邵受到宽赦恢复了官职。不久,又把楼玄迁徙到交趾,最终杀了他。天长日久,何定邪恶丑陋的行为显露传播来,也被处以死刑。
羊祜从江陵回来以后,致力于整治道德信义以使吴人归顺。每次与吴国交战,都要约定日期才开战,不做乘其不备、突然袭击的打算。将帅当中有要献诡诈计谋的人,羊祜总是给他喝醇厚的美酒,使他酒醉不能说话。羊祜的军队外出在吴境内行走,割了谷子做口粮,全都记下所取的数量,然后送去绢偿还。每次与部众在长江、沔水一带打猎,经常只限于晋的领地,如果禽兽先被吴人所杀伤而后被晋兵所得,都要送还吴人。于是吴国边境的百姓对羊祜心悦诚服。羊祜与陆抗在边境相对,双方的使者常奉命相互来往,陆抗送给羊祜的酒,羊祜喝起来从不生疑;“陆抗病了,向羊祜求药,羊祜把成药送给他,陆抗也马上就服下。许多人谏阻陆抗,陆抗说:“怎么会有用毒酒杀人的羊祜?”陆抗对守边的士兵说:“别人专门行恩惠,我们专门做恶,这就等于不战而自己就屈服了。现在双方各自保住疆界就可以了,我们不要再想占小便宜。”吴主听说双方边境交往和谐,就以此事责难陆抗,陆抗说:“一邑一乡都不可以不讲信义,更何况大国呢!我如果不这样做,正是显扬了羊祜的恩惠,对羊祜毫无损伤。”
【原文】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胡三省注〗汤数夏之罪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武王数纣之罪曰:淫酗肆虐,秽德彰闻,戎商必克。〕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胡三省注〗诸司,谓百执事之人有司孝者。〕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胡三省注〗祖张仪说齐湣王之言而略变其文。〕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胡三省注〗紞,都感翻。恶,乌路翻。从,才用翻;下同。〕辞甚清辩;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胡三省注〗史言羊祜知人之鉴,为怀帝时王衍误国亡身张本。九甫,衍字也。〕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译文】
吴主采用诸将的策略,多次侵犯掠夺晋国边境。陆抗上疏说:“从前夏朝多行罪恶而商汤用兵,商纣王邪恶残暴而周武王举起讨伐大斧。假如不到时机,即使至圣之人,也应当积蓄威势而自保,不可以轻举妄动。现在不致力于兴农事以富国,不审查官吏任用贤能,不明确进退、升降的标准,不谨慎地使用刑罚奖赏,不以道德教诲各部门,不以仁爱安抚百姓,而却听任诸将追求功名,穷兵黩武,动不动就耗费数以万计的钱财,士卒凋伤憔悴,敌军还没有削弱而我们却已经很劳累了。现在以争夺天下帝王霸业的资本,去贪图几十几百的小便宜,这是臣下邪恶的便利,并不是国家的良策。从前齐、鲁打了三次仗,鲁人两次克敌制胜,但是,不及转足之间鲁国就灭亡,这是什么原因?势力的大小有差别,何况如今军队战胜所得到的,还不能够弥补它所丧失的呢!”吴主不听。
羊祜不攀附结交朝廷中的权贵,荀勖、冯紞之徒都憎恨他。羊祜堂外甥王衍曾经去羊祜那里陈述事情,言辞非常清晰明辨;羊祜对他并不赞赏,王衍拂衣而去。羊祜回过头对宾客们说:“王衍应当能以极大的名声达到高位,然而败坏风俗、损伤教化的必定是他。”等到攻打江陵时,羊祜曾依军法要斩王戎。王衍是王戎的堂弟,所以两人都怨恨羊祜,言谈之间经常诽谤羊祜。当时的人为此有句话说:“二王执掌朝政,羊公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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