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五十六·董仲舒传第二十六
董仲舒,广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师古曰:“言新学者但就其旧弟子受业,不必亲见仲舒。”〕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师古曰:“虽有园圃,不窥视之,言专学也。”〕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师古曰:“数,音所具反。”〕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
制曰:
朕获承至尊休德,〔师古曰:“休,美也。言承先帝极尊之位至美之德也。”〕传之亡穷,而施之罔极,〔师古曰:“罔亦无也。极,尽也。”〕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宁,〔师古曰:“皇,暇也。康,乐也。”〕永惟万事之统,犹惧有阙。〔师古曰:“永,深也。惟,思也。统,绪也。”〕故广延四方之豪儁,郡国诸侯公选贤良修絜博习之士,〔师古曰:“郡,郡守也。国,王国也。诸侯,列侯也。郡国及诸侯,揔谓四方在外者。公选,谓以公正之道选士,无偏私也。”〕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师古曰:“极,中也。”〕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服虔曰:“子,男子之美号也。”张晏曰:“褎,进也,为举贤良之首也。”师古曰:“褎然,盛服貌也。诗邶风旄丘之篇曰‘褎如充耳’。褎,音弋授反。”〕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听而问焉。
盖闻五帝三王之道,改制礼作乐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当虞氏之乐莫盛于韶,〔师古曰:“韶,舜乐。”〕于周莫盛于勺。〔张晏曰:“勺,《周颂》篇也,言能成先祖之功以养天下也。”师古曰:“勺,读与酌同。”〕圣王已没,钟鼓筦弦之声未衰,〔师古曰:“筦与管字同。”〕而大道微缺,陵夷至虖桀纣之行,〔师古曰:“陵夷,言渐穨替也。解在《成纪》。”〕王道大坏矣。夫五百年之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欲则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师古曰:“翼,助也。”〕然犹不能反,日以仆灭,〔师古曰:“反,还也。还于正道也。仆,毙也,音赴。”〕至后王而后止,岂其所持操或誖缪而失其统与?〔师古曰:“操,执也。誖,乖也。统,绪也。操,音千高反。与,读曰欤。后皆类此。”〕固天降命不可复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师古曰:“息,止也。”〕乌虖!〔师古曰:“虖,读曰呼。呜呼,叹辞也。”〕凡所为屑屑,夙兴夜寐,务法上古者,又将无补与?〔师古曰:“屑屑,动作之貌。补,益也。”〕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师古曰:“夭寿,命也。仁鄙,性也。鄙谓不通也。”〕习闻其号,未烛厥理。〔师古曰:“烛,照也。”〕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师古曰:“伊,惟也。”〕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师古曰:“登,成也。”〕惪润四海,泽臻屮木,〔师古曰:“臻,至也。屮,古草字也。”〕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师古曰:“祜,福也,音怙。”〕享鬼神之灵,〔师古曰:“为鬼神所歆飨。”〕惪泽洋溢,施虖方外,延及群生?〔师古曰:“施亦延也。洋,音羊。施,音弋豉反。”〕
子大夫明先圣之业,习俗化之变,终始之序,讲闻高谊之日久矣,其明以谕朕。〔师古曰:“谕谓晓告也。”〕科别其条,勿猥勿并,〔师古曰:“猥,积也。并,合也。欲其一二疏理而言之。”〕取之于术,慎其所出。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极,枉于执事,书之不泄,兴于朕躬,毋悼后害。〔师古曰:“极,中也。公卿执事有不忠直而阿枉者,皆令言之。朕自发书,不有漏泄,勿惧有后害而不言也。”〕子大夫其尽心,靡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仲舒对曰:
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求天命与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师古曰:“谴,责也。”〕不知自省,〔师古曰:“省,视也。”〕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矣。〔师古曰:“彊,音其两反。此下并同。”〕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还至而有效者也。〔师古曰:“还,读曰旋。旋,速也。”〕诗曰“夙夜匪解”,〔师古曰:“大雅烝人之诗也。夙,早也。解,读曰懈。懈,怠也。其下亦同。”〕书云“茂哉茂哉!”〔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茂,勉也。”〕皆彊勉之谓也。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师古曰:“繇,读与由同。由,从也。适,往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敎化之功也。王者未作乐之时,乃用先王之乐宜于世者,而以深入敎化于民。敎化之情不得,雅颂之乐不成,故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人也著。〔师古曰:“著,明也。易,音弋豉反。著,音竹隖反。”〕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筦弦之声未衰也。夫虞氏之不为政久矣,然而乐颂遗风犹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齐而闻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师古曰:“繇,读与由同。下亦类此。”〕是以政日以仆灭也。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弊,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诗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为生贤佐,后世称诵,至今不绝。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明智之人则能行道。内无其质,非道所化。”〕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谬失其统也。
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师古曰:“今文尚书泰誓之辞也。谓伐纣之时有此瑞也。复,归也,音扶目反。”〕此盖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复哉复哉”,〔师古曰:“周公视火乌之瑞,乃曰:‘复哉复哉!’复,报也,言周有盛德,故天报以此瑞也。亦见今文泰誓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邻,近也。言修德者不独空为之而已,必有近助也。”〕皆积善累德之效也。〔师古曰:“累,古累字。”〕及至后世,淫佚衰微,〔师古曰:“佚与逸同。”〕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贼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敎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师古曰:“中,音竹仲反。”〕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师古曰:“畜,读曰蓄。蓄,聚也。”〕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师古曰:“盭,古戾字。孽,灾也。”〕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臣闻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师古曰:“陶以喻造瓦,冶以喻铸金也。言天之生人有似于此也。粹,纯也。”〕有治乱之所生,故不齐也。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屮,屮上之风必偃。”〔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人之从化,若草遇风则偃仆也。”〕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师古曰:“甄,作瓦之人也。钧,造瓦之法其中旋转者。甄,音吉延反。”〕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师古曰:“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镕,音容。”〕“绥之斯倈,动之斯和”,此之谓也。〔师古曰:“《论语》载子贡对陈子禽之言也。绥,安也。言治国家者,安之则竞来,动之则和悦耳。”〕
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师古曰:“谓正月也,音之成反。”〕正次王,王次春。〔师古曰:“解《春秋》书‘春王正月’之一句也。”〕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苏林曰:“卒以阳名岁,尚德不尚刑也。”师古曰:“谓年首称春也。即上文所云‘王次春’者是也。”〕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敎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今废先王德敎之官,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与!〔师古曰:“与,读曰欤。”〕孔子曰:“不敎而诛谓之虐。”〔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敎之被四海,故难成也。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师古曰:“释公始即位何不称一年而言元年也。”〕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师古曰:“易称‘元者善之长也’,故曰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师古曰:“视,读曰示。”〕《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师古曰:“奸,犯也,音干。”〕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孰而屮木茂,天地之闲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倈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师古曰:“凤鸟河图,皆王者之瑞。仲尼自叹有德无位,故不至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师古曰:“操,执持也,音千高反。”〕又有能致之资,〔师古曰:“资,材质也。”〕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敎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师古曰:“走,音奏。”〕不以敎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敎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敎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隄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敎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敎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师古曰:“庠序,敎学之处也,所以养老而行礼焉。礼学记曰‘古之敎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也。”〕渐民以仁,摩民以谊,〔师古曰:“渐谓浸润之,摩谓砥砺之也。”〕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敎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埽除其迹而悉去之,〔师古曰:“去亦除也,音丘吕反。”〕复修敎化而崇起之。敎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师古曰:“循,顺也,顺而行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而顓为自恣苟简之治,〔苏林曰:“苟为简易之治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苟谓苟于权利也,简谓简于仁义也。简易乾坤之德,岂秦所行乎?顓与专同。”〕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倈,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师古曰:“济,益也。”〕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薄恶,人民嚚顽,抵冒殊扞,〔文颖曰:“扞,突也。”师古曰:“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抵,触也。冒,犯也。殊,绝也。扞,距也。冒,读如字,又音莫克反。”〕孰烂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彫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圬,镘也,所以泥饰墙也。言内质败坏不可修治也。圬音一胡反。镘音莫干反。”〕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可柰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师古曰:“下,音胡亚反。”〕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其亡益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师古曰:“言当自求之。”〕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师古曰:“大雅假乐之诗也。”〕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祐,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
天子览其对而异焉,乃复册之曰:
制曰:盖闻虞舜之时,游于岩郎之上,〔文颖曰:“岩郎,殿下小屋也。”晋灼曰:“堂边庑岩郎,谓严峻之郎也。”师古曰:“晋说是也。”〕垂拱无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于日昃不暇食,〔师古曰:“昃亦字。”〕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岂不同条共贯与?〔师古曰:“与,读曰欤。”〕何逸劳之殊也?
盖俭者不造玄黄旌旗之饰。及至周室,设两观,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陈于庭,〔师古曰:“两观,谓阙也。大路,玉路之车也。干,盾也。戚,钺也。朱丹其盾,玉为戚杷也。佾,列也,舞者之行列也。一列八人,天子八列,六十四人也。”〕而颂声兴。夫帝王之道岂异指哉?〔师古曰:“言意趣不同。”〕或曰良玉不瑑,〔师古曰:“瑑谓彫刻为文也,音篆。下皆类此。”〕又云非文亡以辅德,二端异焉。殷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师古曰:“督,视责也。惩,止也。”〕成康不式,四十余年〔师古曰:“式,用也。成康之时刑措不用。”〕天下不犯,囹圄空虚。秦国用之,死者甚众,刑者相望,秏矣哀哉!〔师古曰:“秏,虚也。言用刑酷烈,诛杀甚众,天下空虚也。秏,音呼到反。或曰秏,不明也,言刑罚闇乱,音莫报反。”〕
乌虖!〔师古曰:“虖,读曰呼。”〕朕夙寤晨兴,〔师古曰:“夙,早也。寤,寐之觉也。兴,起也。觉,音工孝反。”〕惟前帝王之宪,〔师古曰:“宪,法也。”〕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业,〔师古曰:“永,深也。章,明也。洪,大也。”〕皆在力本任贤。〔师古曰:“力本,谓勤力行于本业也。本谓农也。”〕今朕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劝孝弟,崇有德,使者冠盖相望,问勤劳,恤孤独,尽思极神,功烈休德未始云获也。今阴阳错缪,氛气充塞,〔师古曰:“氛,恶气也。充,满也。”〕群生寡遂,〔师古曰:“遂,成也。”〕黎民未济,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师古曰:“贸,易也。浑殽,杂也。贸,音武又反。浑,音胡本反。”〕未得其真,故详延特起之士,〔师古曰:“详,尽也,一曰审也。”〕庶几乎!今子大夫待诏百有余人,或道世务而未济,稽诸上古之不同,考之于今而难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欤?〔师古曰:“牵于文系,谓惧于文吏之法。与,读曰欤。其下类此。”〕将所繇异术,所闻殊方与?〔师古曰:“繇,读与由同。方谓道也。”〕各悉对,著于篇,〔师古曰:“悉谓尽意而对也。”〕毋讳有司。〔师古曰:“言不当忌畏有司而不极言。”〕明其指略,切磋究之,〔师古曰:“究,极也。磋,音千何反。”〕以称朕意。
仲舒对曰:
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禼、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敎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谊,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师古曰:“从,音千容反。中,音竹仲反。”〕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之谓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尧在位七十载,乃逊于位以禅虞舜。尧崩,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舜知不可辟,〔师古曰:“辟,读曰避。”〕乃即天子之位,以禹为相,因尧之辅佐,继其统业,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尽美矣,又尽善矣”,〔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韶,舜乐也。孔子嘉舜之德,故听其乐,而云尽善尽美矣。”〕此之谓也。至于殷纣,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隐处而不为臣。守职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师古曰:“谓若鼓方叔、播武、少师阳之属也。事在礼乐志。”〕天下秏乱,〔师古曰:“秏,不明也,音莫报反。”〕万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从周。文王顺天理物,师用贤圣,是以闳夭、大颠、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臣瓒曰:“皆文王贤臣。”〕爱施兆民,天下归之,故太公起海滨而即三公也。〔师古曰:“滨,涯也。即,就也。滨,音宾,又音频。”〕当此之时,纣尚在上,尊卑昬乱,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睱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师古曰:“见,显示也。”〕繇此观之,〔师古曰:“繇,读与由同。”〕帝王之条贯同,然而劳逸异者,所遇之时异也。孔子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师古曰:“亦《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武,周武王乐也。以其用兵伐纣,故有惭德,未尽善也。”〕此之谓也。
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然则宫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逊,顺也。固,陋也。”〕俭非圣人之中制也。臣闻良玉不瑑,资质润美,不待刻瑑,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孟康曰:“人,项橐也。”〕然则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服虔曰:“在位当知材知日有益于政也。”应劭曰:“随其材之优劣而授之位也。”师古曰:“应说近之。谓授之位以试其材也。”〕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敎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师古曰:“申,申不害也。商,商鞅也。”〕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师古曰:“狼性皆贪,故谓贪为贪狼也。”〕非有文德以敎训于下也。诛名而不察实,〔师古曰:“诛,责也。”〕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师古曰:“憯,痛也,音千感反。”〕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以政法敎导之,以刑戮整齐之,则人苟免而已,无耻愧也。”〕此之谓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师古曰:“夜郎,西南夷也。康居,西域国也。说,读曰悦。”〕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师古曰:“曾子之书也。曾子,曾参。”〕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陛下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夙寤晨兴,忧劳万民,思惟往古,而务以求贤,此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师古曰:“厉谓劝勉之也。一曰砥砺其行也。”〕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师古曰:“关,由也。”〕敎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师古曰:“书谓举贤良文学之诏书也。”〕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敎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师古曰:“言小吏有为奸欺者,守令不举,乃反与之交易求利也。”〕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师古曰:“訾与资同。”〕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师古曰:“差,次也。”〕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师古曰:“害犹妨也。”〕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师古曰:“授之以官,以使其材也。”〕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师古曰:“录谓存视也。”〕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陛下加惠,宽臣之罪,令勿牵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尽愚!
于是天子复册之。
制曰: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师古曰:“征,证也。”〕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虖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濅微濅灭濅明濅昌之道,〔师古曰:“濅,古浸字。濅,渐也。”〕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虖当世之务哉?条贯靡竟,统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听若眩与?〔师古曰:“眩,惑也,音郡县之县。与,读皆曰欤。”〕夫三王之敎所祖不同,〔师古曰:“祖,始也。”〕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极,陈治乱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复之。〔师古曰:“悉,尽也。究,竟也。复,反复重言之也。复,音扶目反。”〕诗不云虖?“嗟尔君子,毋常安息,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师古曰:“小雅小明之诗也。安息,安处也。介,助也。景,大也。言人君不当苟自安处而已,若能靖恭其位,直道而行,则神听而知之,助以大福也。”〕朕将亲览焉,子大夫其茂明之。〔师古曰:“茂,勉也。”〕
仲舒复对曰:
臣闻《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虖!”〔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卒,终也,言终始如一者,唯圣人能之。”〕今陛下幸加惠,留听于承学之臣,〔师古曰:“言转承师说而学之,盖谦辞也。”〕复下明册,以切其意,而究尽圣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对,条贯靡竟,统纪不终,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师古曰:“函与含同。殊,异也。”〕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师古曰:“溥,遍也,音普。”〕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师古曰:“繇,读与由同。下皆类此。”〕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敎训之官,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师古曰:“古谓古法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敎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敎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会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师古曰:“施,设也,陈设其序。”〕粲然有文以相接,〔师古曰:“粲,明貌。”〕驩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师古曰:“食,读曰飤。衣,音于既反。”〕六畜以养之,服牛乘马,圈豹槛虎,是其得天之灵,贵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师古曰:“孝经载孔子之言也。性,生也。”〕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师古曰:“处于善道以为安。”〕安处善,然后乐循理;〔师古曰:“循,顺也。”〕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为君子”,〔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此之谓也。
册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钜,〔师古曰:“钜,大也。”〕故圣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显。〔师古曰:“晻与暗同。”〕是以尧发于诸侯,〔师古曰:“谓从唐侯升天子之位。”〕舜兴虖深山,〔孟康曰:“舜耕于历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师古曰:“能尽众小,则致高大;能慎至微,则著明也。”〕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师古曰:“大雅大明之诗也。翼翼,恭肃貌。”〕故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师古曰:“兢兢,戒慎也。业业,危惧也。”〕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师古曰:“长言身形之修短,自幼及壮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非明虖情性察虖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善恶之相从,如景响之应形声也。故桀纣暴谩,〔师古曰:“谩,与慢同。”〕谗贼并进,贤知隐伏,恶日显,国日乱,晏然自以如日在天,〔师古曰:“晏然,自安意也。如日在天,言终不坠亡也。”〕终陵夷而大坏。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渐至,故桀、纣虽亡道,然犹享国十余年,此其寖微寖灭之道也。
册曰:“三王之敎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师古曰:“复谓反复行之也,音扶目反。”〕道者万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师古曰:“言有弊非道,由失道故有弊。”〕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师古曰:“眊,不明也,音莫报反。”〕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捄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师古曰:“捄,古救字。”〕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舜虖!”〔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捄,当用此也。〔师古曰:“继谓所受先代之次也。救谓救其弊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谓忠敬与文因循为敎,立政垂则,不远此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师古曰:“言政和平,不须救弊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师古曰:“致,至极也。”〕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惪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师古曰:“靡,散也。薄,轻也。昭,明也。”〕故举贤良方正之士,论谊考问,将欲兴仁谊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师古曰:“休,美也。”〕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闻,诵所学,道师之言,廑能勿失耳。〔师古曰:“廑与仅同。仅,少也。”〕若乃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秏,〔师古曰:“息,生也。秏,虚也。秏,音呼到反。”〕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窃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习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盗贼,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凤皇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师古曰:“安,焉也。”〕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师古曰:“与,读皆曰欤。诡,违也。”〕试迹之古,返之于天,党可得见乎。〔师古曰:“返谓还归之也。党音他朗反。”〕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师古曰:“谓牛无上齿则有角,其余无角者则有上齿。”〕傅其翼者两其足,〔师古曰:“傅,读曰附。附,箸也。言鸟不四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师古曰:“末谓工商之业也。”〕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师古曰:“嚣,读与嗷同,音敖。嗷嗷,众怨愁声也。”〕身宠而载高位,〔师古曰:“载亦乘也。”〕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师古曰:“畜,读曰蓄。”〕务此而亡已,以迫蹵民,〔师古曰:“蹵,音子育反。”〕民日削月朘,〔孟康曰:“朘,音揎,谓转褰踧也。”苏林曰:“朘,音镌石。俗语谓缩肭为朘缩。”师古曰:“孟说是也。揎,音宣。踧,音子六反。”〕寖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师古曰:“羡,饶也,读与衍同,音弋战反。”〕穷急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师古曰:“蕃,多也,音扶元反。”〕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师古曰:“公仪休。”〕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师古曰:“食菜曰茹,音汝。”〕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虖!”〔师古曰:“红,读曰工。”〕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敎,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师古曰:“小雅节南山之诗也。节,高峻貌,岩岩,积石貌。赫赫,显盛也。师尹,周太师尹氏也。言三公之位,人所瞻仰,若山之高也。节,音才结反。”〕尔好谊,则民向仁而俗善;〔师古曰:“尔,汝也。”〕尔好利,则民好邪而俗败。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师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师古曰:“皇皇,急速之貌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师古曰:“此易解卦六三爻辞也。”〕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檐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亡可为者矣。〔师古曰:“舍,废也。言为君子之行者,当如公仪休。若废其所行,则无可为也。”〕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师古曰:“一统者,万物之统皆归于一也。《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此言诸侯皆系统天子,不得自专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师古曰:“辟,读曰僻。”〕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谊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仲舒曰:“粤王句践与大夫泄庸、种、蠡谋伐吴,〔师古曰:“种,大夫种也。蠡,范蠡也。种,音之勇反。蠡,音礼。”〕遂灭之。孔子称殷有三仁,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师古曰:“泄庸一也,大夫种二也,范蠡三也。”〕桓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疑于君。”仲舒对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对。〔师古曰:“大对,谓对大问也。”〕闻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师古曰:“鲁大夫展禽也。柳下,所食采邑之名。惠,谥也。”〕‘吾欲伐齐,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师古曰:“徒,但也。”〕况设诈以伐吴虖?繇此言之,粤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师古曰:“伯,读曰霸。次下亦同。”〕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苟为诈而已,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也。〔张晏曰:“仲尼之门,故称大也。”〕五伯比于他诸侯为贤,其比三王,犹武夫之与美玉也。”〔应劭曰:“武夫,石而似玉者也。”〕王曰:“善。”
仲舒治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师古曰:“谓若闭南门,禁举火,及开北门,水洒人之类是也。”〕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先是辽东高庙、长陵高园殿灾,仲舒居家推说其意,屮稾未上,〔师古曰:“所作起草为稿也。”〕主父偃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上召视诸儒,〔师古曰:“视,读曰示。”〕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于是下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仲舒遂不敢复言灾异。
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四夷,〔师古曰:“攘,却也。”〕公孙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师古曰:“希,观相也。”〕位至公卿。仲舒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亦上兄也,尤纵恣,数害吏二千石。弘乃言于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胶西王闻仲舒,〔师古曰:“素闻其贤也。”〕大善待之,仲舒恐久获辠,病免。凡相两国,辄事骄王,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敎令国中,所居而治。及去位归居,终不问家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师古曰:“校,音下敎反。”〕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敎,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师古曰:“皆其所著书名也。杯音布回反。蕃音扶元反。”〕复数十篇,十余万言,皆传于后世。掇其切当世施朝廷者著于篇。〔师古曰:“掇,采拾也,音丁活反。”〕
赞曰: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师古曰:“伊,伊尹。吕,吕望也。”〕筦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师古曰:“筦,筦仲也。晏,晏婴也。伯者,齐桓、晋文之属也。伯,读曰霸。”〕至向子歆以为“伊吕圣人之耦,〔师古曰:“耦,对也。”〕王者不得则不兴。故颜渊死,孔子曰‘噫!天丧余。’〔师古曰:“事见《论语》。噫,叹声也。言失其辅佐也。噫音于其反。”〕唯此一人为能当之,自宰我、子赣、子游、子夏不与焉。〔师古曰:“与,读曰豫。”〕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后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然考其师友渊原所渐,犹未及虖游夏,〔师古曰:“渐,浸润也。游,子游。夏,子夏也。”〕而曰筦晏弗及,伊吕不加,过矣。”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以歆之言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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