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十五 魏纪七
● 魏纪七 〔起柔兆摄提格(丙寅),尽玄黓涒滩(壬申),凡七年。〕
◎ 魏邵陵厉公·中<br>
【原文】
魏邵陵厉公 正始七年(丙寅 公元246年)
春,二月,吴车骑将军朱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胡三省注〗高句骊都于丸都之下,多大山深谷,毌丘俭传谓悬车束马以上丸都,可知矣。唐志:自鸭渌江口舟行百余里,乃小舫泝流东北行,凡五百三十里而至丸都城。〕斩获首虏以千数。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遂不食而死。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胡三省注〗《后汉书》东夷传:买沟娄,北沃沮之地,去南沃沮八百余里。句骊名城为沟娄。杜佑曰:北沃沮一名买沟娄。又曰:高句丽居纥升骨城,汉为县,属玄菟郡,赐以衣帻、朝服、鼓吹,常从郡受之;后稍骄恣,不复诣郡,但于东界筑小城以受之,遂名此城为帻沟漊。沟漊者,高丽名城也。建安中,其王伊夷模更作新国都于丸都山下,在沸流水西。魏正始中,毌丘俭屠丸都,铭不耐城而还。又曰:东沃沮在盖马大山之东。北沃沮一名买沟漊,去南沃沮八百余里,与挹娄接。〕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余里,〔〖胡三省注〗沃沮之地,在盖马大山之东。汉武帝灭朝鲜,开置玄菟郡,治沃沮城。后玄菟内徙,沃沮更属乐浪。光武废省,就以其渠帅为县侯。其国小,迫于句骊,遂臣焉。菟,同都翻。颀,渠希翻。沮,千余翻。〕至肃慎氏南界,〔〖胡三省注〗魏东夷挹娄之国,即古肃慎氏也。〕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余口。〔〖胡三省注〗言诛杀者及纳降者,总八千余口。还,从宣翻,又如字。〕论功受赏,侯者百余人。
【译文】
● 魏纪七
◎ 魏厉公·中
魏厉公正始七年(丙寅 公元246年)
春季,二月,吴国车骑将军朱然侵犯柤中,杀死掠夺了数千人之后,才离去。
魏国幽州刺史毌丘俭因为高句丽国王位宫屡次侵犯边境举兵叛乱,所以就率军去讨伐他;位宫失败逃走后,毌丘俭屠杀高句丽国的首都丸都城军民,杀死、俘虏的数以千计。高句丽的大臣得来曾经多次劝谏位宫不要叛乱,但位宫不听;得来悲叹地说:“用不了多久就将见到此地长满蓬蒿野草了。”说完之后就绝食而死了。毌丘俭得知此事后,命令各路军队不得毁坏得来的墓,不得砍伐墓地的树木,如俘获了得来的妻子儿女,也全部释放回家。位宫独自带着妻子儿女狼狈逃窜,毌丘俭也率军回撤了;但没过多久,毌丘俭又派兵追杀位宫,位宫逃奔到买沟,毌丘俭随即派遣玄菟太守王欣继续追击,一直追过了沃沮城一千多里,到达了肃慎氏的南部边界,就在那里刻石立碑,记述了此次战功,然后率军凯旋而归。此次进攻诛杀及纳降的敌军总计有八千余人。于是论功行赏,受封为侯爵者有一百余人。
【原文】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胡三省注〗《水经注》:陆水出长沙下隽县,西迳蒲圻县北,又迳蒲㙨山北入大江,谓之陆口。江水又迳蒲㙨山北对蒲㙨洲,洲头即蒲圻县治。武昌志曰:蒲㙨山今在嘉鱼县境,盖蒲圻县初置于此。宋白曰:蒲圻县,汉沙羡县地,吴黄武二年,于沙羡县置蒲圻县,在荆江口,因湖以称,故曰蒲圻。〕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胡三省注〗光,河南洛阳人,汉末逃入蜀。〕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祎但顾谢,踧踖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胡三省注〗匡衡疏见三十八卷元帝永光二年。吴汉言见四十三卷光武建武二十年。〕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胡三省注〗陈纪,字元方。郑玄,字康成。〕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胡三省注〗刘琮,字季玉。〕岁岁赦宥,何益于治!’”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胡三省注〗蜀人贤孔明而劣费祎,固不特惜赦一事而已。〕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胡三省注〗青龙四年,吴铸大钱,十当五百。景初二年,吴又铸大钱,一当千。〕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胡三省注〗汉武帝元封二年,分蜀郡北部置汶山郡;宣帝地节三年,合蜀郡;蜀又分为汶山郡,又立平康县属焉。杜佑曰:汶山郡今蜀郡西北通化邵地,冉駹所居也。宋白曰:茂州通化郡,古汶山郡。刘昫曰:维州薛城县,蜀将姜维讨汶山叛羌,即此地也,今州城即姜维故垒。汶,读曰岷。〕
【译文】
秋季,九月,吴王任命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把荆州分为两个部分:任命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领右部,管辖武昌以西至蒲圻一带地区;任命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领左部,代替陆逊,镇守武昌。
蜀汉实行大赦。大司农、河南人孟光当众责备费祎说:“实行大赦,就象树木一半茂盛另一半却枯槁一样,是一种偏颇的政策,不是圣明之世所应实行的。只有到了社会极端衰败,实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能暂且变通偶尔实行一次。如今主上仁德圣明,百官们也都尽职尽责,哪儿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急情况而几次施行这种不平常的恩典,去加惠于那些为非作歹的奸恶之徒呢?”费祎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他道歉,谦恭地听其责备而已。
当初,诸葛亮做丞相的时候,有人认为他不肯实行大赦,诸葛亮回答说:“治理国家要靠大的德政,而不靠小恩小惠,因此汉代的贤臣匡衡、吴汉不愿实行大赦。先帝也曾说过:‘我与陈元方、郑康成在一起时,常常听他们给我讲述治国之道,但是竟没有一次讲到过赦免政策。象刘表、刘琮父子那样,每年都实行赦免,对于治国又有什么好处?’”因此蜀人极力称赞诸葛亮的贤明,而知道费祎是比不上他的。
陈寿评曰:诸葛亮治理国政,曾多次发兵征战,但赦免令却不轻易下达,这难道不是很有远见卓识吗?
吴国人认为大面额的钱币不方便,于是停止了使用。
汉后主刘禅任命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一起任录尚书事。汶山郡平康县的夷人反叛,姜维率军去讨伐,平定了叛乱。
【原文】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胡三省注〗事见三十九卷更始元年。〕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余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胡三省注〗事并见更始二年。肜,余中翻。胜,音升。〕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胡三省注〗《銚期传》曰:光武尝与期门近出,期顿首车前曰:臣闻古今之诫,变生不意,诚不愿陛下微行数出。帝为之回舆而还。銚,音姚。〕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胡三省注〗事见四十二卷建武八年。〕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胡三省注〗言思望贤主混一。〕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胡三省注〗书大诰曰: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汉主不听。
【译文】
汉后主经常外出游乐观览,增加乐工歌伎的人数。太子家令、巴西郡人谯周上疏进谏说:“从前王莽失败之时,天下豪杰群起争夺帝位,有才德有智慧的人士所希望归附的人,未必是考虑他势力的大小,而主要是考虑他仁德的厚薄。当时刘玄、公孙述等人的势力大多已比较壮大,但他们一个个都纵欲无度尽情享乐,而不愿意为百姓们多行善事。世祖刘秀初入河北的时候,冯异等人劝勉他说:‘您应当多做别人所不能做的事。’于是他尽心治理冤狱,崇尚节俭,北部州县到处都为他歌功颂德,他的名声很快就传遍了四方。于是邓禹从南阳赶来追随他,吴汉、寇恂与他素不相识,也发兵来帮助他;其他的人,如邳肜、耿纯、刘植等,也都望风而仰慕他的仁德;至于抱病登车,带着棺木、背负着孩子而赶来投奔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因此他能由弱到强而最终成就了帝王之业。他住在洛阳时,有一次曾想出宫门到近处去游览一下,铫期进谏劝阻,他立刻就驱车返回了。而当颍川盗贼作乱时,寇恂请求让他亲自率兵临敌,他二话没说立即就动身出发了。因此,没有紧急事务,想随便出去走走他也不敢,而遇到紧急事务,想自在安闲他也不肯。帝王想要多做善事就是这样!所以《传》书上说:‘百姓不会凭白无故地拥护你’,必须把仁德放在首位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当今汉朝正遭受厄运,天下分裂,鼎足而三,豪杰明智之人此时正盼望着贤明的君主来统一天下,我希望陛下您能再象先帝那样,做别人所不能做的事,以符合人们对您的期望!主持宗庙察祀,是为了率领人民尊奉长上。但是如今举行四时祭祀您有时并不亲临主持,却时常到池塘园林去游玩观览,我这个愚笨迟钝之人,暗自以此忧虑不安。那些肩负天下之责的人,没有闲暇尽情享乐。如今先帝的志向、遗业还没有实现,实在不是尽情享乐的时候。我希望您能够减省乐官、后宫之数,凡是需要增加建造的东西,只可遵照奉行先帝所设置的规模办理,为后世子孙树立一个节俭的典范。”但汉后主不听谯周的劝告。
【原文】
魏邵陵厉公 正始八年(丁卯 公元247年)
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胡三省注〗舜之佐尧也,驩兜、共工自相称吊则流放之,谗说殄行则堲之,戒比周也。好,呼到翻。〕周公辅政,慎于其朋。〔〖胡三省注〗书洛诰:周公戒成王曰:孺子其朋,其往。孔安国注曰:少子慎其朋党,少子慎其朋党,戒其自今已往。〕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胡三省注〗吴以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都武昌,至是已二十八年。〕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胡三省注〗致,谓伐材木而致之。通者,凡吴境内悉然也。〕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胡三省注〗晋太康地记曰:吴有太初宫,方三百丈。〕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胡三省注〗以下奉上,义当助作宫室。〕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胡三省注〗据后魏起永宁寺于铜驼街西,意即前魏永宁殿故处也。又据陈寿志,太后称永宁宫,非徙也。意者晋诸臣欲增曹爽之恶,以迁字加之耳。《晋书》五行志曰:爽迁后于永宁宫,太后与帝相泣而别。盖亦承晋诸臣所记也。〕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胡三省注〗为司马懿诛曹爽等张本。与,读曰预。〕
吴丞相步骘卒。
【译文】
魏厉公正始八年(丁卯 公元247年)
春季,正月,吴国的全琮去世。
二月,发生日食。
此时魏国尚书何晏等人勾结依附于曹爽,喜好更改国家的法规制度。太尉蒋济上疏说:“古时大舜辅佐唐尧治国,以结党营私为戒;周公协助成王理政,对结交什么人也极为慎重。国家的法度,只有那些著名于世的伟大人才,才能总掌其纲领而留传于后世,岂是中下等官吏所能随便改变的?而且更改国家法度最终不仅无益于治理国家,却反而足以伤害人民。所以应该让文武大臣们,恪守各自的职责,都能做到清廉公正,那么平和之气、吉祥符瑞就可以受到感应而降临了。”
吴王诏令拆运武昌宫的砖瓦木材,用来修缮建业宫。有关官吏禀告说:“武昌宫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其砖木破旧恐怕已不适宜再用,应该向下面的州县去要,从全国各地砍伐木材运来。”吴王说:“古时大禹以低矮的宫室为美,我也应该如此。如今战事连绵不断,向全国各地征收赋税,如果再让各地砍伐木材,就会妨害损伤农林生产,所以武昌宫的旧砖木,还是可以使用的。”于是迁居南宫。三月,改建太初宫,命令各个将领及各州郡官长都来义务协助建造。
大将军曹爽采纳何晏、邓飏、丁谧的计谋,把太后迁居到永宁宫,并独揽朝政大权,广泛地提拔亲戚党羽,多次更改制度。太傅司马懿不能禁止,就与曹爽之间产生矛盾。五月,司马懿开始称病,不上朝参与政事。
吴国丞相步骘去世。
【原文】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胡三省注〗参考魏、晋所记,式乾殿当在皇后宫。坤为母,乾为父,言皇后为天下母,以乾为式,从夫之义也。〕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胡三省注〗秦置谏大夫,掌论议。后汉增为谏议大夫。〕“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胡三省注〗安丰县,汉属六安国,后汉属庐江郡,魏分置安丰郡,属豫州。策之者,计之也。〕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胡三省注〗卒,读曰猝。〕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䘺支党,〔〖胡三省注〗䘺,丈涧翻,缝也。〕还自保护耳。”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胡三省注〗《水经注》:洮水与蜀白水俱出西倾山,山南即白水源,山东即洮水源。洮水东流迳吐谷浑中,又东迳临洮、安故、狄道,又北至枹罕,入于河。诸县皆洮东,若洮西则羌虏所居也。洮,土刀翻。〕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胡三省注〗蜀志曰:居于繁县。据姜维传,则白虎文与治无戴二人也。又魏志,曹真诗破叛胡治元多,盖诸胡有治姓也。〕淮进击羌胡余党,皆平之。
【译文】
魏帝喜好宠幸亲近一群小人,在后园游乐饮宴。秋季,七月,尚书何晏上疏说:“从今以后皇帝到式乾殿或者到后园游乐时,应该都有大臣跟随,以便询问商量政事,讲解讨论经书大义,并为世世代代所效法。”冬季,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义又上疏说:“如今天下已经太平,陛下可以不必再到后园学习骑术,外出一定要乘坐辇车,这是天下之福,也是臣子的愿望。”魏帝都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
吴王发重兵集中在建业,并扬言要入侵魏国,扬州刺史诸葛诞得到消息后,让安丰太守王基出谋划策。王基说:“如今陆逊等人已死,孙权也已年老,内无贤良的继承人,朝中又无主谋之人。孙权若亲自领兵出征,则惧怕内乱象痈疽溃烂那样突然爆发;若派遣将领出征,则旧将领已经死光,而新将领又未获得信任。所以这只不过是想整顿内部,加强自我保护的措施而已。”过些时候,吴国果然没有出兵。
这一年,雍州、凉州的羌、胡族人背叛魏国投降蜀汉,汉将姜维领兵出陇右来接应他们,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在洮西展开战斗。胡人首领白虎文、治无戴等人率领部落投降了姜维,姜维把他们迁徙到蜀国境内。郭淮向羌胡余党进攻,全部平定了叛乱。
【原文】
魏邵陵厉公 正始九年(戊辰 公元248年)
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胡三省注〗鸡栖树之言固中,而三马食一槽矣。〕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胡三省注〗书曰: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胡三省注〗忝,辱也。〕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胡三省注〗咨断者,咨之使断决也。〕然后乃行。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胡三省注〗涪陵县,汉属巴郡,蜀分置涪陵郡,唐之涪州。宋白曰:涪州,涪陵郡,汉为涪陵县地;蜀先主以地控江源,于此立涪陵郡,领汉平、汉葭二县。《四夷县道记》云:故城在蜀江之南,涪江之西。其涪江南自黔中来,由城之西泝蜀江十五里,有鸡鸣峡,上有枳城,即汉枳县,岂李雄据蜀后荒废。桓温定蜀,别立枳县,于今郡东北十里。周武帝保定四年,涪陵首领田思鹤归化,于故枳城立涪陵镇;隋开皇三年,移汉平县于镇城,仍改汉平为涪陵县,因镇为名。唐为涪州,元和三年,以涪州疆理与黔中接近,敕隶黔中。按《华阳国志》云:涪陵,巴之南鄙。从枳县入,泝涪水,秦司马错由之取楚黔中地,汉兴常为都尉理。山险水滩,人多獽蜑,唯出丹漆蜜枳;县即涪州所理。汉建安中,涪陵谢本以涪陵广大,白州牧刘璋分置丹兴、汉葭二县以为郡。璋乃分涪陵,立永宁,兼丹兴、汉葭,合四县置属国都尉,理涪陵。蜀先主改为郡,改永宁曰万宁,又增立汉复县。后主又立汉平县。《晋太康地志》省丹兴县,郡移理汉复。又言万宁在郡南,水道九百里,其万宁盖今费州是。蜀后主延熙中,涪陵大姓徐巨反,邓芝讨平之。汉涪陵盖在今涪州东南三百三十里,黔州是其故理,在江之东。又言:汉复县北至涪陵九十里,盖今黔州所管洪杜县是其故理。又言:汉葭在郡东百里,沣源出界,盖今州东九十里故黔州城是。其丹兴县盖在今黔州东二百里黔江县是。又按,汉平县,在今涪州东百二十里,罗浮山之北,岷江之南,白水入江处侧近。又按,《十三州志》,枳在郡东北,涪陵在郡东。按今黔州亦与巴郡东南相抵。据谢本所论,晋志所云,今夷、费、思、播及黔府等五州,悉是涪陵故地。又《隋图经》,黔中是武陵郡酉阳县地。按汉酉阳在今溪州犬乡县界,与黔州约相去千余里,今三亭县西北九百余里别有酉阳城,乃刘蜀所置,非汉之酉阳。《隋图经》及《贞观地志》并言蜀所置酉阳为汉酉阳,盖误认汉涪陵之地也。自永嘉后,没于夷獠。元魏后图记不传,至后周田思鹤归化,初于其地立奉州,续改黔州;大业中,又改黔安郡;因问隋州郡名,遂与秦、汉黔中郡交互难辨。其秦黔中郡理,在今辰州西二十里黔中故城是。汉改黔中为武陵郡,移治义陵,即今辰州漵浦县是。后汉移理临沅,即今朗州所理是。今辰、锦、叙、奖、溪澧、朗、施八州,是秦汉黔中郡地,与今黔州及夷、费、思、播隔越峻岭,东有沅江水及诸溪并合,而东注洞庭湖。岭西有巴江水,一名涪陵江,自牂柯北历播、费、思、黔等州,北注岷江。以山川言之,巴郡之涪陵与黔中故地,炳然自分矣。〕
【译文】
魏厉公正始九年(戊辰 公元248年)
春季,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三十日),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初一),司徒卫臻各自退位,都赐以侯爵退居归家,加封为特进。
夏季,四月,任命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徐邈感叹地说:“三公是讲论治国大道的官职,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应虚位以待,怎能让老弱病残之人辱没这个职位呢?”于是就坚决推辞不接受司空之职。
五月,蜀汉的费祎出都城屯兵于汉中。从蒋琬到费祎,虽然身居于外,但国家的庆典赏赐及刑罚等大事,都先要远远地向他们咨询,做出决断,然后才加以实行。费祎性情谦逊朴素,治理国政的功绩名望,大致与蒋琬相当。
秋季,九月,任命车骑将军王淩为司空。
涪陵的夷人谋反,蜀汉车骑将军邓芝率兵讨伐平定了叛乱。
【原文】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胡三省注〗窟室,掘地为室也。贤曰:绮疏,谓镂为绮文〕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胡三省注〗烈祖,明帝也,封平原王。画壤分国,有地图在天府。《周礼》有天府,郑玄注云:掌祖庙之宝藏;又贤能之书皆藏于天府。〕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胡三省注〗结刑五岁者,但结以徒作五岁之罪而不使之输作也。劾,户概翻,又户得翻。〕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胡三省注〗魏并州统太原、上党、西河、雁门、新兴。冀州大于诸州,并州远接荒外,故意其觖望。懿多权数,以此言擿发礼耳。少,诗沼翻。〕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胡三省注〗至此,礼入懿数中矣。〕
【译文】
大将军曹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与皇帝相同,尚方署中的珍宝玩好,也充满了他的家,他还私自留用明帝的宫中女官做歌舞乐妓。他掘开地面建造地下宫室,在四周雕饰了华丽的花纹,并经常与他的党羽何晏等人在里面饮酒作乐。他的弟弟曹羲深深地为此忧虑,多次哭泣着劝阻他别再这样做,但曹爽不听。曹爽兄弟几个经常一起出去游玩,司农、沛国人桓范对他说:“您总理万机,掌管城内禁兵,弟兄们不宜同时出城,如果有人关闭城门,又有谁在城内接应呢?”曹爽说:“谁敢这样做!”
当初,清河、平原二君争议地界,八年也不能决断。冀州刺史孙礼请求观看天府收藏的魏明帝受封为平原王时的地图加以决断;但曹爽相信清河郡的上诉,说地图不可用,于是孙礼上疏自我申辩,言辞颇为强硬严厉。曹爽勃然大怒,弹劾孙礼对朝廷心怀不满,叛罪五年。过了很久,又改任孙礼为并州刺史。孙礼去看望太傅司马懿时,面露忿然之色却不说话。司马懿说:“你是嫌得到并州地盘小呢?还是怨恨处理分界事务不正确呢?”孙礼说:“为什么您说话这样不合道理?我虽然没有什么德能,难道还把区区官位和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吗?我本想说的是您应该追循伊尹、吕尚的足迹,匡正辅佐魏国朝政,上可以报答明帝的嘱托,下可以建立万世的功勋。而如今国家将要遭受危难,天下也动荡不宁,这就是我所以不高兴的原因!”说完他已经悲痛万分,泪流满面了。司马懿劝慰他说:“你先不要悲痛,要学会忍受那些不能够忍受的事情。”
【原文】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胡三省注〗魏武之辟懿也,懿辞以风痹,故胜以为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懿使声气才属,〔〖胡三省注〗诈为羸惙之状也。属,之欲翻。〕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胡三省注〗李胜,南阳人,故谓荆州为本州。〕非并州。”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胡三省注〗解,户买翻,晓也。〕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胡三省注〗言其形神己离,惟尸在而余残喘耳。〕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胡三省注〗无声而出涕,曰垂泣。〕“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
【译文】
冬季,河南令尹李胜出任荆州刺史,到太傅司马懿家去辞行。司马懿让两个婢女侍奉着出来接见。让他更衣,他却把衣服掉在地上;指着嘴说口渴,婢女端来了粥,司马懿拿不动碗,就由婢女端着喝,粥从嘴边流出,沾满了前胸。李胜说:“大家都说您的中风病旧病复发,没想到您的身体竟这样糟!”司马懿气喘嘘嘘地说:“我年老体弱卧病不起,不久就要死了。你屈就并州刺史,并州靠近胡地,要很好地加强戒备。恐怕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我把我的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托付给你。”李胜说:“我是回去愧居本家乡的州官,不是并州。司马懿装聋作哑,故意听错他的话说:“你刚刚到过并州?”李胜又说:“是愧居荆州。”司马懿说:“我年老耳聋思绪迷乱,没听明白你的话。如今你回到本家乡的州,正好轰轰烈烈地大展德才建立功勋。”李胜告退后,禀告曹爽说:“司马公只是比死人多一口气,形体与精神已经分离,离死不远,不足以忧虑了。”过了几天,他又流着泪向曹爽等人说:“太傅的病体不能再复元了,实在令人悲伤。”因此曹爽等人不再对司马懿加以戒备。
【原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胡三省注〗不,读曰否。〕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辂曰:“昔元、凯辅舜,〔〖胡三省注〗《左传》: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宜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胡三省注〗相书以鼻为天中,自唇以上为人中。裴松之曰:相书谓鼻之所有为天中,鼻有山象,故曰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愿君侯裒多益寡,〔〖胡三省注〗裒,莆侯翻,与掊同,取也。《尔雅》:裒、鸠、楼,聚也。徐云:楼敛也。此言晏据权势,揆分为多,当思自减损也。〕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胡三省注〗言必见其死也。谭,与谈同。〕辂还邑舍,〔〖胡三省注〗邑舍,平原邑邸也。〕具以语其舅。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余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胡三省注〗懿虽称疾,先已置二子于要地矣。〕
【译文】
何晏听说平原郡的管辂精通占卜之术,就请求与他相见。十二月,丙戌(二十八日),管辂去拜访何晏,何晏和他讨论《易经》。当时邓飏也在坐,对管辂说:“您自己说善于研究《易经》,但谈话时却从不说到《易经》中辞义,这是为什么?”管辂说:“善于《易经》的人是不说《易经》的。”何晏含笑称赞他说:“这话可真是要言不烦哪!”于是又对管辂说:“请为我试卜一卦,看我的地位能否达到三公?”又问道:“连日来我总梦见数十只青蝇落在鼻子上,赶都赶不走,这是怎么回事呢?”管辂说:“古代八元、八凯辅佐虞舜,周公辅佐成王,都因其温和仁厚谦虚恭敬而多福多寿,这不是卜筮所能决定的。如今您地位尊贵权势很大,但人们怀念您恩德的少,而畏惧您威势的多,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另外,鼻子是天中之山,《易经》说:‘居高位而不危倾,就可以长久地守住尊贵之位。’如今梦见青蝇这种污秽的东西集聚在您的鼻子上,这就是说地位高者将要倾覆,轻佻奢侈者将要灭亡,您不能不深入地想一想了!希望您削减多的,补充不足,不合礼的事不要去干,这样三公的地位就可以达到,青蝇也可以被驱赶走了。”邓飏说:“你这是老生常谈。”管辂说:“但老生者却见到不生,常谈者却见到不谈。”管辂回到家中,把这些都告诉了他舅舅。其舅责怪管辂说话太直切露骨。管辂说:“和死人说话,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其舅勃然大怒,认为管辂太狂傲。
吴国交趾、九真的夷人造反,攻陷了城镇,整个交州地区也都骚动不安。吴王任命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和安南校尉。陆胤进入交州境内,广施恩惠和诚信,结果投降者有五万余家,交州境内又恢复了太平。
太傅司马懿暗地里和他的儿子中护军司马师、散骑常侍司马昭密谋诛杀曹爽。
【原文】
魏邵陵厉公 嘉平元年(己巳 公元249年)
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胡三省注〗高平陵,明帝陵也。《水经注》:大石山在洛阳南,山阿有魏明帝高平陵。孙盛曰:高平陵去洛城九十里。〕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胡三省注〗《水经注》:洛城南出西头第二门曰宣阳门,汉之小苑门也,对阊阖,南直洛水浮桁。〕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因奏爽罪恶于帝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明帝景初三年。〕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胡三省注〗属,之欲翻。〕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胡三省注〗寄坐,谓虽处天子之位,犹寄寓也。〕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胡三省注〗朽迈,谓年老衰朽,日月已过也。〕敢忘往言!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胡三省注〗辄,专也。懿虽挟太后以临爽,而其奏自言辄者至再,以天小在爽所也。〕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胡三省注〗《水经注》:来儒之水,出于半石之山,西南流迳大石山,又西至高都城东,西入伊水。伊水又东北过伊阙中,又东北至洛阳县南,北入于洛。〕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胡三省注〗魏武创业,令州郡例置田官,故洛阳亦有屯田兵。〕
【译文】
魏厉公嘉平元年(己巳 公元249年)
春季,正月,甲午(初六),魏帝祭扫高平陵,大将军曹爽和他的弟弟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等都随侍同行。太傅司马懿以皇太后名义下令,关闭了各个城门,率兵占据了武库,并派兵出城据守洛水浮桥;命令司徒高柔持节代理大将军职事,占据曹爽营地;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职事,占据曹羲营地。然后向魏帝禀奏曹爽的罪恶说:“我过去从辽东回来时,先帝诏令陛下、秦王和我到御床跟前,拉着我的手臂,深为后事忧虑。我说道:‘太祖、高祖也曾把后事嘱托给我,这是陛下您亲眼见到的,没有什么可忧虑烦恼的。万一发生什么不如意的事,我当誓死执行您的诏令。’如今大将军曹爽,背弃先帝的遗命,败坏扰乱国家的制度;在朝内则超越本分自比君主,在外部则专横拔扈独揽大权;破坏各个军营的编制,完全把持了禁卫部队;各种重要官职,都安置他的亲信担任;皇宫的值宿卫士,也都换上了他自己的人;这些人相互勾结盘踞在一起,恣意妄为日甚一日。曹爽又派宦官黄门张当担任都监,侦察陛下的情况,挑拨离间陛下和太后二宫的关系,伤害骨肉之情,天下动荡不安,人人心怀畏惧。这种形势下,陛下也只是暂时寄居天子之位,岂能长治久安。这绝不是先帝诏令陛下和我到御床前谈话的本意。我虽老朽不堪,怎敢忘记以前说的话?太尉蒋济等人也都认为曹爽有篡夺君位之心,他们兄弟不宜掌管部队担任皇家侍卫,我把这些意见上奏皇太后,皇太后命令我按照奏章所言施行。我已擅自作主告诫主管人及黄门令说:‘免去曹爽、曹羲、曹训的官职兵权,以侯爵的身分退职归家,不得逗留而延滞陛下车驾,如敢于延滞车驾,就以军法处置。’我还擅自作主勉力支撑病体率兵驻扎在洛水浮桥,侦察非常情况。”曹爽得到司马懿的奏章,没有通报魏帝;但惶急窘迫不知所措,于是就把魏帝车驾留宿于伊水之南,伐木构筑了防卫工事,并调遣了数千名屯田兵士为护卫。
【原文】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胡三省注〗魏、晋之制,有殿中将军、中郎、校尉、司马。尹大目说爽,犹未疑司马氏也,至其追语文钦乃觉耳。〕以洛水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胡三省注〗范,沛国人,谯、沛乡里也。老,耆也。宿,旧也。〕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门,〔〖胡三省注〗《水经注》:平昌门,故平门也,洛城南出西头第三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胡三省注〗司,姓也。《左传》郑有司臣。〕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胡三省注〗以此观之,此时犹用版诏,至晋时则有青纸诏矣。〕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胡三省注〗避于道旁也。〕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胡三省注〗驽,音奴。言爽顾恋室家而虑不及远,必不能用范计。栈,士限翻。〕
【译文】
司马懿派遣侍中、高阳人许允和尚书陈泰去劝说曹爽,告诉他应该尽早归降认罪;又派曹爽所信任的殿中校尉尹大目去告诉曹爽,只是免去他的官职而已,并指着洛水发了誓。陈泰是陈群之子。
当初,曹爽因桓范是他同乡年长的故旧,所以在九卿之中对桓范特别加以礼遇,但关系不太亲近。司马懿起兵时,以太后的名义下令,想要让桓范担任中领军之职。桓范打算接受任命,但他的儿子劝阻他说:“皇帝的车驾在外,您不如出南门去投奔。”于是桓范就离城出去。走到平昌城门时,城门已经关闭。守门将领司蕃是桓范过去提拔的官吏,桓范把手中的版牒向他一亮,谎称说:“有诏书召我前往,请你快点开门。”司蕃想要亲眼看看诏书,桓范大声呵斥说:“你难道不是我过去手下的官吏吗?怎敢如此对我?”司蕃只好打开城门。桓范出城以后,回过头来对司蕃说:“太傅图谋叛逆,你还是跟我走吧!”司蕃步行追赶不及,只好在道旁躲避。司马懿得知后对蒋济说:“曹爽的智囊去了!”蒋济说:“桓范是很有智谋的,但曹爽就象劣马贪恋马房的草料一样,因顾恋他的家室而不能作长远打算,所以必然不能采纳桓范的计谋。”
【原文】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胡三省注〗此谓汉末劫质也。质,音致。〕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胡三省注〗中领军营,懿已遗王观据之,惟别营在耳。〕洛阳典农治在城外,〔〖胡三省注〗洛阳典农中郎将、典农都尉所鈶也。〕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胡三省注〗中宿,次宿也。《左传》曰:命汝三宿,汝中宿至。〕许昌别库,足相被假;〔〖胡三省注〗许昌别库贮兵甲;洛阳有武库,故曰别库。被假,谓授兵也。被,皮义翻。〕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胡三省注〗甲夜,初夜也。夜有五更:一更为甲夜,二更为乙夜,三更为丙夜,四更为丁夜,五更为戊夜。〕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㹠犊耳!〔〖胡三省注〗曹真,字子丹。㹠,与豚同。小豕曰㹠,小牛曰犊。〕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胡三省注〗洛阳令所主吏卒也。〕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爽愁闷不知为计。
【译文】
桓范到了之后,劝说曹爽兄弟把天子挟持到许昌,然后调集四方兵力辅助自己。曹爽仍犹豫不决,桓范就对曹羲说:“这件事明摆着只能如此办理,真不知你读书是干什么用的!在今天的形势下,象你们这样门第的人想要求得贫贱平安的日子还可能吗?而且普通百姓有一人被劫作人质,人们尚且希望他能存活,何况你们与天子在一起,挟天子以令天下,谁敢不从。”他们都默然不语。桓范又对曹爽说:“你的中领军别营近在城南,洛阳典农的治所也在城外,你可随意召唤调遣他们。如今到许昌去,不过两天两夜的路程,许昌的武器库,也足以武装军队,我们所忧虑的当是粮食问题,但大司农的印章在我身上,可以签发征调。”然而曹羲兄弟却默然不动,从初夜一直坐到五更。曹爽然后把刀扔在地上说:“即使投降,我仍然不失为富贵人家!”桓范悲痛地哭泣道:“曹子丹这样有才能的人,却生下你们这群如猪如牛的兄弟!没想到今日受你们的连累要灭族了。”
于是曹爽向魏帝通报了司马懿上奏的事,告诉魏帝下诏书免除自己的官职,并侍奉魏帝回宫。曹爽兄弟回家以后,司马懿派洛阳的兵士包围了曹府并日夜看守;府宅的四角搭起了高楼,派人在楼上监视曹爽兄弟的举动。曹爽若是挟着弹弓到后园去,楼上的人就高声叫喊:“故大将军向东南去了。”弄得曹爽愁闷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原文】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胡三省注〗《考异》曰:魏氏春秋曰:“宣王使晏典治爽等狱,晏穷治党与,冀以获宥。宣王曰:‘凡有八族,’晏疏丁、邓等七姓。宣王曰:‘未也。’晏穷急,乃曰:‘岂谓晏乎﹖’宣王曰:‘是也。’乃收晏。”按宣王方治爽党,安肯使晏典其狱!就令有之,晏岂不自知与爽最亲而冀独免乎!此殆孙盛承说者之妄耳。〕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胡三省注〗营骑,大将军营骑士也。津门,洛城南出西头第一门也,亦曰建城明。骑,奇寄翻。〕及爽解印绶,〔〖胡三省注〗绶,音受。〕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胡三省注〗言必将见诛于市也。〕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宥之。”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胡三省注〗尔,犹云如此也。〕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胡三省注〗殆,近也。〕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胡三省注〗偶,匹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胡三省注〗昵,尼质翻。《左传》:晏子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若为己死,非其私昵,谁敢任之?昵,私爱也。此言亲者则可为质任,爱昵者则可为之死。〕从众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胡三省注〗先,悉荐翻。沈,持林翻;下同。质,如字。复,扶又翻。易,以豉翻。〕沈遂行。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胡三省注〗言始虑亦不料爽至此,不欲受知几之名也。〕
【译文】
戊戌(初十),有关部门奏告“黄门张当私自把选择的才人送给曹爽,怀疑他们之间隐有奸谋。”于是逮捕了张当,交廷尉讯问查实。张当交待说:“曹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人阴谋反叛,等到三月中旬起事”。于是把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以及桓范等人都逮捕入狱,以大逆不道罪劾奏朝廷,并与张当一起都被诛灭三族。
当初,曹爽出城之时,司马鲁芝留在府中,后听说发生变乱,就率领军营骑兵砍开津门,出城投奔曹爽。等到曹爽将要出门交出官印之时,主簿杨综劝止他说:“您挟天子握重权,交出官印是想要被诛杀于东市吗?”有关部门奏告要逮捕鲁芝、杨综治罪,太傅司马懿说:“他们也是各为其主,宽恕他们吧。”不久,任命鲁芝为御史中丞,杨综为尚书郎。
当初鲁芝将要出城之时,呼唤参军辛敞,想让他与自己同去。辛敞是辛毗之子。辛敞的姐姐辛宪英是太常羊耽之妻。辛敞与姐姐商量说:“天子在外,太傅关闭了城门,人都说这将不利于国家,事情能这样吗?”宪英说:“以我看来,太傅的这个举动,不过是想诛杀曹爽而已。”辛敞说:“那么事情能成功吗?”宪英说:“恐怕会接近成功吧!曹爽的才能是不能与太傅相比的。”辛敞说:“那么我可以不必出城了?”宪英说:“怎么可以不出去呢?忠于职守,是人之大义所在。一般人遇到危难,尚且需要救助,何况你的上司呢?这就好比为人执鞭驾车而突然撒手不管一样,没有比这更凶险的事了。再说为人承担责任,为人去死,这是亲信宠爱之人的职责,你只要随大流就可以了。”于是辛敞跟随出城而去。事情平定之后。辛敞感叹地说:“如果我不是先同姐姐商量,几乎背离了大义。”
先前,曹爽召聘王沈和太山人羊祜为官,王沈劝羊祜应召。羊祜说:“委身效命追随主人,又岂是一件容易事!”结果王沈一人去了。等到曹爽失败,王沈因为是曹爽原来的行属被免官,于是他对羊祜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从前说的话。”羊祜说:“这件事不是我当初所能想到的。”
【原文】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胡三省注〗夏侯氏之女名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胡三省注〗惋,乌贯翻,惊叹也。〕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按〗光绪本作“此禽兽不行”,另本作“此禽兽之行”。〕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胡三省注〗夏侯玄,字泰初。司马师,字子元。晏引易大传之辞以为品目。几,居希翻。〕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陶尝谓傅玄曰:“仲尼不圣。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胡三省注〗管辂之与何、邓言也,其陈义近于古人;至答其舅论何、邓之所以败,则相者之说耳,何前后之相戾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胡三省注〗以自涂泽也。〕行步顾影。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胡三省注〗庄子曰: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矣,古之人与其不可传者死矣。”糟,酒滓也。司马云:烂食曰粕。又云:糟烂为粕。许慎曰:粕,已漉粗糟也。音匹各翻,又普白翻。〕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胡三省注〗清谈之祸始此。〕粲,彧之子也。
【译文】
曹爽堂弟曹文叔之妻夏侯令女,早年守寡而无子,其父夏侯文宁想让她改嫁,夏侯令女用刀割下两耳以示誓死不嫁,平时居家度日常常依靠曹爽。曹爽被诛后,夏侯家上书断绝婚约,并强行把夏侯令女接回家,将再次让她改嫁;夏侯令女悄悄进入寝室,又用刀自己割断了鼻子,其家人十分惊愕惋惜,对她说:“人生在世,就如同轻轻的尘土栖息在柔弱的草上而已,你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而且你丈夫家人已被杀尽,你苦守着这个家到底是为了谁呀?”夏侯令女回答说:“我听说过,仁人不会因盛衰而改变节操,义士也不会因存亡而改变心志。曹家以前兴盛之时,我尚且想终生守节,何况如今衰亡了,我怎么忍心抛弃它?这是禽兽的行为,我岂能这样做?”司马懿听说后,很称赞她的贤德,于是就听任她收养了儿子作为曹家的后代。
何晏等人刚刚当政时,自以为是当时的杰出人才,没有人能比得上。何晏曾经对名士加以品评说:“‘唯其深刻,所以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就是如此。‘唯其细致入微,所以能成天下之事’,司马子元就是如此。‘唯其神妙,所以不显迅疾而速度极快,不行而已到达’,我只听说过这样的话,但未见如此之人。”何晏是想以神来比拟自己。
选部郎刘陶是刘晔之子,从小就有辩才,邓飏等人称颂他可比伊尹、吕尚。刘陶曾对傅玄说:“孔子不是圣人。何以知道呢?因为智者对付一群愚人,就如同在掌中玩弄一个弹丸;而孔子竟不能得天下而为天子,怎能称作圣人?”傅玄不再与他辩论,只对他说:“天下形势变化无常,如今可以看到你将穷困不堪。”等到曹爽失败,刘陶罢官退居家中,才承认自己言语的错误。
管辂的舅舅对管辂说:“你以前是如何知道何晏、邓飏必败的?”管辂说:“邓飏在行路时,脉不能控制肌肉,站立起来歪歪斜斜,好象没有手脚的样子,这就叫鬼躁;何晏看上去的样子就是魂不守舍,面无血色,精神象飘浮的烟一样绵软不振,面容则象枯槁的木头,这就叫鬼幽。这二者都不是有久远之福的征象。”
何晏生性风流自赏,搽脸的白粉从不离手,走路也顾影自怜。他尤其喜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灿以及山阳人王弼等人清谈玄理,崇尚虚无之论,说《六经》是圣人的糟粕。从此后天下的士大夫争相羡慕而仿效他们,终于形成一时之风气,不可遏制。荀灿,是荀彧之子。
【原文】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胡三省注〗事见六十八卷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胡三省注〗属征西将军府所统。〕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胡三省注〗曹氏,夏侯氏之出也,玄公尚又娶于曹氏,故玄于爽为外弟。〕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胡三省注〗为后司马师杀玄张本。〕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胡三省注〗复,扶又翻。不,读曰否。〕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胡三省注〗为司马昭用会以伐蜀张本。〕
【译文】
丙午(十八日),实行大赦。
丁未(十九日),任命太傅司马懿为丞相,赐九锡。司马懿坚决推辞不受。
当初,右将军夏侯霸受到曹爽厚遇,因他父亲夏侯渊死于蜀,所以常常咬牙切齿立志报仇雪恨,担任讨蜀护军,驻扎在陇西,属于征西将军所统率。征西将军夏侯玄,是夏侯霸的侄子,曹爽的表弟。曹爽被诛以后,司马懿召夏侯玄回京城,让雍州刺史郭淮代替他的职位。夏侯霸平素与郭淮不和,认为此番必然祸害及身,十分害怕,所以就逃奔到蜀汉。汉后主对他说:“你的父亲是自己在交战之中阵亡的,不是我的先辈杀死的。”然后给予他十分丰厚的待遇。姜维问夏侯霸:“司马懿既已把持魏国朝政,你看他会不会有征伐别国的企图?”夏侯霸说:“他正在经营整理内部事务,还顾不上对外征伐。但有一个叫钟士季的人,年纪虽轻,如果管理朝政,将是吴、蜀两国的忧患。”钟士季,就是钟繇的儿子尚书郎钟会。
【原文】
三月,吴左大司马朱然卒。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若在战场,〔〖胡三省注〗毛苌曰:钦钦,言使人乐进也。〕临急胆定,过绝于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胡三省注〗严鼓,疾击鼓也,今人谓之擂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胡三省注〗虽不出兵,而常为行备,敌人之觇者玩以为常,则不知所备豫矣。〕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胡三省注〗曹爽诛后,方改元嘉平。〕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胡三省注〗谥法:由义而济日景;耆意大虑曰景〕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济病其言之失,〔〖胡三省注〗以失言于爽为己病也。〕遂发病,丙子,卒。
【译文】
三月,吴国左大司马朱然去世。朱然高不满七尺,但对是非的态度分明,很注重自我身心道德的修养。每天都恭谨尽职不敢懈怠,常常好象在战场上一样,遇到紧急情况,意定神闲,胆力过人。虽然没有战事,但每天早晚都要擂鼓,听到鼓声,军营的士兵都立即整好行装列队集合。他用这个办法麻痹敌人,使敌人放松戒备,所以每次出战都会取得胜利。朱然卧病不起日益严重,吴王为此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并经常不断地派宦官为朱然送医送药送食物。朱然每次派人报告疾病消息,吴王就立即召见,亲自问讯,报信的人来时赐以酒食,走时赐以衣帛。朱然去世时,吴王极其悲痛。
夏季,四月,乙丑(初八),魏国改年号为嘉平。
曹爽在伊水之南时,昌陵景侯蒋济曾给他写信,说太傅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免去他的官职而已。曹爽被诛之后,晋封蒋济为都乡侯,他上疏坚决推辞,但未被批准。蒋济恨自己失言于曹爽,忧郁成疾,丙子(十九日),去世。
【原文】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胡三省注〗麴山,盖在羌中,魏雍州西南界。据《郭淮传》,麴山在翅上。翅,为翅也,为翅,要地也,魏屯兵守之。〕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胡三省注〗句,音钩,又古候翻,姓也。《姓谱》:句芒氏之后。《史记》有句彊,今蜀中犹有句姓。〕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胡三省注〗牛头山盖在洮水之南,以形名山。魏收地形志:后魏真君四年,置仇池郡,治阶陵县,县有牛头山。五代志:牛头山在成州上禄县界。〕与泰相对。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胡三省注〗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善之善者也。〕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淮从之,进军洮水。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淮因西击诸羌。
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于是留艾屯白水北。〔〖胡三省注〗《水经注》:白水出陇西临洮县西南西倾山,东南流迳邓至城南,即艾所屯地,以邓文至此,故以名城。〕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胡三省注〗卒,读曰猝。〕吾军人少,法当来渡;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
兖州刺史令狐愚,〔〖胡三省注〗《姓谱》:周文王之子高封于毕,其后有毕万。万子犨封于魏,为魏氏。犨子颗封于令狐,为令狐氏。令,力呈翻。〕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胡三省注〗《水经注》:淮水过当涂县北,又北沙水注之,淮之西有平阿县故城。晋志,平阿县属淮南郡,有涂山。〕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凌与愚阴谋,以帝闇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胡三省注〗楚王彪,武帝子,黄初三年,徙王白马。白马县属东郡。〕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胡三省注〗劳,姓也;精,名也。《姓谱》:其先居东海劳山,因氏焉。后汉有琅邪劳丙。〕语其子广。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胡三省注〗何晏,字平叔。〕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胡三省注〗言虽存心于高旷而不切事情,与下不接也。〕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马懿情虽难量,〔〖胡三省注〗量,音良。〕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胡三省注〗谓蒋济、高柔、孙礼、陈泰、郭淮、邓艾等。〕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胡三省注〗“必”,当作“毕”。〕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从。
【译文】
秋季,蜀汉的卫将军姜维进犯雍州,依傍麹山建筑两座城,派牙门将句安、李歆等人驻守,并聚集羌胡人为人质,进犯侵逼各个郡;征西将军郭淮和雍州刺史陈泰进行抵御。陈泰说:“麹城虽然坚固,但离蜀国路途遥远而险阻,当会需要运送粮食;羌人怕姜维的劳役繁重,必然不肯依附他。如今围攻夺取麹城,用不着厮杀流血就可以攻克;他们虽有救兵,但山道险阻不是行军打仗之地。”于是郭淮派陈泰率领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包围了麹城,切断了运输道路和城外流水。句安等人出城挑战,陈泰却按兵不动。城内将士困窘不堪,仅靠分配的粮食和聚集起来的雪水度日。姜维率兵前来救援,出了牛头山就与陈泰的军队相遇。陈泰说:“用兵之道贵在不战而使人屈服。如今扼守牛头山,姜维没有了退路,就会成为我们的笼中之鸟了。”于是命令诸军各自坚守营垒,不与姜维交战,并派人向郭淮报告,让郭淮快速向牛头山进军,截断姜维退路。郭淮采纳这个意见,进军洮水。姜维害怕了,迅速撤兵,句安等人孤立无援,终于投降。郭淮于是向西进击各个羌人部族。
邓艾说:“敌人撤离不远,或许还会再来,应该把各部军队分开驻守,以备不测。”于是留下邓艾的部队,驻扎在白水北面。过了三天,姜维派遣将领廖化在白水南岸面向邓艾的部队结营扎寨。邓艾对各个将领说:“姜维如今突然返回,而我军人少,按照兵法他应渡河来战;但是他们却不筑桥,这是姜维让廖化牵制住我们,使我们不能返回,而姜维必定从东面袭取洮城。”洮城在白水之北,离邓艾驻地六十里,邓艾当天夜里就秘密出兵直奔洮城;姜维果然渡河而来,但邓艾先期到达占据了洮城,因此得以不败。蜀军于是返回。
兖州刺史令狐愚,是司空王淩的外甥,驻扎在平阿,甥舅二人同时掌握重兵,单独承当淮南地区的重任。王淩与令狐愚暗地里策划,认为魏帝昏庸懦弱,受制于强臣,又听说楚王曹彪有智有勇,想要共同立他为帝,奉迎他到许昌建都。九月,令狐愚派他手下将领张式到白马县,与曹彪通了消息。王淩又派舍人劳精到洛阳,告诉他的儿子王广。王广说:“每当要干一番大事业,应该以人情世态为本。曹爽因骄奢淫佚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何晏虚浮而不能治国,丁谧、毕轨、桓范、邓飏等人虽有较高的声望,但都一心追逐名利。再加上变易国家的典章制度,多次更改政策法令,他们心里想的虽然十分高远但却不切合实际民情,百姓习惯于旧制,没有人顺从他们。所以他们虽有倾动四海的势力、威震天下的声名,而一旦同日被杀之后,手下名士就散去大半,百姓们照旧安定,没有谁为他们而悲哀,这都是失去民心的缘故。如今司马懿的本心虽难以测量,事情也不可预料,但是他却能提拔贤能,广泛树立超过自己的人才,遵循先朝的政策法令,符合众人心里的愿望。造成曹爽恶名声的那些事情,他都必定加以改正。终日兢兢业业,以安抚人民为先务,而且他们父子兄弟都掌握着兵权,是不容易被推翻的。”王淩听不进他的话。
【原文】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胡三省注〗即拜者就寿春拜为太尉。〕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自为凉州刺史,〔〖胡三省注〗明帝太和初,邈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胡三省注〗事见六十五卷汉献帝建安十三年。毛玠,字孝先。崔琰,字季珪。〕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胡三省注〗比,毗寐翻,近也。比来,犹言近来也。〕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钦,毓之子也。
【译文】
冬季,十一月,令狐愚又派张式去见楚王,还没等他回来,令狐愚就病逝了。
十二月,辛卯(初九),在王淩治所任命他为太尉。庚子(十八日),任命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去世。徐邈以清正有气节著名于世。卢钦曾著书称赞徐邈说:“徐公志向高远行为清白,才学广博气势威猛,而其施行起来则是高远而不拘谨,清白而不孤傲,广博而能把握要领,威猛而能宽容。圣人认为清正难以做到,而徐公很容易就做到了。”有人问卢钦:“徐公在武帝时,人们认为他很通达;自从当了凉州刺史,又回到京师后,人们则认为他孤傲,这是为什么?”卢钦回答说:“以前毛孝先、崔季珪当政,崇尚清高朴素,当时的人们都改变平常的装束,因此人们认为通达。近来天下奢侈,人们都相互仿效,而徐公却保持平素的风尚自得其乐,不与世俗相同。所以从前的通达,就成了今日的孤傲;这是因为世人变化无常而徐公始终如一。”卢钦是卢毓之子。
【原文】
魏邵陵厉公 嘉平二年(庚午 公元250年)
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正始六年。〕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胡三省注〗为后孙綝杀尚废亮迁全公主张本。数,所角翻。妻,七细翻。〕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胡三省注〗分部,谓各分部党,若汉甘陵南北部。〕将有袁氏之败,〔〖胡三省注〗事见六十四卷建安七年。〕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沈吟者历年。〔〖胡三省注〗沈吟者,欲决而未决之意,今人犹有此语。沈,持林翻。〕峻,静之曾孙也。〔〖胡三省注〗孙静,坚之季弟,见六十二卷建安元年。〕
【译文】
魏厉公嘉平二年(庚午 公元250年)
夏季,五月,任命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当初,会稽郡的潘夫人受到吴王的宠幸,生下少子孙亮,吴王十分喜爱他。全公主既已与太子孙和有矛盾,就想预先奉承结交孙亮,于是常常称赞孙亮之美,并把她丈夫之侄全尚的女儿嫁与孙亮为妻。吴王因鲁王孙霸结交朋党来陷害自己的兄长,所以心中十分厌恶他,就对侍中孙峻说:“子弟之间不和睦,臣下就会分党分派,这样就将出现像袁绍兄弟那样的失败,而被天下之人耻笑。假若只立一人的话,怎能不乱呢?”从此就有了废孙和立孙亮的意思,但在数年间仍然未拿定主意。孙峻,是孙静的曾孙。
【原文】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骠骑将军朱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胡三省注〗注已见前。〕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二卷汉武帝征和二年。〕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吴主不听。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胡三省注〗白爵观在建业宫中。观,古玩翻。〕敕据、晃等“无事悤悤”。〔〖胡三省注〗悤悤,急遽不谛细也。〖按〗《集韵》:“粗丛切,音聪。悤悤,急遽也。《晋书·王彪之传》:‘无故悤悤,先自猖獗。’亦作忩。俗作匆,非。”今作“匆”。〕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胡三省注〗吴主置左右无难营兵,又置五营兵,各置督领之。〕据、晃亦固谏不已;吴主大怒,族诛正、象。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胡三省注〗故鄣县属丹阳郡。贤曰:秦鄣郡所治也,在今湖州安吉县界。师古曰:鄣,音章。〕赐鲁王霸死。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胡三省注〗党霸谮和事,见上卷正始六年。〕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胡三省注〗别,彼列翻,分也。〕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朱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译文】
秋季,吴王终于幽禁了太子孙和。骠骑将军朱据进谏说:“太子是国家的根基;加之平素性情仁和孝敬父母,所以天下之人都爱戴他。从前晋献公宠幸骊姬而太子申生不能存活,汉武帝听信江充之言而戾太子蒙冤死去,我害怕太子不堪忍受其忧郁,到那时您即使象汉武帝那样建立思子之宫,恐怕也无可挽回了!”吴王不听。朱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领各个文官武将用泥涂头自行绑缚,连日到宫门跪求放了孙和;吴王登上白爵观,见到他们,十分厌恶,就命令朱据、屈晃等人“不许这样急匆匆的”。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自上书直切进谏,朱据、屈晃也仍然坚持进谏不止;吴王勃然大怒,诛杀了陈正、陈象及其家族。又把朱据、屈晃带入殿中,二人仍然口谏不止,叩头流血,言辞声调毫不软弱,吴王下令各责打他们一百杖,又把朱据降职为新都郡丞,把屈晃罢官退居乡里,各个官吏因进谏获罪被诛杀流放的数以十计。吴王终究还是把太子孙和废为平民,迁居到故鄣县,又赐鲁王孙霸自杀。杀了杨竺,把尸体扔到江中,又诛杀了全寄、吴安、孙奇,都是因为他们与孙霸勾结并诬陷孙和的缘故。当初,杨竺年轻时很有名气,而陆逊认为他终究会毁了自己,并劝说杨竺之兄杨穆与他分家。杨竺出事,杨穆因多次劝阻告诫杨竺而得以免死。朱据还没有到达任所,中书令孙弘就奉诏书追上他赐死。
【原文】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朱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胡三省注〗北界,谓魏、吴分界之地,在魏庐江郡南,于吴为北。〕钦果不降。异,桓之子;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胡三省注〗据《孙礼传》,礼封大利亭侯。〕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胡三省注〗堂邑县,前汉属临淮郡,后汉属广陵郡,魏、吴在两界之间为弃地。贤曰:堂邑,今扬州六合县。杜佑曰:扬州六合县,春秋楚之棠邑汉为堂邑。淹北道以绝魏兵之窥建业,吴主老矣,良将多死,为自保之规摹而已。“塗”,当作“涂”;读曰滁。〕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胡三省注〗谥法:纯行不爽曰定;安民法古曰定。〕
【译文】
冬季,十月,庐江太守、谯郡人文钦佯装背叛,用以诱惑吴国偏将军朱异,想要让朱异亲自领兵来迎接他。朱异知道他是诈降,就给吴王上奏表章,认为不能迎接文钦。吴王说:“如今北方领土尚未统一,文钦想要归降我国,应该去迎接他。如果怀疑他是诈降的话,只要设计网罗他,发重兵加以防备就行了。”于是就派遣偏将军吕据据率领二万人与朱异一起到达北部边界,文钦果真不来投降了。朱异是朱桓之子,吕据是吕范之子。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去世。
吴王立其子孙亮为太子。
吴王派遣十万大军进驻堂邑、涂塘二县,以占领通往北部的道路。
十二月,甲辰(二十七日),东海定王曹霖去世。
【原文】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胡三省注〗良臣,谓朱据等。昶,丑两翻。〕適庶分争,〔〖胡三省注〗適,读曰嫡。〖按〗適,古通嫡。適庶,即“嫡庶”。“適”通“嫡”时不宜简写作“适”。〕可乘衅击吴。”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胡三省注〗州,姓也;泰,名也。晋有州绰。《风俗通》云:其先食采于州,因氏焉。〕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胡三省注〗魏荆州刺史与征南府并屯宛,时已徙屯新野。〕昶向江陵。昶引竹絙为桥,渡水击之,〔〖胡三省注〗絙,大索也。吴引沮漳之水浸江陵以北之地,以限魏兵,故昶为桥以渡水。〕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胡三省注〗绩,朱然之子也。然本施氏,朱治以为子,魏人本其所自出之姓称之。〕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译文】
征南将军王昶上书说:“孙权流放良臣,嫡子与庶子争权夺利,我们可乘其内部分裂之机进攻吴国。”朝廷采纳了这个意见,派遣新城太守南阳人州泰袭击巫县、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发兵夷陵。王昶发兵江陵,以竹索为桥,渡河进攻。吴国大将施绩,夜里逃入江陵城,王昶想把他引入平地再与之战,于是先派遣五军人马从大道返回,使吴军望见而高兴,又把缴获的铠甲马具等物丢弃在城的四周以激怒吴军,然后埋伏下兵力以等待敌人出击。施绩果然中计率军来追击,王昶与他交战,大破敌军,并杀了吴国的将领钟离茂、许旻。
蜀汉的姜维再次进犯西平,未能获胜。
【原文】
魏邵陵厉公 嘉平三年(辛未 公元251年)
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胡三省注〗以破吴兵进律也。〕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胡三省注〗即前所作堂邑、塗塘也。杨正衡曰:涂,音滁。据今滁河,自滁州至真州。塞,悉则翻。〕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兖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胡三省注〗《水经注》:沙水东南过陈县,又东南流注于颍,谓之交口。水次有大堰,即古百尺堰;司马宣王讨王凌,大军掩至百尺,即此地。杜佑曰:百尺在陈州宛丘县。不意其至而至,曰掩至。掩者,掩其不备也。我朝祈汝阴之百尺镇置万寿县。〕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懿军到丘头,〔〖胡三省注〗《水经》:颖水过南顿县,又东迳丘头,丘头南枕水。魏书《郡国志》曰:王凌面缚于此,故唬武丘。杜知曰:即今颍州沈丘县。〕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译文】
魏厉公嘉平三年(辛未 公元251年)
春季,正月,王基、州泰进击吴国军队,都获得胜利,投降者有数千人。
三月,任命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季,四月,甲申(初九),任命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十七日),实行大赦。
太尉王淩听说吴人占据了涂水地区,想要因此发兵进攻,于是加紧整顿各路军队,并上表请求讨伐吴军,但朝廷不采纳他的意见。王淩派遣将军杨弘把废立君主的打算告诉兖州刺史黄华,但黄华、杨弘却连名把此事报告了司马懿,于是司马懿率领中军乘船从水路去讨伐王淩,先下达赦令赦免王淩之罪,然后又写信晓谕王淩,不久大军突然到达百尺堰。王淩自知大势已去,于是就乘船独自一人出去迎接司马懿,派佐官王彧前去谢罪,送去官印和符节、斧钺。司马懿的军队到达丘头,王淩把双手绑在背后,面向司马懿,跪在水边,司马懿按诏书旨意让主簿给他松了绑。
【原文】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胡三省注〗《水经注》:颍水自丘头东南至慎县,又东南入于淮。懿盖进军已近淮。〕相去十余丈。凌知见外,〔〖胡三省注〗凌与懿同为公,初以为蒙赦而欲趋懿;懿逆拒之,乃知以罪而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胡三省注〗古者简长二尺四寸,短者半之。汉制,简长二尺,短者半之。盖单执一札谓之简;折简者,折半之简,言其礼轻也。又按南史,孔闿为孔珪草表,珪以示谢朓,朓嗟吟良久,手自折简写之。〕凌曰:“卿负我!”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胡三省注〗自颍河泝流而西,诣洛阳。〕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胡三省注〗给棺钉者,示之以必死。索,山客翻。钉,音丁。〕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胡三省注〗孟子曰:比化者毋使土亲肤。亲土者,羸葬也。绶,音受。〕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胡三省注〗倜,他历翻。倜傥,卓异也。〕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愚闻之,心甚不平。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胡三省注〗称,昌孕翻。凡名号谓之称。孟子题辞曰:子者,男子之通称。〕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胡三省注〗令狐愚,字公治。〕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胡三省注〗不,读曰否。〕将逮汝曹耳。”邵没后十余年而愚族灭。〔〖胡三省注〗此晋人作魏史所书云尔。〕
【译文】
王淩既已得到赦免,再加上仗着与司马懿有旧交,也就不再疑惑,径直乘小船想要靠近司马懿。司马懿派人迎上去挡住他,把船停在淮河中间,与司马懿的船相隔十余丈。王淩知道这是因自己有罪而见外,就远远地对司马懿说:“你就是随随便便直接写封书信召我,我又怎敢不来?没想到你竟率军前来!”司马懿说:“那是因为你不肯追随写信人的缘故。”王淩说:“你辜负了我!”司马懿说:“我宁肯辜负你,也不能辜负国家!”于是就派步骑兵六百人送王淩由西路回京师洛阳。王淩试着向司马懿索要棺钉,以观察司马懿的意思,结果司马懿果真命人给了他棺钉。五月,甲寅(初十),王淩走到项县,终于服毒而死。
司马懿到达寿春,张式等人都自首了。司马懿十分严酷绝决地处理此事,把各个有关连的人都杀灭三族。挖开王淩、令狐愚的坟墓,劈开棺材在附近的城镇暴尸三日,烧了他们的官印、章服,把他们裸埋于地下。
当初,令狐愚还是普通百姓时,常常胸怀高远之志,众人都说令狐愚必能兴盛令狐氏家族。只有同族的父辈弘农太守令狐邵却认为:“令狐愚性情豪爽不受拘束,不修养道德而志愿极大,必定会灭我宗族。”令狐愚听了,心中忿忿不平。等到令狐邵担任虎贲中郎将时,令狐愚官职已经多次提升,到处都很有名望。这时令狐愚从容地对令狐邵说:“以前曾听您说我不能承继光大宗族,今天您还说什么呢?”令狐邵只是久久地看着他而不回答,然后却私下里对妻子说:“令狐愚的性情器量仍跟以前一样。以我来看,他终究会败灭家族,但不知我能否活到受牵连的那一天,不过你们将会赶上的。”果然令狐邵死后十余年,令狐愚家族被诛灭。
【原文】
愚在兖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曰:“无有。”杨康白事,事与固连,〔〖胡三省注〗康所白愚阴事,事与固连也。〕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胡三省注〗上固,其名;下固,固执也。〕懿录杨康,〔〖胡三省注〗录,收也。〕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胡三省注〗佣,雇也。奴仆受雇者曰佣。老佣,犹言老奴也。〕既负使君,又灭我族,〔〖胡三省注〗使君,谓令狐愚也。〕顾汝当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胡三省注〗言狱辞与单固参杂也。〕亦并斩之。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胡三省注〗王凌死而用诸葛诞,诞亦终于为魏以司马懿之明达,岂不知诞之乃心魏氏哉!大敌在境,帅难其才也。〕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尽录诸王公置邺,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胡三省注〗虑复如楚王彪为变也。〕
【译文】
令狐愚在兖州时,召聘山阳人单固任别驾,单固与治中杨康同为令狐愚的心腹。等令狐愚死后,杨康应司徒的召聘到洛阳。泄露了令狐愚暗地里的行事,令狐愚因此而败露。司马懿到寿春,见到单固,问他说:“令狐愚谋反了吗?”回答说:“没有。”杨康告发的事情,与单固有牵连,于是收捕了单固及其家属,都绑送廷尉处,拷问数十次,单固都坚持说没有。司马懿收捕了杨康,让他与单固对质,单固辞穷,就大骂杨康:“你这老奴!既背叛使君,又灭我家族,看你还能活多久!”杨康起初还希望自己能封侯,后因为供词颇多参差矛盾之处,也把他一起斩首。临刑时,他们一起出狱,单固又大骂杨康说:“老奴!你死是活该,如果死者有知,看你有什么面目在地下行走。”
诏令任命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王立潘夫人为皇后,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元。
六月,赐楚王曹彪死。又全部逮捕了各个王公并安置在邺都,派有关的官吏监察,不许他们与人交往。
【原文】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胡三省注〗史以懿死为王凌之祟,信乎﹖傥其果能然,固忠勇之鬼也。通鉴不语怪,今著之,以示为人臣者。〕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胡三省注〗魏、晋之制,骠骑、车骑、卫将军,伏波、抚军、都护、镇军、中军、四征、四镇、龙骧、典军、上军、辅国等大将军,位皆从公;至录尚书事,则专制朝政矣。〕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邺,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胡三省注〗事见六十七卷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城阳太守邓艾〔〖胡三省注〗前汉置城阳国,后汉省入琅邪国,魏武帝平青州,复置城阳郡。〕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胡三省注〗谓南单于留邺,虽有尊名,日与部落疏;而左贤王豹居外,部族最强,其威日重也。〕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胡三省注〗谓去卑侍卫汉献帝东还也,事见六十一卷兴平元年。〕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胡三省注〗离国者,离匈奴刘豹之国为二也。〕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胡三省注〗表,外也。使居编民之外也。〕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马师皆从之。〔〖胡三省注〗邓艾所陈,先于徙戎论。司马师既从之矣,然卒不能杜其乱华之渐,抑所谓“渐出之”者行之而不究邪﹖岂天将启胡、羯、氐、羌,非人之所能为也!〕
【译文】
秋季,七月,壬戌(十九日),魏国皇后甄氏去世。
辛未(二十八日),任命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初五),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去世。诏令任命司马懿之子司马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起初,南匈奴人自称其先人本是汉室的外甥,于是就冒充姓刘氏。太祖曹操把单于呼厨泉留在邺都,把他的人分成五部,居住在并州境内。左贤王刘豹,是单于於扶罗之子,任左部统帅,他的部族实力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书说:“单于在内地,羌夷人失去统治,合合散散没有主脑。如今单于的尊严日见微弱,而外地的威势日见加重,这样对胡人就不可不深加戒备。听说刘豹的部族中有背叛的胡人,可以利用其背叛的情况分割为二国,以分散刘豹的势力。去卑的功劳显赫于前朝,而他的儿子却不能继承父业,应该给他的儿子加封显赫的名号,让其居住在雁门。割裂他们的国家,削弱敌人,追记他们旧日的功勋,这是统治边境地区的长久之计。”又进言说:“羌胡之人与百姓同居一处的,应逐渐把他们分出,让他们居于百姓编户之外,以便推行礼义廉耻的教育,阻塞奸恶作乱之路。”司马师全部采用了他的主张。
【原文】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病差,〔〖胡三省注〗差,楚懈翻,病瘳也。〖按〗差,即“瘥”,音蔡,病愈。“瘥”,另读矬,病也。〕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胡三省注〗一焚灭之,言一切悉焚灭之也。责问陆逊事,见上卷正始六年。〕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胡三省注〗争者,恐和复立,为己患也。〕乃止。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胡三省注〗此时通吴国上下皆以恪为才,而峻荐之。峻本无杀恪之心也,恪死于峻手,其罪在恪。峻既窃权,授之弟綝以乱吴国,其罪在峻。读史者其审诸!〕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乃召恪于武昌。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胡三省注〗见《论语》。季文子,鲁大夫季孙行父也。〕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译文】
吴国立节中郎将陆抗驻扎在柴桑,到建业治病。病好将还之时,吴王流着泪与他告别,对他说:“我以前听信谗言,对你父亲在君臣大义上没有能真诚纯厚,因此也对不住你;我前后责问你父亲的诏书,一切都焚毁消灭,不要再让人看到了。”
这时,吴王已经明白太子孙和是无罪的。冬季,十一月,吴王祭祀南郊,回来后得了中风病,想要召孙和回来,但全公主以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等坚持争辩说不能让孙和回来,于是就不召了。吴王因为太子孙亮年幼,商议找个可以托付国事之人,孙峻推荐大将军诸葛恪,认为他可承担大事。吴王嫌诸葛恪刚愎自用,孙峻说:“当今朝廷大臣之才,没有能赶得上诸葛恪的。”于是就召诸葛恪到武昌来。诸葛恪临行之时,上大将军吕岱告诫他说:“现在世上正是多难之时,望你每件事必先想十次再做。”诸葛恪说:“从前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孔子说:‘只要想两次就可以了’。而您却让我想十次,这明明是认为我才能低劣!”吕岱无言以对,当时人都认为他失言。
【原文】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吕侯,国之元耆,〔〖胡三省注〗元耆,犹言元老也。〕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胡三省注〗诸葛恪,字元逊。疏,读曰疎。机者,逢事会而发;神者,人之灵明;逢事会而灵明无以应之,则为一俱矣。〕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胡三省注〗谓恪后为孙峻所杀也。〕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敏以为必能办贼〔〖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正始五年。〕,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胡三省注〗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论语》记孔子言。而所谓长宁者,未知其为谁也。〕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余,晏然无戚!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偱所害,〔〖胡三省注〗“偱”,当作“修”,注见后。卒,子恤翻。〕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胡三省注〗甄,别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译文】
虞喜论曰:接受管理天下大事的托付,是最重的担子;以大臣的身分行使君主的权威,是最难的事情;一身同时承担这两件事而日理万机,能够胜任者是很少的。吕侯是国家的元老,经过深思远虑,才以十思告诫他,但被认为是说他低能而受到拒绝,这就是诸葛恪的疏漏,不具备机敏灵慧之处。如果顺着十思的意思行事,广泛地征询了解当时社会的事务,采纳善言比迅雷还快,听取谏议比刮风还急,怎能丧身殿堂,死于凶恶小人的刀下?世人注重他突出的辩才,欣赏他仓卒之间的应对,而耻笑吕侯的无言以对为浅陋,却不考虑安危、不思虑始终。这是只喜欢春天草木的繁花似锦、而忘记秋天果实的甘甜爽口。从前魏人伐蜀,蜀人去抵御,精兵整肃待命出发,而费祎却正在与来敏下棋,毫无厌倦之意。来敏认为他必能打败敌人,这是说他内心已确定高明的策略,而外表毫无忧色。何况长宁认为君子面临大事就恐惧谨慎,善于谋略才能成功。蜀是个小国,而且面临大敌,其所谋划的只应是坚守或交战,怎能过多地自负自傲,而安然对敌毫无忧患之意呢?这就是费祎的性情宽厚简忽,不提防细微之处,所以终究被投降之人郭偱所害。这难道不是凶兆见于彼而灾祸成于此吗?以前听说长宁鉴别文伟,而今见到诸葛恪拒绝吕侯,二事大体相同,都足以成为后世的借鉴。
【原文】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胡三省注〗诸葛恪本盛气者也;吴主既任之,又为制百司拜揖之仪品,是其气愈盛矣。使无东关之捷、合肥之败恪亦不能济吴之国事也。为,于伪翻。〕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胤,吴主婿也。〔〖胡三省注〗为恪、胤皆败张本。会,古外翻。〕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乃复北屯汉寿。〔〖胡三省注〗以祎之才识,乃复信望气者之说邪!葭萌县,汉属广汉郡,蜀先主改曰汉寿县,属梓潼郡。〕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胡三省注〗祗为尚书令,黄皓自此俞用事矣。〕
【译文】
诸葛恪到达建业,在卧室内谒见吴王,在床下接受诏命,以大将军的身分兼任太子太傅,孙弘兼少傅;诏命有司各种事务一切听命于诸葛恪,只有生杀大事,事后要报告。并为他制定了群官和各部门拜见的礼仪,各有不同的规格。又任命会稽太守、北海郡人滕胤为太常。滕胤是吴王的女婿。
十二月,魏国任命光禄勋荥阳人郑冲为司空。
蜀汉的费祎回到成都,看风水的人说:“都城里没有宰相的位置。”于是他又向北去驻扎在汉寿县。
这一年,蜀汉的尚书令吕乂去世,任命侍中陈祗为尚书令。
【原文】
魏邵陵厉公 嘉平四年(壬申 公元252年)
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胡三省注〗虎林滨大江,吴置督守之。其后孙綝遣朱异自虎林袭夏口,兵至武昌,而夏口督孙壹奔魏,则虎林又在武昌之下。〕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胡三省注〗东莞县,汉属琅邪郡,魏分为郡。沈约曰:晋武帝泰始元年,分琅邪立东莞郡,当是魏既分而复合于琅邪,晋又分也。莞,音官。〕召缉拜光禄大夫。〔〖胡三省注〗为下司马师杀缉张本。〕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译文】
魏厉公嘉平四年(壬申 公元252年)
春季,正月,癸卯(初二),任命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王立前太子孙和为南阳王,让他居住在长沙;立仲姬之子孙奋为齐王,居住在武昌;立王夫人之子孙休为琅邪王,居住在虎林。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张氏皇后,是故凉州刺史既的孙女,东莞太守张缉的女儿。加升张缉为光禄大夫。
吴国改年号为神凤,实行大赦。
【原文】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胡三省注〗缢,于赐翻,又于计翻。中恶,暴病而死也。中,竹仲翻。〕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胡三省注〗斯事也,实吴用事之臣所为也。潘后欲求称制,左右小人正当相与从臾为之,安有不胜其虐而缢杀之之理!吴史缘饰,后人遂因而书之云尔。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诚哉!〕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胡三省注〗属,之欲翻。〕夏,四月,吴主殂。〔〖胡三省注〗年七十一。〕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胡三省注〗谋事曰咨。〕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胡三省注〗沈约曰:谥大,谥法所不载。〕太子亮即位,〔〖胡三省注〗孙亮,字子明,权少子也,即位时,年十岁。〕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胡三省注〗吴主权置校官,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专任以为耳目。今息校官,即所谓罢视听也。〕原逋责,除关税,〔〖胡三省注〗古者关讥而不征,后世始征之,关有税,非古也,除之是也。〕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译文】
吴国的潘皇后性情刚戾,吴王染病后,潘后派人向孙弘询问西汉吕后行使皇帝权力之事。左右之人不堪忍受她的虐待,乘她昏睡之机,把她勒死,又宣称她是暴病而死。后来事败露,犯罪被杀的有六七人。
吴王病情危重,召诸葛恪、孙弘、滕胤以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等人入卧室内,嘱托后事。夏季,四月,吴王去世。孙弘平素与诸葛恪不和,害怕被诸葛恪整治,于是封锁消息先不发丧,想要假造诏令杀掉诸葛恪;孙峻把此事报告了诸葛恪。诸葛恪请孙弘前来议事,就在座位中把他杀了。然后举行丧礼,为吴王加谥号为大皇帝。太子孙亮即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建兴。闰月,任命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诸葛恪下令罢免了充作朝廷耳目的各官,原宥拖欠的税赋债务,免除关税,广施恩泽于百姓,众人皆大欢喜。诸葛恪每次出入,百姓们都伸着脖颈想看看他的模样。
【原文】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阳。〔〖胡三省注〗奋、休,皆吴主亮之兄也。〕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按〗“于季翻”之“于”,音乌。遗,音畏。〕“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家,〔〖胡三省注〗先、后,皆去声。〕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胡三省注〗谓吴、楚七国。淮南、济北、燕、广陵也。王,于况翻。几,居希翻。〖按〗“于况翻”之“于”,音乌。〕下则骨肉相残,〔〖胡三省注〗谓如广川王去之类。〕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胡三省注〗光武科,禁藩王不得交通宾客。干与,读曰预。〕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胡三省注〗牙,与芽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各早就国,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胡三省注〗书洪范曰:凶于而国,害于而家。承,当作永。〖按〗承,另本作“使百世相承”句。〕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胡三省注〗周太王三子,长曰太伯,次曰仲雍,次曰季历。季历之子曰昌,有圣德,太王欲传国季历以及昌,太伯、仲雍遂逃之荆蛮,让国季历以成父之志。惟,思也。〕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胡三省注〗汉河间献王德,于武帝兄也;东海王彊,于明帝异母兄也。二王之事二帝,极为恭顺;事并见汉纪。〕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胡三省注〗吴诸王有常从吏兵,置常从督以领之。明,颢也;白,奏也;谓不显奏其罪而擅杀之也。从,才用翻。〕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胡三省注〗谓不听禁约也。〕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胡三省注〗谓鲁王霸也。〕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藩臣邪!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胡三省注〗惊,当作兢。〕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㥪㥪,〔〖胡三省注〗㥪,卢侯翻。㥪㥪,恭谨貌。〕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胡三省注〗为,于伪翻。〕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胡三省注〗至,极也,切也。〕愿蒙三思!”王得笺,惧,遂移南昌。〔〖胡三省注〗南昌县,豫章郡治所。〕
【译文】
诸葛恪不想让各位王公居住在江边兵马要塞之地,于是让齐王孙奋迁徙到豫章,让琅邪王孙休迁徙到丹阳。但孙奋不肯迁徙,又多次触犯国家法度,诸葛恪就给孙奋写信说:“帝王的尊贵与上天同一地位,因此以天下为家,以父兄为臣;仇人有善行,不得不举荐,亲戚有恶迹,也不得不诛杀;就这样顺承天命治理万物,以国为先,以家为后,这是圣人所立的制度,是百世不变的法则。当初汉代刚刚举起之时,封了许多子弟为王。他们势力强大后,就开始作乱图谋不轨,上则几乎危害国家,下则兄弟之间骨肉相残,其后加以惩罚戒备,认为诸王势力加强是国家之大忌。自光武帝以来,分封诸王有一定制度,只允许他们在宫内自娱自乐,不得统治百姓和参与政事,与宾客交往,都有严格的禁令;这样才得以保全安定,各自安享福禄,这就是前代得失的经验教训。先帝以古代的经验教训作为今日之借鉴,为防止作乱的萌芽,考虑到后世的长治久安,所以在卧病之日,就分散诸王,让他们及早到达各自的封国,诏令恳切,禁令严峻,所告诫的各方面,无所不至。这样做的目的,实际上是要上使国家安定,下则保全诸王,让他们及早回到封国,使百世后的子孙能继承祖宗基业,不会出现危害国家和家族的悔恨之事。对待父辈,您应该常常想着周朝太伯顺从其父的志向;对待兄弟,您应该常常念及汉朝河间献王和东海王恭顺兄长的节操;对待自己,您应该把前世那些骄横恣肆荒乱无耻之王记在心中以为警戒。但是我听说您自到武昌以来,多次违背朝廷诏令,不受制度约束,擅自调兵遣将来管理保护您的宫室。另外您的左右亲随有犯罪之人,您应当上表禀告,并把他们交付有关官员秉公处理,但是您却擅自私下杀死,而不把事情明确报告。中书杨融,亲自接受诏令,您应当恭恭敬敬地听他的意见,但您却说:‘我就是不听禁约,能把我怎么样!’听到您这个话,我们上上下下都十分震惊,没一个不感到寒心的。俗语说:‘明镜用来照形,知古为了知今。’您应该深刻地记住鲁王的教训,改变目前的言行,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尽心地恭敬朝廷,这样,您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如果背弃忘却先帝的教导,对朝廷怀有轻视傲慢之心,那么我宁肯辜负您,也不敢辜负先帝的遗诏;宁肯被您所怨恨仇视,又怎敢忘记尊奉主上的权威而让诏令不能在藩臣中实行?以前如果鲁王及早地听纳忠直之言,对朝廷怀着惊惧恭敬之心,就能无穷地享受福禄,怎会有灭亡的灾祸?良药苦口,只有病人才会甘之若饴;忠言逆耳,只有通达之人才能接受。如今我们这些人恭恭敬敬,想为您解除危险祸患于萌芽之中,扩展您富贵福禄的基础,因此不知不觉地说得十分尖锐,希望您三思!”齐王收到信后,非常惧怕,随即就迁徙到南昌。
【原文】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胡三省注〗吴主权黄龙二年筑东兴隄。〕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胡三省注〗谓正始二年芍陂之败也。遏巢湖所以利舟师,而反为湖内之船所败,故废而不治。复,扶又翻。治,直之翻。〕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胡三省注〗今栅江口有两山,濡须山在和州界,谓之东关;七宝山在无为军界,谓之西关。两山对峙,中为石梁,凿石通水。唐志:庐州巢县东南四十里,有故东关。侠,读曰夹:古者侠、夹二字通。汉灵帝光和二年华山亭碑,其文有云“吏卒侠路”,晋、宋书诸王有侠毂队,皆以夹为侠。〕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胡三省注〗留,姓也。汉功臣表有强园侯留盻。《姓谱》曰:卫大夫留封人之后,汉末避地会稽,遂居东阳,为郡豪族。〕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胡三省注〗王昶,字文舒,毌丘俭,字仲恭。〕以羁吴之上流;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胡三省注〗汉置四征将军,谓征东、征西、征南、征北也。其后又置四镇将军,有功进号,则自镇为征。毌丘俭方为镇南,而曰三征,史概言之。〕诏问尚书傅嘏。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胡三省注〗佃,读曰田。〕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胡三省注〗自汉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吴、魏始为寇敌;至是年凡五十五年,吴、魏通者三年耳。几,居希翻。〕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胡三省注〗谓设烽燧,远候望,以罗落边面也。罗,布也。落,与络同,联络也。庄子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用此落字。重,直龙翻。〕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余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胡三省注〗孙武子兵法之言也。〕此之谓也。”司马师不从。
【译文】
当初,吴大帝孙权建筑东兴堤用以遏止巢湖之水外流,后来进攻淮南,战败,就把巢湖用来停泊船只,于是废弃大堤不再修筑。冬季,十月,太傅诸葛恪会集众人于东兴,重新建筑大堤,连结左右两座山,山上建筑了两座城,各留千人把守,派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然后率军返回。
镇东将军诸葛诞对大将军司马师说:“如今趁着吴国深入内地侵略,可以派王昶逼取江陵,派毌丘俭攻向武昌,以羁绊住吴国上游的兵力,然后挑选精锐兵力进攻其两城,等到他们救兵赶到,我们已大获全胜了。”当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征南将军毌丘俭等人各自都献了征伐吴国的计策。朝廷因三位将领计策不同,于是下诏征询尚书傅嘏的意见。傅嘏回答说:“献计者有人主张乘船直接渡江,横行于江南;有人主张分四路同时进攻,攻占其城垒;也有人主张屯兵边境,平时耕作土地,然后乘其内乱之机发动进攻;这的确都是攻取敌国的常用之计。但是自从我们训练集结伐吴部队以来,前后已有三年,敌人早已知晓,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出其不意进行偷袭的军队了。吴国与我为敌,将近六十年了,这期间他们君臣团结,同甘苦共患难,最近又丧其统帅,君臣上下心存忧惧危难,加强戒备,假使他们下令在重要渡口排列战船,加固城池占据险要,那么我们横行大江之上的计策,恐怕就难以奏效了。如今边境的守军,与敌军相隔甚远,敌军设置的观察联络哨所,又数量众多戒守严密,我们的间谍不能进入,得不到任何消息。如果军队没有耳目消息,侦察不够详密,却冒然发重兵以面临巨大的危险,这就是怀着侥幸心理以邀取成功,企图先战而后求取胜利,这不是保全军队的良策。只有屯兵边境的计策最为完备牢靠;可以先命令王昶、胡遵选择地方驻扎在形势险要之地,审察他们的安排布置,命令三方面同时进驻守地。第一,要夺取肥沃的土地,让敌人退回到贫瘠的土地。第二,兵士到百姓中间,不许欺压劫掠。第三,在附近区域实行招抚怀柔政策,使投降归附之人每天来到。第四,从远处开始设置侦察联络哨,使间谍不能过来。第五,敌兵退守之后,侦察联络哨必然不能深入,耕作土地也不容易开展。第六,军队就地食用积储的粮食,不用分出兵力运输。第七,敌军内部矛盾混乱情况可以及时得到消息,能迅速作出征讨突袭的决断。以上七个方面,是军事行动的当务之急。不掌握这些,敌军就会独占便利的资财;掌握这些,利益就会归于我国,所以不可以不明察。两军营垒相互逼近,两军的阵势也已经相互明了,智慧勇敢得以施展,各种巧拙之计也得以运用,施展谋略能了解其得失,相互较量也能知道长短优劣,敌军情况的真伪,将向哪里藏匿?以小敌大,就会劳役频繁国力衰竭;以贫敌富,就会加重税敛财力匮乏。因此兵法说:‘敌人安逸能使之烦劳,敌人饱足能使之饥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司马师不采纳这个意见。
【原文】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毌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隄上,〔〖胡三省注〗陈,读曰阵。〕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胡三省注〗卒,读曰猝。〕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乃辟诸军使下道,〔〖胡三省注〗辟,读如辟。辟诸军使避路而己军前进也。〕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胡三省注〗徐塘,盖近东关。〕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胡三省注〗兜鍪,首铠。鍪,莫侯翻。楯,食尹翻。倮,鲁果翻。堨,阿葛翻。〖按〗楯,通“盾”。〕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综故吴叛将,〔〖胡三省注〗综叛吴事见七十卷明帝太和元年。〕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胡三省注〗见上卷喜平二年。〕获中郎将郭偱,〔〖胡三省注〗偱,偏考字书无其字。又考《三国志》三少帝纪作“郭脩”,蜀志《张嶷传》亦作“郭脩”,裴松之注亦云:脩,字孝先。《费祎传》作“郭循”,《后主传》亦然。今《三国志》旧本,凡书“循”者多从“偱”,余谓此‘偱’即‘脩’字之误也。后人以“偱”字无所出,又改“亻”为“彳”,遂为“循”字耳。盘洲洪氏曰:自东汉以来,凡“盾”字皆作“偱”字。又曰汉隶“循”“脩”颇相近,隶法“□”、“□”只争一画。〕汉人以为左将军。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胡三省注〗为下随杀费祎张本。〕
【译文】
十一月,诏令王昶等三路兵马袭击吴国。十二月,王昶进攻南郡,毌丘俭进攻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七万大军攻打东兴。甲寅(十九日),吴国太傅诸葛恪率兵四万,日夜兼程,救援东兴。胡遵等人命令各军作浮桥渡水,陈兵于大堤之上,分兵攻打两城;城在高峻险要之处,不能很快攻破。诸葛恪派冠军将军丁奉和吕据、留赞、唐咨等人为前锋,从山的西面攻上。丁奉对各将领说:“现在各部队行动迟缓,如果魏兵占据有利地形,就难以与他争锋交战了,我请求快速攻上。”于是让各路军马从道路上避开,丁奉亲自率领属下三千人快速突进。当时正刮北风,丁奉扬帆行船两天就到达了东关,随即占据了徐塘。当时漫天飘雪,十分寒冷,胡遵等人正在聚会饮酒。丁奉见魏军前部兵力稀少,就对手下人说:“求取封侯赏爵,正在今天。”于是让士兵们都脱下铠甲,丢掉长矛大戟,只戴着头盔拿着刀和盾牌,裸身爬上堤堰。魏兵看见他们,都大笑不止,而不立即整兵对敌。吴兵爬上之后,立即击鼓呐喊,袭击攻破魏军前部营垒,吕据等人也相继赶到;魏军惊恐万状四散奔逃,争相抢渡浮桥,浮桥毁坏断裂,魏兵自己跳入水中,互相践踏着逃跑。魏军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人都沉没在水中,死者数万人。韩综过去是吴国的叛将,多次为害吴国,吴大帝孙权常常痛恨得咬牙切齿,诸葛恪命人送回韩综首级以祭告大帝庙。缴获魏军的车辆、牛马、骡驴等都数以千计,资材器物堆积如山,凯旋而归。
当初,蜀汉的姜维进攻西平,俘获了中郎将郭偱,蜀汉任命他为左将军。郭偱想要刺杀汉后主,却没接近的机会。他常常借上寿之机,一边跪拜,一边往前靠近,却被左右侍卫所遏止,刺杀的目的未能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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