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七一 陈纪五
●〔南朝〕陈纪五 起玄黓执徐(壬辰),尽阏逢敦牂(甲午),凡三年。
◎〔南朝〕陈高宗宣皇帝·上之下
【原文】
〔南朝〕陈高宗宣皇帝 太建四年(壬辰 公元572年)
春,正月,丙午,以尚书仆射徐陵为左仆射,〔〖胡三省注〗尚书置二仆射,分为左、右;若省一仆射,则止称仆射。〕中书监王劢为右仆射。〔〖胡三省注〗劢,莫败翻。〕
已巳,齐主祀南郊。〔〖胡三省注〗《五代志》:后齐制:圜丘、方泽并三年一祭,谓之禘祀,其南、北郊则岁一祀,皆以正月上辛。今书己巳,似玫斋之日为始也。南郊,为坛于国南,广轮三十六尺,高九尺,四面各一陛,为一壝,内壝去坛二十五步,中壝、外壝相去如内壝,四面各通一门。又为大营于外壝之外,广轮二百七十步营垽广一丈深八尺,四面各一门。又为燎坛于中壝之外丙地,广轮二十七尺,高一尺八寸,四面各一陛。祀所感帝灵威仰于坛,以高祖神武皇帝配。礼用四圭,有邸币,各如方色。其上帝及配帝,各用骍特牲一。〕
庚午,上享太庙。
辛未,齐主赠琅邪王俨为楚恭哀帝以慰太后心,〔〖胡三省注〗俨死,见上卷上年。〕又以俨妃李氏为楚帝后。
【译文】
●〔南朝〕陈纪五
◎〔南朝〕陈宣帝·上之下
〔南朝〕陈宣帝太建四年(壬辰 公元572年)
春季,正月,丙午(初三),陈朝任命尚书仆射徐陵为左仆射,中书监王劢为右仆射。
乙巳(初二),北齐后主到南郊祭天。
庚午(二十七日),陈宣帝到太庙祭祀。
辛未(二十八日),北齐后主赠琅邪王高俨为楚恭哀帝的谥号以安慰太后的心,又封高俨的妃子李氏为楚帝后。
【原文】
二月,癸西,周遣大将军昌城公深聘于突厥,司宾李除、小宾部贺遂礼聘于齐。〔〖胡三省注〗后周倣成周之制以建官,司宾,盖周官大行人之职;小宾部,其小行人之职欤﹖杜佑曰:后周秋官之属有小宾部下大夫、上士。〕深,护之子也。
已卯,齐以卫菩萨为太尉。〔〖胡三省注〗菩,薄胡翻。萨,桑割翻。《考异》曰:《北齐书》、《北史》并同。不知菩萨何人,亦不言何官。〕辛巳,以并省吏部尚书高元海为尚书左仆射。〔〖胡三省注〗自元魏置诸道行台,各置令、仆、尚书等官。齐神武破尔朱兆,得晋阳,建大丞相府而居之;文宣受禅,遂置尚书省。〕
已酉,封皇子叔卿为建安王。
庚寅,齐以尚书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胡三省注〗珽,他鼎翻。〕初,胡太后既幽于北宫,〔〖胡三省注〗事见上卷上年。〕珽欲以陆令萱为太后,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胡三省注〗保太后,事见百二十卷宋帝元嘉二年。〕且谓人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自女娲以来,未之有也。”〔〖胡三省注〗司马贞曰:女娲亦风姓有神圣之德,代宓羲立,号曰女希氏。盖宓羲之后已经数世,金木轮环,周而复始也。孙愐曰:女娲,古女后也。娲,古华翻。〕令萱亦谓珽为“国师”、“国宝”,由是得仆射。
三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初,周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太祖殂,皆受晋公护处分,〔〖胡三省注〗立十二军事见百六十二卷梁简文帝大宝元年。敬帝太平元年,周太祖殂,十二军受护处分,始是年也。世祖天嘉元年,护归政于周世宗,寔武成元年,护犹总军旅。次年,护弒世宗,立高祖,改元保定,政悉归护。事具百六十六卷至百六十八卷。相,息亮翻。处,昌吕翻。分,扶问翻。〕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无所关预,人不测其浅深。
【译文】
二月,癸酉(初一),北周派大将军昌城公宇文深到突厥访问,司宾李除、小宾部贺遂礼到北齐访问。宇文深是宇文护的儿子。
己卯(初七),北齐任命卫菩萨为太尉。辛巳(初九),任命并省吏部尚书高元海为尚书左仆射。
乙酉(十三日),陈朝封皇子陈叔卿为建安王。
庚寅(十八日),北齐任命尚书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起先,胡太后被幽禁在北宫,祖珽打算以陆令萱为太后,向陆令萱讲述魏朝保太后的往事,并对别人说:“陆令萱虽然是个妇人,其实是个豪杰,自从女娲以来,还没有这样的人。”陆令萱也称祖珽为“国师”、“国宝”,因而被任命为仆射。
三月,癸卯朔(初一),发生日食。
当初,北周太祖在西魏当丞相时,曾经建立左右十二军,隶属相府;太祖死后,受晋公宇文护调度,凡属军队的征发调动,非得有宇文护的文书不可。宇文护的府第驻军守卫,人数超过宫廷,他的儿子和僚属都贪婪残暴恣意横行,士民都深以为患。北周国主对此一直隐晦退避,不加干涉,别人也猜不到他的深浅。
【原文】
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胡三省注〗后周稍伯,盖周官稍人之职。周官稍人,主为县师令都鄙丘句之政。距王城三百里曰稍。杜佑曰:后周地官之属,有每方稍伯,中大夫。又每遂有小筲伯、稍大夫,皆下大夫。又有小稍伯、稍伯、稍正,上士、中士。庾季才明于天文,故护问之。〕季才对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顷上台有变,〔〖胡三省注〗《隋志》曰:三台六星,两两而居,起文昌,列招摇,三公之立也。西近文昌二星,谓之上台。〕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此则享期颐之寿,〔〖胡三省注〗曲礼:百年曰期颐。郑玄曰:期,犹要也;颐,养也。〕受旦、奭之美,〔〖胡三省注〗周公旦、召公奭。〕子孙常为籓屏。不然,非复所知。”护沈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胡三省注〗沈,持林翻。沈吟者,深味其言,微发于声而不能自决之貌。〕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昵于护。及沌口之败,〔〖胡三省注〗沌口败,事见上卷临海王光大二年。昵,尼质翻。沌,柱兗翻。〕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得其位。帝乃密与直及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谋之。〔〖胡三省注〗周官,宫伯掌王宫宿卫次舍之职事。内史掌诏王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之法,命诸侯、孤、卿、大夫,则策命之。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后周盖髣髴其意以置官。至隋讳“忠”字,以中书为内史,其位任尤重。左、右侍亦倣周官侍御以置官而刱其名。《五代志》:周置左、右宫伯,掌侍卫之禁,各更直于内,小宫伯贰之,临朝则在前侍之首,行则夹路车左右。中侍,掌御寝之禁;左、右侍,陪中侍之后。左、右前侍,掌御寝南门之左右;左、右后侍,掌寝北门之左右。杜佑曰:周制:宫伯,中大夫,属天官;内史,属春官,有中大夫、下大夫。〕神举,显和之子;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胡三省注〗以兄弟齿。〕太后赐护坐,帝立侍于旁。丙辰,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因引护入含仁殿谒太后,且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兄今入朝,愿更启请。”因出怀中《酒诰》授之,〔〖胡三省注〗周成王作酒诰,戒母彝酒母敢崇酒。〕曰:“以此谏太后。”护既入,如帝所戒读《酒诰》;未毕,帝以玉珽自后击之,〔〖胡三省注〗记天子晋珽。郑玄曰:珽,亦笏也;珽之言珽然无所屈也。或谓之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终葵首者,于杼上又广其首如椎头。隋志:今制,珽长尺二寸、方而不折,以球玉为之。珽,他顶翻。〕护踣于地。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卫公直匿于户内,跃出,斩之。时神举等皆在外,更无知者。〔〖胡三省注〗史言周主勇决。〕
【译文】
宇文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说:“近日来天文星象怎么样?”庾季才回答说:“受到您深厚的恩泽,怎敢知无不言。刚才上台星有变化,晋公您应该归政给天子,请求回家养老。这样就能享年高寿,受到周公旦、召公奭的美名,子子孙孙常为国家重臣。不然,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宇文护沉吟很久,说:“我本来的志向就是这样,但是经过推辞没有得到同意。你既然是天子的官员,可以按照朝廷的规定,不用麻烦你特意来见寡人了。”从此以后对他疏远了。
卫公宇文直是北周武帝的同母兄弟,和宇文护的关系非常亲近;后来在沌口打了败仗,被罢免官职,因此怨恨宇文护,劝武帝杀死他,企图自己得到宇文护的职位。武帝便秘密和卫公宇文直、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人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进行策划。宇文神举是宇文显和的儿子;宇文孝伯是安化公宇文深的儿子。
武帝每次在宫中见到宇文护,都行兄弟之礼。太后赐宇文护坐,武帝就站立在一旁。丙辰(十四日),宇文护从同州回长安,武帝驾临文安殿见他,引导宇文护到含仁殿参见太后,并对他说:“母后年纪已高,很喜欢饮酒,我虽然屡次劝她,没有得到采纳。兄长今天参见时,希望您能劝说她。”于是从怀里拿出《酒诰》给宇文护,说:“用这个来规劝母后。”宇文护进殿后,象武帝所说那样对太后诵读《酒诰》;还没有读完,武帝便在宇文护背后用玉笏打他,宇文护跌倒在地。武帝命令太监何泉用御刀砍他,何泉心里惶恐惧怕,不敢用劲,没有把宇文护砍伤,卫公宇文直躲在门内,这时跳了出来,将宇文护杀死。当时宇文神举等都在殿外,没有别人知道。
【原文】
帝召宫伯长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护子柱国谭公会、大将军莒公至、〔〖胡三省注〗谭、莒,古国名。〕崇业公静、正平公乾嘉〔〖胡三省注〗崇业、正平皆郡公。按隋书帝纪,随州有崇邺郡,而志不载。《五代志》:绛郡正平县,旧置正平郡。〕及其弟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并柱国北地侯龙恩、龙恩弟大将军万寿、〔〖胡三省注〗侯,姓也。〕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胡三省注〗护都督中外,故置中外府,其属有长史、司马、司录。〕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于殿中杀之。览,稚之孙也。〔〖胡三省注〗长孤稚着功名于正光、永安之间。〕
初,护既杀赵贵等,诸将多不自安。侯龙恩为护所亲,其从弟开府仪同三司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于数公。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龙恩不能从。植又承间言于护曰:“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护曰:“我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邪!”又闻其先与龙恩言,阴忌之,植以忧卒。及护败,龙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
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宪,素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权势颇盛。护欲有所陈,多令宪闻奏,其间或有可不,宪虑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拜谢;帝慰勉之,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卫公直素忌宪,固请诛之,帝不许。
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国越公盛乘传征训,至同州,赐死。〔〖胡三省注〗自蒲州西南至同州一百三十里,同州西南至长安二百二十五里。〕昌城公深使突厥未还,遣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赍玺书就杀之。护长史代郡叱罗协、〔〖胡三省注〗叱罗,虏复姓。魏收官氏志:拓跋内人诸姓有叱罗氏。协时在同州。〕司录弘农冯迁及所新任者,皆除名。
【译文】
武帝召见宫伯长孙览等人,告诉他们已将宇文护处死,命令拘捕宇文护的儿子柱国谭公宇文会、大将军莒公宇文至、崇业公宇文静、正平公宇文乾嘉,以及他的弟弟宇文乾基、宇文乾光、宇文乾蔚、宇文乾祖、宇文乾威和柱国北地人侯龙恩、侯龙恩的弟弟大将军侯万寿、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人,在殿中将他们杀死。长孙览是长孙稚的孙子。
当初,宇文护杀了赵贵等人,诸将大多是心里不安。侯龙恩得到宇文护的信任,他的堂弟开府仪同三司侯植对侯龙恩说:“皇上年纪还轻,安危依靠几位公侯。如果对他们诛杀过多来树立自己的威望权力,不但国家极其危险,恐怕我们的宗族也因此而遭到衰败,兄长您怎能知而不言!”侯龙恩没有听他的话。侯植又乘机对宇文护说:“晋公您以骨肉之亲,身受国家社稷的寄托,希望以诚意对待王室,按照伊尹、周公的榜样,那么境域之内都会觉得万幸!”宇文护说:“我誓志以身报国,您难道认为我有别的企图吗!”又听到他以前和侯龙恩说的话,暗中对他产生忌恨,侯植因此忧愁而死去。等到宇文护失败,侯龙恩兄弟都被处死,武帝因为侯植的忠诚,特意赦免了侯植的子孙。
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宇文宪,一向得到宇文护的信任,遇到对别人的赏罚,宇文宪都能参与意见,权势很大。宇文护有什么要向朝廷上言的事,都叫宇文宪向武帝转达奏报,其中有时有不同的意见,宇文宪顾虑武帝和丞相之间猜疑而形成怨仇,都婉转地进行申述,武帝也察觉到他的用心。宇文护死后,武帝召宇文宪进见,宇文宪脱下帽子向武帝拜谢;武帝对他加以安慰勉励,派他到宇文护的住所收取兵符和各种文书簿籍。卫公宇文直素来忌恨宇文宪,坚持请求武帝杀死他,武帝不肯答允。
宇文护的长子宇文训是蒲州刺史,这天晚上,武帝派柱国越公宇文盛乘车去传唤宇文训,到同州,传达了武帝对他赐死的命令。昌城公宇文深出使突厥还没有回来,武帝派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送去诏书将他就地杀死。宇文护的长史代郡人叱罗协、司录弘农人冯迁和其他亲信,都被革职除名。
【原文】
丁巳,大赦,改元。
以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与王轨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初,孝伯与帝同日生,太祖爱之,养于第中,幼与帝同学。及即位,欲引致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旧经,故护弗之疑也,以为右侍上士,出入卧内,预闻机务。孝伯为人,沉正忠谅。朝政得失,外间细事,无不使帝闻之。
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唯得庾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胡三省注〗纬,谓七纬日月五星之行,失行则为灾。候,谓月令七十二候,失节则为灾。〕宜返政归权,帝赐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招为大司空。〔〖胡三省注〗后周之制:三公九命,六官七命。〕
时帝始亲览朝政,颇事威刑,虽骨肉无所宽借。齐公宪虽迁冢宰,实夺之权。又谓宪侍读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胡三省注〗后周诸王有侍读之官。不纲,言人君不能操持大纲,致众目紊乱。〕太祖辅政;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积习生常,愚者谓法应如是。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胡三省注〗《诗·大雅·烝民》之诗。〕一人,谓天子耳。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死于所事。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举咸以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
卫公直,性浮诡贪狠,意望大冢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返居下列!”由是用为大司徒。〔〖胡三省注〗为后三年卫公直作乱张本。〕
【译文】
丁巳(十五日),北周大赦全国,改年号为“建德”。
任命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和王轨一同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当初,宇文孝伯和武帝同一天出生,文帝宇文泰很喜爱他,养在府里,幼年时和武帝同学。武帝即位后,想任用他作为帮助自己的近臣,假托要和宇文孝伯在一起探讨学习古代的经书,所以宇文护并不怀疑,任命他为右侍上士,在卧室内进进出出,参与机密的事情。宇文孝伯为人深沉正直忠实可信,凡是朝政的得失,外面的小事,没有不使武帝知道的。
武帝翻阅从宇文护家中所搜得的文件,看到有假托符命妄图制造异谋的,都被处死;唯独得到庾季才所写的两张纸,大谈星象变化的灾难吉祥,应该把朝政大权还给武帝,武帝赏赐给庾季才三百石小米,二百段布帛,提升为太中大夫。
癸亥(二十一日),任命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宇文宪为大冢宰,卫公宇文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宇文招为大司空。
当时武帝开始亲政,很注重威令用刑,尽管是骨肉至亲也不宽恕。齐公宇文宪名义上升为冢宰,实际上夺了他的实权。武帝对宇文宪的侍读裴文举说:“从前魏朝末年武帝不能操持朝廷大纲,所以才有太祖辅政;等到周朝建立,晋公宇文护又掌握大权;原只是多年的习惯,后来竟成为常规,愚人还说法度应该如此。哪有年已三十岁的天子还可以被别人箝制的道理!《诗经》中说:‘从早到晚不懈怠,用来侍奉一个人。’一个人,指的是天子。您虽然陪伴侍奉齐公,不能怕得如同他的臣子,老死在侍读的事上。应当以正道去辅助他,用做人的道理去规劝他,使我们君臣和睦,使我们兄弟同心,不要使他自己招致嫌疑。”裴文举把这番话都告诉了宇文宪,宇文宪指着自己的心口拍着小桌子说:“我平素的心意,您难道不知道吗!只是应该尽忠竭节罢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卫公宇文直性格浮躁诡诈贪婪狠毒,想做大冢宰;没能如愿,心里很不痛快;又请求当大司马,想掌握兵权。武帝猜到他的用意,说:“你们兄弟长幼有序,怎能反而处于下列!”因此任命他为大司徒。
【原文】
夏,四月,周遣工部成公建、小礼部辛彦之聘于齐。〔〖胡三省注〗杜佑《通典》:周制:工部中大夫属冬官,五命;礼部属春官,中大夫,五命;小礼部,上士也,三命。〕
庚寅,周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胡三省注〗废略阳公事见百六十七卷高祖永定元年。〕
癸巳,周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大赦。
五月,癸卯,王劢卒。
齐尚书右仆射祖珽,势倾朝野。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恶之,遥见,辄骂曰:“多事乞索小人,〔〖胡三省注〗乞索,求取也。小人求取无厌,致国家多事。〕欲行何计!”又尝谓诸将曰:“边境消息,兵马处分,赵令恒与吾辈参论。〔〖胡三省注〗赵令,谓赵彦深,为尚书令,以其官称之也。〕盲人掌机密以来,〔〖胡三省注〗祖珽病盲,故诋之。盲事始上卷临海王光大元年。〕全不与吾辈语,正恐误国家事耳。”光尝在朝堂垂帘坐;珽不知,乘马过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尔!”〔〖胡三省注〗尔,犹言如此也。〕后珽在内省,〔〖胡三省注〗齐盖以门下省为内省。〕言声高慢,光适过,闻之,又怒。珽觉之,私赂光从奴问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叹曰:‘盲人入,国必破矣!’”
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许。齐主赐提婆晋阳田,光言于朝曰:“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饲马数千匹,以拟寇敌。今赐提婆,无乃阙军务也。”由是祖、穆皆怨之。
【译文】
夏季,四月,北周派工部成公建、小礼部辛彦之到北齐聘问。
庚寅(十九日),北周追尊略阳公宇文觉为孝闵皇帝。
癸巳(二十二日),北周立皇子鲁公宇文赟为太子,大赦全国。
五月,癸卯(初二),王劢去世。
北齐尚书右仆射祖珽,势力可以倾动朝内外,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很厌恶他,远远地见到祖珽,总是骂道:“使国家多事、贪得无厌的小人,想搞什么样的诡计!”又曾对部下的将领们说:“军事兵马的处理,尚书令赵彦深还常常和我们一起商量讨论。这个瞎子掌管机密以来,完全不和我们说,使人担心会误了国家的大事。”斛律光曾在朝堂上坐在帘子后面,祖珽不知道,骑马经过他的面前,斛律光大怒说:“这个小人竟敢这样!”后来祖珽在门下省,说话声调既高又慢,正巧斛律光经过那里,听到祖珽说话的腔调,又大怒。祖珽发觉后,私下贿赂斛律光的随从奴仆询问原因,奴仆说:“自从您当权以来,相王每天夜里手抱双膝叹气说:‘瞎子入朝,国家必毁。’”
穆提婆请求娶斛律光的妾所生的女儿做妻子,没有得到允许。齐王赐给穆提婆晋阳地方的田地,斛律光在朝上说:“这些田地,从神武帝以来一直种谷物,饲养几千匹马,打算对付入寇的外敌。现在赏赐给穆提婆,恐怕会影响国家的军务吧!”从此祖珽、穆提婆都怨恨他。
【原文】
斛律后无宠,珽因而间之。光弟羡,为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亦善治兵,士马精强,鄣候严整,突厥畏之,谓之“南可汗”。光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兗二州刺史。
光虽贵极人臣,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杜绝馈饷,不贪权势。每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辄合理。或有表疏,令人执笔,口占之,务从省实。〔〖胡三省注〗语省而事实。〕行兵仿其父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脱介胄,常为士卒先。士卒有罪,唯大杖挝背,未尝妄杀,众皆争为之死。自结发从军。未尝败北,深为邻敌所惮。周勋州刺史韦孝宽〔〖胡三省注〗高欢、宇文泰兵争,泰使韦孝宽守玉壁,欢尽力攻之,不克而归,遂死。宇文氏于此止立勋州以旌其功。其地在隋绛郡稷山县。〕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令谍人传之于邺,邺中小儿歌之于路。珽因续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胡三省注〗今人犹谓多口为饶舌。〕使其妻兄郑道盖奏之。帝以问珽,珽与陆令萱皆曰:“实闻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谓臣也,与国同忧。饶舌老母,似谓女侍中陆氏也。且斛律累世大将,明月声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胡三省注〗斛律光,字明月;羡,字丰乐。〕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甚可畏也。”帝以问韩长鸾,长鸾以为不可,事遂寝。
【译文】
斛律后得不到皇帝的宠爱,祖珽因此离间他们的关系。斛律光的弟弟斛律羡是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也善于治军,兵士马匹都很精干强壮,设置的要塞堡垒规范整齐,突厥很怕他,称他为“南可汗”。斛律光的长子斛律武都是开府仪同三司,梁、兖二州的刺史。
斛律光虽然贵极人臣,但生性节俭,不喜欢声色,很少接待宾客,拒绝接受馈赠,不贪图权势。每逢朝廷集会议事,常常在最后发言,说的话总是很符合情理。遇有上表或奏疏,叫人拿了笔,由自己口述,替他写下来,务必简短真实。用兵时仿照他父亲斛律金的办法,军队的营房没有落实,自己不进帐幕;或者整天不坐,身上不脱铠甲,打仗时身先士卒。士兵犯了罪,只用大棒敲打脊背,从不随意杀人,所以部下的士兵争相为他效命。自从年轻时参加军队,没有打过败仗,深为相邻的敌方害怕。北周的勋州刺史韦孝宽私下制造谣言说:“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说:“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派间谍把谣言传到邺城,叫邺城的小孩在路上歌唱。祖珽接续道:“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叫妻兄郑道盖向后主奏报。后主就此问祖珽,祖珽和陆令萱都说:“确实听说有这件事。”祖珽还解释说:“百升,就是斛。盲老公,是指我,和国家同忧愁。饶舌老母,似乎指女侍中陆令萱。况且斛律氏几代都是大将,斛律光字明月,声震光西,斛律羡字丰乐,威行突厥,女儿是皇后,儿子娶公主,谣言令人可畏。”后主又问韩长鸾,韩长鸾以为不可能,这件事才结束。
【原文】
珽又见帝,请间,唯何洪珍在侧。帝曰:“前得公启,即欲施行,长鸾以为无此理。”珽未对,洪珍进曰:“若本无意则可;既有此意而不决行,万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然犹未决。会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云:“光前西讨还,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胡三省注〗事见上卷三年。封士让密启,亦珽等使之也。〕家藏弩甲,奴僮千数,每遣使往丰乐、武都所,阴谋往来。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帝遂信之,谓何洪珍曰:“人心亦大灵,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怯,恐即有变,令洪珍驰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从命。”珽请遣使赐以骏马,“语云:‘明日将游东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谢,因而执之。”帝如其言。
【译文】
祖珽又去见后主,请求后主屏退左右,当时只有何洪珍在旁边,后主说:“以前接到你的启奏,就准备执行,韩长鸾认为没有这种道理。”祖珽还没有回答,何洪珍向后主进言说:“如果本来没有这种意思就算了;既然有这种意思而不决定执行,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办?”后主说:“何洪珍的话说得对。”但是还没有决定。恰逢丞相府佐封士让上密启说:“斛律光以前西征回来,皇上下诏命令将军队解散,斛律光却指挥军队进逼都城,准备进行违反法纪的活动,事情没有成功而停止了。家里私藏弓弩和铠甲、僮仆奴婢数以千计,常常派使者去斛律羡、斛律武都的住所,阴谋往来。如果不趁早谋画,恐怕事情不可预测。”后主便相信了,对何洪珍说:“人心也太灵验,我以前怀疑他要造反,果真如此。”后主性格懦弱胆小,只恐马上有变,叫何洪珍迅速把祖珽召来,告诉他说:“我要召斛律光来,恐怕他不肯服从命令。”祖珽请求派使者并赐给他骏马,“告诉他:‘明天将去东山游玩,王可以骑这匹马和我一同前往。’斛律光一定会来向陛下道谢,趁此机会把他抓起来。”后主就照祖珽所说的那样去做。
【原文】
六月,戊辰,光入,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胡三省注〗齐自文宣以来,每杀诸王大臣,刘桃枝率攘臂为之,故光云然。〕我不负国家。”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刬之,迹终不灭。〔〖胡三省注〗刬,削也。〕于是下诏称其谋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胡三省注〗齐制:开府同三司,从一品;仪同三司,第二品。恒,户登翻。伽,求加翻。〕
祖珽使二千石郎邢祖信簿录光家。〔〖胡三省注〗齐制:二千石郎,掌畿外得失等事。〕珽于都省问所得物,〔〖胡三省注〗都省,即尚书都省。《五代志》:后齐制,录、令、仆射总理六尚书事,谓之都省。〕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矟二。”〔〖胡三省注〗明非私藏兵器。〕珽厉声曰:“更得何物?”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胡三省注〗枣木坚而密理,可以为杖。〕珽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
齐主遣使就州斩斛律武都,又遣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独孤永业代羡,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续进。伏恩等至幽州,门者白:“使人衷甲,马有汗,宜闭城门。”羡曰:“敕使岂可疑拒!”〔〖胡三省注〗敕使,谓使者奉敕而来;至唐时,率以称宦者。〕出见之。伏恩执而杀之。初,羡常以盛满为惧,表解所职,不许。临刑,叹曰:“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及其五子伏护、世达、世迁、世辨、世酋皆死。
【译文】
六月,戊辰(疑误),斛律光进宫,到凉风堂,刘桃枝从他背后扑去,没有跌倒。斛律光回头说:“刘桃枝常常做这种事。我没有辜负国家。”刘桃枝和另外三个力士用弓弦挂缠他的脖子,用力勒紧将他杀死,鲜血流在地上,经过铲除,血迹始终存在。后主于是下诏说斛律光要造反,将他的儿子开府仪同三司斛律世雄、仪同三司斛律恒伽一并杀死。
祖珽派二千石郎邢祖信对斛律光的家产登记造册。祖珽在尚书都省问起所查到的东西,邢祖信说:“得到十五张弓,聚宴习射时用的箭一百支,七把刀,朝廷赏赐的长矛两杆。”祖珽厉声说:“还得到什么东西?”邢祖信回答说:“得到二十捆枣木棍,准备当奴仆和别人斗殴时,不问是非曲直,先打奴仆一百下。”祖珽大为惭愧,便低声说:“朝廷已经对他处以重刑,郎中不宜为他洗雪!”邢祖信离开尚书都省,有人责怪他过于坦率耿直,他感慨说:“贤良的宰相尚且被杀,我何必顾惜自己的余生!”
北齐后主派使者到梁州、兖州去,就地将斛律武都处死,又派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车去捉拿斛律羡,仍旧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人独孤永业代替斛律羡,和大将军鲜于桃枝征发定州的骑兵继续前进。贺拔伏恩等到幽州,守城门的人告诉斛律羡:“来的人内穿衣甲,马身有汗,应当关闭城门。”斛律羡说:“怎能怀疑皇上派来的使者把他们拒之城外!”便出城会见使者。贺拔伏恩将他捉住处死。当初,斛律羡时常为一家权势太大而惧怕,曾经上表请求解除自己的职务,后主不许。临刑时,他叹息说:“如此富贵,女儿是皇后,满家是公主,日常使用三百名士兵,怎能不败!”他的五个儿子斛律伏护、斛律世达、斛律世迁、斛律世辨、斛律世酋都被处死。
【原文】
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胡三省注〗幸其死也。〕
祖珽与侍中高元海共执齐政。元海妻,陆令萱之甥也,元海数以令萱密语告珽。珽求为领军,齐主许之,元海密言于帝曰:“孝征汉人,〔〖胡三省注〗祖珽字孝征。〕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因言珽与广宁王孝珩交结,〔〖胡三省注〗孝珩,文襄之子,齐主所忌也。〕由是中止。珽求见,自辨,且言:“臣与元海素嫌,必元海谮臣。”帝弱颜,不能讳,以实告之,〔〖胡三省注〗见人辄自羞而颜有怩忸者为弱颜,今人犹有是言。〕珽因言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结为朋党。又以元海所泄密语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为郑州刺史。〔〖胡三省注〗《地形志》:天平初,置颍州,治长社城;武定七年,改郑州,治颍阴城。周灭齐,改郑州曰许州,于荥阳置郑州。〕子华等皆被黜。
珽自是专主机衡,〔〖胡三省注〗尚书职掌机密,任居铨衡。〕总知骑兵、外兵事,〔〖胡三省注〗后齐制:尚书中郎有中兵、外兵,各分左、右。左外兵掌河南及潼关已东诸州,右外兵掌河北及潼关已西诸州丁帐及发召征兵等事。〕内外亲戚,皆得显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胡三省注〗中要人,宦官之亲要者。〕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论决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译文】
北周后主听到斛律光死去的消息,为此大赦全国表示庆幸。
祖珽和侍中高元海共同执掌北齐的朝政。高元海的妻子,是陆令萱的外甥女,高元海屡次把陆令萱的秘密话告诉祖珽。祖珽要求做领军,北齐后主答允了,高元海秘密向后主说:“祖珽是汉人,双目失明,怎么能做领军!”并且说祖珽和广宁王高孝珩有勾结,因此没有任命。祖珽求见后主,为自己辨白,说:“臣和高元海素来有怨仇,一定是高元海诽谤臣。”后主脸皮薄,不能回避,只得把实话告诉他,祖珽于是说高元海和司农卿尹子华等人结成朋党。又把高元海所泄露的秘密话告诉陆令萱,陆令萱大怒,把高元海贬为郑州刺史。尹子华等人都被罢官。
祖珽从此专门主管朝廷的枢要机关,总辖执掌北齐的骑兵、外兵军务,内外亲戚都得到显要的官职。后主常常叫亲近的太监搀扶祖珽出入,一直送到宫里的长巷,时常同后主在御榻上商量决定朝廷的政事,托付给祖珽的重要任务,是别的臣子所不能比拟的。
【原文】
秋,七月,遣使如周。
八月,庚午,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胡三省注〗斛律光既死,则其女废矣。〕以任城王湝为右丞相,冯翊王润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延宗为大司徒。
齐使领军封辅相聘于周。
辛未,周使司城中大夫杜杲来聘。〔〖胡三省注〗宋以武公名改司空为司城,侯国之卿也。后周仿成周之遗制,必不以诸侯之卿名官,盖仿佛周官掌固之职。〕上谓之曰:“若欲合从图齐,宜以樊、邓见与。”对曰:“合从图齐,岂弊邑之利!必须城镇,宜待得之于齐,先索汉南,使臣不敢闻命。”
初,齐胡太后自愧失德,〔〖胡三省注〗胡太后失德久矣,事发则见上卷上年。〕欲求悦于齐主,乃饰其兄长仁之女置宫中,令帝见之,帝果悦,纳为昭仪。〔〖胡三省注〗元魏以来,昭仪次于皇后,位视大司马。〕又斛律后废,陆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仪,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结为姊妹。令萱亦以胡昭仪宠幸方隆,不得已,与祖珽白帝立之。戊子,立皇后胡氏。
已丑,齐以北平王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宝德为右仆射。
癸已,齐主如晋阳。
【译文】
秋季,七月,陈宣帝派使者去北周。
八月,庚午(初一),北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平民。任命任城王高湝为右丞相,冯翊王高润为太尉,兰陵王高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高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高延宗为大司徒。
北齐派领军封辅相到北周聘问。
辛未(初二),北周派司城中大夫杜杲来陈朝聘问。宣帝对他说:“如果要和我国联合起来谋取北齐,应该把樊、邓二州让给我们。”使者回答说:“联合起来谋取北齐,难道仅仅是敝国一国的利益!贵国一定要城镇,应该从北齐那里去得到,先要索取汉南一带地方,我作为使臣不敢传达这个要求。”
当初,北齐胡太后因为自己行为不好而感到羞愧,为了得到北齐后主的喜欢,于是把哥哥胡长仁的女儿修饰打扮住在宫里,使后主能见到她,后主见后果然很喜欢,纳她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到斛律后被废掉,陆令萱想立穆夫人为皇后;胡太后想立胡昭仪为皇后,但是力不从心,于是用卑下的言辞和厚礼请求陆令萱,想和她结为姊妹。陆令萱也因为胡昭仪正日益得到后主的宠爱,不得已,和祖珽一起向后主请求立胡昭仪为皇后。戊子(十九日),立皇后胡氏。
己丑(二十日),北齐任命北平王高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高宝德为右仆射。
癸巳(二十四日),北齐后主去晋阳。
【原文】
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辛亥,大赦。
冬,十月,庚午,周诏:“江陵所虏充官口者,悉免为民。”〔〖胡三省注〗梁元帝承圣三年,江陵破,士民皆为魏所虏入关。〕
辛未,周遣小匠师杨勰等来聘。〔〖胡三省注〗匠师,大司空之属也。杜佑《通典》:周小匠师下大夫,属冬官,四命。又有上士,三命。勰,音协。〕
周绥德公陆通卒。〔〖胡三省注〗绥德县公也。西魏于绥州上县置绥德县。〕
乙酉,上享太庙。〔〖胡三省注〗《五代志》:陈立七庙,一岁五祠,春、夏、秋、冬、腊也。每祭,共以一太牢,始祖以三牲首,余惟骨体而已。〕
齐陆令萱欲立穆昭仪为皇后,每私谓齐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者乎!”胡后有宠于帝,不可离间。令萱乃使人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帝渐畏而恶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昭仪于帐中,谓帝曰:“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及见昭仪,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纳其言。
甲午,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
【译文】
九月,庚子朔(初一),发生日食。
辛亥(十二日),陈朝大赦全国。
冬季,十月,庚午(初二),北周诏令:“在江陵俘虏充当官府奴婢的,全部赦免为百姓。”
辛未(初三),北周派小匠师杨勰等来陈朝聘问。
北周绥德公陆通去世。
乙酉(十七日),陈宣帝到太庙祭祀。
北齐陆令萱想立穆昭仪为皇后,私下对北齐后主说:“难道有儿子是皇太子而自身是婢妾的!”胡皇后正得宠于后主,无法挑拨离间,陆令萱便叫方士施行诅咒人的巫术,仅仅十天到一个月之间,胡皇后精神恍惚,说笑都不正常,后主便遂渐害怕而厌恶她。陆令萱有一天忽然用皇后的衣服给穆昭仪穿着起来,又另外做了华美的帐子,乃至枕席用器和玩赏物品,无不珍贵奇特。叫穆昭仪坐在帐子里,对后主说:“发现一个贤德的女子,请陛下去看看。”后主看到穆昭仪,陆令萱便说:“这样的人不当皇后,还有什么人可当!”后主采纳了陆令萱的意见。
甲午(二十六日),立穆昭仪为右皇后,胡昭仪为左皇后。
【原文】
十一月,庚戌,周主行如羌桥,〔〖胡三省注〗羌桥在长安东,以苻、姚诸羌而得名。〕集长安以东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乙卯,还宫。以赵公招为大司马。
壬申,周主如斜谷,集长安以西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丙戌,还宫。
庚寅,周主游道会苑,以上善殿壮丽,焚之。
十二月,辛巳,周主祀南郊。〔〖胡三省注〗《五代志》曰:后周宪章姬周,祭祀之式,多依仪礼。南郊,为方坛于国南五里,其崇一丈二尺,其广四丈,其壝方百二十步,内壝半之。祭以正月上辛,以始祖献侯莫那配所感帝灵威仰于其上。〕
齐胡后之立,非陆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亲侄,作如此语!”太后问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问之,乃曰:“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太后大怒,呼后出,立剃其发,送还家。辛丑,废胡后为庶人。然齐主犹思之,每致物以通意。
自是令萱与其子侍中穆提婆势倾内外,卖官鬻狱,聚敛无厌。每一赐与,动倾府藏。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足屏气;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译文】
十一月,庚戌(十二日),北周国主巡行去羌桥,召集长安以东军队中都督以上的官员,按情况分别给予赏赐。乙卯(十七日),回宫。任命赵公宇文招为大司马。
壬申(疑误),北周国主去斜谷,召集长安以西军队中都督以上的官员,分别给予赏赐。丙戌(疑误),回宫。
庚寅(疑误),北周国主到道会苑游玩,因为上善殿壮丽,将它焚毁。
十二月,辛巳(十三日),北周国主到南郊祭天。
北齐册立胡皇后,不是陆令萱的意愿,有一天陆令萱在太后面前生气地说:“什么亲侄女,竟说出这种话来!”太后问她什么原故,陆令萱说:“不能说。”坚持问她,才说:“胡皇后对皇上说:‘太后有许多非法行为,不足为训。’”太后勃然大怒,把胡皇后叫出来,马上剃去她的头发,送她回家。辛丑(初四),废胡皇后为平民。然而后主还想念她,常常送东西给她表示自己的意思。
从此以后陆令萱和她的儿子侍中穆提婆势力倾动朝廷内外,出卖官职,收受贿赂断案,聚敛钱财贪得无厌。每次赏赐,动辄把官府储存的东西用光。陆令萱对太后以下的人都可以指挥;唐邕一伙对穆提婆怕得不敢出声;这两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别人生杀予夺。
【原文】
乙巳,周以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周主享太庙。〔〖胡三省注〗《五代志》:后周思复古之道,右宗庙而左社稷,置太祖之庙并高祖已下二昭二穆,凡五,亲尽则迁。其有德者,谓之祧庙,亦不毁。〕
是岁,突厥木杆可汗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为步离可汗,居西面。〔〖胡三省注〗梁世祖承圣二年,突厥土门可汗卒,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斗〔〖胡三省注〗斤〕,称为木杆可汗。褥但既佗钵之弟,盖小可汗也。〖按〗鐻,同虡,音具。〖按〗土门可汗传其子乙息记可汗,盖乙息记可汗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斗〔〖胡三省注〗斤〕,称为木杆可汗。〕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长安者,衣锦食肉,常以千数。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胡三省注〗在南两儿,谓尔伏、步离二人,所部分西北,皆南近中国。〕
阿史那后无宠于周主,〔〖胡三省注〗《考异》曰:《周书》曰:“后有姿貌,善容止,周帝甚敬焉。”按房玄龄《唐高祖实录》云:“武帝纳厥女,陋而无宠,太穆皇后劝帝强抚慰之。”今从之。〕神武公窦毅尚襄阳公主,〔〖胡三省注〗神武郡公,拓跋魏置神武郡于尖山。〕生女尚幼,密言于帝曰:“今齐、陈鼎峙,〔〖胡三省注〗齐、陈及周,三国鼎峙。〕突厥方强,愿舅抑情慰抚,以生民为念!”帝深纳之。〔〖胡三省注〗此女后适李渊,是为唐高祖窦皇后。〕
【译文】
乙巳(初八),北周任命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十八日),北周国主到太庙祭祀。
这一年,突厥木杆可汗去世,不立他的儿子大逻便而立弟弟,就是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治突厥的东部;又任命弟弟褥但可汗的儿子为步离可汗,统治突厥的西部。北周和突厥和好亲睦,每年送给他们丝织的采缎十万段。在长安的突厥人,穿锦吃肉的常以千计。北齐也怕突厥入境骚扰,争着用厚礼贿赂他们。佗钵可汗更加骄傲,对部下说:“只要在南面的两个儿子经常孝敬我,我就不怕贫穷!”
阿史那后得不到北周国主武帝的宠爱,神武公窦毅娶襄阳公主为妻,女儿还小,秘密对武帝说:“现在北齐和陈朝鼎足而立,突厥势力正在强盛之际,希望舅父抑制自己的情感,慰抚阿史那皇后,把老百姓放在心上!”武帝对他的话深表同意予以采纳。
【原文】
〔南朝〕陈高宗宣皇帝 太建五年(癸巳 公元573年)
春,正月,癸酉,以吏部尚书沈君理为右仆射。
戊寅,齐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与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共处衡轴,〔〖胡三省注〗车轭曰衡,持轮者曰轴。车非二者不行,故以为喻。〕号曰“三贵”,蠹国害民,日月滋甚。〔〖胡三省注〗滋,益也。〕
长鸾弟万岁,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三司,万岁仍兼侍中,宝行、宝信皆尚公主。每群臣旦参,〔〖胡三省注〗参,朝参也。〕帝常先引长鸾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若不视事,内省有急奏事,皆附长鸾奏闻。军国要密,无不经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嗔目张拳,有啖人之势。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庚辰,齐遣崔象来聘。
辛巳,上祀南郊;甲午,享太庙;二月,辛丑,祀明堂。
【译文】
〔南朝〕陈宣帝太建五年(癸巳 公元573年)
春季,正月,癸酉(初六),陈朝任命吏部尚书沈君理为右仆射。
戊寅(十一日),北齐任命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管外兵和宫内的机密,和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一同担任朝廷中枢的要职,号称“三贵”,祸国殃民,一天比一天厉害。
韩长鸾的弟弟韩万岁,他的儿子韩宝行、韩宝信,都是开府仪同三司,韩万岁仍兼侍中,韩宝行、韩宝信都娶公主为妻。每当群臣早朝,北齐后主常常先召韩长鸾入殿咨询,等他下殿后,才让奏事官上朝奏事。后主如果不上朝,内省有紧急的奏事,都由韩长鸾去向后主奏报,军事和国家的重要机密,没有不经他的手。他尤其痛恨士人,早晚朝见、宴会、私下朝见皇帝时,专门说别人的坏话。他经常驰马带刀,从不缓步而行,瞪眼伸拳,摆出吃人的架势。朝廷的官员同他商量事情时,不敢抬头看他,动辄遭到他的责骂。每次都骂道:“汉狗使人很不耐烦,只能杀掉他们!”
庚辰(十三日),北齐派崔象来陈朝聘问。
辛巳(十四日),陈宣帝到南郊祭天;甲午(二十七日),到太庙祭祀;二月,辛丑(初五),到近郊东南的明堂祭祀。
【原文】
乙巳,齐立右皇后穆氏为皇后。穆后母名轻霄,本穆氏之婢也,面有黥字。〔〖胡三省注〗《北史》:轻霄本穆子伦婢,转入宋钦道家。钦道之妇妒轻霄,黥其面为“宋”字,奸私而生此女,莫知其姓。〕后既以陆令萱为母,穆提婆为外家,号令萱曰“太姬”。太姬者,齐皇后母号也,视一品,班在长公主上。由是不复问轻霄。轻霄自疗面,欲求见后,太姬使禁掌之,竟不得见。
齐主颇好文学。丙午,祖珽奏置文林馆,多引文学之士以充之,谓之待诏;以中书侍郎博陵李德林、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同判馆事,又命共撰《修文殿御览》。〔〖胡三省注〗齐大统中,毁东宫,起修文等殿。〕
甲寅,周太子赟巡省西土。
乙卯,齐以北平王坚录尚书事。〔〖胡三省注〗按:上年秋八月,齐以北平王仁坚录尚书事,此恐逸“仁”字。〕丁巳,齐主如晋阳。
壬戌,周遣司会侯莫陈凯等聘于齐。〔〖胡三省注〗周官司会属冢宰。郑玄曰:会,大计也。司会主天下之大计,计官之长,若今尚书。后周司会属天官,中大夫也。〕
庚辰,齐主还邺。
【译文】
乙巳(初九),北齐立右皇后穆氏为皇后。穆后的母亲名叫轻霄,原先是穆家的婢女,脸上有刺字。穆后认陆令萱为母亲,以穆提婆为外家,称陆令萱为“太姬”。太姬,是北齐皇后母亲的称号,相当于一品,等级在皇帝的姊妹以上。皇后因此不再理轻霄。轻霄把脸治好,要求见皇后,太姬叫人禁止并用手掌打她,结果不能见到。
北齐后主很爱好文学。丙午(初十),祖珽奏请设立文林馆,延揽了许多文学之士到馆里,称为待诏;任命中书侍郎博陵人李德林、黄门侍郎琅邪人颜之推为同判馆事,又叫他们共同编写《修文殿御览》。
甲寅(十八日),北周太子宇文赟巡察西部的疆域。
乙卯(十九日),北齐任命北平王高仁坚录尚书事。丁巳(二十一日),北齐后主去晋阳。
壬戌(二十六日),北周派司会侯莫陈凯等人到北齐聘问。
庚辰(疑误),北齐后主回邺城。
【原文】
三月,己卯,周太子于岐州获二白鹿以献,〔〖胡三省注〗因巡省而获白鹿。〕周主诏曰:“在德不在瑞。”
帝谋伐齐,公卿各有异同,唯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行。〔〖胡三省注〗梁武帝置八镇将军,东、西、南、北止施在外,左、右、前、后止施在内。〕帝谓公卿曰:“朕意已决,卿可共举元帅。”众议以中权将军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胡三省注〗梁置四中将军,与八镇将军同拟官品第二。然四中班四征之上,八镇班四征之下,故以量位为重。〕尚书左仆射徐陵独曰:“吴明彻家在淮左,〔〖胡三省注〗吴明彻,秦郡人。〕悉彼风俗;将略人才,当今亦无过者。”都官尚书河东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裴忌即良副也。”壬午,分命众军,以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忌监军事,统众十万伐齐。明彻出秦郡。都督黄法𣰰出历阳。
夏,四月,己亥,周主享太庙。
癸卯,前巴州刺史鲁广达与齐师战于大岘,破之。〔〖胡三省注〗梁置巴州于巴陵。此大岘在合肥之南,历阳之北。〕
戊申,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太保,南阳王绰为大司马,安德王延宗为太尉,武兴王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
【译文】
三月,己卯(十三日),北周太子在岐州捉到两只白鹿献给武帝,北周武帝下诏说:“在品德不在祥瑞。”
陈宣帝计划讨伐北齐,公卿之间意见不一,只有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求行动。宣帝对公卿们说:“朕的主意已经决定,你们可以共同推举元帅。”大家商量认为中权将军淳于量地位最重要,共同签名推选他。唯独尚书左仆射徐陵说:“吴明彻家在淮左,熟悉那里的风俗;将略和才能,当今也没有超过他的。”都官尚书河东裴忌说:“我同意徐仆射的看法。”徐陵应声说:“不但吴明彻是良将,裴忌就是好的副帅。”壬午(十六日),分别命令众军,任命吴明彻为都督征讨诸军事,裴忌为监军事,统率十万军队进攻北齐。吴明彻向秦郡进军,都督黄法𣰰向历阳进军。
夏季,四月,己亥(初四),北周国主到太庙祭祀。
癸卯(初八),陈朝的前巴州刺史鲁广达和北齐军队在大岘交战,将北齐军队打败。
戊申(十三日),北齐任命兰陵王高长恭为太保,南阳王高绰为大司马,安德王高延宗为太尉,武兴王高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
【原文】
齐人于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涂水,〔〖胡三省注〗今真州闸即其地。涂,读曰滁。〖按〗滁,本作“涂”,唐人改作“滁”,音除,在安徽省东部。滁河流域,名曰滁州。〕齐人以大木为栅于水中。辛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将骁勇拔其栅,克之。文季,灵洗之子也。〔〖胡三省注〗梁、陈之间程灵洗以勇鸣。〕
齐人议御陈师,开府仪同三司王纮曰:“官军比屡失利,人情骚动。〔〖胡三省注〗考之史,比年以来,齐师未尝失利,盖争宜阳、汾北,周、齐更胜迭负,周师虽退,齐师亦疲也。〕若复出顿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来,则世事去矣。〔〖胡三省注〗北狄,谓突厥;西寇,谓周。〕莫若薄赋省徭,息民养士,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天下皆当肃清,岂直陈氏而已。”不从。遣军救历阳,〔〖胡三省注〗《考异》曰:《陈书·帝纪》云:“齐遣兵十万救历阳。”《黄法𣰰传》云:“步骑五万援历阳。”《萧摩诃传》云:“尉胡等帅众十万来援。”按源文宗之语,恐无此数。今不取。〕庚申,黄法𣰰击破之。又遣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救秦州。
赵彦深私问计于秘书监源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胡三省注〗侏,旧音张流切,盖因《书》“诪张为幻”,《尔雅》“诪”作“侜”,遂有此音。按《类篇》:侏,音张流切,其义华也。《书》所谓侜张,其义诞也。以文理求之,皆于此不近,姑阙之以待知者。〕弟往为秦、泾刺史,〔〖胡三省注〗齐置秦州于秦郡,泾州于石梁。〕悉江、淮间情事,今何术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数千已下,适足为吴人之饵。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胡三省注〗彦深封宜阳王,故称之。〕败绩之事,匪朝伊夕。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胡三省注〗唐高祖遣李密徇山东,廷臣多谏。帝曰:“如以蒿箭射蒿中耳。”言不足惜也。乃知此语之来久矣。〕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旧将将兵屯于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于顼,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窃谓此计之上者。若不推赤心于琳,更遣余人掣肘,〔〖胡三省注〗宓子贱为单父宰,言于鲁君,请与二吏俱至邑,使二吏书而掣其肘,书不工,辄怒之。吏不能堪,归以告鲁君。鲁君曰:“是虑我掣其肘耳。”宓贱是以能为单父。后之言“掣肘”者本此。〕复成速祸,弥不可为。”〔〖胡三省注〗是役卒如文宗之言。〕彦深叹曰:“弟此策诚足制胜千里,但口舌争之十日,已不见从。时事至此,安可尽言!”因相顾流涕。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胡三省注〗源子恭以干用称于熙平、永安之间。〕
【译文】
北齐在秦郡设置秦州,州前连通长江的水渠通涂水(即滁水),北齐人用大树做栅栏放在水中。辛亥(十六日),吴明彻派豫章内史程文季率领勇猛矫健的兵士拔掉栅栏,攻下秦州。程文季是程灵洗的儿子。
北齐商议怎样抵抗陈朝的军队,开府仪同三司王纮说:“官军近来屡次失利,人们的情绪骚动不安。如果再派军队驻屯长江、淮河一带,只怕北面的突厥和西面的周朝乘我们不利的时候来犯,则天下大势就没了。不如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善待士人,使朝廷和睦,远近都从心里归附。天下都应当肃清;岂只陈朝而已。”后主不听。派军队去援救历阳,庚申(二十五日),被陈朝黄法𣰰打败。后主又派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援救秦州。
赵彦深私下向秘书监源文宗讨教计策,说:“吴地的贼寇十分嚣张,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老弟以前曾经是秦、泾二州的刺史,熟悉长江、淮河间的情况,现在用什么办法去抵抗他!”源文宗说:“朝廷的精兵,一定不肯多配给将领,人数在几千以下,正好成了陈朝的食饵。尉破胡的人品,您是知道的,打败仗的事,不是早晨就在晚上。国家对待淮南,有如将蓬蒿当箭,失去它并不可惜。按照我的想法,不如专门委派王琳,到淮南去招募三四万人,因为风俗习惯相通,能够出力卖命;同时派以前的将领带兵驻屯在淮北,足以能够固守。况且王琳对陈顼,一定不肯俯伏称臣,这是很清楚的。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计策。如果不对王琳推心置腹,还派别人去对他予以牵制,反会酿成祸患,更不能这样做。”赵彦深长叹说:“老弟的计策确实能取胜于千里之外,但是争论了十天,已经不被采纳。时局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什么可说了!”两人相视流泪。源文宗,名彪,以字行于世,是源子恭的儿子。
【原文】
文宗子师为左外兵郎中,摄祠部,尝白高阿那肱:“龙见当雩。”阿那肱惊曰:“何处龙见?其色如何?”师曰:“龙星初见,礼当雩祭,非真龙也。”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遂不祭。师出。窃叹曰:“礼既废矣,齐能久乎!”〔〖胡三省注〗《春秋左氏传》曰:龙见而雩。杜预注云:龙见建巳之月,苍龙宿之体,昏见东方,万物始盛,待雨而大,故祭天,远为百谷祈甘雨。郑玄曰:雩,吥嗟求雨之祭。札颖达曰:天之四方,皆有七宿,各成一形:东方成龙形,西方成虎形,皆南首而北尾;南方成鸟形,北方成龟形,皆西首而东尾。《五代志》:后齐以孟夏龙见而雩,祭太微五精帝于夏郊之东,为图坛于其上,祈谷实,以显祖文宣帝配。通鉴言国之将亡,率侮诟之。诸源世仕魏朝,贵显习知典礼,遂有雩祭之请,冀以取重,乃以取诟。通鉴详书之,又一芪也因源文宗不敢尽言,并及其子窃叹之事。〕
齐师选长大有膂力者为前队,又有苍头、犀角、大力,其锋甚锐,又有西域胡,善射,弦无虚发,众军尤惮之。辛酉,战于吕梁。〔〖胡三省注〗吕梁在彭城,疑此即石梁。〕将战,吴明彻谓巴山太守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才不减关羽矣。”摩诃曰:“愿示其状,当为公取之。”明彻乃召降人有识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饮摩诃。摩诃饮毕,驰马冲齐军。胡挺身出陈前十余步,彀弓未发,摩诃遥掷铣鋧,〔〖胡三省注〗《类篇》曰:铣鋧,小凿也。〕正中其额,应手而仆。齐军大力十余人出战,摩诃又斩之。于是齐军大败,尉破胡走,〔〖胡三省注〗《考异》曰:《北齐书》,破胡败在五月。今从《齐书》。〕长孙洪略战死。
破胡之出师也,齐人使侍中王琳与之俱。琳谓破胡曰:“吴兵甚锐,宜以长策制之,慎勿轻斗!”破胡不从而败,琳单骑仅免,还,至彭城,齐人即使之赴寿阳召募以拒陈师,复以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胡三省注〗虑潜在寿阳,与王琳不协,事见一百六十八卷世祖天嘉二年。〕
【译文】
源文宗的儿子源师是左外兵郎中,主管祠部,曾经告诉高阿那肱:“龙出现了,应当举行求雨的雩祭。”高阿那肱惊问:“什么地方有龙出现?它的颜色怎样?”源师说:“是龙星刚出现,按礼应当举行求雨的雩祭,并不是真龙出现。”高阿那肱发怒说:“汉儿多事,硬充懂得天上星宿的变化!”不举行祭祀。源师出来,私自感叹说:“礼仪都废除了,齐朝能长久吗!”
北齐军队挑选身材高大四肢有力的兵士做前队,又有苍头、犀角、大力等队,战斗力量都很锐利,还有一个西域胡兵,善于射箭,弦无虚发,其他军队特别怕他们。辛酉(二十六日),在吕梁进行战斗。战斗开始前,吴明彻对巴山太守萧摩诃说:“如果消灭了这些胡兵,那么对方军队的气焰就被打掉,您的才能就不在关羽以下了。”萧摩诃说:“希望能告诉我胡兵的样子,一定替您消灭他们。”吴明彻便召来投降者中能识别胡兵的,叫他向萧摩诃指点,还亲自斟酒给萧摩诃。萧摩诃饮完酒,驰马向北齐军队冲去。胡兵挺身突出阵前十几步路,引满弓弩还没有来得及射箭,萧摩诃远远地向他们投掷铁制的小凿子,正打中他们的额头,应手跌倒在地。北齐军队中的大力队十几人出阵应战,又被萧摩诃斩杀。于是北齐的军队大败,尉破胡逃走,长孙洪略战死。
尉破胡出师时,北齐派侍中王琳和他一齐去。王琳对尉破胡说:“吴明彻的士兵很厉害,应该用长远的计策去制服他们,小心谨慎不要轻易和对方战斗!”尉破胡没有听他的意见而遭到失败。只有王琳一个人单骑逃脱。他回到了彭城,北齐立即派他去寿阳召募兵士以抵抗陈朝的军队,又任命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
【原文】
甲子,南谯太守徐槾克石粱城。〔〖胡三省注〗《五代志》:石梁在江都郡永福县,齐置泾州于此。〕五月,己巳,瓦梁城降。〔〖胡三省注〗以《五代志》考之,瓦梁城当在江都郡六合县界。〕癸酉,阳平郡降。〔〖胡三省注〗以《地形志》考之,梁置淮州,治淮阴城,其属有阳平郡,治阳平城,其地当在淮阴城西。〕甲戌,徐槾克庐江城。〔〖胡三省注〗按《地形志》,梁置庐江郡,治潜县。潜县今属无为军界,徐槾之师盖渐西向。〕历阳窘蹙乞降,黄法𣰰缓之,则又拒守。法𣰰怒,帅卒急攻,丙子,克之,尽杀戍卒。进军合肥,合肥朔旗请降,法𣰰禁侵掠,抚劳戍卒,与之盟而纵之。
丁丑,周以柱国侯莫陈琼为大宗伯,荥阳公司马消难为大司寇,江陵总管陆腾为大司空。琼,崇之弟也。〔〖胡三省注〗侯莫陈崇,八柱国之一也。〕
己卯,齐北高唐郡降。〔〖胡三省注〗《五代志》:同安郡宿松县,梁置高唐郡。〕辛巳,诏南豫州刺史黄法𣰰徒镇历阳。〔〖胡三省注〗晋氏南渡,豫部歼覆,刺史祖约自谯城退屯寿春。咸和间,庾亮治芜湖。咸康间,毛宝治邾城。永和初,赵胤镇牛渚。二年,谢尚镇芜湖,四年,进寿春,九年,镇历阳,十一年,进马头。宁康初,桓冲戍姑孰。宋永初中,分淮东为南豫州,治历阳,淮西为豫州。泰始中,淮西陷没,以扬州之淮南、宣城为南豫州,治宣城,萧齐治姑孰。梁武佳兵,治无定所。侯景之乱,江、淮之地皆归高齐。陈治宣城,今复历阳,命徙镇焉。〕乙酉,南齐昌太守黄咏克齐昌外城。〔〖胡三省注〗《五代志》:蕲春郡蕲春县,旧曰蕲阳,梁改蕲水,后齐改曰齐昌,置齐昌郡。〕丙戌,庐陵内史任忠军于东关,克其东、西二城,〔〖胡三省注〗东关东、西二城,吴诸葛恪所筑也。任,音壬。〕进克蕲城;〔〖胡三省注〗《五代志》:庐江郡襄安县,梁曰蕲。〕戊子,又克谯郡城。〔〖胡三省注〗此《地形志》合州之南谯郡城也,亦在蕲县界。〕秦州城降。〔〖胡三省注〗自四月辛亥拔秦州水栅,至是三十八日,州城始降。〕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胡三省注〗二城皆在六合县界,临江。〕帝以秦郡,吴明彻之乡里,诏具太牢,令拜祠上冢,文武羽仪甚盛,乡人荣之。
【译文】
甲子(二十九日),南谯太守徐槾攻克石梁城。五月,己巳(初四),瓦梁城向陈朝投降。癸酉(初八),阳平郡投降。甲戌(初九),徐槾攻克庐江城。历阳城处境窘迫乞求向陈朝投降,黄法𣰰减缓了攻势,历阳却又拒守。黄法𣰰大怒,率领士兵加紧进攻,丙子(十一日),攻克历阳城,将守城的士兵全部杀死。于是向合肥进军,合肥见到陈朝的军旗便请求投降,黄法𣰰禁止部下对合肥骚扰抢劫,对守城的士兵加以安抚慰劳,同他们盟誓后便放他们回去。
丁丑(十二日),北周任命柱国侯莫陈琼为大宗伯,荥阳公司马消难为大司寇,江陵总管陆腾为大司空。侯莫陈琼是侯莫陈崇的弟弟。
己卯(十四日),北齐的北高唐郡向陈朝投降。辛巳(十六日),陈宣帝诏令南豫州刺史黄法𣰰移镇历阳。乙酉(二十日),南齐昌太守黄咏攻克齐昌的外城。丙戌(二十一日),庐陵内史任忠率领军队到东关,攻克东关的东西二城,进而攻克蕲城;戊子(二十三日),又攻克谯郡城。秦州城投降。癸巳(二十八日),瓜步、胡墅二城投降。陈宣帝因为秦郡是吴明彻的故乡,下诏当地准备了用作祭祀的猪、牛、羊等牺牲,叫地方官到吴明彻的家祠和祖坟祭拜,文武仪仗中用鸟羽装饰的旌旗很多,乡人感到很光荣。
【原文】
齐自和士开用事以来,政体隳紊。〔〖胡三省注〗和士开用事,始一百六十九卷世祖天嘉四年。隳,音挥。〖按〗隳,通毁。〕及祖珽执政,颇收举才望,内外称美。珽复欲增损政务,沙汰人物,官号服章,并依故事。又欲黜诸阉竖及群小辈,为政治之方,〔〖胡三省注〗竖,童仆未冠者也,又音树。〕陆令萱、穆提婆议颇同异。珽乃讽御史中丞丽伯律,令劾主书王子冲纳赂。〔〖胡三省注〗丽,姓;伯律,名。姓苑有丽姓。后齐制:中书省有舍人、主书各十人。〕知其事连提婆,欲使赃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犹恐齐主溺于近习,欲引后党为援,乃请以胡后兄君瑜为侍中、中领军;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胡三省注〗元魏置梁州于大梁城。〕欲以为御史中丞。令萱闻而怀怒,百方排毁,出君瑜为金紫光禄大夫,解中领军;〔〖胡三省注〗出者,自内省出就朝列。金紫光禄大夫,本晋之左、右光禄大夫,假金章紫绶,后遂于左、右光禄大夫之下又置金紫光禄大夫,而光禄大夫假银印青绶者,为银青光禄大夫。后齐制:金紫光禄大夫从二品,中领军第三品。君瑜既解中领军,有品秩而无职事。〕君璧还镇梁州。胡后之废,颇亦由此。释王子冲不问。
珽日以益疏,诸宦者更共谮之。帝以问陆令萱,令萱悯默不对,〔〖胡三省注〗悯默,忧而不敢言之貌。〕三问,乃下床拜曰:“老婢应死。〔〖胡三省注〗言其罪应死也。〕老婢始闻和士开言孝征多才博学,意谓善人,故举之。比来观之,大是奸臣。人实难知,老婢应死。”帝令韩长鸾检按。〔〖胡三省注〗检,察也,搜也,校也,举也。按,考验也,亦举也。〕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余事。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胡三省注〗《五代志》:琅邪郡,旧置北徐州。〕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
【译文】
北齐从和士开掌权以来,朝政体制毁坏紊乱。到祖珽执政时,颇能收罗荐举有才能声望的人,得到内外的美誉。祖珽还准备调整政务,筛选淘汰官员,官号以及标志官吏身份品级的服饰,仍然照旧。又打算罢免宫中的太监和小人之流,作为治理朝政的大纲,陆令萱、穆提婆的议论和祖珽不一。祖珽便向御史中丞丽伯律暗示,叫他弹劾主书王子冲接受贿赂。因为知道这件事涉及穆提婆,想把他和贪赃罪联系起来,并希望因此使陆令萱连坐。他还担心君主沉溺于亲近的人之中,所以想引揽后党作为自己的后援,便请齐后主任命胡后的哥哥胡君瑜为侍中、中领军;又征聘胡君瑜的哥哥梁州刺史胡君璧,想任命他为御史中丞。陆令萱听到这些事后心中恼怒,千方百计加以反对诋毁,把胡君瑜调出为金紫光禄大夫,解除中领军的职务;胡君璧回梁州当刺史。后来胡后被废,也主要由于这个原因。释放王子冲没有问罪。
祖珽日益被疏远,那些太监都一起说他的坏话。后主向陆令萱询问,陆令萱忧愁地默不作答,连问三次,才下床向后主叩拜说:“我这个老婢该死。老婢起初听和士开说祖珽博学多才,认为他是个好人,所以才荐举他。近来看他,十足是个奸臣。人的实情难以深知,老婢该死。”后主命令韩长鸾调查核实情况。韩长鸾素来就讨厌祖珽,查出他伪作敕令骗取赏赐等十几件事。后主因为曾经和祖珽立下重誓,所以没有杀他,只解除祖珽侍中、仆射的官职,派出任北徐州刺史。祖珽求见后主,韩长鸾不准,派人将他推出柏阁。祖珽坐在地上,不肯走,韩长鸾叫人把祖珽拉出去。
【原文】
癸巳,齐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孝言,韶之弟也。〔〖胡三省注〗段韶历事高氏,五世着忠孝,战功为多。〕初,祖珽执政,引孝言为助,除吏部尚书。孝言凡所进擢,非贿则旧,求仕者或于广会膝行跪伏,公自陈请,孝言气色扬扬,以为己任,随事酬许。将作丞崔成忽于众中抗言曰:“尚书,天下尚书,岂独段家尚书也!”孝言无辞以应,唯厉色遣下而已。既而与韩长鸾等共构祖珽,逐而代之。
齐兰陵武王长恭,貌美而勇,以邙山之捷,威名大盛,〔〖胡三省注〗《考异》曰:《北齐书》:“长恭与周战于邙山。后主谓曰:‘入陈太深,失利悔无所及。’对曰:‘家事亲切,不觉遂然。’帝嫌其称‘家事’,遂忌之。”按邙山之战在河清三年,后主时年九岁,尚未即位,何得有此问!且称“家事”亦何足致忌!今不取。〕武士歌之,为《兰陵王入陈曲》,〔〖胡三省注〗杜佑曰: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貌美,常着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作此舞,以郊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陈曲。陈,读曰阵。〕齐主忌之。及代段韶督诸军攻定阳,颇务聚敛,〔〖胡三省注〗邙山之捷见一百六十九卷世祖天嘉五年。攻定阳见上卷太建三年。〕其所亲尉相愿问之曰:“王受朝寄,何得如此?”长恭未应。相愿曰:“岂非以邙山之捷,欲自秽乎?”长恭曰:“然。”相愿曰:“朝廷若忌王,即当用此为罪,无乃避祸而更速之乎!”长恭涕泣前膝问计,〔〖胡三省注〗俯身而问,膝前于席,故曰前膝。〕相愿曰:“王前既有功,今复告捷,声威太重。宜属疾在家,勿预时事。”长恭然其言,未能退。及江、淮用兵,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自是有疾不疗。齐主遣使鸩杀之。
【译文】
癸巳(二十八日),北齐任命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段孝言是段韶的弟弟。当初,祖珽执政,引荐段孝言当助手,任命为吏部尚书。段孝言所任用提拔的人,不是对他进行贿赂的人就是他的故旧,求官的人或者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对段孝言膝行跪拜匍伏,公开向他陈述请求,段孝言脸色洋洋得意,把这当做自己的责任,看情况应酬许诺。将作丞崔成忽然在众人中高声说:“尚书,是天下的尚书,难道是段家的尚书!”段孝言无辞以对,只能沉着脸叫他下去而已。不久以后段孝言和韩长鸾一起排斥祖珽,逐出祖珽由自己取代。
北齐兰陵武王高长恭,容貌漂亮而且勇敢,因为邙山一仗的胜利,威名大振,武士们讴歌他,作《兰陵王入阵曲》,北齐后主因此对他产生妒忌。等到高长恭代替段韶督率军队进攻定阳,却聚敛财物,他的亲信尉相愿问他道:“大王受朝廷的重托,怎能这样?”高长恭没有回答。尉相愿说:“岂不是以邙山的大捷,给自己抹黑吗?”高长恭说:“是这样。”尉相愿说:“朝廷如果忌恨你,就会有这件事给你定罪名,这不是躲避灾祸而是招来灾祸!”高长恭哭着俯身向他问计,尉相愿说:“王以前既然有功劳,这次打仗又得到胜利,威名太重。最好假托有病在家,不要参与现时的事情。”高长恭同意他的话,但是没有能隐退。等到江、淮用兵,恐怕再次被任命将军,叹息说:“我去年脸上长痈,现在为什么不发出来!”从此有了病不肯医治。北齐后主派使者送去毒酒将他害死。
【原文】
六月,郢州刺史李综克滠口城。〔〖胡三省注〗《水经注》:江水径鲁山南,左得湖口水,又东合滠口水,水上承沔水于安陆县而东,径滠阳县北,东南柱于江。〕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胡三省注〗按《地形志》及《五代志》,皆云合州治合肥。合肥前已降黄法𣰰,今任忠又克合州外城,何也﹖当考。〕庚戌,淮阳,沐阳郡并弃城走。〔〖胡三省注〗《五代志》:梁置淮阳郡于下邳郡之淮阳县,又置潼阳郡于东海郡之沭阳县,东魏改曰流阳郡。〕
壬子,周皇孙衍生。齐主游南苑,从官赐死者六十人。〔〖胡三省注〗史言齐主淫刑以逞。〕以高阿那肱为司徒。
癸丑,程文季攻齐泾州,拔之。〔〖胡三省注〗按齐径州治石梁,是年四月,徐槾已克石梁城。〕乙卯,宣毅司马湛陀克新蔡城。〔〖胡三省注〗梁置镇兵、翊师、宣惠、宣毅四将军,代旧四中郎将,盖皆有长史、司马。湛,姓;陀,名。后汉有大司农湛重。《五代志》:庐江郡淠水县,弋阳郡定城县、殷城县,皆有梁所置新蔡郡。又,固始县有后齐所置新蔡郡,未知孰是。〕
丙辰,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王纮聘于周。
癸亥,黄法𣰰克合州。〔〖胡三省注〗以此观之,则前请降者,合肥戍卒也。〕吴明彻进攻仁州,〔〖胡三省注〗《地形志》:梁置仁州,治赤坎城,盖在山阳县界。〕甲子,克之。
治明堂。〔〖胡三省注〗《五代志》:陈制:明堂殿屋十二间,中央六间,安六座,四方帝各依其方,黄帝居坤维。〕
【译文】
六月,陈朝的郢州刺史李综攻克滠口城。乙巳(十一日),任忠攻克合州的外城。庚戌(十六日),淮阳、沭阳郡郡守都弃城逃走。
壬子(十八日),北周的皇孙宇文衍出生。北齐后主到南苑游玩,对六十个随从官员赐死。任命高阿那肱为司徒。
癸丑(十九日),陈朝的程文季进攻北齐的泾州,将它攻克。乙卯(二十日),宣毅司马湛陀攻克新蔡城。
丙辰(二十二日),北齐派开府仪同三司王纮到北周聘问。
癸亥(二十九日),陈朝黄法𣰰攻克合州。吴明彻进攻仁州,甲子(三十日),将它攻克。
陈朝治理明堂。
【原文】
秋,七月,戊辰,齐遣尚书左丞陆骞将兵二万救齐昌,出自巴、蕲,〔〖胡三省注〗出自巴水、蕲水之间也。蕲,音机,又音祁。〕遇西阳太守汝南周炅。〔〖胡三省注〗西阳郡在黄冈县界。〕炅留羸弱,设疑兵以当之,身帅精锐,由间道邀其后,大破之。己巳,征北大将军吴明彻军至峡口,克其北岸城;南岸守者弃城走。〔〖胡三省注〗峡口,峡石口也。夹岸筑两城以扼淮流。吴明彻以功进律,自从二品升第二品。〕周炅克巴州。〔〖胡三省注〗后齐置巴州于黄冈。〕淮北、绛城及穀阳士民,并杀其戍主,以城降。〔〖胡三省注〗绛城盖虹县城,音同而字异耳。《五代志》:彭城郡谷阳县,后齐置谷阳郡。〕
齐巴陵王王琳与扬州刺史王贵显保寿阳外郭,吴明彻以琳初入,众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胡三省注〗二城皆在寿阳城中。相国城,刘裕伐长安所筑,故名。金城,寿阳中城也。自晋以来,率谓中城为金城。〕
【译文】
秋季,七月,戊辰(初四),北齐派尚书左丞陆骞领兵二万救援齐昌,从巴水、蕲水之间出兵,和陈朝的西阳太守汝南周炅遭遇。周炅留下身体瘦弱的士兵,设疑兵抵挡北齐军队,自己率领精锐的士兵,从小路阻击敌军背后,大败北齐军队。己巳(初五),征北大将军吴明彻的军队到达峡口,攻克峡口这个淮水北岸的城池;防守南岸的人弃城逃走。周炅攻克巴州。淮北、绛城和谷阳的士民,各自杀死驻防军队的长官,献城投降。
北齐巴陵王王琳和扬州刺史王贵显守卫寿阳的外城,吴明彻认为王琳初到这里,人心还不稳定,丙戌(二十二日),乘夜晚攻城,城中溃散。北齐军队退守相国城和金城。
【原文】
八月,乙未,山阳城降。〔〖胡三省注〗《五代志》:江都郡山阳县,旧置山阳郡。〕壬寅,盱眙城降,〔〖胡三省注〗盱眙县亦属江都,旧置盱眙郡。盱眙,音吁怡。〕壬子,戎昭将军徐敬辩克海安城。〔〖胡三省注〗陈制:戎昭将军,品第八,秩六百石。海安城,在海陵县东,今为海安镇。〕青州东海城降。〔〖胡三省注〗东海郡,梁置南、北二青州,今朐山县。〕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晋州。〔〖胡三省注〗平固县,沈约《志》:属南康郡,吴立,曰平阳,晋武帝太康元年更名。《五代志》:同安郡,梁置晋州,因晋熙以为名。〕九月,甲子,阳平城降。〔〖胡三省注〗《五代志》:江都郡安宜县,梁置阳平郡。〕壬申,高阳太守沈善庆克马头城。〔〖胡三省注〗《五代志》:钟离郡涂山县,古当塗地,后齐置马头郡。〕甲戌,齐安城降。〔〖胡三省注〗《五代志》:永安郡黄冈县,后齐置齐安郡。〕丙子,左卫将军樊毅克广陵楚子城。〔〖胡三省注〗此广陵非江都之广陵。按魏太和中,蛮帅田益宗纳土于魏,魏为立东豫州,治广陵城。《五代志》:汝南郡新息县,魏置东豫州。则此广陵乃新息之广陵也。又,梁武帝置楚州于汝南郡之城阳县,治楚城,即楚子城也。《水经》:淮水先过城阳县而后过新息县,则知广陵城与楚子城相近。〕
壬午,周太子赟纳妃杨氏。妃,大将军随公坚之女也。〔〖胡三省注〗为杨坚由后父而篡周张本。〕
太子好昵近小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臣忝宫官,实当其责。且春秋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胡三省注〗就,从也;将,行也;从事于学,将以行之也。郑玄曰:日就月将,言当习之以积。〕如或不然,悔无及矣!”帝敛容曰:“卿世载鲠直,〔〖胡三省注〗毛晃曰:鲠,鱼骨,又骨不下咽。世谓謇谔者为骨鲠,谓直言难受,如骨之咈咽也。〖按〗鲠直,古通“耿直”,前注未免穿凿。〕竭诚所事。观卿此言,有家风矣。”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帝曰:“正人岂复过卿!”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运,迥之弟子也。
帝尝问万年县丞南阳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对曰:“中人。”帝顾谓齐公宪曰;“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睿智。唯运所言忠直耳。”因问运中人之状。对曰:“如齐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帝曰:“我知之矣。”乃妙选宫官以辅之。仍擢运为京兆丞。〔〖胡三省注〗由赤县丞擢京郡丞。〕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译文】
八月,乙未(初二),北齐的山阳城投降。壬寅(初九),盱眙城投降。壬子(十九日),陈朝的戎昭将军徐敬辩攻克海安城。青州的东海城投降。戊午(二十五日),平固侯敬泰等攻克晋州。九月,甲子(初一),阳平城投降。壬申(初九),高阳太守沈善庆攻克马头城。甲戌(十一日),齐安城投降。丙子(十三日),陈朝的左卫将军樊毅攻克广陵楚子城。
壬午(十九日),北周太子宇文赟纳杨氏为妃。杨妃是大将军随公杨坚的女儿。
太子喜欢和小人亲昵接近,左宫正宇文孝伯对北周国主武帝说:“皇太子受到天下的注目,但没有听到他品德的名声,臣有愧于担任宫官,实在应该由臣负责。况且皇太子年纪还小,志向和学业还不成熟,请陛下精选正派人,作为他的良师益友,调理培养皇太子的素质,希望他每天每月有所进步。如果不这样,后悔就来不及了。”武帝正容肃然起敬说:“卿家世代为人鲠直,忠于职守。听到你这番话,可见你的家风。”宇文孝伯拜谢说:“说这话并不难,难在接受这番话。”武帝说:“正派人哪有超过你的!”于是任命尉迟运为右宫正。尉迟运,是尉迟迥的侄儿。
武帝曾经问万年县丞南阳人乐运说:“你说皇太子是怎样一种人?”乐运答道:“是中等人。”武帝回头对齐公宇文宪说:“百官花言巧语谄媚我,都说皇太子聪明有特殊的才智。只有乐运的话忠诚坦率。”并向乐运询问中等人的样子。乐运答道:“像齐桓公就是中等人;管仲为相就可以使他成就霸业,竖貂辅政就会使国家混乱;可以使他为善,也可以使他为恶。”武帝说:“我明白了。”于是精选宫官辅助皇太子,提拔乐运当京兆丞。皇太子听说后,心里很不高兴。
【原文】
癸未,沈君理卒。
壬辰晦,前鄱阳内史鲁天念克黄城。〔〖胡三省注〗《地形志》,谯州下蔡郡有黄城县。按东魏置谯州于涡阳,则黄城亦其属县也。盖下蔡在淮北,而黄城在寿阳西。《水经注》:柴水东径黄城西,故弋阳县也。城内二城,西即黄城也。柴水东北入于淮,谓之淮口。〕冬,十月,甲午,郭默城降。〔〖胡三省注〗晋氏不竞,刘、石强盛;郭默转徙而南,筑城以自保,故有其名。〕
己亥,以特进领国子祭酒周弘正为尚书右仆射。
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帝甚重之。雕与宠胡何洪珍相结,穆提婆、韩长鸾等恶之。洪珍荐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胡三省注〗后齐六尚书,度支其一也,统广支、仓部、左户、右户、金部、库部六曹。凡度支事,雕以奏闻。〕大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欲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贵倖皆侧目,阴谋陷之。
尚书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胡三省注〗封隆之,高氏起兵,佐命之臣。〕与侍中崔季舒,皆为祖珽所厚。孝琰尝谓珽曰:“公是衣冠宰相,异于馀人。”近习闻之,大以为恨。
【译文】
癸未(二十日),陈朝的沈君理去世。
壬辰晦(二十九日),前鄱阳内史鲁天念攻克黄城。冬季,十月,甲午(初二),郭默城投降。
己亥(初七),陈朝任命特进领国子祭酒周弘正为尚书右仆射。
北齐国子祭酒张雕,教授北齐后主经书任侍读,后主对他很器重。张雕和得宠的胡人何洪珍相勾结,穆提婆、韩长鸾等对他很厌恶。何洪珍推荐张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向后主上书奏报国家财政收支的事情,大受后主的信任,常常叫他“博士”。张雕意识到自己出身低贱,做到大臣,要立功报答皇恩,对别人议论褒贬,无所顾忌,节约宫廷中不急需的开支,制止约束后主周围骄横放纵的大臣,常常规劝责备宠臣显贵,对后主议兴议革,后主也很倚仗他。张雕便把澄清朝政作为己任,意气很高,权贵和宠臣对他都很嫉恨,暗地里算计着陷害他。
尚书左丞封孝琰,是封隆之的侄儿,和侍中崔季舒,都受到祖珽的厚待。封孝琰曾经对祖珽说:“您是衣冠宰相,和别人不一样。”后主的亲信们听后,大为痛恨。
【原文】
会齐主将如晋阳,季舒与张雕议,以为:“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之,信使往还,须禀节度。且道路小人,或相惊恐,以为大驾向并州,畏避南寇。若不启谏,恐人情骇动。”遂与从驾文官连名进谏。时贵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异同,季舒与争,未决。长鸾遽言于帝曰:“诸汉官连名总署,声云谏幸并州,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辛丑,齐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斩季舒、雕、孝琰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于殿庭,家属皆徙北边,妇女配奚官,幼男下蚕室,没入赀产。癸卯,遂如晋阳。
吴明彻攻寿阳,堰肥水以灌城,〔〖胡三省注〗按《水经注》:肥水过寿阳城而入淮。然引流入城,交络城中,吴明彻堰之以灌成,其势顺易。〕城中多病肿泄,死者什六七。齐行台右仆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寿阳,〔〖胡三省注〗“琅邪”之下,疑脱“王”字。〕以尉破胡新败,怯懦不敢前,屯于淮口,〔〖胡三省注〗淮口盖即颍口。景和之师自颍上出至淮而屯,因谓之淮口。〕敕使屡促之。然始渡淮,〔〖胡三省注〗然,如此也。如此始渡淮也。〕众数十万,去寿阳三十里,顿军不进。诸将皆惧,曰:“坚城未拔,大援在近,将若之何?”明彻曰:“兵贵神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知其不敢战,明矣。”乙巳,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贵显、卢潜及扶风王可朱浑道裕、尚书左丞李騊駼送建康。〔〖胡三省注〗可朱浑,虏三字姓。〕景和北遁,尽收其驼马辎重。
【译文】
恰好北齐后主将去晋阳,崔季舒和张雕商议,认为:“寿阳被围困,派遣大军去打仗,信使往返,应该向皇上禀告调度。况且路上的小人会互相惊恐,以为皇上去并州,是由于害怕而避开南面的敌人。如果不向皇上启奏劝阻,只怕人心惊慌浮动。”便和随驾的文官联名进谏。当时显贵大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和他的意见不一致,崔季舒和他们争辩,没有结果。韩长鸾突然对后主说:“那些汉人官员联名上书,声称规劝皇上驾临并州,其实未必不想造反,应当对他们加以诛杀。”辛丑(初九),后主把那些已经签名的人全都召集到含章殿,将崔季舒、张雕、封孝琰和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在殿前的庭院中斩杀,他们的家属都被流放到北方边地,妇女配给管理奴隶的官吏为妻,男童被阉割,家财被没收。癸卯(十一日),后主便去晋阳。
陈朝吴明彻进攻寿阳,筑起围堰引肥水灌城,城里的百姓患浮肿和腹泻病的很多,死去的有十分之六七。北齐行台右仆射琅邪人皮景和等援救寿阳,因为尉破胡刚打了败仗,胆怯懦弱不敢前进,将军队驻扎在淮口,北齐后主便派使者屡次去催促他进军。皮景和这才渡过淮河,部众有几十万人,距离寿阳还有三十里时,又驻军不敢前进。吴明彻部下的将领都很害怕,说:“坚守的城池还没有攻克,齐国增援的大部队就在附近,这怎么办?”吴明彻说:“兵贵神速,对方扎营不敢前进,自己挫伤了锋势,我知道对方不敢作战,这已经很明白了。”乙巳(十三日),吴明彻亲自穿戴了铠甲和头盔,指挥部队从四面发动急攻,一鼓作气攻克寿阳,活捉王琳、王贵显、卢潜和扶风王可朱浑道裕、尚书左丞李騊駼送到建康。皮景和向北逃走,他的骆驼马匹兵器粮草等被全部缴获。
【原文】
琳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能识其姓名;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心;虽失地流寓在邺,齐人皆重其忠义。及被擒,故麾下将卒多在明彻军中,见者皆歔欷,不能仰视,争为之请命及致资给。明彻恐其为变,遣使追斩之于寿阳东二十里,哭者声如雷。有一叟以酒脯来祭,哭尽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与不知,闻者莫不流涕。
齐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其取去。”〔〖胡三省注〗南、北兵争,寿阳本属江南,故云然。史言齐之君臣以乐慆忧。〕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胡三省注〗龟兹,音丘慈,唐人又读为屈隹。〕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即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胡三省注〗惧陈兵之来,真欲画河自保。〕
【译文】
王琳的体态容貌安闲文雅,喜怒不形于色;记忆力强而头脑敏捷,军府里的僚佐官吏多到上千人,王琳都知道他们的姓名;不滥施刑罚,不重钱财,爱护部下,很得将领和士兵的欢心,虽然失地留居在邺城,北齐人都很敬佩他的忠义。他被捉住以后,以前部下的将士很多在吴明彻的军队里,看到王琳都唉声叹气,不忍抬头看他,争着为他请求保全性命,并送给王琳财物。吴明彻怕他走后生变,派人追到寿阳以东二十里的地方将他杀死,听到这事的人哭声如雷。有一个老人备了酒肉来祭奠他,放声痛哭,收敛他的血而后离去。农夫和民间的老人,不论是否了解王琳,但听到后没有不哭的。
北齐穆提婆、韩长鸾听到寿阳陷落,没有停止掷骰子,说:“本来是别人的东西,随他拿走好了。”北齐后主听到寿阳陷落,很感忧愁,穆提婆等却说:“假如国家把黄河以南的地方都丢掉了,还可以做一个龟兹国。更可怜人生短暂,应当及时行乐,何必为此忧愁!”后主周围的幸臣都附和赞成他的意见,后主听了大喜,开怀饮酒击鼓起舞,仍旧派人到黎阳沿黄河一带筑城派军队守卫。
【原文】
丁未,齐遣兵万人至颍口,〔〖胡三省注〗颍水入淮之口。〕樊毅击走之。辛亥,遣兵援苍陵,又破之。〔〖胡三省注〗《地形志》:扬州淮南郡寿春县,故楚有苍陵城。《水经注》:淮水东流,与颍口会,东南径苍陵北,又东北流,径寿春县故城西。〕齐主以皮景和全军而还,赏之,除尚书令。
丙辰,诏以寿阳复为豫州,〔〖胡三省注〗复宋、齐之旧也。〕以黄城为司州。以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遣谒者萧淳风就寿阳册命,〔〖胡三省注〗陈依梁制,谒者仆射,秩千石。〕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明彻登坛拜受,成礼而退,将卒荣之。上置酒,举杯属徐陵曰:“赏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圣衷,非臣力也。”以黄法𣰰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译文】
丁未(十五日),北齐派一万军队到颍口,被樊毅击退。辛亥(十九日),派兵援救苍陵,又被打败。北齐后主因为皮景和全军回朝,对他加以赏赐,升职为尚书令。
丙辰(二十四日),陈宣帝下诏将寿阳恢复为豫州,以黄城为司州。任命吴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派谒者萧淳风去寿阳对吴明彻册命,在城南建起土坛,二十万士兵,排列了旗鼓戈甲,吴明彻登上土坛拜受了皇帝的册命,仪式结束,走下土坛,将士们都感到光荣。陈宣帝备酒,举杯对徐陵说:“奖赏您能识别人才。”徐陵离开坐席说:“这是陛下的圣明决策,不是臣的力量。”任命黄法𣰰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原文】
戊午,湛陀克齐昌城。十一月,甲戌,淮阴城降。〔〖胡三省注〗《五代志》:江都郡山阳县有淮阴郡。〕庚辰,威虏将军刘桃枝克朐山城。〔〖胡三省注〗陈制:威虏将军,品第八秩六百石。此刘桃枝自是陈将,非齐之刘桃枝。《五代志》:东海郡有朐山县。朐,音劬。〕辛巳,樊毅克济阴城。〔〖胡三省注〗《五代志》:钟离郡化明县,故曰睢陵,置济阴郡。〕己丑,鲁广达攻济南徐州,克之;〔〖胡三省注〗“济”当作“齐”。书“齐南徐”,以别京口之南徐。以五代史考之,齐之南徐州,本置于下邳郡宿豫县。详又注于《考异》之下。〕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胡三省注〗《考异》曰:《陈书·帝纪》及《广达传》,皆云北徐州。按《北齐书·祖珽传》:“珽保全北徐州城不陷。”盖南人谓京口为南徐州,故谓此为北徐州,其实乃北齐之南徐也。按此所谓齐南徐州,乃旧琅邪郡。宋泰始初,琅邪没魏,庄帝永安二年,置北徐州于琅邪。时齐以祖珽为北徐州,镇琅邪。魏收《地形志》:太和中,立北徐州于宿豫。萧衍置北徐州于钟离。南、北兵争,疆埸之间,一彼一此,各立州,郡当随其所立州名书之,恐不可以齐之北徐州为齐南徐州也。〕
齐北徐州民多起兵以应陈,逼其州城。〔〖胡三省注〗按《五代志》,齐置北徐州于琅邪。〕祖珽命不闭城门,禁人不得出衢路,〔〖胡三省注〗《尔雅》:四达谓之衢。〕城中寂然。反者不测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设备。珽忽令鼓噪震天,反者皆惊走。既而复结陈向城,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将兵拒之,自乘马临陈左右射。反者先闻其盲,谓其必不能出,忽见之,大惊。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战且守,十余日,反者竟散走。
【译文】
戊午(二十六日),陈朝湛陀攻克齐昌城。十一月,甲戌(十二日),淮阴城投降。庚辰(十八日),威虏将军刘桃枝攻克朐山城。辛巳(十九日),樊毅攻克济阴城。己丑(二十七日),鲁广达进攻北齐的南徐州,攻克;任命鲁广达为徐州刺史,在这里镇守。
北齐的北徐州百姓纷纷起兵响应陈朝的军队,直逼北徐州的州城,祖珽下令大开城门,禁止人们在大路上行走,城中一片寂静。造反的人猜不出其中缘故,怀疑人走城空,不设防备。祖珽突然叫人击鼓,鼓声震天,造反的都被吓得逃走。不久又重新聚结起队伍向州城进发,祖珽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领兵进行抵抗,自己骑马到阵前引弓向左右两边射箭。造反的人早先听说祖珽是瞎子,以为他一定不能出来,这时忽然见到祖珽,大为吃惊。穆提婆存心让州城被攻陷,不发救兵,祖珽且战且守,十几天以后,造反的人终于散去。
【原文】
诏悬王琳首于建康市。故吏梁骠骑仓曹参军朱瑒〔〖胡三省注〗梁制:将军府有功曹、仓曹、中兵、外兵、骑兵、长流、城局等参军。瑒,又音畅。〕致书徐陵求其首,曰:“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胡三省注〗典,司也,午属马;故谓司马为典午。徐广事见一百十九卷宋高祖永初元年。〕当塗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胡三省注〗“当塗高”者,魏也。司马孚事见七十九卷晋世祖泰始元年。〕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胡三省注〗《左传》:吴破楚,入郢,申包胥赴秦请救,以秦师破吴而复楚。〕终遘苌弘之眚,〔〖胡三省注〗周灵王即位,诸侯不朝。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诸侯之不来者,欲依怪物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周室愈微。后二世至敬王,晋入杀苌弘。〕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胡三省注〗按魏元帝景元元年,司马昭弑高贵乡公,并收王经。其吏向雄,抱经哭于东市,昭赦雄。〕许田横之葬。〔〖胡三省注〗汉高帝葬田横,事见十一卷五年。〕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胡三省注〗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司马昭破寿春,诸葛诞麾下不降而死,事见七十七卷。〕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胡三省注〗即田横事。〕陵为之启上。十二月,壬辰朔,并熊昙朗等首皆还其亲属。〔〖胡三省注〗熊昙朗诛,见一百六十八卷世祖天嘉元年。〕瑒瘗琳于八公山侧,义故会葬者数千人。瑒间道奔齐,〔〖胡三省注〗义故,故旧以义结者。〕别议迎葬,寻有寿阳人茅智胜等五人,密送其柩于邺。齐赠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曰忠武王,给辒辌车以葬之。〔〖胡三省注〗自秦、汉以来,天子葬用辒,音温。輬,音凉。〕
【译文】
陈宣帝下诏把王琳的首级挂在建康市示众。以前的官吏梁朝的骠骑仓曹参军朱瑒写信给徐陵请求得到王琳的首级,信上说:“我私下以为司马氏将灭亡时,徐广是晋朝的遗老;曹魏将衰败时,司马孚是魏室的忠臣。已故的梁朝建宁公王琳,正当离乱的时期,担当一方之长的责任,尽管上天讨厌梁朝的失德,但他还想匡正延续梁朝的纲纪,空怀申包胥的志向,最终犯下苌弘那样的错误,以致遭到杀害,首级被送到千里以外。希望皇上的恩德博大宽厚,明文诏示,象司马昭那样宽恕向雄对王经的痛哭,象汉高帝那样准许安葬田横。不要使寿春城下,只传来为报效诸葛诞而死的士兵的消息,沧州岛上,有为田横死难而悲伤的同情者。”徐陵替朱瑒向皇帝启奏。十二月,壬辰朔(初一),把熊昙朗和王琳的首级都还给他们的亲属。朱瑒把王琳埋在八公山的山侧,一起来参加埋葬的王琳的故旧有几千人。朱瑒从偏僻的小路奔到北齐,另外商议派人迎葬的事,不久就有茅智胜等五个寿阳人,秘密地把王琳的灵柩送到北齐的邺城。北齐追赠王琳为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号忠武王,用车运灵枢去埋葬。
【原文】
癸巳,周主集群臣及沙门、道士,帝自升高坐,辨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为次,释为后。
乙未,谯城降。〔〖胡三省注〗《五代志》:谯郡山桑县,梁置涡州,东魏改曰谯州。〕
乙巳,立皇子叔明为宜都王,叔献为河东王。
壬午,任忠克霍州。〔〖胡三省注〗《五代志》:庐江郡霍山县,梁置霍州。任,音壬。〕
诏征安州刺史周炅入朝。〔〖胡三省注〗按《五代志》:西魏置安州于安陆,梁、陈无安州。隋书周法尚传:炅为定州刺史,或者“安”字其“定”定之误欤﹖〕初,梁定州刺史田龙升以城降,〔〖胡三省注〗定州,梁置治蒙茏城。《水经注》:举水出龟头山,西北流,径蒙茏城南,梁定州治。《五代志》:永安郡麻城县,陈置定州。〕诏仍旧任。及炅入朝,龙升以江北六州、七镇叛入于齐,齐遣历阳王景安将兵应之。诏以炅为江北道大都督,总众军以讨龙升,斩之。景安退走,尽复江北之地。
是岁,突厥求昏于齐。
【译文】
癸巳(初二),北周国主召集群臣和僧人、道士,自己登上高坐,辩论三教次序的先后,以儒教为第一,道教其次,佛教最后。
乙未(初四),谯城投降。
乙巳(十四日),陈朝立皇子陈叔明为宜都王,陈叔献为河东王。
壬午(疑误),陈朝的任忠攻克霍州。
陈宣帝下诏征召安州刺史周炅入朝。当初,后梁的定州刺史田龙升举城投降,后来陈宣帝下诏叫他仍旧担任原职。等到周炅入朝,田龙升率领长江以北的六个州、七个镇反叛归附北齐,北齐派历阳王高景安率领军队响应。陈宣帝下诏任命周炅为江北道大都督,总辖各路军队对田龙升进行讨伐,将他斩杀。高景安退走,陈朝将长江以北一带地方全部收复。
这一年,突厥派人到北齐求婚。
【原文】
〔南朝〕陈高宗宣皇帝 太建六年(甲午 公元574年)
春,正月,壬戌朔,周齐公宪等七人进爵为王。
己巳,周主享太庙;乙亥,耕藉田。
壬子,上享太庙。
甲申,广陵金城降。〔〖胡三省注〗去年九月,樊毅克广陵楚子城,其金城至是始降。〕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乙未,齐主还邺。〔〖胡三省注〗去年十月如晋阳,至是始还。〕
丁酉,周纪国公贤等六人进爵为王。
辛亥,上耕藉田。〔〖胡三省注〗梁初,依宋、齐,以正月用事。天监十二年,武帝以为启蛓而耕,书云:“以殷仲春,”藉田理在建卯,于是改用二月。陈因而不改。〕
【译文】
〔南朝〕陈宣帝太建六年(甲午 公元574年)
春季,正月,壬戌朔(初一),北周齐公宇文宪等七人进爵为王。
己巳(初八),北周国主到太庙祭祀;乙亥(十四日),到藉田举行耕种仪式。
壬午(二十一日),陈宣帝到太庙祭祀。
甲申(二十三日),广陵城牙城中的将士向陈朝投降。
二月,壬辰朔(疑误),有日食。
乙未(初五),北齐后主回邺城。
丁酉(初七),北周纪国公宇文贤等六人进爵为王。
辛亥(二十一日),陈宣帝到藉田举行耕种仪式。
【原文】
齐朔州行台南安王思好,本高氏养子,骁勇,得边镇人心。齐主使嬖臣斫骨光弁至州,〔〖胡三省注〗斫骨,虏复姓。〕光弁不礼于思好,思好怒,遂反,云“欲入除君侧之恶。”进军至阳曲,〔〖胡三省注〗《五代志》:太原郡汾阳县,旧曰阳曲。〕自号大丞相。武卫将军赵海在晋阳,苍猝不暇奏,矫诏发兵拒之。帝闻变,使尚书令唐邕等驰之晋阳。〔〖胡三省注〗之,往也。〕辛丑,帝勒兵继进。未至,思好军败,投水死。其麾下二千人,刘桃枝围之,且杀且招,终不降,以至于尽。
先是,有人告思好谋反,韩长鸾女适思好子,奏言:“是人诬告贵臣,不杀无以息后。”乃斩之。思好既诛,告者弟伏阙下求赠官,长鸾不为通。〔〖胡三省注〗通鉴言齐嬖幸壅蔽之祸。〕
【译文】
北齐朔州行台南安王高思好,原先是高氏的养子,勇猛矫健,很得边镇的民心。北齐后主派宠臣斫骨光弁到朔州,他对高思好很不礼貌,高思好大怒,便起来造反,说:“我要去朝廷清除皇上身边的坏人。”进军到达阳曲,自称大丞相。在晋阳的武卫将军赵海,仓促间来不及向朝廷启奏,便假借后主的诏命发动军队进行抵抗。北齐后主听说有变,派尚书令唐邕等急驰到晋阳。辛丑(十一日),后主亲自统率军队随后进发。还没到晋阳,高思好的军队失败,只得投水自尽。他部下的二千军队,被刘桃枝包围,一面斩杀一面招降,他们始终不肯投降,直到全军覆没。
当初有人举报高思好预谋造反,韩长鸾的女儿是高思好的儿媳妇,便向朝廷上奏说:“这个人诬告大臣,不把他杀掉就不得安宁。”于是后主将举报人处死。高思好死后,举报人的弟弟伏在宫阙下请求后主授给官职,韩长鸾不肯替他启奏。
【原文】
丁未,齐主还邺。甲寅,以唐邕为录尚书事。
乙卯,周主如云阳宫。
丙辰,周大赦。
庚申,周叱奴太后有疾。〔〖胡三省注〗叱奴,虏复姓。〕三月,辛酉,周主还长安。
癸酉,太后殂。帝居倚庐,〔〖胡三省注〗陆德明曰:庐倚东墙而为之,故曰“倚庐”。《考异》曰:《隋书·张衡传》云:“武帝居忧,与左右出猎,衡露发舆榇切谏。”按帝居丧有礼,疑衡自叙之妄。〕朝夕进一溢米。〔〖胡三省注〗郑玄曰:二十两为溢。于粟米之法,一溢,为米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溢,音逸。〕群臣表请,累旬乃止。命太子总厘庶政。〔〖胡三省注〗厘,治也。〕
卫王直谮齐王宪于帝曰:“宪饮酒食肉,无异平日。”帝曰:“吾与齐王异生,〔〖胡三省注〗异生,谓异母也。〕俱非正嫡。特以吾故,同袒括发。〔〖胡三省注〗袒者,肉袒;括者,结也。杜预曰:以麻约发。〕汝当愧之,何论得失!汝,亲太后之子,特承慈爱;但当自勉,无论他人。”
【译文】
丁未(十七日),北齐后主回邺城。甲寅(二十四日),任命唐邕为录尚书事。
乙卯(二十五日),北周国主去云阳宫。
丙辰(二十六日),北周大赦全国。
庚申(三十日),北周的叱奴太后生病。三月,辛酉(初一),北周国主武帝回长安。
癸酉(十三日),叱奴太后去世。武帝住在居丧的房子,早晨和晚上只吃很少的饭。群臣上表请求武帝不要缩食,几十天以后才停止。命令太子总管各项政务。
卫王宇文直对武帝诬陷齐王宇文宪说:“宇文宪饮酒吃肉,和平时一样。”武帝说:“我和齐王是异母所生,都不是正宗嫡子,由于我的缘故,一起为太后服丧。你应当感到羞愧,谈不到什么得和失!你,是太后的亲生儿子,特别受到她的慈爱;你应当自勉,不要去议论别人。”
【原文】
夏,四月,乙卯,齐遣侍中薛孤康买吊于周,〔〖胡三省注〗薛孤,虏复姓。〕且会葬。
初,齐世祖为胡后造珠裙袴,所费不可胜计;为火所焚。至是,齐主复为穆后营之。使商胡赍锦彩三万,与吊使偕往市珠。周人不与,齐主竟自造之。及穆后爱衰,其侍婢冯小怜大幸,拜为淑妃;与齐主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誓同生死。
五月,庚申,同葬文宣皇后于永固陵,周主跣行至陵所。辛酉,诏曰:“三年之丧,达于天子。但军国务重,须自听朝。衰麻之节,苫庐之礼,率遵前典,〔〖胡三省注〗《丧服小记》:斩衰括发以麻,寝苫居庐。〕以申罔极。〔〖胡三省注〗《诗》: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百僚宜依遗令,既葬而除。”〔〖胡三省注〗除服也。〕公卿固请依权制,帝不许,卒申三年之制。五服之内,亦令依礼。〔〖胡三省注〗五服者,斩衰三年服,齐衰期年服,大功九月服,小功五月服,缌麻三月服。〕
庚午,齐大赦。
齐人恐陈师渡淮,使皮景和屯西兗州以备之。〔〖胡三省注〗西兖州治定陶。〕
丙子,周禁佛、道二教,经、像悉毁,〔〖胡三省注〗经,谓二教之书。像,谓佛像、天尊像。〕罢沙门、道士,并令还俗。并禁诸淫祀,非祀典所载者尽除之。
【译文】
夏季,四月,乙卯(疑误),北齐派侍中薛孤康买到北周吊唁叱奴太后去世,并参加葬礼。
当初,北齐武成帝为胡后做珍珠编的裙裤,所用的钱无法计算;后来这件裙裤被火烧毁。这时,北齐后主又要替穆后做一件。派经商的胡人带着三万段彩色丝绸,和吊唁的使者一起到北周采购珍珠。北周人不肯卖给他们,后主竟自己设法做了一件。后来穆后失宠,穆后的侍婢冯小怜却大受后主的恩宠,被封为淑妃;和后主坐同席,出并马,两人发誓同生共死。
五月,庚申(初一),北周在永固陵葬文宣皇后;北周国主赤脚走到陵地。辛酉(初二),下诏书说:“三年之丧,天子也要遵守。但是国事军事很繁重,必须亲自上朝听政。对丧服的规定,居丧处所的礼仪,一律遵照以前的制度,以表明我对太后无穷的思念。百官应该遵照过去的规定,太后埋葬以后就可以脱掉丧服。”王公百卿坚持请求武帝临时改订丧礼的规定,武帝不准,最后重申服丧三年的制度。凡属于丧服之内的亲疏五等,都按丧礼规定的五种服丧时间执行。
庚午(十一日),北齐大赦全国。
北齐怕陈朝军队渡过淮河,派皮景和屯兵在西兖州戒备。
丙子(十七日),北周禁止佛教、道教,把佛、道经典及偶象全部销毁,取缔僧人、道士,命令他们还俗。并禁止所有滥设的祠庙,不是祀典记载中列名的人物,全部废除祭祀。
【原文】
六月,壬辰,周弘正卒。
壬子,周更铸五行大布钱,一当十,与布泉并行。〔〖胡三省注〗行布泉见一百六十八卷世祖天嘉元年。〕
戊午,周立通道观以壹圣贤之教。
秋,七月,庚申,周主如云阳,以右宫正尉迟运兼司武,〔〖胡三省注〗《左传》:宋平公曰:“司武而梏于朝。”杜预注:司武,司马。周建六官,已有大司马,司武盖其属也。〕与薛公长孙览辅太子守长安。
初,帝取卫王直第为东宫,〔〖胡三省注〗建德元年,立太子,始建东宫。〕使直自择所居。直历观府署,无如意者;末取废陟屺寺,欲居之。〔〖胡三省注〗陟屺寺,取望母为名,直意欲以同母感动周主。〕齐王宪谓直曰:“弟子孙多,此无乃褊小?”直曰:“一身尚不自容,何论子孙!”直尝从帝校猎而乱行,帝对众挞之。直积怨愤,因帝在外,遂作乱。乙酉,帅其党袭肃章门。〔〖胡三省注〗肃章,宫门名。唐长安太极宫,太极殿后,两仪殿前,中为朱明门,东则虔化门,西则肃章门,盖周遗制。帅,读曰率。〕长孙览惧,奔诣帝所。尉迟运偶在门中,直兵奄至,手自阖门。直党与运争门,斫伤运指,仅而得闭。直久不得入,纵火焚门。运恐火尽,直党得进,取宫中材木及床榻以益火,膏油灌之,火转炽。久之,直不得进,乃退。运帅留守兵,因其退而击之,直大败,帅百馀骑奔荆州。〔〖胡三省注〗欲就梁。〕戊子,帝还长安。八月,辛卯,擒直,废为庶人,囚于别宫,寻杀之。以尉迟运为大将军,赐赉甚厚。
丙申,周主复如云阳。
癸丑,齐主如晋阳。甲辰,齐以高劢为尚书右仆射。
【译文】
六月,壬辰(初三),陈朝的周弘正去世。
壬子(二十三日),北周改铸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和布泉一同流通。
戊午(二十九日),北周建立通道观以统一圣贤的政教。
秋季,七月,庚申(初二),北周国主武帝去云阳,任命右宫正尉迟运兼司武,和薛公长孙览辅助太子镇守长安。
起初,北周武帝征收卫王宇文直的王府为东宫,让宇文直自己挑选居住的地方。宇文直看了所有府署的房子,没有一处中意的;最后选中荒芜的陟屺寺,要在那里居住。齐王宇文宪对宇文直说:“弟弟的子孙很多,这个地方岂不小了些?”宇文直说:“自己单身一人尚且得不到容纳,还谈什么子孙!”宇文直曾经跟随武帝到野外围猎时扰乱行列,被武帝当众鞭打,宇文直积下怨恨,当时武帝在外,他便聚众作乱。乙酉(二十七日),宇文直率领党羽袭击肃章门。长孙览惧怕,逃奔到武帝那里。尉迟运恰好在肃章门里,宇文直的士兵突然来到,尉迟运用手将门关上。宇文直的党羽和尉迟运争夺大门,用刀砍伤尉迟运的手指,宫门刚刚能够关上。宇文直进不了门,便放火焚烧肃章门。尉迟运恐怕火焰息灭,宇文直的党羽得以进入门内,便取来宫中的木材和床榻投入火中加大火势,还用油脂灌浇,火势越加炽烈。过了很久,宇文直还是无法进入,于是退走。尉迟运率领留守的士兵,见他们退走而追击,宇文直大败,率领百余名骑兵逃奔荆州。戊子(三十日),武帝回长安。八月,辛卯(初三),捉到宇文直,将他废为百姓,囚禁在别的宫里,不久后将他杀死。任命尉迟运为大将军,赏赐他很多东西。
丙申(初八),北周国主再次去云阳。
癸丑(二十五日),北齐后主去晋阳。甲寅(二十六日),北齐任命高劢为尚书右仆射。
【原文】
九月,庚申,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丙申,周遣御正弘农杨尚希、礼部卢恺来聘。〔〖胡三省注〗武成元年,增御正四人,位上大夫。保定四年,又改礼部为司宗,大司礼为礼部。杜佑曰:周制:礼部中大夫,属春官。〕恺,柔之子也。〔〖胡三省注〗卢柔仕魏为中书监。〕
甲寅,周主如蒲州;丙辰,如同州;十一月,甲戌,还长安。
十二月,戊戌,以吏部尚书王瑒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孔奂为吏部尚书。瑒,冲之子也。
时新复淮、泗,攻战、降附,功赏纷纭。〔〖胡三省注〗攻战叙其功,降附叙其赏。〕奂识鉴精敏,不受请托,事无凝滞,人皆悦服。湘州刺史始兴王叔陵,屡讽有司,求为三公。奂曰:“衮章之职,本以德举,〔〖胡三省注〗三公一命。衮,命服,身之章也。〕未必皇枝。”因以白帝,帝曰:“始兴那忽望公!且朕儿为公,须在鄱阳王后。”〔〖胡三省注〗言世祖之子当先为公。〕奂曰:“臣之所见,亦如圣旨。”
【译文】
九月,庚申(初三),北周国主去同州。
冬季,十月,丙申(初九),北周派御正弘农人杨尚希、礼部卢恺到陈朝聘问。卢恺,是卢柔的儿子。
甲寅(二十七日),北周国主去蒲州;丙辰(二十九日),去同州;十一月,甲戌(十八日),回长安。
十二月,戊戌(十二日),陈朝任命吏部尚书王瑒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孔奂为吏部尚书。王瑒,是王冲的儿子。
当时陈朝刚收复淮、泗,对攻战有功及投降归附的人论功行赏的事纷纭复杂。孔奂鉴别人才精到敏捷,不受别人的请托,处理事情从不拖拉,人们都心悦诚服。湘州刺史始兴王陈叔陵,屡次向有关部门暗示,要求任命自己为三公。孔奂说:“穿兖服的官职,本来是从品德的标准来推举的,未必都是皇帝的亲属。”并把这件事报告宣帝。宣帝说:“始兴王怎么突然想做三公,况且朕的儿子当三公,必须排在我侄子鄱阳王之后。”孔奂说:“臣的想法,和陛下的旨意一样。”
【原文】
齐定州刺史南阳王绰,喜为残虐,〔〖胡三省注〗此定州治中山。〕尝出行,见妇人抱儿,夺以饲狗。妇人号哭,绰怒,以儿血涂妇人,纵狗使食之。常云:“我学文宣伯之为人。”齐主闻之,锁诣行在,至而宥之。问:“在州何事最乐?”对曰:“多聚蝎于器,置狙其中,观之极乐。”帝即命夜索蝎一斗,比晓,得三二升,置浴斛,使人裸卧斛中,号叫宛转。帝与绰临观,喜噱不已。〔〖胡三省注〗蝎,许竭翻,螫人虫,渡淮以北即有之。通俗文:长尾曰虿,短尾曰蝎。索,山客翻。比,必寐翻,及也。浴斛,浴哭也。裸,郎果翻,赤体也。号,户刀翻。噱,其虐翻。嗢噱,卑不止。〕因让绰曰:“如此乐事,何不早驰驿奏闻!”由是有宠,拜大将军,朝夕同戏。韩长鸾疾之,是岁,出为齐州刺史。将发,使人诬告其反,奏云:“此犯国法,不可赦!”帝不忍明诛,使宠胡何猥萨与之手搏,扼而杀之。
【译文】
北齐定州刺史南阳王高绰,生性喜欢做残忍暴虐的事情,曾经外出行走,看到有个怀抱婴儿的妇女,便夺下婴儿喂狗。妇女哭喊,高绰大怒,醮了婴儿的鲜血涂在妇人身上,放狗去吃妇女。他还常常说:“我是学文宣伯父的为人。”北齐后主听到后,将他锁送到自己在外地的住处,来了以后又饶恕了他。后主问:“你在州里感到最快乐的是什么事?”高绰回答说:“捕捉许多蝎子放在容器里,再放进一只猴子,看蝎螫猴子极其可乐。”后主立即命令在晚上捉一斗蝎子,到第二天清早,才捉到二三升,都放在澡盆里,叫人赤裸身子睡在盆里,被螫得宛转喊叫。后主和高绰亲临观看,不住地嬉笑。后主还责备他说:“这样快乐的事,为什么不派驿使赶快来向我报告!”高绰因此得到后主的宠信,拜他为大将军,从早到晚和后主在一起嬉戏。韩长鸾对此很厌恶,这一年,高绰被派出为齐州刺史。临出发前,韩长鸾派人诬告高绰要造反,上奏说:“这是违反国法,不能对他饶赦!”后主不忍心公开将高绰处死,便叫宠信的胡人何猥萨和高绰徒手角斗,把高绰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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