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八十四·翟方进传第五十四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遟顿不及事,〔师古曰:“顿,读曰钝。”〕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师古曰:“言从何术艺可以自达。”〕蔡父大奇其形皃,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以射策甲科为郎。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师古曰:“宿,久旧也。”〕与方进同经。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师古曰:“常宦学虽在前,而名誉不及方进。”〕心害其能,论议不右方进。〔师古曰:“毁短也。”〕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师古曰:“都授,谓总集诸生大讲授也。”〕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师古曰:“宗,尊也。”〕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闲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再三奏事,〔师古曰:“刺史岁尽辄奏事京师也。”〕迁为丞相司直。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隷校尉陈庆劾奏方进,没入车马。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赎论,〔师古曰:“当祭泰畤时,行事有阙失,罪合赎。”〕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余。”〔师古曰:“言此者,兾尚书忘己之事不奏。”〕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密壹统,明主躬亲不解。〔师古曰:“解,读曰懈。”〕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师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又暴扬尚书事,言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师古曰:“既自云不坐,又言遟疾无所在,此之二条于法皆为不敬。”〕臣谨以劾。”庆坐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师古曰:“义渠,北地之县也。商被县长捕而逃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师古曰:“以深辱之。豭,牡豕也,音家。”〕商兄弟会宾客,自称司隷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隷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师古曰:“无状,谓商及义渠长本状之违曲也。”〕奏可。司隷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师古曰:“督,视也。”〕今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师古曰:“谓丞相掾史为宰士者,言其宰相之属官,而位为士也。奉使命大夫,谓司隷也。”〕甚誖逆顺之理。〔师古曰:“誖,乖也,音布内反。”〕宣本不师受经术,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大者。〔师古曰:“《周书》洪范云‘臣之有作福作威,乃凶于乃国,害于厥躬’,故引之。”〕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督趣司隷。〔师古曰:“趣,读曰促。”〕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隷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师古曰:“丞相及御史也。”〕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司直并迎丞相、御史。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隷,不肯谒丞相、御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师古曰:“倨,傲也。”〕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师古曰:“,待也。”按:,音须。〕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师古曰:“言王道纲纪以尊卑上下之礼为大也。”〕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宰,海内无不统焉。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师古曰:“汉旧仪云皇帝见丞相起,谒者赞称曰‘皇帝为丞相起’。起立乃坐。皇帝在道,丞相迎谒,谒者赞称曰‘皇帝为丞相下舆’。立乃升车。”〕群臣宜皆承顺圣化,以视四方。〔师古曰:“视,读曰示。”〕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师古曰:“谩,读与慢同。易,音弋豉反。”〕而又诎节失度,邪讇无常,〔师古曰:“讇,古谄字也。私过辛庆忌,见王商而下车,是邪谄也。”〕色厉内荏。〔应劭曰:“荏,屈桡也。”师古曰:“《论语》称孔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言外色庄厉而内怀荏弱,故方进引以为言。”〕堕国体,〔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臣请下丞相免勋。”
时大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犯令行驰道中,司隷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师古曰:“从,音七容反。”〕以诋欺成罪。〔师古曰:“诋,毁也,音丁礼反。”〕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如淳曰:“律,杀不辜一家三人为不道。”〕请遣掾督趣司隷校尉,司隷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立威,〔师古曰:“必胜,必取胜。”〕宜抑绝其原。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师古曰:“逆诈者,谓以诈意逆猜人也。逆,迎也。《论语》曰子子不逆诈。”〕遂贬勋为昌陵令。方进旬岁闲免两司隷,〔师古曰:“旬,遍也,满也。旬岁犹言满岁也,若十日之一周。”〕朝廷由是惮之。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师古曰:“榷,专也。辜榷者,言己自专之,它人取者辄有辜罪。”〕方进部掾史覆案,发大奸臧数千万。上以为任公卿,〔师古曰:“任,堪也。”〕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彊,京师畏之。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师古曰:“言当犯迕贵戚而见毁。”〕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师古曰:“弛,解也。”〕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师古曰:“并,音步浪反。”〕免为庶人。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左迁执金吾。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师古曰:“饰,谨也。笃,厚也。”〕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踰国家之制。〔师古曰:“汉制自文帝遗诏之后,国家遵以为常。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緦麻七日。方进自以大臣,故云不敢踰制。”〕为相公絜,请讬不行郡国。〔师古曰:“言不以私事讬于四方郡国。”〕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师古曰:“诋,毁也,音丁礼反。”〕中伤者尤多。如陈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闲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御史中丞显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师古曰:“甫,始也。”〕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先是逢信已从高弟郡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师古曰:“簿谓伐阅也。簿,音主簿之簿。”〕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晋灼曰:“大臣狱重,故以秩二千石五人诘责之。”〕咸诘责方进,兾得其处,方进心恨。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师古曰:“每有政事皆与谋之而行也。”〕凤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商素憎陈汤,白其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师古曰:“解说犹今言分疏。”〕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师古曰:“揣谓探求之,音初委反。”〕不敢发言。居亡何,〔师古曰:“无何犹言无几,谓少时。”〕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交赂遗,以求荐举。后为少府,数馈遗汤。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内自知行辟亡功效,〔师古曰:“辟,读曰僻。”〕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谓鄙夫不可与事君也。与哉,与,读曰欤。”〕咸、信之谓也。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讬红阳侯立徼幸,有司莫敢举奏。冒浊苟容,〔师古曰:“冒,贪蔽也。”〕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讬文以皇太后故,〔苏林曰:“讬于诏文也。”〕诚不可更有它计。”〔师古曰:“言不宜遣长就国。”〕后长阴事发,遂下狱。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邪臣自结,附讬为党,庶几立与政事,〔师古曰:“与,读曰豫。”〕欲获其利。今立斥逐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臣,为郡守。案后将军朱博、钜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师古曰:“死党,尽死力于朋党也。”〕欲相攀援,死而后已;〔师古曰:“援,引也。已,止也。援,音爰。”〕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隽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亡纤介爱利之风。〔师古曰:“爱利,谓仁爱而欲安利人也。”〕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言用不仁之人,则礼乐废坏。”〕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此三人皆内怀奸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师古曰:“没,尽也。”〕昔季孙行父有言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见不善者诛之,若鹰鹯之逐鸟爵也。’〔师古曰:“事见《左氏传》。行父,鲁卿季文子也。鹯似鹞而小,今谓之鹯。鹯,音之然反。”〕翅翼虽伤,不避也。贵戚彊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怨,善恶相冒。〔师古曰:“冒,覆蔽也。”〕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之党,绝群邪之望。”奏可。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师古曰:“与,许也。”〕君何疑焉?其专心壹意毋怠医药以自持。”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谷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如淳曰:“刘歆及田终术二人皆受学于方进。”〕厚李寻,以为议曹。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张晏曰:“九年之中而日三食,月朓侧匿,星孛营室、东井,荧惑守心。”〕山川水泉,反理视患,〔张晏曰:“元延中,岷山崩,壅江,江水不流。山地之镇,宜固而崩。水逆流,反于常理,所以示人患也。”师古曰:“视,读曰示。”〕民人讹谣,斥事感名。〔如淳曰:“斥事,井水溢之事也。有言溢者,后果井溢。感名,‘燕燕尾涏涏’是也。”〕三者既效,可为寒心。今提扬眉,矢贯中,〔服虔曰:“提,摄提星也。扬眉,扬其芒角也。矢,枉矢也。”孟康曰:“绥和元年正月,枉矢从东南入北斗摄提与北斗杓建寅贯摄提中是也。”张晏曰:“矢一星。贯中者,谓正直弧中也。”〕狼奋角,弓且张,〔张晏曰:“狼,一星。奋角者,有芒角也。狼芒角则盗贼起。天弓九星不欲明,明犹张也,兵起之象。”〕金历库,土逆度,〔张晏曰:“库二十星在轸南。金,太白也,历武库则兵起。土,镇星也。逆度,逆行也。”〕辅湛没,火守舍,〔张晏曰:“北斗第四星旁一小星曰辅,沈没不见,则天下之兵销。三十日为守舍,谓日月所经宿舍也。一曰火守舍,荧惑守心。”师古曰:“湛,读曰沈。”〕万岁之期,近慎朝暮。〔师古曰:“万岁之期,谓死也。慎朝暮者,言其事在朝夕。”〕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师古曰:“具谓,具位之臣,无功德也。”〕难矣!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勠?〔师古曰:“言其事重,不但斥逐而已也。”〕阖府三百余人,〔师古曰:“三百余人,谓丞相之官属也。”〕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会郎贲丽善为星,〔师古曰:“贲,姓也。丽,名也。贲,音肥。”〕言大臣宜当之,上乃召见方进。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有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成。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牡开,〔张晏曰:“元延元年,章门、函谷门牡自亡。”〕失国守备,盗贼党辈。〔师古曰:“党众多。”〕吏民残贼,殴杀良民,〔师古曰:“殴,击也,音一口反。”〕断狱岁岁多前。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兇兇,更相嫉妬,〔师古曰:“更,音工衡反。”〕其咎安在?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闲者郡国谷虽颇孰,〔师古曰:“闲谓近者以来也。”〕百姓不足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师古曰:“谓财用也。”〕百僚用度各有数。君不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张晏曰:“一切,权时也。堧,城郭旁地。园田入多,益其税也。百人为卒,取一人所赡常为之月用二千,使人直之,谓之过更。又牛马羊头数出税,算千输二十也。”师古曰:“堧,音人缘反,解在《食货志》。”〕增益盐铁,变更无常。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朕诚怪君,何持容容之计,〔师古曰:“容容,随众上下也。”〕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师古曰:“蒙,冒也。”〕岂不难哉!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师古曰:“孝经之言也。”〕欲退君位,尚未忍。君其孰念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如淳曰:“汉仪注有天地大变,天下大过,皇帝使侍中持节乘四白马,赐上尊酒十斛,牛一头,策告殃咎。使者去半道,丞相即上病。使者还,未白事,尚书以丞相不起病闻。”〕
方进即日自杀。上祕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祕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师古曰:“柱,屋柱也。槛,轩前阑版也。皆以白素衣之。”〕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师古曰:“《汉旧仪》云:丞相有疾,皇帝法驾亲至问疾,从西门入。即薨,移居第中,车驾往吊,赠棺、棺敛具,赐钱、葬地。葬日,公卿已下会葬焉。”〕谥曰恭侯。长子宣嗣。
宣字大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师古曰:“言方进未死之时宣已为此官。”〕
少子曰义。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其下并同。”〕丞相史在传舍。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自若。〔师古曰:“自若,言如故。”〕须臾义至,内谒径入,〔师古曰:“内谒,犹今之通名也。”〕立乃走下。义既还,大怒,阳以它事召立至,以主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师古曰:“部分其掾而遣之。邓亦南阳之县。”〕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师古曰:“因太守行县,以立自随,即送邓之狱。”〕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师古曰:“言若都尉自送至狱,不如本不收治。”〕载环宛市乃送,〔师古曰:“环,绕也,音下串反。”〕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宛令已出,吏还白状。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师古曰:“谓其不知立有所恃挟以自免脱。”〕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风烈。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讬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师古曰:“言渐试天下人心。”〕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彊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师古曰:“埋名,谓身埋而名立。”〕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师古曰:“乃,汝也。”〕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及东郡王孙庆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师古曰:“追赴狱也。”〕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如淳曰:“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也。”文颖曰:“观,县名。”师古曰:“音工唤反。”〕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师古曰:“共,读曰恭。”〕郡国皆震,比至山阳,〔师古曰:“比,音必寐反。”〕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彊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师古曰:“春王,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也。本名宣平门,莽更改焉。”〕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师古曰:“兄,读曰况。”〕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壄将军屯武关,〔师古曰:“逯,姓也。并,名也。逯,音禄,又音鹿。今东郡有逯姓,二音并行。书本逯字或作逮。今河朔有逮姓,自呼音徒戴反,其义两通。”〕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师古曰:“丞阳侯音烝。”〕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师古曰:“禄父,纣子也。父,读曰甫。”〕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师古曰:“斗筲,自喻材器小也,解在《公孙刘田传》。”〕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师古曰:“武王崩,周公相成王而三监、淮夷叛,周公作大诰。莽自比周公,故依放其事。”〕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应劭曰:“言以大道告于诸侯以下也。御事,主事也。”〕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应劭曰:“赵飞燕、傅太后、丁太后、董贤也。”师古曰:“不吊,言不为天所吊闵。降,下也。”〕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师古曰:“洪,大也。惟,思也。冲,稚也。大思幼稚孺子,当承继汉家无竟之历,服行政事。”〕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师古曰:“予,莽自称也。言不遭遇明智之人以自辅佐,而道百姓于安,盖为谦辞也。道,读曰导。”按:道,導之简略,今简化作导。〕熙!〔师古曰:“熙,叹辞。”〕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师古曰:“言我当求所以济度之,故奔走尽力,不惮勤劳。”〕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师古曰:“傅,读曰附。近音其靳反。”〕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师古曰:“前人谓周公。”〕天降威明,〔师古曰:“威明犹言明威也。遗,音弋季反。”〕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师古曰:“绍,承也。”〕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师古曰:“曰者,述翟义之言云尔也。西土谓京师也,言在东郡之西也。”〕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师古曰:“诞,大也。”〕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师古曰:“呰,病也。言天所以降威遗龟者,知国有灾病,义、信当反,天下不安之故也。呰,读与疵同。”〕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师古曰:“复,音扶目反。右,读曰祐。”〕粤其闻日,〔孟康曰:“翟义反书上闻日也。”师古曰:“粤,发语辞也。”〕宗室之儁有四百人,〔孟康曰:“诸刘见在者。”〕民献仪九万夫,〔孟康曰:“民之表仪,谓贤者。”〕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师古曰:“我用此宗室之俊及献仪者共谋图国事,终成其功。”〕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师古曰:“大事,戎事也。言人谋既从,卜又并吉,是为美也。”〕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师古曰:“逋,亡也。播,散也。”〕尒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宫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师古曰:“言尔等国君或有言曰,祸难既大,众庶不安,又刘信国之宗室,于孺子为族父,当加礼敬,不可征讨。”〕帝不违卜,〔师古曰:“卜既得吉,天命不违。”〕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乌虖!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师古曰:“无妻无夫之人亦同受其害,故可哀哉。”〕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师古曰:“言天以汉家役事遗我,而令身解其难,故我征伐以为孺子除乱,非自忧己身也。”〕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应劭曰:“泉陵侯,刘庆也。上书令莽行天子事。”〕“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师古曰:“班谓布行也。”〕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师古曰:“皇太子即谓孺子。”〕年在繈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师古曰:“辟,君也。以明君之事还孺子。”〕
熙!〔师古曰:“重叹而言。”〕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按:厄,原文作“”,同厄。晋灼曰:“,古厄字。”服虔曰:“厄,会也,谓三七二百一十岁。”师古曰:“适,读曰嫡。”〕队极厥命。〔师古曰:“队,陨也。极,尽也。”〕乌虖!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师古曰:“害,读曰曷。曷,何也。旅,陈也。”〕予不敢僭上帝命。〔师古曰:“僭,不信也。言顺天命而征讨。”〕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师古曰:“言天美于兴复汉国,故我惟用卜吉,能安受此命。”〕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师古曰:“言天道当思助人,况更用卜,吉可知矣。”〕
太皇太后肈有元城沙鹿之右,〔张晏曰:“沙鹿在元城县。春秋时沙鹿崩,王莽以为元后之祥,语在《元后传》。”师古曰:“右,读曰祐。”〕阴精女主圣明之祥,〔李奇曰:“李亲怀元后,梦月入怀,阴精女主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符,遂获西王母之应,〔孟康曰:“民传祀西王母之应也。”〕神灵之征,〔师古曰:“征,证也。”〕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师古曰:“其有害国之正统,不尊大绪者,当速加刑辟,不避亲戚。适,读曰嫡。”〕夫岂不爱?亦惟帝室。〔师古曰:“非不爱此人,但为帝室不得止。”〕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师古曰:“屏谓蔽捍其难也。”〕绥抚宇内;傅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壹风俗;〔师古曰:“混亦同也,音胡本反。”〕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咸秩亡文;〔孟康曰:“诸废祀无文籍皆祭之。”〕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服虔曰:“宣帝、元帝也。”〕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应劭曰:“元帝诛灭郅支单于,怀辑西域,时有献白虎者,所以威远胜猛也。”〕天地判合,乾坤序德。〔师古曰:“言元帝既有威德,太后又兆符应,则是天地乾坤夫妻之义相配合也。判之言片也。”〕太皇太后临政,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河图雒书远自昆仑,出于重壄。〔师古曰:“昆仑河所出,重野洛所出,皆有图书,故本言之。壄,古野字。”〕古谶著言,肆今享实。〔师古曰:“肆,故也。言有其谶,故今当其实。”〕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师古曰:“洪,大也。烈,业也。”〕乌虖!天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师古曰:“言因此难更以强大。”〕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师古曰:“言尔当思久旧之人泉陵侯所言,尔不克远省识古事,岂知太后之勤乎?”〕
天毖劳我成功所,〔孟康曰:“天慎劳我国家成功之所在。”〕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师古曰:“卒,终也。言我不敢不终祖宗之业,安帝室所谋之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师古曰:“肆,陈也,陈其理而告之。”〕天辅诚辞,〔师古曰:“言有至诚之辞则为天所辅。”〕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师古曰:“累,讬也。言天以百姓讬我,我曷敢不谋终祖宗安人之功也。累,音力瑞反。害,读曰曷。下皆类此。”〕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师古曰:“言天欲抚劳我众,众若有疾苦,我曷敢不顺祖宗之意,休息而辅助之。劳,来到反。”〕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师古曰:“父有作室之意,则子当筑堂而构棼橑以成之。”〕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师古曰:“父菑耕其田,子当布种而收获之。反土为菑。一曰田一岁曰菑。”〕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师古曰:“作室农人犹不弃其本业,我于今日不得有避而不征讨叛逆也。”〕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师古曰:“譬有人来伐其子,而长养彼心,反劝助之,弗救其子者,正以子恶故也。言汤武疾恶,其心亦然,今所征讨不得避亲,当以公义。”〕乌虖肆哉!〔师古曰:“肆,陈也,劝令陈力。”〕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师古曰:“道,由也。言当由于明智之事,以助国也。”〕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仪,迪知上帝命。〔师古曰:“迪亦道也,言当遵道而知天命。”〕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师古曰:“粤,辞也。天道辅诚,尔不得改易天之定命。”〕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囏人翟义、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师古曰:“言义、信不知天命不可改易,乃大为艰难以干国纪,是自相谋诛伐其室也。囏,古艰字。”〕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嗇夫,予害敢不终予畮?〔师古曰:“嗇夫治田,志除草秽。天之欲丧义、信,事亦如之。我当顺天以终竟田畮之事。”〕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师古曰:“言天美祖宗之事,我何其极卜法,敢不往从,言必从也。”〕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师古曰:“言循祖宗之业,务在安人而美疆土,况今卜并吉乎!言不可不从也。”〕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僭差,〔师古曰:“言必信之矣。”〕卜陈惟若此。〔师古曰:“卜兆陈列惟如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位孺子之意。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师古曰:“明告者,以其出使能明告谕于外也。附城,云如古附庸也。”〕
诸将东至陈留菑,〔孟康曰:“菑,故戴国,在梁,后属陈留,今曰考城。”〕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曰:“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师古曰:“谓成帝、哀帝、平帝皆无子矣。”〕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师古曰:“蚤,古早字。”〕幼嗣孺冲,诏予居摄。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讬,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师古曰:“惟,思也。”〕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师古曰:“烈,业也。”〕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钜鼠,〔师古曰:“钜,大也。莽诬云呼其父曰钜鼠也。”〕后云竟坐大逆诛死。义父故丞相方进,险詖阴贼,〔师古曰:“詖,佞也,音彼义反。”〕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师古曰:“静,安也。令,善也。言其阳为安静之言,外有善色,而实嫉害也。”〕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天所灭也。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师古曰:“辅者,东平王相之名也。”〕执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师古曰:“被,加也,音皮义反。”〕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已捕斩断信二子糓乡侯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巿四通之衢。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师古曰:“言人多而聚积。”〕天气和清,可谓当矣。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师古曰:“共,读曰恭。”〕讨海内之雠,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马法不云乎?‘赏不踰时。’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遣使者持黄金印、赤韍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服虔曰:“縌即今之绶也。”师古曰:“韍,所以系印也。縌者,系也,谓逆受之也。即,就也。韍,音弗。縌,音逆。”〕因大赦天下。
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孟康曰:“谓挺身逃亡,如奴庸也。”〕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巿。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师古曰:“斄,读曰邰。”〕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彊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彊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师古曰:“棽,音所林反。”〕复将兵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莽乃并录,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莽擢立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师古曰:“言义未发兵之前。”〕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宣敎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师古曰:“比,音必寐反。”〕已皆断头。狗走出门,求不知处。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师古曰:“俶,音土历反。”〕今数有恶怪,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师古曰:“言归其本族,自绝于翟氏。”〕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师古曰:“污,停水也,音乌。”〕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如淳曰:“野葛、狼毒之属也。”〕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鯨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师古曰:“此《左传》载楚庄王之辞也。鯨鲵,大鱼为害者也。以此比敌人之勇桀者。京,高丘也。观谓如阙形也。惩,创乂也。慝,恶也。鯨,音其京反。鲵,音五奚反。观,音工唤反。”〕乃者反虏刘信、翟义誖逆作乱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师古曰:“芒竹在盩厔南界,芒水之曲而多竹林也,即今司竹园是其地矣。芒,音亡。”〕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惟信、义等始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赵明依阻槐里环隄,〔师古曰:“槐里县界其中有环曲之隄,而明依之以自固也。”〕霍鸿负倚盩厔芒竹,〔师古曰:“负,恃也。倚,音于绮反。”〕咸用破碎,亡有余类。其取反虏逆贼之鯨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薦树之棘。〔师古曰:“薦读曰荐。荐,重也,聚也。”〕建表木,〔师古曰:“表者,所以标明也。”〕高丈六尺。书曰‘反虏逆贼鯨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勿令坏败,以惩淫慝焉。”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师古曰:“鸿隙,陂名,藉其溉灌及鱼鳖萑蒲之利,以多财用。”〕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师古曰:“行,音下更反。”〕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隄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师古曰:“言田无溉灌,不生粳稻,又无黍稷,但有豆及芋也。豆食者,豆为饭也。羹芋魁者,以芋根为羹也。饭,音扶晚反。食,音嗣。”〕反乎覆,陂当复。〔师古曰:“事之反覆无常,言祸兮福所倚。”〕谁云者?两黄鹄。”〔师古曰:“讬言有神来告之。”〕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师古曰:“贲谓孟贲,育谓夏育,皆古之勇士。言得之无益,不能敌莽也。贲,音奔。”〕义不量力,怀忠愤发,以陨其宗,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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