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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六·何武王嘉师丹传第五十六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师古曰：“郫，音疲。”〕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闲娄蒙瑞应。〔师古曰：“娄，古屡字也。”〕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襃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师古曰：“中和者，言政敎隆平，得中和之道也。乐职，谓百官万姓乐得其常道也。宣布，德化周洽，遍于四海也。”〕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师古曰：“殿名也，解在《贾谊传》。”〕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以襃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光禄勋举四行，〔师古曰：“元帝永光元年诏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义各一人。时诏书又令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故武以此四行得举之也。”〕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武弟显家有巿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师古曰：“以显家不入租，故每令县负课殿。”〕巿嗇夫求商捕辱显家，〔师古曰：“求，姓；商，名也。”〕显怒，欲以吏事中商。〔师古曰：“中伤之也，又音竹仲反。”〕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杨州刺史。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师古曰：“亏，减也。减除其状，直令免去也。”〕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及武为刺史，行部录囚徒，有所举以属郡。〔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师古曰：“言武仕学未久，故谓之后进生也。”〕皆无所决。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师古曰：“廉，察也。”〕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武闻之，终不扬其恶。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师古曰：“聚为群盗而吏捕得也。”〕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自是后，圣惭服。武每奏事至京师，〔师古曰：“刺史每岁尽，则入奏事于京师也。”〕圣未尝不造门谢恩。〔师古曰：“造，至也，音千到反。”〕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学官见诸生，〔师古曰：“即，就也。学官，学舍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师古曰：“记谓敎命之书。”〕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师古曰：“常依次第也。”〕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师古曰：“具谓酒食之具也。”〕酒酣，见其兄子，〔师古曰：“令出见显等。”〕曰：“此子杨州长史，〔师古曰：“言杨州部内长史也。”〕材能驽下，未尝省见。”〔师古曰：“省，视也。言不为武所识拔也。”〕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巵酒。〔师古曰：“对赐一巵之酒也。”〕岁中，庐江太守举之。〔师古曰：“终得武之力助也。”〕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隷校尉，徙京兆尹。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槃辟雅拜，〔服虔曰：“行礼容拜也。”师古曰：“槃辟犹言槃旋也。辟，音辟。”〕有司以为诡众虚伪。〔师古曰：“诡，违也。”〕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通三公官，〔师古曰：“通，开也，谓更开置之。”〕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师古曰：“就其所任之人而并官俱改，不别拜授也。”〕武更为大司空，封氾乡侯，食邑千户。氾乡在琅邪不其，〔师古曰：“为后改食博望乡，故此指言在琅邪不其也。氾，音凡。其，音基。”〕哀帝初即位，襃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氾乡侯国，〔师古曰：“犨，音昌牛反。”〕增邑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奖称人之善。〔师古曰：“奖，劝也，进而劝之。”〕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师古曰：“两龚，龚胜、龚舍也。两唐，唐林、唐尊也。”〕及为公卿，荐之朝廷。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师古曰：“多，重也，重武进贤也。”〕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讬。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揔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今王不断狱与政，〔师古曰：“与，读曰豫。”〕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壹统信，安百姓也。〔师古曰：“令百姓信之而安附也。”〕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踰，不统尊者，难以为治。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制曰：“可。”以内史为中尉。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故，〔师古曰：“又依其旧也。下复扶目反。”〕语在《朱博传》。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篤。〔师古曰：“左右谓天子侧近之臣。”〕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师古曰：“错，置也，音千故反。”〕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求特进给事中。哀帝复请之，事发觉。〔师古曰：“哀帝反更以此事请于太后，太后本无此言，故矫事发觉也。复，音扶目反。”〕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师古曰：“辟，读曰避。”〕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师古曰：“几，音钜依反。”〕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师古曰：“比，频也。”〕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师古曰：“异姓谓非宗室及外戚。”〕亲疏相错，〔师古曰：“错谓间杂也。”〕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师古曰：“风，读曰讽。”〕皆免。

　　武就国后，莽濅盛，〔师古曰：“濅，渐也。”〕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师古曰：“风谓风采也。指，意也。”〕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师古曰：“传，音张恋反。”〕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师古曰：“彭伟及杜公子二人皆南阳人。”〕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师古曰：“厌，满也，音一赡反。”〕谥武曰剌侯。〔师古曰：“剌，音来曷反。”〕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师古曰：“户，止也。嘉掌守殿门，止不当入者而失阑入之，故坐免也。《春秋左氏传》曰‘屈荡户之’。”〕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师古曰：“南陵，县名，属宣城。”〕复察廉为长陵尉。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师古曰：“匡，正也，正其乖失者。”〕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材难，谓有贤材者难得也。与，读曰欤。”〕“故继世立诸侯，象贤也。”〔师古曰：“象其先父祖之贤耳，非必其人皆有德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师古曰：“命卿，命于天子者也。”〕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敎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辠，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师古曰：“言梁孝王得免罪也。”〕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寃，使者覆狱，〔师古曰：“覆，音芳目反。”〕劾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师古曰：“言使者上奏请逮捕敞，而天子不下其事也。下，音胡稼反。”〕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兾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师古曰：“更亦变也。”〕司隷、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师古曰：“悉，尽也。言事无大小尽皆举劾，过于所察之条也。”〕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师古曰：“不敢操持群下也。”〕下材怀危内顾，〔师古曰：“常恐获罪，每为私计也。”〕壹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师古曰：“易亦轻也，音弋豉反。”〕或持其微过，增加成辠，言于刺史、司隷，或至上书章下；〔师古曰：“依其所上之章而下令治之。”〕众庻知其易危，〔师古曰：“言易可倾危也。”〕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师古曰：“从，音子用反。横，音胡孟反。”〕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师古曰：“守，郡守也。相，诸侯相也。素夺，谓先不假之威权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孟康曰：“二千石不以故纵为罪，所以优也。”〕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师古曰：“良，善也。良民吏，善治百姓者。”〕有章劾，事留中，会赦壹解。〔师古曰：“不即下治其事，恐为扰动，故每留中。或经赦令，一切皆解散也。”〕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师古曰：“所以丁宁告者之辞，绝其相诬也。”〕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师古曰：“不求备于一人也。”〕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师古曰：“当宽恕其小罪也。”〕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师古曰：“谓苏令等初发起为盗贼也。”〕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师古曰：“谓见在大夫皆不堪为使也。”〕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弒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师古曰：“定谓改治也。”〕掇去宋弘，〔师古曰：“掇，读曰剟。剟，削也，削去其名也。音竹劣反。”〕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师古曰：“视，读曰示。”〕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庻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师古曰：“言董贤以贵宠故妄得封，而躬、宠等遂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师古曰：“暴谓章露也。”〕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师古曰：“说，读曰悦。”〕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师古曰：“蒙，被也。”〕臣嘉、臣延材驽不称，〔师古曰：“称，副也。”〕死有余责。知顺指不迕，〔师古曰：“迕，逆也。”〕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师古曰：“瘳，差也，音丑留反。”〕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师古曰：“案谓切诊也。”〕几危社稷，殆莫甚焉！〔师古曰：“几，音钜依反。殆亦危也。”〕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师古曰：“已解于上。”〕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云等至有图弒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师古曰：“悉，尽也。务聪明者，广视听也。厌，音一涉反。”〕赖宗庙之灵，侍中駙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师古曰：“商书盘庚之辞也。”〕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言有国之人不可傲慢逸欲，但当戒慎危惧，以理万事之机也。敖，读曰傲。”〕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慝。”〔师古曰：“周书洪范载箕子对武王之辞也。玉食，精好如玉也。而，汝也。颇，偏也。僭，不信也。慝，恶也。”〕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国人倾庂不正，民用僭差不壹，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师古曰：“言武王能履法度，故至成康之时，德化隆盛也。”〕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遟，〔师古曰：“陵遟即陵夷也，言渐颓替也。”〕至于臣弒君，子弒父。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道，治也。千乘谓兵车千乘，说在刑法志。”〕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师古曰：“忽，忘也。”〕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师古曰：“言不费用，故蓄积也。”〕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师古曰：“此言虽嘉其义而赏亦不多。”〕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师古曰：“掖庭宫人，有亲戚来见而帝赐之者，属其家勿使于众人中谢也。属，音之欲反。”〕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师古曰：“见在之钱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师古曰：“燕出谓微行也。”〕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赀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师古曰：“榜，笞击也，音彭。”〕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师古曰：“虽有好内之讥，而不害政也。”〕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师古曰：“望为治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师古曰：“绨，厚缯也，音徒奚反。”〕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师古曰：“共皇，哀帝之父，即定陶恭王也。比比犹频频也。共，读曰恭。”〕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师古曰：“惟，思也。”〕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向北阙，引王渠灌园池，〔苏林曰：“王渠，官渠也，犹今御沟也。”晋灼曰：“渠名也，在城东覆盎门外。”师古曰：“晋说是。”〕使者护作，〔师古曰：“护，监视也。”〕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师古曰：“长安有厨官，主为官食。”〕道中过者皆饮食。〔如淳曰：“祷于道中，故行人皆得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师古曰：“三宫，天子、太后、皇后也。”〕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师古曰：“见亲，亲戚相见也。并供，言百官各以所掌事及财物就供之。共，读曰供。”〕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师古曰：“贾谓贩卖之人也。言百贾者，非一之称也。贾，音古。”〕道路讙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孟康曰：“自公卿以下至于吏民名曰均田，皆有顷数，于品制中令均等。今赐贤二千余顷，则坏其等制也。”师古曰：“菀，古苑字。堕，音火规反。”〕奢僭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师古曰：“言行西王母筹也。”〕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师古曰：“《论语》称季氏将伐顓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孔子以此言责之，以其不匡谏也。”〕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独向，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师古曰：“嫣，音偃。”〕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师古曰：“卒，终也。”〕乱国亡驱，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寖不说，〔师古曰：“寖，渐也。说，读曰悦。”〕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讬傅太后遗诏，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师古曰：“傅晏、傅商、郑业也。”〕嘉封还诏书，〔师古曰：“还谓却上之于天子也。”〕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言皇天命于有德者以居列位，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尊卑之服采章各异也。”〕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庻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师古曰：“言此气损害，故令天子身自有疾也。”〕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师古曰：“单，尽也。”〕损至尊以宠之，〔师古曰：“言上意倾惑，为下所窥也。”〕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师古曰：“岁月日之朝也。已解于上。”〕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师古曰：“横，音胡孟反。”〕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师古曰：“罔谓诬蔽也。”〕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祐，柰何轻身肆意，〔师古曰：“肆，放也。”〕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师古曰：“言上能纳谏，则免于过恶也。”〕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愚戇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师古曰：“假饰之辞，非其实也。”〕奏欲传之长安，〔师古曰：“传谓移其狱事也。”〕更下公卿覆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师古曰：“鞫及宗伯皆姓也。鞫，音居六反。”〕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师古曰：“操，音千高反。”〕幸云踰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庻人。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沈，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师古曰：“收采其功，以免罪过也。”〕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师古曰：“心怒也。”〕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揔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大臣举错，〔师古曰：“错，置也。”〕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师古曰：“近臣尚然，则远者固宜尔也。”〕对状。”〔师古曰：“敕令具对也。”〕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师古曰：“孔光以下众共劾嘉，而胜独为异议也。”〕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师古曰：“解在《翟方进传》。”〕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师古曰：“言大臣之死，积累其行而为诔也。诔者，累德行之文。”〕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师古曰：“括，结也。关，贯也。祼，露也。”〕非所以重国襃宗庙也。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师古曰：“踵由蹑也。”〕君侯宜引决。”〔师古曰：“令自杀也。”〕使者危坐府门上。〔师古曰：“以逼促嘉也。”〕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师古曰：“咀，嚼也，音才汝反。”〕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舡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置驿马传囚，埶不得踰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师古曰：“卬，读曰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治诗，事匡衡。举孝廉为郎。元帝末，为博士，免。建始中，州举茂材，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僭盛，常内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夺王氏权。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师古曰：“《论语》云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闇，三年不言。’孔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谅，信也。闇，默然也。”〕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师古曰：“《论语》称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师古曰：“比，频也。”〕变动政事，卒暴无渐。〔师古曰：“卒，读曰猝。”〕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师古曰：“牢，坚也。”〕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闲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溷浊之应也。〔师古曰：“溷，音胡顿反。”〕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师古曰：“取，读曰娶。”〕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师古曰：“烛，照也。至德，指谓哀帝。”〕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师古曰：“言常若在前，宜自肃惧也。”〕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讬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师古曰：“左右，助也。左，读曰佐。右，读曰佑。”〕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庻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师古曰：“庄襄王，始皇之父也。华阳夫人，孝文王之夫人也。子谓养以为子也。”〕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庻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郎中令泠襃、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师古曰：“泠，音零。”〕“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师古曰：“皇者，至尊之号，其服御宜皆副称之也。称，音尺孕反。”〕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师古曰：“谓詹事、太仆、少府等众官也。”〕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襃、犹言。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祐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朞，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泰祖不堕之祀，〔师古曰：“堕亦毁也，音火规反。”〕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师古曰：“浸，渐也。”〕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师古曰：“卒，读曰猝。”〕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臣不密则失身’，〔师古曰：“易上系之辞。”〕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苏林曰：“炔，音桂。”〕言“丹经行无比，〔师古曰：“比，音必寐反。”〕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师古曰：“厌，音一赡反。”〕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师古曰：“折，断也。取其言以断事之中而定所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师古曰：“傅，读曰附。”〕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闲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娄臻，〔师古曰：“娄，古屡字。”〕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君在位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师古曰：“挺，引拔也，谓特拔异力田之人优宠之也。挺，音徒鼎反。而说者以挺为县名，失之远矣。”〕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师古曰：“共立此议也。”〕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师古曰：“比，音频寐反。”〕虚伪坏化，寖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师古曰：“饬与敕同。”〕几君省过求己，〔师古曰：“省，视也。自求诸己，不尤人也。几，音兾。”〕而反不受，退有后言。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腹心如此，谓疏者何？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师古曰：“易上系辞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故诏书引之。”〕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师古曰：“谖，诈也，音虚袁反。”〕进退违命，反覆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师古曰：“共，读曰恭。”〕永保国家之意。以君尝讬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师古曰：“黄耇，老人之称也。黄谓白发落更生黄者也。耇，老人面色不净如垢也。”〕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师古曰：“识者，谓有识之人也。请，音材性反。”〕四方所瞻卬也。〔师古曰：“卬，读曰仰。”〕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师古曰：“财与裁同。复，报也，音扶目反。”〕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庻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师古曰：“言新有成帝之丧，斩衰粗服，故天子不亲政事也。”〕丹不深惟襃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庻人。”奏可。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绶，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师古曰：“隳，音火规反。”〕诸造议泠襃、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庻人。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襃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称僭号，甚悖义理。〔师古曰：“悖，乖也，音布内反。”〕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月余薨，谥曰节侯。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师古曰：“何武举公孙禄为大司马，王嘉争益董贤封邑，师丹议丁、傅不宜称尊号。”〕考其祸福，乃效于后。〔师古曰：“终以王莽篡位，董贤遇祸，丁、傅丧败。”〕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师古曰：“疑，读曰拟。拟，比也。”〕武、嘉区区，以一蒉障江河，用没其身。〔师古曰：“蒉，织草为器，所以盛土也。一蒉之土，固不能障塞江河，是以其身沉没也。蒉，音匮。”〕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师古曰：“更，互也。宏初建议尊号，为丹所劾而免爵土。及丹废黜，宏复获封。至王莽执政，宏为庶人，丹受国邑。故云互受赏罚也。更，音工衡反。”〕哀哉！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师古曰：“言随时曲直则废于正道，违忤流俗则其身不安也。”〕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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