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六十三·武五子传第三十三
〔师古曰:“诸帝子传皆言王,而此独云子者,以戾太子在其中也。”〕
孝武皇帝六男。卫皇后生戾太子,赵倢伃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师古曰:“闳,音宏。”〕李姬生燕剌王旦、广陵厉王胥,〔师古曰:“不知官秩,故云李姬。谥法‘暴戾无亲曰剌’。剌,音来葛反。”〕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师古曰:“髆,音博。”〕
戾太子据,元狩元年立为皇太子,年十岁矣。初,上年二十九乃得太子,甚喜,为立禖,〔师古曰:“禖,求子之神也,解在《枚皋传》。”〕使东方朔、枚皋作禖祝。〔师古曰:“祝,禖之祝辞。”〕少壮,诏受公羊春秋,〔师古曰:“少壮者,言渐长大也。少读如本字。”〕又从瑕丘江公受谷梁。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师古曰:“取其广博观望也。”〕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元鼎四年,纳史良娣,〔韦昭曰:“良娣,太子之内官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凡三等。”师古曰:“娣,音弟。”〕产子男进,号曰史皇孙。〔张晏曰:“皆以舅氏姓为氏,以相别也。”师古曰:“进者,皇孙名。”〕
武帝末,卫后宠衰,江充用事。充与太子及卫氏有隙,〔师古曰:“充为直指使者,劾太子家车行驰道上,没入车马,太子求充,充不听也。”〕恐上晏驾后为太子所诛,会巫蛊事起,充因此为奸。是时,上春秋高,意多所恶,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穷治其事。丞相公孙贺父子,阳石、诸邑公主,〔师古曰:“两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师古曰:“伉,音抗,又音刚。”〕语在公孙贺、江充传。
充典治巫蛊,既知上意,白言宫中有蛊气,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上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师古曰:“说,读曰悦。赣,音贡。”〕充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时上疾,辟暑甘泉宫,〔师古曰:“辟,读曰避。”〕独皇后、太子在。〔师古曰:“在京师。”〕太子召问少傅石德,〔师古曰:“石庆子。”〕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师古曰:“矫,讬也,讬诏命也。”〕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苏林曰:“家吏,皇后吏也。”臣瓒曰:“太子称家,家吏是太子吏也。”师古曰:“既言皇后及家吏,此为皇后吏及太子吏耳。瓒说是也。”〕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韦昭曰:“始皇死,赵高诈杀扶苏而立胡亥也。”〕太子急,然德言。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乃使客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御史章赣被创突亡,自归甘泉。太子使舍人无且〔师古曰:“且,音子闾反。”〕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郑氏曰:“长音长者。”如淳曰:“汉仪注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倚华,字也。”师古曰:“倚,音于绮反。”〕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师古曰:“中厩,皇后车马所在也。”〕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告令百官曰江充反。乃斩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服虔曰:“作巫蛊之胡人也。炙,烧也。”师古曰:“胡巫受充意指,妄作蛊状,太子特忿,且欲得其情实,故以火炙之,令毒痛耳。”〕遂部宾客为将率,与丞相刘屈氂等战。长安中扰乱,言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兵败,亡,不得。〔师古曰:“太子出亡,而吏追捕不得也。”〕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师古曰:“计无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师古曰:“壶关,上党之县也。荀悦汉纪云令狐茂,班史不载其姓,不知于何得也。”〕“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之中,子乃孝顺。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师古曰:“《论语》云: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言父子君臣之道不立,则国必危亡,仓廪虽多,吾不得食也。”〕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师古曰:“中,当也。瞽叟,舜父也。言不当其意也。中,音竹仲反。”〕孝己被谤,伯奇放流,〔师古曰:“孝己、伯奇并已解于上。”〕骨肉至亲,父子相疑。何者?积毁之所生也。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适嗣,〔师古曰:“适,读曰嫡。”〕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隷臣耳,〔师古曰:“隷,贱也。”〕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蹵皇太子,〔师古曰:“蹵,音千六反。”〕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师古曰:“鬲与隔同。”〕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师古曰:“逋,亡也。”〕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师古曰:“小雅青蝇之诗也。营营,往来之貌也。藩,篱也。恺,乐;悌,易也。言青蝇来往,止于藩篱,变白作黑,谗人构毁,间亲令疏,乐易之君子不当信用。若谗言无极,则四国亦以交乱,宜深察也。”〕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师古曰:“充宜得罪也。”〕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师古曰:“以太子为罪过而深责之。”〕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师古曰:“忘,亡也。吴王杀之,被以恶名,失其善称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师古曰:“比干,殷之贤臣,以道谏纣,纣怒杀之,而剖其心也。”〕忠臣竭诚不顾鈇钺之诛〔师古曰:“鈇,所以斫人,如今莝刃也,音肤。”〕以陈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师古曰:“匡,正也。正其失也。”〕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师古曰:“小雅巷伯之诗。言谮谗之人,诚可疾恶,愿投与猛兽食之。畀,音必寐反。”〕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师古曰:“父子之道,天性之亲也。”〕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臣不胜惓惓,〔师古曰:“惓,读曰拳,解在《刘向传》。”〕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书奏,天子感寤。
太子之亡也,东至湖,〔师古曰:“湖,县名,今虢州闅乡、湖城二县皆其地也。”〕臧匿泉鸠里。〔师古曰:“泉鸠水今在闅乡县东南十五里,见有戾太子冢,冢在涧东也。”〕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师古曰:“赡,足也。”〕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师古曰:“度,音大各反。”〕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上既伤太子,乃下诏曰:“盖行疑赏,所以申信也。其封李寿为邘侯,〔韦昭曰:“邘在河内。”师古曰:“为其解救太子也。邘,音于。”〕张富昌为题侯。”〔孟康曰:“县名也。”晋灼曰:“地理志无也。功臣表食邑钜鹿。”师古曰:“晋说是也。”〕
久之,巫蛊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孟康曰:“横,音光。”师古曰:“即横门渭桥也。”〕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师古曰:“言己望而思之,庶太子之魂来归也。其台在今湖城县之西,阌乡之东,基趾犹存。”〕天下闻而悲之。
初,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及太子败,皆同时遇害。卫后、史良娣葬长安城南。史皇孙、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苏林曰:“苑名也。”〕皇孙二人随太子者,与太子并葬湖。〔师古曰:“今太子冢北有二冢相次,则二皇孙也。”〕
太子有遗孙一人,史皇孙子,王夫人男,年十八即尊位,是为孝宣帝。帝初即位,下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师古曰:“谓本生之父母也。”〕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制礼不踰闲。〔师古曰:“闲犹限也。”〕谨行视孝昭帝所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文颖曰:“位,冢位也。”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史良娣冢在博望苑北,亲史皇孙位在广明郭北。〔如淳曰:“亲谓父也。”〕谥法曰‘谥者,行之迹也’,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比诸侯王园,置奉邑三百家。故皇太子谥曰戾,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冢三十家。园置长丞,周卫奉守如法。”以湖阌乡邪里聚为戾园,〔孟康曰:“阌,古閺字,从门中。建安中正作閺。”师古曰:“,举目使人也。,音许密反。阌字本从,其后转讹误,遂作门中受耳。而郭璞乃音汝授反,盖失理远耳。”〕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广明成乡为悼园。皆改葬焉。
后八岁,有司复言:“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因园为寝,以时荐享焉。益奉园民满千六百家,以为奉明县。尊戾夫人曰戾后,置园奉邑,及益戾园各满三百家。”
齐怀王闳与燕王旦、广陵王胥同日立,皆赐策,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曰:“惟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师古曰:“张汤。”〕庙立子闳为齐王,〔师古曰:“于庙授策也。”〕曰:乌呼!小子闳,受兹青社。〔张晏曰:“王者以五色土为太社,封四方诸侯,各以其方色土与之,苴以白茅,归以立社。”〕朕承天序,惟稽古,建尔国家,〔师古曰:“言考于古道而立子为王。”〕封于东土,世为汉藩辅。乌呼!念哉,共朕之诏。〔师古曰:“共,读曰恭。言敬听我诏。”〕惟命不于常,〔师古曰:“言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善则得之,恶则失之。”〕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师古曰:“言人若好德,则能明显有光辉;若不图于义,则君子懈怠,无归附之者。图,谋也。俾,使也。”〕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师古曰:“能尽尔心,信执中和之德,则能终天禄者也。”〕厥有愆不臧,乃凶于乃国,而害于尔躬。〔师古曰:“臧,善也。乃,汝也。”〕呜呼!保国乂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师古曰:“保,安也。乂,治也。与,读曰欤。”〕闳母王夫人有宠,闳尤爱幸,立八年,薨,无子,国除。
燕剌王旦赐策曰:“呜呼!小子旦,受兹玄社,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呜呼!薰鬻氏虐老兽心,以奸巧边甿。〔服虔曰:“薰鬻,尧时匈奴号也。”孟康曰:“甿,音萌。”师古曰:“虐老,谓贵少壮而食甘肥,贱耆老而与粗恶也。兽心,言贪暴而无仁义也。甿,庶人。薰,音勋。鬻,音育。”〕朕命将率,徂征厥罪。〔师古曰:“徂,往也。”〕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帅,〔张晏曰:“时所获三十二帅也。”〕降旗奔师。〔如淳曰:“昆邪王偃其旗鼓而来降也。”〕薰鬻徙域,〔张晏曰:“匈奴徙东。”〕北州以妥。〔孟康曰:“古绥字也。”臣瓒曰:“妥,安也。”师古曰:“瓒说是也。妥,音他果反。”〕悉尔心,毋作怨,毋作棐德,〔服虔曰:“棐,薄也。”师古曰:“棐,古匪字也。匪,非也。”〕毋乃废备。〔师古曰:“御边之备不可废。”〕非敎士不得从征。〔张晏曰:“士不素习不得应召。”〕王其戒之!”
旦壮大就国,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招致游士。及卫太子败,齐怀王又薨,旦自以次第当立,上书求入宿卫。上怒,下其使狱。后坐臧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武帝由是恶旦,后遂立少子为太子。
帝崩,太子立,是为孝昭帝,赐诸侯王玺书。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张晏曰:“文少则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师古曰:“之,往也。”〕以问礼仪为名。王孺见执金吾广意,〔师古曰:“郭广意。”〕问帝崩所病,〔师古曰:“因何病而崩。”〕立者谁子,年几岁。广意言待诏五莋宫,〔师古曰:“苲,读与柞同。”〕宫中讙言帝崩,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八九岁,葬时不出临。〔师古曰:“临,音力禁反。”〕归以报王。王曰:“上弃群臣,无语言,盖主又不得见,甚可怪也。”复遣中大夫至京师上书言:“窃见孝武皇帝躬圣道,孝宗庙,慈爱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威武洋溢,〔师古曰:“洋溢,言盛多也。洋,音羊。”〕远方执宝而朝,增郡数十,斥地且倍,〔师古曰:“斥,开也。”〕封泰山,禅梁父,巡狩天下,远方珍物陈于太庙,德甚休盛,〔师古曰:“休,美也。”〕请立庙郡国。”奏报闻。时大将霍光秉政,襃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刘长、齐孝王孙刘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如淳曰:“诸侯不得治民与职事,是以为诈言受诏,得知职事,发兵为备也。”〕
长于是为旦命令群臣曰:“寡人赖先帝休德,〔师古曰:“休,美也。”〕获奉北藩,亲受明诏,职吏事,领库兵,饬武备,〔师古曰:“饬,读与敕同。饬,整也。”〕任重职大,夙夜兢兢,子大夫将何以规佐寡人?且燕国虽小,成周之建国也,〔师古曰:“自周以来即为燕国,言以久远。”〕上自召公,下及昭、襄,〔师古曰:“召公,谓召公奭也。昭、襄,六国时燕之二王也。召,读曰邵。”〕于今千载,岂可谓无贤哉?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曾无闻焉。其者寡人之不及与?〔师古曰:“与,读曰欤。”〕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其咎安在?方今寡人欲撟邪防非,章闻扬和,〔师古曰:“撟,正也。章,表也。撟与矫同,其字从手也。”〕抚慰百姓,移风易俗,厥路何由?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对,寡人将察焉。”
群臣皆免冠谢。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师古曰:“失职,谓当为汉嗣而不被用也。索,求也。”〕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曰:“前高后时,伪立子弘为皇帝,诸侯交手事之八年。〔师古曰:“交手,谓拱手也。”〕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迎立文帝,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我亲武帝长子,反不得立,上书请立庙,又不听。立者疑非刘氏。”
即与刘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淄,与燕王俱起。旦遂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建旌旗鼓车,旄头先敺,〔师古曰:“敺与驱同。”〕郎中侍从者著貂羽,黄金附蝉,〔晋灼曰:“以翠羽饰冠也。”师古曰:“貂羽,以貂尾为冠之羽也。附蝉,为金蝉以附冠前也。凡此旄头先驱,皆天子之制。而貂羽附蝉,又天子侍中之饰,王僭为之。”〕皆号侍中。旦从相、中尉以下,勒车骑,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须期日。〔师古曰:“讲,习也。须,待也。”〕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缾侯刘成知泽等谋,〔师古曰:“缾侯,菑川靖王子也。缾,音步丁反。”〕告之青州刺史隽不疑,不疑收捕泽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勿治,而刘泽等皆伏诛。益封缾侯。
久之,旦姉鄂邑盖长公主、〔张晏曰:“食邑鄂,盖侯王信妻也。”师古曰:“为盖侯妻是也,非王信。信者,武帝之舅耳,不取鄂邑主为妻,当是信子顷侯充耳。”〕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霍光争权有隙,皆知旦怨光,即私与燕交通。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多赍金宝走马,〔师古曰:“走马,马之善走者。”〕赂遗盖主。上官桀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皆与交通,数记疏光过失与旦,令上书告之。桀欲从中下其章。〔师古曰:“下,音胡稼反。”〕旦闻之,喜,上疏曰:“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师古曰:“呼,音火故反。”〕近狎作乱,内外俱发,〔师古曰:“狎,习也。近习之人,谓赵高也。”〕赵氏无炊火焉。〔韦昭曰:“赵,秦之别氏。”师古曰:“无炊火,无绝祀也。”〕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布王子孙,〔师古曰:“规,画也。”〕是以支叶扶疏,异姓不得间也。〔师古曰:“间,音工苋反。”〕今陛下承明继成,〔师古曰:“承圣明之后,继已成之业。”〕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非毁宗室,〔师古曰:“与谓党与也。”〕肤受之愬,日骋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下究。〔师古曰:“究,竟也。言不终竟于下。”〕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亶为典属国。〔师古曰:“亶,音但。”〕今大将军长史敞无劳,为搜粟都尉。〔师古曰:“杨敞也。”〕又将军都郎羽林,〔张晏曰:“都试郎、羽林也。”师古曰:“都,大也,谓大会试之。汉光禄挈令‘诸当试者,不会都所,免之’。”〕道上移跸,〔如淳曰:“移犹传也。”〕太官先置。〔师古曰:“昭纪云‘诈令人为燕王旦上书’,又云上曰‘朕知此书诈也。将军都郎属耳,燕王何以得知之?’而此传乃云旦自上疏,此下又云帝觉有诈,遂亲信光,参错不同,疑此传为误。”〕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之变。”
是时昭帝年十四,觉其有诈,遂亲信霍光,而疏上官桀等。桀等因谋共杀光,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向之,正讙不可止,〔师古曰:“人众既多,故讙哗也。”按:讙,即欢字。〕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张晏曰:“天水人也,字稚叔。”〕今右将军物故,〔师古曰:“谓死也。”〕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装。
是时天雨,虹下属宫中饮井水,〔师古曰:“属犹注也,,音之欲反。”〕井水竭。厠中豕群出,坏大官灶。〔师古曰:“厠,养豕圂也。圂,音胡困反。”〕乌鹊斗死。鼠舞殿端门中。〔师古曰:“端门,正门也。”〕殿上户自闭,不可开。天火烧城门。大风坏宫城楼,折拔树木。流星下墯。后姬以下皆恐。王惊病,使人祠葭水、台水。〔晋灼曰:“地理志葭水在广平南和,台水在雁门。”师古曰:“葭,音家。台,音怡。”〕王客吕广等知星,为王言“当有兵围城,期在九月十月,汉当有大臣戮死者。”语具在五行志。
王愈忧恐,谓广等曰:“谋事不成,妖祥数见,兵气且至,柰何?”会盖主舍人父燕仓知其谋,告之,由是发觉。丞相赐玺书,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左将军桀等,皆伏诛。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王忧懣,〔师古曰:“懣,音满,又音闷,解在《司马迁传》。”〕置酒万载宫,会宾客群臣妃妾坐饮。王自歌曰:“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苏林曰:“广,音旷。”臣瓒曰:“术,道路也。”师古曰:“广读如本字。此歌意,言身死之后,国当空也。”〕华容夫人起舞曰:“发纷纷兮寘渠,〔孟康曰:“寘,音幂。发历挂岸也。”臣瓒曰:“寘塞沟渠。”师古曰:“瓒说是也。寘,音徒千反。”〕骨籍籍兮亡居。〔师古曰:“籍籍,从横貌也。居,处也。”〕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两渠间兮,君子独安居!”〔师古曰:“置酒之宫,池沼所在,其间有渠,故即其所见以为歌辞也。”〕坐者皆泣。
有赦令到,王读之,曰:“嗟乎!独赦吏民,不赦我。”因迎后姬诸夫人之明光殿,王曰:“老虏曹为事当族!”〔师古曰:“曹,辈也。”〕欲自杀。左右曰:“党得削国,〔师古曰:“党,音他朗反。”〕幸不死。”后姬夫人共啼泣止王。会天子使使者赐燕王玺书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若发,赖绛侯等诛讨贼乱,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樊、郦、曹、灌,携剑推锋,〔师古曰:“樊哙、郦商、曹参、灌婴等。”〕从高皇帝垦菑除害,耘锄海内,〔师古曰:“菑,古灾字。”〕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头久不理,如蓬草羽葆也。师古曰:“草丛生曰葆,音保。”〕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师古曰:“言若四肢之一也。”〕乃与佗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师古曰:“古人谓先人。”〕
旦得书,以符玺属医工长,〔师古曰:“属,委也。医工长,王官之主医者也。属,音之欲反。”〕谢相二千石:“奉事不谨,死矣。”即以绶自绞。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旦谥曰剌王。旦立三十八年而诛,国除。
后六年,宣帝即位,封旦两子,庆为新昌侯,贤为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为广阳顷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莽时,皆废汉藩王为家人,嘉独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
广陵厉王胥赐策曰:“呜呼!小子胥,受兹赤社,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世为汉藩辅。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保彊,〔李奇曰:“保,恃也。”〕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师古曰:“要服,次荒服之内者也。正,政也。要,音一遥反。”〕乌呼!悉尔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顺,〔师古曰:“祗祗,敬也。兢兢,慎也。言当慈惠于下,忠顺于上也。”〕毋桐好逸,毋迩宵人,〔应劭曰:“无好逸游之事,迩近小人也。”张晏曰:“桐,音同。”师古曰:“桐,音通。桐,轻脱之貌也。”〕惟法惟则!〔师古曰:“言当依法则。”〕书云‘臣不作福,不作威’,〔师古曰:“周书洪范云‘臣无有作威作福也’。”〕靡有后羞。王其戒之!”〔师古曰:“言宜戒慎,勿令后有羞辱之事也。”〕
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师古曰:“扛,举也,音江。”〕空手搏熊彘猛兽。动作无法度,故终不得为汉嗣。
昭帝初立,益封胥万三千户,元凤中入朝,复益万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千斤,安车驷马宝剑。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圣、曾、宝、昌皆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为高密王。所以襃赏甚厚。
始,昭帝时,胥见上年少无子,有觊欲心。〔师古曰:“觊,音兾。”〕而楚地巫鬼,〔师古曰:“言其土俗尊尚巫鬼之事。”〕胥迎女巫李女须,使下神祝诅。〔师古曰:“女须者,巫之名也。”〕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师古曰:“见女须云武帝神下,故伏而听之。”〕言“吾必令胥为天子。”胥多赐女须钱,使祷巫山。〔师古曰:“即楚地之巫山也。”〕会昭帝崩,胥曰:“女须良巫也!”杀牛塞祷。〔师古曰:“以为因祷祝诅而崩也。塞,音先代反。”〕及昌邑王征,复使巫祝诅之。后王废,胥寖信女须等,〔师古曰:“寖,古浸字也。寖,渐也,益也。”〕数赐予钱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孙何以反得立?”复令女须祝诅如前。又胥女为楚王延寿后弟妇,数相馈遗,通私书。〔师古曰:“馈亦馈字。”〕后延寿坐谋反诛,辞连及胥。有诏勿治,赐胥黄金前后五千斤,它器物甚众。胥又闻汉立太子,谓姬南等曰:“我终不得立矣。”乃止不诅。后胥子南利侯宝坐杀人夺爵,还归广陵,与胥姬左修奸。事发觉,系狱,弃巿。相胜之奏夺王射陂草田以赋贫民,〔张晏曰:“射水之陂,在射阳县。”〕奏可。胥复使巫祝诅如前。
胥宫园中枣树生十余茎,茎正赤,叶白如素。池水变赤,鱼死。有鼠昼立舞王后廷中。胥谓姬南等曰:“枣水鱼鼠之怪甚可恶也。”居数月,祝诅事发觉,有司按验,胥惶恐,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天子遣廷尉、大鸿胪即讯。〔师古曰:“就问也。”〕胥谢曰:“罪死有余,诚皆有之。〔师古曰:“诚,实也。”〕事久远,请归思念具对。”胥既见使者还,置酒显阳殿,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饮,〔师古曰:“董訾、胡生,皆女名。”〕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赵左君等鼓瑟歌舞。〔师古曰:“八子,姬妾之秩号也。家人子,无官秩者也。”〕王自歌曰:“欲久生兮无终,长不乐兮安穷!〔师古曰:“人所以欲久生者,贵其安豫无有终极,而我在生,长不欢乐,焉用穷尽年寿也。”〕奉天期兮不得须臾,〔张晏曰:“奉天子期,当死,不得复延年。”〕千里马兮驻待路。〔张晏曰:“二卿亭驿待以答诏命。”〕黄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为苦心!〔师古曰:“言人生必当有死,无假劳心怀悲戚。”〕何用为乐心所喜,出入无悰为乐亟。〔韦昭曰:“悰亦乐也,音裁宗反。亟,数,亦疾也,谓不久也。言人生以何为乐,但以心志所喜好耳。今我出入皆无欢怡,不得久长也。喜,音许吏反。亟,音邱吏反。”〕蒿里召兮郭门阅,〔师古曰:“蒿里,死人里。”〕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师古曰:“言死当自去,不如他傜役得顾庸自代也。逝,合韵音上列反。”〕左右悉更涕泣奏酒,〔师古曰:“更,互也。奏,进也。更,音工衡反。”〕至鸡鸣时罢。胥谓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负之甚。我死,骸骨当暴。幸而得葬,薄之,无厚也。”即以绶自绞死。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杀。天子加恩,赦王诸子皆为庶人,赐谥曰厉王。立六十四年而诛,国除。
后七年,元帝复立胥太子霸,是为孝王,十三年薨。子共王意嗣,〔师古曰:“共,读曰恭。”〕三年薨。子哀王护嗣,十六年薨,无子,绝。后六年,成帝复立孝王子守,是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宏嗣,王莽时绝。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广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顷王章嗣,三十三年薨。子怀王宽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时绝。
昌邑哀王髆天汉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贺嗣。立十三年,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征王贺典丧。〔师古曰:“令为丧主。”〕玺书曰:〔师古曰:“太后玺书。”〕“制诏昌邑王: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师古曰:“史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师古曰:“丙吉也。”〕中郎将利汉〔师古曰:“不知姓。”〕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贺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郎中令龚遂谏王,令还郎谒者五十余人。贺到济阳,求长鸣鸡,〔师古曰:“鸣声长者也。”〕道买积竹杖。〔文颖曰:“合竹作杖也。”〕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师古曰:“凡言大奴者,谓奴之尤长大者也。”〕至湖,〔师古曰:“即湖县。”〕使者以让相安乐。〔张晏曰:“使者,长安使人也。”师古曰:“让,责也。”〕安乐告遂,遂入问贺,贺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师古曰:“以善付吏也。属,音之欲反。其下亦同。”〕以湔洒大王。”〔师古曰:“湔,澣也。洒,濯也。湔,音子颠反。洒,音先礼反。”〕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师古曰:“捽,持头也。卫士长,主卫之官。捽,音材兀反。”〕
贺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仆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旦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贺曰:“我嗌痛,不能哭。”〔师古曰:“嗌,喉咽也,音益。”〕至城门,遂复言,贺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文颖曰:“吊哭帐也。”师古曰:“是谓此。”〕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向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
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乱。大将军光与群臣议,白孝昭皇后,废贺归故国,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语在《霍光传》。国除,为山阳郡。
初贺在国时,数有怪。尝见白犬,高三尺,无头,其颈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后见熊,左右皆莫见。又大鸟飞集宫中。王知,恶之,辄以问郎中令遂。遂为言其故,语在五行志。王卬天叹曰:“不祥何为数来!”〔师古曰;“卬,读曰仰。”〕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师古曰:“说,读曰悦。”〕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师古曰:“度,音徒各反。”〕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师古曰:“浃,彻也,音子牒反。”〕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师古曰:“言王所行,皆不合法度。王自谓当于何诗之文也。中,音竹仲反。”〕大王位为诸侯王,行污于庶人,〔师古曰:“污,浊秽。”〕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祅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贺终不改节。居无何,征。既即位,后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师古曰:“版瓦,大瓦也。”〕发视之,青蝇矢也。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苏林曰:“犹言陛下所读之诗也。”〕‘营营青蝇,至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师古曰:“已解于上。”〕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师古曰:“恶即矢也。越王句践为吴王尝恶,亦其义也。”〕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师古曰:“如,若也。不忍谓不能疏远也。”〕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师古曰:“诡犹反。”〕臣当先逐矣。”贺不用其言,卒至于废。
大将军光更尊立武帝曾孙,是为孝宣帝。即位,心内忌贺,元康二年遣使者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师古曰:“密令警察,不欲宣露也。”〕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师古曰:“著,明也。”〕曰:“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师古曰:“每旦一内之。”〕它不得出入。〔师古曰:“食物之外皆不得妄有出入。”〕督盗一人别主徼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迾宫清中备盗贼。〔李奇曰:“迾,遮也。”邓展曰:“令其宫中清靖,不得妄有异人也。”师古曰:“以王家钱顾人为卒也。”〕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师古曰:“痿,风痺疾也,音人佳反。”〕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苏林曰:“治狱法冠也。”孟康曰:“今侍中所著也。”服虔曰:“武冠也,或曰赵惠文王所服,故曰惠文。”晋灼曰:“柱后惠文,法冠也。但言惠文,侍中冠。孟说是也。”〕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师古曰:“簪笔,插笔于首也。牍,木简也。”〕臣敞与坐语中庭,阅妻子奴婢。臣敞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臣敞阅至子女持辔,〔师古曰:“贺之子女名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师古曰:“罗紨,其名也。紨,音敷。”〕前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苏林曰:“凡狂者,阴阳脉尽浊。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慧曰清狂。清狂,如今白痴也。”〕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财物簿。臣敞前书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得为,〔师古曰:“于法不当然。”〕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柰何而欲罢之?’〔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师古曰:“喜,好也。由,从也。喜,音许吏反。”〕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贺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诏曰:“盖闻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亲,析而不殊。〔师古曰:“析,分也。殊,绝也。”〕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昬侯,食邑四千户。”〔师古曰:“海昬,豫章之县。”〕侍中卫尉金安上上书言:“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贺嚚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奏可。贺就国豫章。
数年,杨州刺史柯奏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师古曰:“柯者,刺史之名也。”〕万世问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师古曰:“谓亦将如此。”〕非所宜言。”有司案验,请逮捕。制曰:“削户三千。”后薨。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于有鼻,〔师古曰;“廖,太守名也。有鼻在零陵,今鼻亭是也。廖,音聊。”〕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师古曰:“谓一国之始祖。”〕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师古曰:“上谓由上其名于有司。”〕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陛下圣仁,于贺甚厚,虽舜于象无以加也。宜以礼绝贺,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议。”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国除。
元帝即位,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
赞曰:巫蛊之祸,岂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时,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见,其长竟天。后遂命将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后,师行三十年,兵所诛屠夷灭死者不可胜数。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师古曰:“僵,偃也,音居羊反。”〕太子子父皆败。故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何独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内平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暴骨长城之下,头卢相属于道,〔师古曰:“卢,頟骨也。属,连也,音之欲反。”〕不一日而无兵。由是山东之难兴,四方溃而逆秦。秦将吏外畔,贼臣内发,乱作萧墙,祸成二世。〔师古曰:“萧墙谓屏墙也,解在《五行志》。”〕故曰“兵犹火也,弗戢必自焚”,〔师古曰:“《左传》:隐四年卫有州吁之乱,公问于众仲曰:‘州吁其成乎?’对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言兵不可妄动,久而不戢,则自焚烧。戢,敛也。”〕信矣。是以仓颉作书,“止”“戈”为“武”。〔师古曰:“武字从止,从戈,所谓会意。”〕圣人以武禁暴整乱,止息兵戈,非以为残而兴纵之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顺,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师古曰:“易上系辞也。”〕故车千秋指明蛊情,章太子之冤。千秋材知未必能过人也,以其销恶运,遏乱原,〔师古曰:“遏,止也,音一曷反。”〕因衰激极,道迎善气,〔师古曰:“激去至极之灾,引致福善之气也。道,读曰导。”按:道,導之简略,今简化作导。〕传得天人之祐助云。〔师古曰:“传,引也。”〕
〔共122頁〕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上一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