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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 書

  

〔东汉〕班固·撰 Ban Gu
  

《汉书》凡一百卷共一百二十一篇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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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三·薛宣朱博传第五十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师古曰:“赣,音贡。郯,音谈。”〕少为廷尉书佐都舩狱史。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师古曰:“斗食者,禄少,一岁不满百石,计日以斗为数也。不其,县名也。其,音基。”〕琅邪太守赵贡行县,〔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其下亦同。”〕见宣,甚说其能。〔师古曰:“说,读曰悦。”〕从宣历行属县,〔师古曰:“以宣自从也。”〕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师古曰:“赵贡察举宣,故得迁也。乐,音洛。浪,音郎。”〕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师古曰:“乐浪属幽州。故为刺史所举也。宛,音于元反。句,音劬。”〕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师古曰:“周书亡逸之篇称文王之德曰‘至于日中仄,弗皇暇食’,宣引此言也。仄,古侧字也。佚与逸同。”〕允执圣道,刑罚惟中,〔师古曰:“允,信也。中,音竹仲反。”〕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师古曰:“凝谓不通也。”〕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敎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师古曰:“刺史所察,本有六条,今则踰越故事,信意举劾,妄为苛刻也。六条解在《百官公卿表》。”〕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师古曰:“错,置也,音千故反。与,读曰豫。豫,干也。”〕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师古曰:“言求备于人。”〕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师古曰:“劳,音郎到反。来音郎代反。”〕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鬲,〔师古曰:“否,闭也,音皮鄙反。鬲与隔同。”〕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诗云:‘民之失德,乾糇以愆。’〔师古曰:“《小雅》伐木之诗也。糇,食也,解在《元纪》。糇,音侯。”〕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师古曰:“申,束也,谓约束也。”〕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师古曰:“称,举也。白黑犹言清浊也。”〕繇是知名。〔师古曰:“繇,读与由同。”〕出为临淮太守,政敎大行。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师古曰:“废乱者,政敎不行也。”〕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师古曰:“虽每案验之,不能穷竟其事。”〕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师古曰:“牒书谓书于简牒也。”〕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孟康曰:“法有主守盗,断官钱自入己也。”〕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师古曰:“依当时律条,臧直十金,则至重罪。”〕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师古曰:“伸眉,言无忧也。且令自去职不废,其后更为官。”〕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师古曰:“记谓所与湛书也。分明谓考问使知清白也。宣恐其距讳,即欲验治之。”〕湛自知罪臧皆应记,〔师古曰:“与宣书记相当。”〕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师古曰:“适,读曰谪。”〕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师古曰:“言敛取钱财,以供给兴造非法之用。”〕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师古曰:“贾,读曰价。”〕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师古曰:“游本因荐举得官,而身又是儒者,故云然。”〕故使掾平镌令。〔如淳曰:“平镌,激切使之自知过也。”晋灼曰:“王常为光武镌说其将帅。此为徐以微言镌凿遣之也。”师古曰:“平,掾之名。镌谓琢凿也。镌,音子全反。”〕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答冉有、季路之言也。列,次也。言自审己之力用而就官次,不能则退。”〕令详思之,方调守。”〔师古曰:“言欲选人且代游守令职。”〕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而粟邑县小,辟在山中,〔师古曰:“辟,读曰僻。”〕民谨朴易治。令钜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粟。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师古曰:“时令条有材不称职得改之。”〕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宣因移书劳免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师古曰:“孟公绰,鲁大夫也。《论语》云‘孔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言器能各有所施也。赵魏,晋之卿族。老谓家之长相也。滕薛,小国诸侯也。”〕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苏林曰:“怃,同也,兼也。”晋灼曰:“怃,音诬。”师古曰:“《论语》载子夏之言。谓行业不同,所守各异,唯圣人为能体备之。”〕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师古曰:“自言端拱无为而受县之成功。”〕愿勉所职,卒功业。”〔师古曰:“卒,终也。”〕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敎可纪,多仁恕爱利。〔师古曰:“爱人而安利也。”〕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掾惭恐,自杀。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师古曰:“以此职追赠。”〕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及日至休吏,〔师古曰:“冬夏至之日不省官事,故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宣出敎曰:“盖礼贵和,人道尚通。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师古曰:“繇,读与由同。由,从也。”〕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壹关相乐,〔应劭曰:“以壶矢相乐也。”晋灼曰:“书篆形‘壹关’字象壶矢,因曰壶矢。此说非也。”师古曰:“晋说是也。壹笑,谓一为欢笑耳。关,古笑字也。”〕斯亦可矣!”扶惭愧。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性密静有思,〔师古曰:“有智思也,音先寺反。”〕思省吏职,〔师古曰:“省,视也。”〕求其便安。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师古曰:“利,便也。省,减也。便于用而减于费也。省,音所领反。”〕吏民称之,郡中清静。迁为少府,共张职办。〔师古曰:“共,读曰供,音居用反。张,音竹亮反。”〕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师古曰:“工,官也。旷,空也。”〕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师古曰:“虞书皋陶谟之辞也。哲,智也。无所不知,故能官人也。”〕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师古曰:“说,读曰悦。”〕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师古曰:“堕,毁也。斁,坏也。堕,音火规反。斁,音丁固反。”〕王功不兴。虞帝之明,在兹壹举,可不致详!窃见少府宣,材茂行絜,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师古曰:“言在天子辇毂之下。”〕不吐刚茹柔,〔师古曰:“《大雅》烝民之诗云‘惟仲山甫,刚亦不吐,柔亦不茹’,言其平正也。茹,食也,音人庶反。”〕举错时当;〔师古曰:“言其合时而当理也。当,音丁浪反。”〕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为左冯翊,崇敎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文颖曰:“减三辅之贼什九也。”〕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师古曰:“冯翊本左内史之地,故云然。”〕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所以言誉人者,必当试之以事。”〕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师古曰:“简,大也,一曰明也。两府,丞相、御史府也。”〕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辠。〔师古曰:“过称,谓踰其实而妄称誉之也。奸,犯也,音干。”〕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师古曰:“自,从也。召南羔羊之时,美在位皆节俭正直。其诗曰:‘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言卿大夫履行清絜,减退膳食,率从公道也。”〕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宣除赵贡两子为史。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数月,斩其渠帅郑躬,〔师古曰:“渠,大也。”〕降者数千人,乃平。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师古曰:“邛成太后,宣帝王皇后也。趋,读曰趣。言苟取办。”〕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师古曰:“不闻其有此行也。”〕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师古曰:“比,频也。登,成也。年谷不成。”〕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西州鬲绝,几不为郡。〔师古曰:“鬲与隔同。几,音钜依反。”〕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师古曰:“并,音步浪反。”〕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师古曰:“谩,诳也,音慢,又音莫干反。繇,读与由同。”〕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师古曰:“法谓据法以劾也。解,读曰懈。嫚与慢同。”〕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师古曰:“练犹熟也。言其详熟。”〕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宣复尊重。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后母常从修居官。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駮不可,〔师古曰:“駮者,执意不同,犹如色之间杂。”〕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师古曰:“繇,读与由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师古曰:“创谓伤之也,音初良反。其下并同。”〕使不居位。会司隷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下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隷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鬲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师古曰:“鬲与隔同。杜,塞也。”〕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讙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礼,下公门,式路马,〔师古曰:“过公门则下车,见路马则抚式,盖崇敬也。式,车前横木。”〕君畜产且犹敬之。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师古曰:“遂,成也。言举意不善,虽有成功犹加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师古曰:“浸,近也。言伤戮大臣,有所逼近也。浸字或作侵。侵,犯也,其义两通。长音竹两反。”〕况首为恶,明手伤,〔孟康曰:“手伤人为功,使人行伤人者为意。”〕功意俱恶,皆大不敬。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诏书无以诋欺成罪。〔师古曰:“诋,毁也,音丁礼反。”〕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疻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应劭曰:“以杖手敺击人,剥其皮肤,肿起青黑而无创瘢者,律谓疻痏。遇人不以义为不直,虽见敺与敺人罪同也。”师古曰:“疻,音侈。痏,音鲔。”〕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师古曰:“言咸为修而毁宣,是不谊而不直。”〕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隷,因前谋而趣明,〔师古曰:“趣,读曰促。”〕非以恐咸为司隷故造谋也。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错,置也,音千故反。”〕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春秋之义,原心定罪。〔师古曰:“原谓寻其本也。”〕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师古曰:“辑与集同。集,合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圣王不以怒增刑。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师古曰:“以其受赇也。”〕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师古曰:“以其身有爵级,故得减罪而为完也。况身及同谋之人,皆从此科。”〕上以问公卿议臣。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师古曰:“邮,行书之舍,亦如今之驿及行道馆舍也,音尤。”〕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师古曰:“处,安也。什器,为生之具也,解在《平纪》。”〕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敎戒惠吏职之意。〔师古曰:“若自出其意,不云惠使之言。”〕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后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师古曰:“挤,坠也,音子诣反。”〕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师古曰:“敬武公主,宣帝女也,故谓元后为嫂。披,发也。抉,挑也。与,读曰豫。豫,干也。言此事不干于嫂也。抉,音一穴反。挑,音它凋反。”〕使者迫守主,〔师古曰:“守而逼之。”〕遂饮药死。况枭首于市。白太后云主暴病薨。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师古曰:“好宾客及少年而追捕击搏无所避也。”〕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师古曰:“伉,健也,音口浪反。”〕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下,〔师古曰:“去吏,自解职也。间步,谓步行而伺间隙以去。”〕候伺咸事。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入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狱,又变姓名,为咸验治数百,〔师古曰:“谓被掠笞也。”〕卒免咸死罪。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三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京师治理,迁兾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师古曰:“更,历也,音工衡反。”〕及为刺史行部,〔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驾。〔师古曰:“趣,读曰促。”〕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师古曰:“丞尉职卑皆黄绶。”〕各自诣郡。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行部还诣治所。〔师古曰:“治所,刺史所止理事处。”〕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敎民聚会。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郡舒缓养名,〔师古曰:“言齐人之俗,其性遟缓,多自高大以养名声。”〕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师古曰:“右曹,上曹也。移病,谓移书言病也,一曰以病而移居也。”〕博问其故,对言“惶恐!〔师古曰:“言惧新太守之威。”〕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博奋髯抵几曰:〔师古曰:“髯,颊毛也。抵,击也,音纸。”〕“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敎置之。〔师古曰:“皆新补置,以代移病者。”〕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郡中大惊。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敎授数百人,拜起舒遟。博出敎主簿:〔师古曰:“以此敎告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敎拜起,闲习乃止。”又敕功曹:“官属多襃衣大袑,〔师古曰:“袑,音绍,谓大袴也。”〕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师古曰:“言不能用。”〕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其折逆人如此。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楚、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师古曰:“各因其材而任之。”〕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怀诈不称,〔师古曰:“称,副也。”〕诛罚辄行。以是豪强慹服。〔师古曰:“慹,音之涉反。”〕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师古曰:“于县廷之中报仇杀人,而其贼亡,捕不得也。”〕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事留不出。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于是府丞诣閤,博乃见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师古曰:“与,读皆曰豫。”〕閤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师古曰:“隐度其言口授之。占,音之赡反。”〕“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师古曰:“言已得县之文书如此。”〕檄到,令丞就职,游徼王卿力有余,如律令!”〔师古曰:“游徼职主捕盗贼,故云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骛,十余日闲捕得五人。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檄到,赍伐阅诣府。〔师古曰:“伐,功劳也。阅,所经历也。”〕部掾以下亦可用,〔师古曰:“部掾,所部之掾也。”〕渐尽其余矣。”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师古曰:“言少仁爱而不能便利于人。”〕然亦纵舍,时有大贷,〔师古曰:“纵,放也。舍,置也。贷谓宽假于下也,,音吐戴反。”〕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师古曰:“姓尚方,名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师古曰:“瘢,创痕也,音盘。痕,音胡恩反。”〕博辟左右问禁:〔师古曰:“辟,读曰辟。”〕“是何等创也?”禁自知情得,〔师古曰:“言其得被斫之情状。”〕叩头服状。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师古曰:“言情欲之事,人所不免。”〕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师古曰:“抆拭,摩也。洒,音先礼反。抆,音文粉反。”〕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师古曰:“言尽死力也。”〕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师古曰:“不令泄抆拭之言,而外有便宜之事,为书记以言于博。”〕因亲信之以为耳目。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博擢禁连守县令。久之,召见功曹,闭閤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师古曰:“积累前后受取之事。”〕欺谩半言,〔师古曰:“谩,诳也,音慢,又音莫连反。”〕断头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师古曰:“蹉,音千何反。跌,音徒结反。”〕博遂成就之。〔师古曰:“言进达也。”〕

  迁为大司农。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师古曰:“若儿,其豪长之名。”〕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闲,〔师古曰:“闲,音居苋反。”〕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谳平天下狱。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师古曰:“剽,劫也,犹言行听也。剽,音频妙反。”〕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师古曰:“言可以人情知之。”〕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如淳曰:“但欲用意覆之,不近法律事故也。”师古曰:“覆,音芳目反。”〕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师古曰:“中,音竹仲反。”〕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师古曰:“立此议而奏之也。约,少也。”〕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师古曰:“则,法也。三光,日、月、星也。分,音扶问反。”〕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师古曰:“奉,音扶用反。”〕以备三公官焉。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栢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师古曰:“史言此者,著御史大夫之职当休废也。”〕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繇时务。〔师古曰:“繇,读与由同。”〕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寕。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师古曰:“更,经也,音工衡反。”〕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师古曰:“虞书舜典之辞也。”〕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弟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奏可。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师古曰:“溥与普同。”〕宇内万里,立置郡县。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师古曰:“劝功,自劝勉而立功也。”〕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弟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师古曰:“陵夷,渐废替。”〕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桮。夜寑早起,妻希见其面。有一女,无男。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讇谀欲顺指,〔按:“讇”chǎn ,古同“谄”。〕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繇是师丹先免,〔师古曰:“繇,读与由同。”〕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上许焉。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师古曰:“风,读曰讽。”〕令奏免喜侯。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师古曰:“得无犹言无乃也。”〕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师古曰:“汜,音凡。”〕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当得也。请皆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师古曰:“诏已罢官,事又经三赦也。更,音工衡反。”〕博执左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向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师古曰:“蟜,音矫。”〕以为“如宣等言,可许。”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师古曰:“舍,置也。”〕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顓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师古曰:“侨如,叔孙宣伯也。行父,季文子也。宣伯通于成公之母穆姜,欲去季孟而取其室,使告晋曰:‘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也,政令于是乎成。今其谋曰晋政多门,不可从也。若欲得志于鲁,请止行父而杀之。不然,归必畔矣。’晋人执文子于苕丘。事在成十六年。”〕今晏放命圮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师古曰:“此引诗《小雅》巧言之章也。职,主也。阶者,基之渐也。”〕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延登受策,有音如钟声。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师古曰:“苛,细也。”〕器诚有极也。博驰骋进取,不师道德,已亡可言,〔师古曰:“言其事行不足可道也。”〕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邓展曰:“假音休假。借音以物借人。”〕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师古曰:“更,改也。”〕复附丁、傅,称顺孔乡。〔师古曰:“称,副也。副其所求而顺其意也。称,音尺孕反。”〕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鸩。〔师古曰:“仰药谓仰头而饮药也。”〕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博亦然哉!〔师古曰:“《论语》云:子疾病,子路欲使门人为臣。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故赞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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