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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的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1932.4
难民
日头堕到鸟巢里,
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
陌生的道路无归宿的薄暮,
把这群人度到这座古镇上。
沉重的影子,扎根在大街两旁,
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样,
静静的,孤寂的,
支撑着一个大的凄凉。
满染征尘的古怪的服装,
告诉了他们的来历,
一张一张兜着阴影的脸皮,
说尽了他们的情况。
螺丝的炊烟牵动着一串亲热的眼光,
在这群人心上抽出了一个不忍的想象:
“这时,黄昏正徘徊在古树梢头,
从无烟火的屋顶慢慢地涨大到无边,
接着,阴森的凄凉吞了可怜的故乡。”
铁力的疲倦,连人和想象
一齐推入了朦胧。
但是,更猛烈的饥饿,
立刻又把他们牵回了异乡。
像一个天神从梦里落到这群人身旁,
一只灰色的影子,手里亮着一支长枪。
一个小声,在他们耳中开出天大的响:
“年头不对,不敢留生人在镇上。”
“唉!人到那里,灾荒到哪里!”
一阵叹息,黄昏更加了苍茫。
一步一步,这群人走下了大街,
走开了这异乡。
小孩子的哭声乱了大人的心肠,
铁门的响声截断了最后一人的脚步,
这时,黑夜爬过了古镇的围墙。
1932年2月 古琅玡
(选自《烙印》,开明书店1934年3月初版)
洋车夫
一片风啸,湍激在林梢,
雨从他鼻尖上大起来了,
车上一盏可怜的小灯,
照不破四周的黑影。
他的心是个古怪的谜,
这样的风雨全不在意,
呆着像一只水淋鸡,
夜深了,还等什么呢?
1932年
有的人
──纪念鲁迅有感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活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1949.11.1
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有感而作。
炭鬼
鬼都望着害怕的黑井筒,
真奇怪,偏偏有人活在里边,
未进去之先,还是亲手用指印,
在生死文书上写着情愿。
没有日头和月亮,
昼夜连成了一条线,
活着专为了和炭块对命,
是几时结下了不解的仇怨?
他们的脸是暗夜的天空,
汗珠给他流上条银河,
放射光亮的一双眼睛,
像两个月亮在天空闪烁。
你不要愁这样的日子没法消磨,
他们的生命随时可以打住:
魔鬼在壁峰上点起天火,
地下的神水突然涌出。
他们曾不把死放在心上,
常拿伙伴的惨死说着玩,
他们把死后的抚恤,
和妻子的生活连在一起看。
村夜
太阳刚落,
大人用恐怖的故事
把孩子关进了被窝,
(那个小心正梦想着
外面朦胧的树影
和无边的明月)
再捻小了灯,
强撑住万斤的眼皮,
把心和耳朵连起,
机警的听狗的动静。
忧患
应当感谢我们的仇敌。
他可怜你的灵魂快锈成了泥,
用炮火叫醒你,
冲锋号鼓舞你,
把刺刀穿进你的胸,
叫你红血绞着心痛,你死了,
心里含着一个清醒。
应当感谢我们的仇敌。
他看见你的生活太不像样子,
一只手用上力,
推你到忧患里,
好让你自己去求生,
你会心和心紧靠拢,组成力,
促生命再度的向荣。
三代
孩子
在土里洗澡
爸爸
在土里流汗
爷爷
在土里埋葬
烙印
生怕回头向过去望,
我狡猾的说“人生是个谎”,
痛苦在我心上打个印烙,
刻刻警醒我这是在生活。
我不住的抚摩这印烙,
忽然红光上灼起了毒火,
火花里迸出一串歌声,
件件唱着生命的不幸。
我从不把悲痛向人诉说,
我知道那是一个罪过,
混沌的活着什么也不觉,
既然是迷就不该把底点破。
我嚼着苦汁营生,
像一条吃巴豆的虫,
把个心提在半空,
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1933年
感烙印
逃了十八年,
才知道,
人生是迷宫,
布满伤。
幸福宛如背影,
衬托悲的光芒,
歌是乞讨的声音,
齿间迸出的苍凉。
沉默吧,
关闭心窗,
别让罪恶出去,
啮噬生之善良。
黄连不可医愚,
剑在何方?
春鸟
当我带着梦里的心跳,
睁大发狂的眼睛,
把黎明叫到了我的窗纸上──
你真理一样的歌声。
我吐一口长气,
拊一下心胸
从床上的恶梦
走进了地上的恶梦。
歌声,
像煞黑天上的星星,
越听越灿烂,
像若干只女神的手
一齐按着生命的键。
美妙的音流
从绿树的云间,
从蓝天的海上,
汇成了活泼自由的一潭。
是应该放开嗓子
歌唱自己的季节,
歌声的警钟
把宇宙
从冬眠的床上叫醒,
寒冷被踏死了,
到处是东风的脚踪。
你的口
歌向青山,
青山添了媚眼;
你的口
歌向流水,
流水野孩子一般;
你的口
歌向草木,
草木开出了青春的花朵;
你的口
歌向大地,
大地的身子应声酥软。
蛰虫听到你的歌声,
揭开土被
到太阳底下去爬行;
人类听到你的歌声
活力冲涌得仿佛新生;
而我,有着同样早醒的一颗诗心,
也是同样的不惯寒冷。
我也有一串生命的歌,
我想唱,像你一样,
但是,我的喉头上锁着链子,
我的嗓子在痛苦的发痒。
1942年5月22日晨 万鸟声中
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
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
不在天上,亮在人民的心中。
你把光明、温暖和希望
带给我们,不,最重要的是斗争!
你举着大旗,一面磁石,
从东南向西北,激流一样冲击,
冲过千重山,万重水,
冲决了一道又一道围困的大堤,
这二万五千里的大工程,
有什么可以比拟!
有什么可以比拟!
有些吃反动宣传饭的家伙,
在你脸上描红胡子,乱涂水粉;
有的人也太过分,
把你的事业当神话来过瘾。
我们朴实的人们不这么想,
我们认定你是一个
顶精干的人,顶能战斗的人,
把生命,希望,全个儿交付给你,
我们可以毫不担心!
你领导的成功,
并不是什么奇迹;
抓住人民的要求,
你就慷慨地“给”。
你的大业如果有点什么神秘,
那就是革命,革得真,革得彻底!
你使陕北的一片荒山,
生长出丰足的五谷杂粮。
你使千万穷苦的人民,
有田钟,有饭吃,
还有文化的滋养。
疾病袭来了,
有药石代替巫卜的仙方。
在你荫庇下的人民
重新活了,像春风里的枝条,
眼里不再淌酸辛的泪水,
恐怖,恼恨,也从心里拔去了根。
屋檐挨着屋檐,
邻人们互相亲近,
血脉,感情,心灵,
活泼泼的,像流水
彼此灌注,交流,
淙淙地流出了──
生之欢快的声音!
在延河两岸,
在解放了的土地上,
人民,有心情也有权利
唱自己心爱的歌。
诗人,小说家,随着自己的心愿
写自己心爱的诗句和小说。
工人不再愁没工做,
而且只管做工,
就不必再愁别的什么。
士兵在打仗,这还不算,
他们明白打仗的全部意义,
他们才打的那么勇敢,
八个年头,解放了半个中国。
解放了的人民
少说一点,也有一万万多。
这些土地上的人民,
活着才真是活着,
活着,才像活在自己的祖国里,
自己的大家庭里,
他们生命的天空上,
天已经放亮。
延安是一块新的土地,
延安是一个光明的海洋。
新的土地上产生新的人类,
延安,多少人念着这个名字,
心,向着他打开天窗。
毛泽东,你是全延安,全中国,
最高的一个人,
你离开我们千万里,
你又像在我们眼前这么近……
为了打倒共同的敌人,
你主张团结;
抗战胜利了,
你还是坚持团结。
因为你知道,
今天人民要求的不是内战,
是和平,是民主,是建设。
用自己的胸膛
装着人民的心,
你亲自降临到这战时的都城,
做了一个伟大的象征。
从你的声音里,
我们听出了一个新中国;
从你的目光里,
我们看到了一道大光明。
署名:何嘉 发表于1945年9月9日《新华日报》
海
从碧澄澄的天空,
看到了你的颜色。
从一阵阵的清风,
嗅到了你的气息。
摸着潮湿的衣角,
触到了你的体温。
深夜醒来,
耳边传来了你有力的呼吸。
1956年
少年
你住山前,我居山后。
你放鹰捉兔,骑马穿巷;
我割草喂猪,歌颂祖国。
你撒网捕鱼,乘船江南;
我拣石筑屋,表扬爱情。
你说,马鞍华丽,路途遥远,太过生硬。
我对,镰刀虽快,天长日久,日渐稀薄。
你说,船大人众,以鞭驱之,依然缓慢。
我对,草屋虽小,用石为巨,历经数载。
你说,祖国给了你一切;
我对,也许我给不得她半点。
你说,不需要爱情;
我对,我以此喂养幸福。
你说浮华太累,我对清苦逍遥。
你说,换一换天地如何?
我对,只怕黄梁一梦,惊得少年身,
以至,我纵欲而亡,你不劳而终。
泪
──悼念敬爱的周总理
八亿赤心,哀伤袭击!
千言万语,声声啜泣。
英姿笑貌,已成遗容,
伟词宏声,犹在耳中。
半旗悠悠,悲风漫吹,
人的汪洋,泪的潮水。
泪是丰碑,泪是誓言,
泪是动力,泪是火焰!
昂起头来,揩干眼泪,
红旗指向,无坚不摧!
1976年1月13日 写于周总理逝世后第五天
少年,伟大党的后备军(节选)
少年──
像六七点钟的太阳,
红彤彤冒出山冈。
少年──
像万仞高山的源泉,
哗哗流向海洋。
少年──
像一株株嫩绿的小树,
在春风里茁壮成长。
少年──
像小鹰初展新翅,
试着向高处翱翔。
少年──
是一只一只乳虎,
全身是劲,猛冲猛撞。
少年──
像刚磨好的刀刃,
发出闪闪亮光。
少年──
是人中的英秀,
未来的希望。
少年──
是伟大的党的后备军,
浩浩荡荡的雄厚力量!
少年──
是生活大道上的初来者,
前程万里,来日方长。
少年──
是祖国母体上,
新鲜的血浆。
少年──
是朝气蓬勃的队伍,
需要大力培植的对象。
少年──
是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
国家未来的坚强栋梁!
1987年7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