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十九 汉纪二十一
● 汉纪二十一 〔起上章执徐,尽著雍困敦,凡九年。〕
◎ 汉孝元皇帝·下
【原文】
汉孝元皇帝 永光三年(庚辰 公元前41年)
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胡三省注〗谥法:大虑行方曰考。〕
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胡三省注〗罢盐铁官,博士弟子毋置员,事见上卷初元五年。〕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胡三省注〗复,方目翻。〕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胡三省注〗繇,古傜字通。〕
【译文】
● 汉纪二十一
◎ 汉元帝·下
汉元帝永光三年(庚辰 公元前41年)
春季,二月,冯奉世回京师长安,调任左将军,封关内侯爵。
三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康当济阳王。
夏季,四月,癸未日,平昌侯王接去世。
秋季,七月壬戌(疑误),任命平恩侯许嘉当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季,十一月己丑(初八),地震,降雨。
恢复盐铁专卖制度。规定博士弟子的定员为一千人。这是因为朝廷经费不够开支,而民间又有许多人免除赋税徭役,使朝廷无法供应内外徭役的缘故。
【原文】
汉孝元皇帝永光 四年(辛巳 公元前40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胡三省注〗雍,于用翻。畤,音止。〕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胡三省注〗谮堪、猛事见上卷元年。稽,音启。〕因下诏称堪、猛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胡三省注〗师古曰:言管主其事。〕尚书五人皆其党也;〔〖胡三省注〗按帝纪及百官表,成帝建始四年,初置尚书员五人。此盖言显与牢梁、五鹿充宗、伊嘉、陈顺五人皆典领尚书事,虽未置定员,实亦五人也。〕堪希得见,〔〖胡三省注〗见,贤遍翻。〕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瘖,〔〖胡三省注〗师古曰:瘖,音于今翻。〕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胡三省注〗按贡禹传,定汉宗庙迭毁之礼,未及施行而卒。其后,韦玄成等毁庙之议,又不纯用禹说。观其奏言天子七庙,孝惠、孝景亲尽宜毁,盖以悼考庙足为七庙也。〕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胡三省注〗惠帝尊高帝庙为太祖庙,景帝尊文帝庙为太宗庙;行所尝幸郡国,各立太祖、太宗庙。宣帝复尊武帝为世宗庙,行所巡狩亦立焉。凡祖宗庙在郡国者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春秋之义,王不祭于下土诸侯,故以为不应古礼。〕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胡三省注〗师古曰:昭灵后,高祖母也。武哀王,高祖兄也。昭哀后,高祖姊也。卫思后,戾太子母也。戾后,即史良娣也。〕
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胡三省注〗师古曰:先是诸陵总属太常,今各依其地界属三辅。〕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胡三省注〗服虔曰:元帝所置陵也;未有名,故曰初。〕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译文】
汉元帝永光四年(辛巳 公元前40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夏季,六月甲戌(二十六日),孝宣皇帝陵园东门失火。
戊寅晦(三十日),出现日食。元帝召集那些先前说天变灾难都是为周堪、张猛而发的官员进行责问,他们都跪拜于地谢罪。于是,元帝下诏褒扬周堪、张猛,调回京师长安。任命周堪担任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俸禄,主管尚书事务;任命张猛当太中大夫、给事中。而这时候,中书令石显兼管尚书,尚书五人都是石显的党羽。周堪很难见到元帝,虽有建议,往往不得不拜托石显代为转达,大政方针的决定权被石显控制。正巧周堪得了失音病,不能说话而去世。石显又诬陷张猛,让他自杀于公车官署。
当初,贡禹上奏章说:“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庙,因为亲情己尽,应该撤除。各郡、各封国设置皇帝祭庙,不合古代礼制规定,应该改正。”元帝认为有理。秋季,七月戊子(初十),撤除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祭庙,都不再祭祀,只设置官吏兵卒守护。
冬季,十月乙丑(十九日),撤除设置在各郡、各封国的祖宗祭庙。
元帝下诏,各位皇帝的陵园,以其所在地区,分属三辅管理。在渭城寿陵亭部原上预设坟墓,下诏不要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县,也不要强迫各郡、各封国移民到那里。
【原文】
汉孝元皇帝 永光五年(壬午 公元前39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胡三省注〗畤,音止。〕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胡三省注〗师古曰:长杨,宫名也,在盩厔县;其中有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胡三省注〗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庙,世世不毁;继祖以下,五庙而迭毁。今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景皇帝为昭,孝武皇帝为穆,孝昭皇帝与孝宣皇帝俱为昭。皇考庙,亲未尽。太上皇、孝惠庙皆亲尽,宜毁。”〕
【译文】
汉元帝永光五年(壬午 公元前39年)
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畤祭祀天神。三月,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秋季,颍川郡水灾,淹死百姓。
冬季,元帝前往长杨宫射熊馆,大肆游猎。
十二月乙酉(十六日),元帝采用丞相韦玄成等的建议,下诏拆毁太上皇、孝惠皇帝的祭庙。
【原文】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胡三省注〗好,呼到翻。见,贤遍翻。〕人人自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胡三省注〗外戚传曰:元帝加昭仪之号,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师古曰:昭显其仪,示隆重也。济,子礼翻。〕逾于皇后、太子。〔〖胡三省注〗昭仪位次皇后,今宠逾之。〕
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胡三省注〗疏,所据翻,条陈也。〕
“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胡三省注〗师古曰:休,亦美也。烈,业也。后,君也。二君,文王、武王也。〕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而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胡三省注〗师古曰:丕,大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胡三省注〗更,工衡翻;下同。上复,扶又翻,又也。下复,扶目翻,反也。〕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胡三省注〗师古曰:释,废也。乐成,谓已成之业,人情所乐也。乐,音洛。〕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胡三省注〗遵先帝之法制,扬先帝之功烈也。〕以定群下之心。《诗·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胡三省注〗师古曰:大雅文王之诗也。无念,念也。聿,述也。〕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胡三省注〗衡守诗学,此必诗传之言。好,呼到翻。恶,乌路翻。〕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胡三省注〗治,直之翻。师古曰:强,勉也,音其两翻。〕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胡三省注〗少,诗沼翻。〕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胡三省注〗断,丁乱翻。〕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胡三省注〗师古曰:湛,读曰沈。忘,巫放翻。〖按〗“沈”,古通“沉”。〕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胡三省注〗比,毗至翻。〕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关雎美后妃之德,而为国风之首。礼记冠仪曰:冠者,礼之始也。婚义曰:婚者,礼之本也。冠,古玩翻;下同。〕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適长之位,〔〖胡三省注〗师古曰:適,读曰嫡;下同。长,知两翻。〕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胡三省注〗先,悉荐翻。〕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礼之用醴,〔〖胡三省注〗师古曰:阼,主阶也。醴,甘酒也,贵于众酒。适,读曰嫡。〕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凡物大小,高卑皆有次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胡三省注〗疏,读曰捤。〕当尊者卑,〔〖胡三省注〗师古曰:如,若也。〕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胡三省注〗师古曰:易家人卦之彖辞。〕
初,武帝既塞宣房,〔〖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一卷武帝元封二年。塞,悉则翻;下同。〕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胡三省注〗馆陶县,属魏郡,河水自此别出为屯氏河,东北至勃海章武县入海;过魏郡、清河、信都、勃海四郡,行千五百里。师古曰:屯,音大门翻。而隋氏分析州县,误以为毛氏河,乃置毛州,失之甚矣。复,扶又翻。〕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胡三省注〗据沟洫志:灵鸣犊口在清河东界。师古曰:清河之灵县鸣犊河口也。按唐博州高唐县,汉灵县地,鸣犊河在县西。宋白曰:魏州夏津县本汉灵县地,汉初为鄃县,故城在今德州西南五十里;天宝元年改为夏津县。〕
【译文】
元帝喜好儒家的学说,又喜爱文章辞语。对宣帝的法令制度多有改变。谈论政事,提出建议的人,多数都被召见,每人都认为受到皇帝的注意。这时候,傅昭仪和她的儿子济阳王刘康,正受到元帝特别的宠爱,超过皇后和皇太子刘骜。
太子少傅匡衡上书说:
“我曾经听说,治乱安危的关键,在于人主是不是慎重用心。接受天的旨意的君王,任务在于开创大业,使它世代相承,无穷无尽地传下去。而继任的君王,心思要放到继承和发扬祖先的恩德功勋上。从前,周成王继承王位之后,追思祖父周文王、父亲周武王成功的道理,用以培养自己的心性,把美好的声誉和荣耀,都归功于祖父和父亲两位先王,而不敢自己居功。因此,上天享受他的供品,连鬼神也都保佑他。陛下圣明的恩德,象天一样覆盖大地,象爱护儿女一样爱护四海之内的百姓。可是阴阳没有调和,奸诈邪恶也没有禁止。这大概是因为臣子未能发扬光大先帝的盛大功业,反而争先恐后地抨击过去的法令规章不可用,一定要加以改变。然而,很多制度改变了之后,无法执行,只好再恢复原状。结果是,在下位的人发生纠纷,官吏和平民无所遵信。我常在内心痛恨,国家放弃了人心所乐的已成的功业,而白白去做那些纷乱的事情。但愿陛下仔细回顾汉室世代相继的事业,留意遵守先帝的法制,弘扬先帝的功业,用以安定臣僚的心。《诗经·大雅》说:‘不要忘记祖先的教诲,努力修养自己的德行。’这是达到‘德’的根本方法。《诗传》说‘知道应喜爱什么,应厌恶什么,使性情变好,圣王的道路就是如此。’修养性情的方法,必定要知道自己的长处,而弥补自己的缺欠。聪明通达的人,警惕苛察;见识不广的人,警惕被蒙蔽;勇猛刚强的人,警惕过于暴烈;仁爱温良的人,警惕没有决断;恬淡安静的人,警惕贻误时机;胸襟广阔的人,警惕疏忽大意。必须了解自己所应当注意纠正的缺失,以大义来弥补它,然后才能达到万事和谐的美好境界。那些伪善的乖巧之徒,才无法结党搭帮,企望挤进朝廷。务请陛下警惕自己,使陛下的圣德更为崇高。
“我又曾经听说,家庭如果安详和睦,天下自然治理得好。所以《诗经》开头就是《国风》。《礼记》开头就讲冠礼、婚礼。用《国风》开头,追溯性情的根本,表明人伦之间的关系。用冠礼、婚礼开头,为安详的家庭奠立基础,以防患于乱起之前。所以圣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处理妃嫔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注意区分‘嫡子’与‘庶子’的不同地位,把礼仪纳入自己家内。卑贱的不能超过尊贵的,新来的不能排在旧有的之前。必如此,才合乎人情,理顺乎阴气。嫡子尊贵,庶子卑贱,嫡子成年,举行加冠礼时,在高台上隆重举行,使用甜酒祝贺。其他的儿子,不能用这种仪式,其目的就在于显示嫡子的尊贵,使立于无可怀疑的地位,不仅仅是表面的礼节仪式而已,而是内心对待嫡子与其他儿子截然不同,所以用礼仪。把真情显露于外。圣人的一举一动,和谁欢宴娱乐,和谁亲近,都要使尊贵卑贱都有一定次序。如此的话,全国百姓都会自我修养,顺从归化。如果应当亲近的反而疏远,应当尊重的反而放到卑贱的地位,那么乖巧的邪恶之徒就会乘机而动,使国家混乱。所以圣人谨慎小心,不愿有一个坏的开头。用心防范于乱起之前,决不因私人的恩情,伤害正大的原则。正如《易传》所说:‘家庭端正,则天下就安定了。’”
当初,武帝曾经堵塞黄河决口,筑宣房宫。后来,黄河又在北面的馆陶决口,形成屯氏河,沿东北方向入海,因为河床广度深度跟黄河相同,所以听其自由发展,不再堵塞决口。本年,黄河在清河郡所属灵县鸣犊堤再度决口,屯氏河于是无水干涸。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建昭元年(癸未 公元前38年)
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胡三省注〗据五行志,陨石于梁国。〕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胡三省注〗雍,于用翻。畤,音止。〕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胡三省注〗元,河间献王德之来孙也。〕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胡三省注〗孝文太后,薄氏,葬霸陵之南。〕
上幸虎圈斗兽,〔〖胡三省注〗圈,求阮翻;下同。〕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倢伃等皆惊走。;〔〖胡三省注〗傅倢伃,即傅昭仪,盖后进号也。倢伃,音接予。〕冯倢伃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倢伃对曰:“猛兽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胡三省注〗坐,徂卧翻。〕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倢伃惭,由是与冯倢伃有隙。〔〖胡三省注〗为后傅太后诬杀中山冯太后张本。〕冯倢伃,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译文】
汉元帝建昭元年(癸未 公元前38年)
春季,正月戊辰(二十九日),陨石坠在梁国。
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冬季,河间王刘元,被控残杀无罪之人,撤销爵位,贬逐房陵。
元帝下令撤除文帝母亲薄太后的陵园。
元帝前往虎圈,观赏野兽搏斗,妃嫔们都在座奉陪。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阑杆想上殿堂。元帝左右的侍从、贵族,包括傅婕妤在内的妃嫔们,都惊慌逃命。只有冯婕妤,一直向前站着挡住熊。武士把熊杀死。元帝惊魂初定后,问她:“人人恐惧,你为什么上前阻挡熊?”冯婕妤说:“猛兽凶性发作,只要抓着一个人,就会停止攻击,我恐怕它直扑陛下的座位,所以以身阻挡它。”元帝感激嗟叹,对冯婕妤倍加敬重。而傅婕妤大为惭愧,从此与冯婕妤产生隔阂。冯婕妤是左将军冯奉世的女儿。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建昭二年(甲申 公元前3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胡三省注〗考异曰:荀纪,“兴”作“誉”。今从汉书。〕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胡三省注〗风俗通云:郑武公子段封于京,其后氏焉。姓谱云:周武王封神农之后于焦,后以国为氏。又左传云:虞、虢、焦、滑,皆姬姓也。董正工曰:京房,本姓李,吹律,自定为京氏。洪氏隶释云:汉中黄门谯敏碑云:其先故国师谯赣,传道与京君房。此碑以焦赣为谯。左传,楚师伐陈,取焦夷,注谓焦,今谯县。若是,则“焦”、“谯”可以通用。〕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胡三省注〗梁,国名。孟康曰:分卦直日之法,一爻各主一日,六十卦为三百六十日。余四卦,震、离、兑、坎为方伯、监司之官。所以用震、离、兑、坎者,是二至、二分用事之日,又是四时各专王之气,各卦主时。其占法,各以其日观其善恶也。更,工衡翻。〕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胡三省注〗说,读曰悦。数,所角翻。〕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胡三省注〗师古曰:万化,万机之事,施教化者也。一曰:万物之类也。〕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胡三省注〗晋灼曰:令、丞、尉治一县,崇教化,亡犯法者,辄迁。有盗贼,满三日不觉者,则尉事也;令觉之,自除,丞、尉负其罪。率相准,如此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鄉之。〔〖胡三省注〗师古曰:鄉,读曰嚮。〖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剌史复以为不可行。〔〖胡三省注〗武帝置十三州刺史,各部一州,故曰部刺史。复,扶又翻。〕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译文】
汉元帝建昭二年(甲申 公元前37年)
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畤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东,祭祀后土神。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六月,元帝赐封皇子刘兴为信都王。
东郡人京房跟从梁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常说:“得到我的学问而丧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他的学说长于占卜天灾人祸,共分六十卦,轮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风雨冷热作为验证,都很准确。京房运用这种学说,尤其功力深厚,被地方官府推荐为“孝廉”之后,他到朝廷充当郎,屡次上书元帝,议论天象变异,十分灵验。元帝喜欢他,数次召见,向他询问。京房回答说:“古代帝王按功劳选拔贤能,万事都有成就,祥瑞显现。衰亡之世,任用官员则以遭诋毁还是受称赞为依据,所以政治腐败,因而招致天灾变异。应当考察文武百官的行政效率及其政绩,天灾变异才可停止。”元帝命京房主持这件事,京房于是拟定了考功课吏法,上奏元帝。元帝下令,公卿朝臣与京房在温室殿举行讨论会。大家都认为京房的办法过于琐碎,使上级和下级互相监督侦察,不可施行。但元帝却倾向京房。当时,正好各州刺史向朝廷奏报事宜,集中在京师长安。元帝召见他们,命京房向他们宣布考核之事,刺史们也认为不可施行。只有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开始时反对,后来转为支持。
【原文】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胡三省注〗师古曰:以闲宴时而入见天子。见,贤遍翻。〕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胡三省注〗师古曰:卒,终也,音子恤翻。〕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胡三省注〗竖刁注见十八卷武帝元光五年。赵高事见秦纪。〕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胡三省注〗以龟卜,所以验吉凶。以幽、厉卜,所以验治乱。〕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今皆备有之。騌,古雷字。春秋所记:隐十一年、桓十八年、庄公三十二年、闵公二年、僖公三十三年、文公十八年、宣公十八年、成公十八年、襄公三十一年、昭公三十二年、定公十五年、哀公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胡三省注〗道,言也。师古曰:与,读曰欤。考异曰:故资政殿学士邵亢得两浙钱王写本汉书,无“乱邪”二字,有“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十二字;今取之。〕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愈,犹胜也。言今之灾异及政道,犹幸胜于往日,又不由所任之人。〕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胡三省注〗师古曰:图,谋也。〕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已晓此意。〕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译文】
这时,中书令石显正独揽大权。石显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书令,二人联合执政。有一次,元帝在闲暇时召见京房,京房问元帝:“周幽王、周厉王为什么导致国家出现危机?他们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君王昏庸,任用的都是善于伪装的奸佞。”京房进一步问:“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们?还是认为贤能才用他们?”元帝回答说:“是认为他们贤能。”京房说:“可是,今天为什么我们却知道他们不是贤能呢?”元帝说:“根据当时局势混乱,君王身处险境便可以知道。”京房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任用贤能时国家必然治理得好,任用奸邪时国家必定混乱,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轨迹。为什么幽王、厉王不觉悟而另外任用贤能,为什么终究要任用奸佞以致后来陷入困境?”元帝说:“乱世君王,各自认为他所任用的官员全是贤能。假如都能觉悟到自己的错误,天下怎么还会有危亡的君王?”京房说:“齐桓公、秦二世也曾经知道周幽王、周厉王的故事,并讥笑过他们。可是,齐桓公任用竖刁,秦二世任用赵高,以致政治日益混乱,盗贼满山遍野。为什么不能用周幽王、周厉王的例子测验自己的行为,而觉悟到用人的不当?”元帝说:“只有治国有法的君王,才能依据往事而预测将来。”京房于是脱下官帽,叩头说:“《春秋》一书,记载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变灾难,用来给后世君王看。而今陛下登极以来,出现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大地震动,天落陨石;夏季降霜,冬季响雷,春季百花凋谢,秋季树叶茂盛,降霜后草木并不凋谢。水灾、旱灾、虫灾,百姓饥馑,瘟疫流行。盗贼制伏不住,受过刑罚的人充满街市。《春秋》所记载的灾异,已经俱备。陛下看现在是治世,还是乱世?”元帝说:“已经乱到极点了,这还用问?”京房说:“陛下现在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说:“今天的灾难变异和为政之道,幸而胜过前代。而且认为责任不在这些人身上。”京房说:“前世的那些君王,也是陛下这种想法。我恐怕后代看今天,犹如今天看古代。”元帝过了很久才说:“现在扰乱国家的是谁?”京房回答说:“陛下自己应该知道。”元帝说:“我不知道;如果知道,哪里还会用他?”京房说:“陛下最信任,跟他在宫廷之中共商国家大事,掌握用人权柄的人,就是他。”京房所指的是石显。元帝也知道,他对京房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后来,汉元帝还是不能让石显退位。
【原文】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胡三省注〗皆大雅抑诗之辞也。郑氏笺曰:“言我非但以手携掣之,亲示以其事之是非;我非但对面告语之,亲提撕其耳。此言以教导之熟,不可启觉也。藐藐然,不入也。我教告王,口语谆谆然,王听耹之藐藐然。谆,之纯翻,又之闰翻。藐,美角翻;尔雅云:闷也。〕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胡三省注〗上,时掌翻。为,于伪翻。塞,悉则翻。远,于愿翻。师古曰:欲出之,令远去。〕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胡三省注〗师古曰:立议云然也。〕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胡三省注〗治,直之翻。〕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胡三省注〗岁竟,岁终也。传,知恋翻;下同。〕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胡三省注〗数,所角翻。〕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胡三省注〗言蒙帝哀怜而许之。〕乃辛已,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胡三省注〗张晏曰:晋卦、解卦也。太阳侵色,谓大壮也。原父曰:蒙气起而太阳侵色,则太阳指日也。大壮、解卦可云太阳,而非所侵色也。京房易传曰:蒙如尘云。臣私禄及亲,兹谓罔辟,厥异蒙。大臣厌小臣,兹谓蔽蒙,微,日不明,若解不解。晋书天文志曰:凡连阴十日,昼不见日,夜不见月,乱风四起,欲雨而无雨,名曰“蒙”。复,扶又翻;下同。〕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胡三省注〗据孟康注:房以消息卦为辟。辟,君也。息卦曰太阴,消卦曰太阳。其余卦曰少阴、少阳,谓臣下也。上大夫覆阳,盖以是候之。师古曰:覆,掩蔽也,音敷救翻。〕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胡三省注〗以辛巳蒙气,占己卯、庚辰二日也。〕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胡三省注〗凤,阳平侯王禁之子。〕
【译文】
臣司马光曰:君王的德行不昌明,则臣属虽然想竭尽忠心,又从何着手呢?观察京房对元帝的诱导,可以说是把道理说得十分清楚透彻了,而最终仍不能使元帝觉悟,可悲啊!《诗经》说:“我不但当面把你教训过,而且提起过你的耳朵。不但是用手携带着你,而且指示了你许多事。”又说:“我教导你是那么的恳切细致,而你却漫不经心、听不进去。”这说的就是汉元帝啊!
元帝命京房推荐他的学生中通晓检验政绩和有能力考察官吏的人,准备试用。京房上奏:“中郎任良、姚平,希望能用为刺史,在各州试行考绩制度。请准许我留在朝廷,转报他们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达。”然而石显、五鹿充宗都痛恨京房,想使京房远离元帝,于是向元帝建议,应该试任京房为郡守。元帝遂任命京房当魏郡太守,允许他以考功法去治理本郡。
京房请求:“年终时候,请准许我乘坐驿车前来,向陛下当面报告。”元帝许可。京房自知数次因为议论受到大臣的非议,跟石显之间怨恨已成,不想远离元帝身边。于是上密封的奏章:“我一出京师,恐怕被当权大臣所害,身死而事败,所以盼望在年终之时,得以乘驿车到京师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哀怜而允许。然而,六月辛巳(二十日),阴云乱风四起,太阳光芒暗淡,显示高级官员蒙蔽天子,而天子心里怀疑。六月己卯(十八日)、庚辰(十九日)之间,定有要隔绝陛下与我的关系,使我不得乘坐驿车奏事的事情发生。”
京房还没有出发,元帝命阳平侯王凤奉诏通知京房,不要乘驿车回京师奏事。京房心中更加惊恐。
【原文】
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胡三省注〗师古曰:邮,行书者也,若今传送文书矣。邮,音尤。〕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胡三省注〗法者,房占候之法,著之于书者也。师古曰:道人,有道术之人也。天气寒,又有水涌出也。〕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胡三省注〗中,竹仲翻。〕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自云不避死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胡三省注〗小忠,谓以谏杀身而无益于国。大忠,谓谏行言听而身与国同休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胡三省注〗孟康曰:姓正,名先,秦博士也。姓谱曰:正姓,宋上卿正考父之后。〕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趣,读曰促。〕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胡三省注〗师古曰:塞,当也。〕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房至陕,〔〖胡三省注〗陕县,属弘农郡,周、召二伯东西分治,以陕为界,即此地也。陕,音式冉翻。〕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胡三省注〗师古曰:易,轻也,音弋豉翻。〕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胡三省注〗言人君虽安其邪说而不之觉,天气必为之变而失其常。〕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馀,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胡三省注〗淮阳宪王钦,宣帝张倢伃之子,帝弟也。下,遐稼翻。行,下孟翻。〕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胡三省注〗师古曰:所与天子言者,皆具说之。妻,七细翻。〕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胡三省注〗师古曰:草,谓为文之笹草也。论语,孔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胡三省注〗淮阳国,在关东。〕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胡三省注〗考异曰:元纪及荀纪,京房死皆在此年末。按房传,二月末上封事;去月余,征下狱。百官表:“八月,癸亥,匡衡为御史大夫。”房死必不在岁末也。纪不知月日,故系之岁末耳。〕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胡三省注〗免御史大夫也。〕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胡三省注〗数,所角翻;下同。〕久之,坐与槐里令硃云善,漏泄省中语,〔〖胡三省注〗时丞相韦玄成言云虐无状,陈咸在前闻之,以语云;云上书自讼。显以此奏咸漏泄省中语。高帝三年,改废丘为槐里,属右扶风。〕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译文】
秋季,京房出发,走到新丰,托朝廷传送文书的差人再上密封的奏章:“我先前于六月间曾上书陛下,所说《遁卦》虽未应验,但占候之法说:‘有道术的人刚刚离去,天气寒冷,大水涌出成灾。’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涌出。我的学生姚平告诉我:‘你可以说通晓道术,却不能说笃信道术。你所预测的天灾变异,没有一件事不应验。现在,大水已经涌出,有道术的人就要被放逐而死在外边,还有什么话可说!’我说:‘陛下最仁爱,对我尤其宽厚,即令因进言而死,我还是要进言。’姚平又说:‘你只能说是小忠,不算大忠。从前,秦朝赵高执政,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讥讽赵高而被处死,赵高的淫威从此形成。所以秦朝的衰乱,是正先推动的。’而今我出任郡守,把考核功效引为自己的责任,只恐怕还没有着手便被诛杀。求陛下不要使我应验大水上涌的预言,像正先那样死去,让姚平嘲笑。”
京房到陕县,再上密封奏章:“我先前建议由任良负责官员考绩,让我留在朝廷。议论此事的人知道这样对于他们自身不利,而且不可能把我和陛下隔绝开来,所以说:‘与其学生出面,不如试用老师。’可是,如果派我当刺史,又怕我面见陛下奏报,于是又说:‘当刺史,可能与太守不同心,不如当太守。’目的在于隔绝我们君臣。陛下没有反对他们的主张,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这正是阴云乱风所以不散,太阳失去光辉的原因。我离京师长安渐远,太阳的昏暗越来越重。盼望陛下不要难于征我回京师而轻易地违背天意!邪恶阴谋,人虽不觉,上天却必有变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请陛下详察!”
京房离开一月余,竟被征回京师,逮捕入狱。当初,淮阳宪王刘钦的舅父张博是一个看风行事,无善行的人物,向刘钦要了许多金钱,到京师长安活动征召刘钦入朝。张博曾跟随京房学习《易经》,而且把女儿嫁给京房。京房每次朝见,回家之后,都把跟元帝之间问答的话告诉张博。张博于是暗中记下京房所说的机密言语,让京房代刘钦草拟请求入朝的奏章。他把这些密语记录和奏章草稿,都送给刘钦过目,作为他工作的证明。石显知道此事后,指控:“京房跟张博通谋,诽谤治国措施,把罪恶推到皇帝身上,贻误连累诸侯王。”于是京房跟张博都被捕入狱,在街市上斩首,妻子儿女被放逐到边塞。御史大夫郑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遭免职,贬作平民。
御史中丞陈咸不断抨击石显。过了一段时间,石显指控他跟槐里令朱云是好友,泄露宫禁之中的机密,这是石显暗暗侦察得知的。于是陈咸、朱云都被捕下狱,判处髡刑,罚做苦工。
【原文】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极恐惧,不敢自宽纵也。重,直龙翻。重足,累足也。累足而立,故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胡三省注〗姓谱:牢姓,孔子弟子琴牢之后。〕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胡三省注〗师古曰:累累,重积也。若若,长貌。累,音力追翻。〕
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胡三省注〗使,疏吏翻。将命曰使。诸官,诸官府也。〕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胡三省注〗师古曰:过,犹误也。属,委也。属,音之欲翻。〕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胡三省注〗称,音尺孕翻。〕任天下之怨。〔〖胡三省注〗师古曰:任,犹当也。任,音壬。〕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胡三省注〗师古曰:财,与裁同。〕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胡三省注〗数,所角翻。劳,力到翻。〕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胡三省注〗遗,于季翻。师古曰:赂遗,谓百官群下所遗也。訾,读与赀同。〕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胡三省注〗事见上卷初元二年。〕恐天下学士讪己,〔〖胡三省注〗师古曰:讪,谤也,音所谏翻。〕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胡三省注〗荐贡禹事掌在显谮杀京房、陷陈咸之前,故以初字发语。〕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译文】
石显的淫威和权势日益增长,公卿及以下的官员都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稍有宽纵。石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死党密友,凡依附他们的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禄。民间有歌谣说:“你是姓牢的人,还是姓石的人,是五鹿家的门客吗?官印何其多,绶带何其长!”
石显心知自己专权,把持朝政,怕元帝一旦听取亲信的抨击而疏远自己,便时常向元帝表示忠诚,取得信任,验证元帝对自己的态度。石显曾经奉命到诸官府征集人力和物资,他先向元帝请求:“恐怕有时回宫太晚,漏壶滴尽,宫门关闭,我可不可以说奉陛下之命,教他们开门!”元帝允许。一天石显故意到夜里才回来,宣称元帝命令,唤开宫门入内。后来,果然有人上书控告:“石显专擅皇命,假传圣旨,私开宫门。”元帝听说了这件事,笑着把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抓住时机,流泪说:“陛下过于宠爱我,委任我办事,下面无人不妒火中烧,想陷害我,类似这种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圣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贱,实在不能以我一个人去使万人称心快意,担负起全国所有的怨恨。请允许我辞去中枢机要职务,只负责后宫的清洁洒扫,死而无恨。唯求陛下哀怜裁择,再给我一次宠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认为石显说得对而怜悯他,不断慰问勉励,又重重赏赐。这样的赏赐及百官赠送的资金达一亿。当初,石显听说人们议论愤激,都说是他逼死前将军萧望之,怕招来全国儒生的抨击。由于谏大夫贡禹深明儒家经典,节操高尚而有名望,石显便托人向贡禹表示问候之意,用心结交,并向元帝推荐,使贡禹擢升九卿,并对他以礼相待,很是周详。于是舆论也有赞扬石显的,认为他不曾妒恨陷害萧望之。石显谋略变诈,善于为自己解围,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类手法。
【原文】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胡三省注〗论语孔告颜渊之言。远,于愿翻;下同。〕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胡三省注〗论语,孔子答季康子之言。〕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胡三省注〗核,与核同;谓精确得其实也。行,下孟翻。〕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郑弘坐京房免,以衡代之。〕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胡三省注〗此昭帝上官后也。〕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胡三省注〗此指齐、楚古国之大界。〕大雨雪,树折,屋坏。〔〖胡三省注〗雨,于具翻。〕
【译文】
荀悦说: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说:“要远离奸佞!”不仅不用他而已,还要驱逐到远方,跟他隔绝,把源头塞住,态度至为坚决。孔子说:“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国家最基本的一件事,无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诚实,则是端正的主干。对于品德,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授给他官位。对于能力,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让他做事。对于功劳,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颁发奖赏。对于罪恶,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加以惩罚。对于行为,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尊重。对于言谈,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相信。对于物器,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可以使用。对于事情,必须核实是真实的,才能够去做。所以各种端正风气都汇集到朝廷,则下面万事没有虚伪。古代圣王的道理,不过如此而已。
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禄勋匡衡任御史大夫。
闰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后驾崩。
冬季,十一月,齐、楚地区地震,下大雪,树木折断,民房倒塌。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建昭三年(乙酉 公元前36年)
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胡三省注〗共,音恭。〕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延寿及汤本充西域之使,故先言使而后序其官职及姓名。使,疏吏翻。〕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胡三省注〗郅支尝破杀闰振,攻破呼韩邪,又杀伊利目,屡破乌孙兵,故乘胜气而骄也。〕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胡三省注〗康居王以女妻郅支,事见上卷初元五年。〕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胡三省注〗师古曰:支解,谓截其四支。都赖,郅支水名。余谓都赖水在康居国郅支城旁。〕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胡三省注〗师古曰:胡广云:康居北可一千里有国名奄蔡,一名阖苏。然则阖苏即奄蔡也。岁遗者,年常所献之物。遗,弋季翻。〕不敢不予。〔〖胡三省注〗予,读曰与。〕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胡三省注〗杀谷吉见上卷初元五年。师古曰:死,尸也。〕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戹,〖按:戹,音义同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胡三省注〗师古曰:故为此言以调戏也。归计,谓归附而受计策也。〕其骄嫚如此。
【译文】
汉元帝建昭三年(乙酉 公元前36年)
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扶阳侯韦玄成去世。
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卫尉李延寿当御史大夫。
冬季,命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寿,和副校尉、山阳郡人陈汤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国斩杀郅支单于。
最初,郅支单于自以为匈奴汗国是一个大国,威名远扬,颇受别国尊重,又乘军事胜利而十分骄傲。因为不得康居王礼敬,一怒之下杀了康居王的女儿及康居贵族、平民数百人,有的还截其四肢,扔到都赖水里。他强迫康居人为他建筑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历时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节,前往阖苏王国、大宛王国,责令每年进贡。二国畏惧郅支单于,不敢不给。汉朝前后派出三批使节,前往康居郅支单于处,查问谷吉等人的遗体下落。郅支对于汉朝使节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汉朝皇帝的诏书,只是通过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的地方环境困苦,愿意归顺强大的汉朝,还打算派儿子去当人质。”其态度傲慢如此。
【原文】
汤为人沈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胡三省注〗师古曰:喜,音许吏翻。〕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胡三省注〗武帝虽通西域,匈奴犹役属之;至宣帝时,朝呼韩邪,降日逐,西域乃咸属汉。〕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胡三省注〗闻,音问。〕侵陵乌孙、大宛,〔〖胡三省注〗宛,于元翻。〕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胡三省注〗师古曰:剽,轻也。悍,勇也。剽,平妙翻,又匹妙翻。悍,胡干翻,又下罕翻。〕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胡三省注〗即屯田车师者。〕敺从乌孙众兵,〔〖胡三省注〗师古曰:驱率之令随从也。敺,与驱同;下同。〕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胡三省注〗师古曰:之,往也。保,安也。〕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胡三省注〗载,子亥翻。〕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胡三省注〗此时已称天子为国家,非至东都始然也。〕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凡庸之人不能远见,将坏其事也。〕延寿犹与不听。〔〖胡三省注〗与,读曰豫;即犹豫也。〕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胡三省注〗师古曰:沮,止也,坏也,音材汝翻。〕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胡三省注〗行,户刚翻。陈,读曰阵。〕汉兵、胡兵合四万馀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胡三省注〗劾,户概翻。自劾,自奏其矫制之罪也。〕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胡三省注〗别,彼列翻,分也。按汤传,益置阳威、合骑、白虎之校,并副校尉、戊校尉、己校尉为六校。校,户教翻。〕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胡三省注〗温宿国,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胡三省注〗文颖曰:阗,音填。〕杀略大昆弥千馀人,敺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胡三省注〗师古曰:重,谓辎重也,音直用翻。〕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胡三省注〗师古曰:勿抄掠也。〕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胡三省注〗师古曰:间,谓密呼也。间,古苋翻。〕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胡三省注〗既与之饮,又与之盟也。〕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胡三省注〗师古曰:母之弟,即谓舅者。〕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译文】
陈汤为人沉着勇敢,能深思熟虑,富有计策谋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勋,他向甘延寿建议说:“边境各族畏惧匈奴,这是天性。西域各国,本来都属匈奴管辖,而今郅支单于的威名传播很远,不断侵略乌孙王国和大宛王国,经常给康居王国出谋划策,企图使乌孙、大宛投降归顺。如果把这两国征服,只要几年时间,西域城邦国家都会陷于危险的境地。郅支单于性情剽悍,喜好战争,不断取得胜利。日子一久,必将成为西域的灾难。虽然他现在地处遥远,幸而他们没有坚固的城堡和强劲的弓弩,无法固守。我们如果征发屯田的军队,并率领乌孙王国的军队,一直挺进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没有地方可逃,要守则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载难逢的功业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寿认为有理,准备先奏请朝廷批准。陈汤说:“圣上一定会召集公卿商议,远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寿迟疑,不肯听他的话。正好甘延寿久病卧床,陈汤单独行动,假传圣旨,征发各城邦国家的军队、车师戊己校尉的屯田部队。甘延寿听说了这件事,大惊而起,要加阻止,陈汤大怒,手按剑柄,叱责甘延寿说:“大军已经集中会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军吗?”甘延寿于是顺从。他俩部署、集结汉朝和西域多国兵力,共有四万余人。甘延寿、陈汤上奏章自我弹劾假传圣旨之罪,陈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发出奏章的当天,大军出发,分成六路纵队,其中三路纵队沿南道越过葱岭,穿过大宛王国。另三路纵队,由都护甘延寿亲自率领,从温宿国出发,由北道经乌孙王国首府赤谷城,穿过乌孙王国,进入康居王国边界,挺进到阗池西岸。而这时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率领数千骑兵,在赤谷城东方攻击乌孙王国大昆弥地区,屠杀及俘虏千余人,抢走牛、羊、马等大批牲畜,然后从后面追上汉军,夺取汉军后部的大批辎重。陈汤命西域兵迎战,杀四百六十人,夺回抱阗所掳掠的乌孙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给大昆弥。而夺回的马匹、牛、羊,则留下来作为军队食物。又逮捕到抱阗手下的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王国东部国界后,陈汤严明军纪,不准烧杀抢掠。秘密召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来会晤,向他展示汉朝的威力与决心,摆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后送他回去。大军继续挺进,在距新筑的单于城约六十里处,安营扎寨。这时,又俘虏康居王国另一贵族具色子男开牟,让他作向导。具色子男开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单于的凶暴。汉朝军队于是对郅支单于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第二天,大军继续挺进,距单于城三十里,扎营。
【原文】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戹,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胡三省注〗当此时,甘延寿止为西域都护;以将兵故称将军。至光武时,遂以贾复为都护将军。复之都护,盖护诸将也。〕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胡三省注〗数,所角翻;下同。〕延寿、汤因让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让,责也。〕““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胡三省注〗师古曰:名王,诸王之贵者。受事,受教命而供事也。〕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忽,忘也,又轻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胡三省注〗师古曰:罢,读曰疲。度,音大各翻。〕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胡三省注〗师古曰:傅,读曰敷,布也。陈,读曰阵;下同。〕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胡三省注〗师古曰:乘,谓登之备守也。被,皮义翻;下同。〕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其相接次,形若鱼鳞。〖按〗陈,古同阵。〕〖按〗陈,古同阵。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胡三省注〗师古曰:更,互也,音工衡翻。〕百馀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𡐛,塞门户,〔〖胡三省注〗𡐛,即堑字,音尺艳翻。塞,悉则翻。〕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胡三省注〗孔颖达曰:薪,樵也。大樵曰薪。诗云: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是大,故用斧也。〕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译文】
郅支单于派使节前来询问:“汉朝军队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汉军的官员回答说:“你们单于曾经上书汉朝皇帝,说:‘居住环境困苦,愿意归降强大的汉朝,亲身到长安朝见。’皇帝怜悯单于放弃幅员广大的国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护将军,率军前来迎接单于及妻子儿女。恐怕单于的左右惊动,所以没有敢于直接到达城下。”双方使节来往了几次之后,甘延寿、陈汤出面,责备郅支单于的使节说:“我们为了单于,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还没有派出一位名王、显贵,前来晋见都护将军,接受命令而供事,为什么单于对大事这么疏忽,不讲主人待客人的礼节?我们从遥远的地方到此,人马困乏已极,而粮草又快用完,恐怕连回程都不够用,请单于跟大臣们慎重考虑。”
次日,大军挺进到都赖水畔,在距单于城三里外扎营,构筑阵地,遥望单于城上,五色旗帜迎风飘扬,数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楼守备。又从城中冲出一百余名骑兵,往来奔驰城下。一百余名匈奴步兵,在城门两侧,结成“鱼鳞阵”,正作战斗演习。城上守军还向汉朝军队挑战:“来打吧!”一百余名匈奴骑兵直冲汉营,汉营的强弩全部拉满,箭矢外指。匈奴骑兵不敢攻击,撤退。强弩部队射击城门外操练的匈奴骑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内。甘延寿、陈汤下令总攻:“听到鼓声,都直扑城下,四面包围,各军记住所分配的位置,开凿洞穴,堵塞射击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楼上的守军。”攻击开始,城楼上的匈奴守军退下逃走。土城之外,还有由两层木樯构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击,使汉朝远征军多有伤亡。于是远征军以薪纵火,焚烧木城。入夜,匈奴守军骑兵数百名突围,汉军予以迎头痛击,箭如雨下,全部歼灭。
【原文】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胡三省注〗言郅支自计无所往而可也。〕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胡三省注〗中人,本城中人也。师古曰:呼,音火故翻;下同。〕时康居兵万馀骑,分为十馀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胡三省注〗师古曰:环,绕也,音宦。和,胡卧翻。〕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胡三省注〗师古曰:乘,逐也。余谓乘,驾也;乘火起之势而驾之也。〕钲鼓声动地。〔〖胡三省注〗钲,音征,铙也,其状似铃。杜佑曰:鐲,钲也。形如小钟,军行鸣之,以为鼓节。周礼:以金鐲节鼓。近代有大铜叠,悬而击之,以节鼓,曰钲。〕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馀人走入大内。〔〖胡三省注〗师古曰:大内,单于之内室也。〕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胡三省注〗汉制,军行有各部校尉;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又都护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马、候、千人各二人。杜勋本为军候而假丞也。〕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胡三省注〗师古曰:畀,与也,各以与所得人;音必寐翻。〕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胡三省注〗阏,于焉翻。氏,音支。〕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馀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胡三省注〗降,户江翻。师古曰:赋,谓班与之也。所发十五王,谓所发诸国之王,领兵共围郅支单于者也。予,读曰与。〕
【译文】
当初,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军队到达,打算离开此城。可是,怀疑康居王对他怨恨,与汉朝勾结,里应外合,又听说乌孙王国等西域各国,都派出军队,自以为无处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单于城,却又返回,说:“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征万里,不可能持久进攻。”郅支单于全身披甲,在城楼上指挥作战。他的阏氏、夫人共数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汉军。汉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单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单于于是从城楼下来。午夜之后,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军退入土城,登上城头,呼号呐喊。这时,康居王国一万余人的骑兵援军来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余处,环绕城的东西南北四面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军互相呼应。乘着夜色,多次向汉朝军队的营地冲击,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来。天将亮时,四面火起,官兵振奋,乘火势大喊,钲鼓之声动地。康居军队再向后撤。汉朝军队推举盾牌,从四面同时冲入土城中。郅支单于率匈奴男女一百余人逃入王宫,汉朝军队纵火焚烧王宫,官兵争先冲入,郅支单于身受重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砍下郅支单于人头。在王宫中搜出汉朝使臣的节两只,以及谷吉等携带的写在帛上的书信。凡是抢掠的财物,都归抢掠者所有。斩阏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余人,分配给领兵共围单于的西域十五个国王。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建昭四年(丙戌 公元前35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胡三省注〗师古曰:混,同也,音胡本翻。余谓混为一者,合四海之内,同稟命于一人,天下之治出于一也。〕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胡三省注〗大夏,西域国名,在大宛西南。师古曰:谓汉为不能使郅支臣服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胡三省注〗陈,读曰阵。〕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胡三省注〗晋灼曰:槀街,黄图在长安城门内。师古曰:槀街,街名,蛮夷邸在此街也。邸,若今客馆也。又曰:蛮夷邸,若今鸿胪馆。崔浩以为“槀”当作“橐”;橐街,即铜驼街也。此说失之。铜驼街在雒阳,西京无也。县,读曰悬;下同。〕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胡三省注〗礼记月令:孟春,掩骼、埋胔。注云:谓死气逆生气也。应劭曰:禽兽之骨曰骼,骼,大也;鸟鼠之骨曰胔,胔,可恶也。臣瓒曰:枯骨曰骼;有肉曰胔。师古曰:瓒说是也。骼,音工客翻。胔,音才赐翻。〕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胡三省注〗游,谓宴游。学,谓讲学。师古曰:同处长养,以至于壮大。少,诗照翻。长,知两翻。〕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胡三省注〗护,监护也。〕上以责谓丹,〔〖胡三省注〗师古曰:谓者,告语也。〕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胡三省注〗谓哀感而神气为之耗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胡三省注〗师古曰:属,音之欲翻。〕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胡三省注〗蓝田县属京兆。《水经》:霸水出蓝田县蓝田谷,过霸陵县西北,流注于渭。孟康曰:安陵岸,惠帝陵旁泾水岸也。〕
【译文】
汉元帝建昭四年(丙戌 公元前35年)
春季,正月,郅支单于的人头被送到长安。甘延寿、陈汤上书说:“我们曾经听说,天下的大道理莫过于统一。从前有唐尧、虞舜,今有强大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成为我们北方的藩属,只有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国以西,认为强大的汉朝不能使他称臣归顺。郅支单于对百姓残忍狠毒,巨大的罪恶上通于天。臣甘延寿、陈汤,率领仁义的军队,替天讨伐,幸赖陛下神异威灵,阴阳配合,天气晴明,攻破敌阵,打败敌人,斩杀郅支单于及名王以下。应该把郅支单于的头悬挂在长安槁街的蛮夷馆舍之间,以昭示万里,胆敢冒犯强大汉朝的,距离虽远也必诛杀!”丞相匡衡等认为:“现在春季,正是掩埋尸骨之时,不应悬挂人头。”元帝下令悬挂郅支单于的头示众十日,然后掩埋。并祭告位于郊外的祖先祭庙,大赦天下。满朝文武向元帝祝贺,举行酒宴。
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刘竟去世。刘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刘骜年龄相仿,在一起游玩、读书,一起长大。刘竟去世后,刘骜前往吊丧。元帝看到太子,怀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可是已经走到面前的太子,却并不悲哀,元帝对此非常怨恨,说:“天下哪有一点慈爱心肠都没有的人,可以继承祖宗祭庙香火、做人民父母的?”这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正充当太子刘骜的监护人。元帝责备史丹,史丹脱下官帽,请罪说:“我确实看见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体瘦损。前些时,太子应当进见,我暗中嘱咐他,不要流泪哭泣,免得引起陛下伤感。罪过在我,我应该被处死。”元帝认为史丹说的是事实,才息怒。
蓝田发生地震,山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崩塌,泾水壅塞,向西逆流。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建昭五年(丁亥 公元前34年)
春,三月,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胡三省注〗永光四年,罢园庙。〕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胡三省注〗喜者,以郅支既诛而己无后患也。惧者,以汉威强,惧复得罪而灭亡如郅支也。〕上书,愿入朝见。
【译文】
汉元帝建昭五年(丁亥 公元前34年)
春季,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复刘据的陵园戾园。
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现日食。
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复太上皇祭庙、陵园及原庙,恢复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的陵园。当时元帝卧病,长时间不能痊愈,认为是祖宗发怒谴责,所以将以上祭庙、陵园全部恢复。但各郡、各封国的祭庙却废除了。
本年,元帝改封济阳王刘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得到郅支单于已被诛杀的消息,既高兴,又恐惧。于是,向汉朝皇帝上书,请求入朝觐见。
【原文】
汉孝元皇帝 竟宁元年(戊子 前33)〔〖胡三省注〗应劭曰:呼韩邪单于愿保塞,边竟得以安宁,故以冠元也。师古曰:据如应说,竟读为境。古之用字,境、竟实同。但诏云“长无兵革之事”,竟者,终极之言,言永永安宁也。既无兵革,中外安宁,岂止境上。若依本字而读,义更弘通也。〕
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欲取汉女而身为汉家婿。〕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胡三省注〗嬙,音墙。〕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胡三省注〗师古曰:保,守也。自请保守之,令无寇盗。敦,徒门翻。〕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
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胡三省注〗冒,如字,又莫北翻。治,直之翻。〕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胡三省注〗师古曰:斥,开也。攘,却也,音人羊翻。〕建塞徼,起亭隧,〔〖胡三省注〗徼,吉吊翻,境也,小路也。循,察也。师古曰:隧,谓深开小道而行,避敌抄寇也,音遂。〕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胡三省注〗所谓大碛也。少,诗沼翻;下同。〕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胡三省注〗师古曰:如天之覆也。被,皮义翻。覆,敷又翻。〕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胡三省注〗事见二十四卷宣帝地节二年。〕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必,极也;极保之也。毛晃曰:必,定辞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胡三省注〗关、梁,设于水、陆要会之处。因山狭而设塞以讥陆行者为关,或立石,或架木,或维舟绝水以讥舟行者为梁。〖按〗讥,查问,察问之意。〕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觊,音冀。〕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胡三省注〗师古曰:乘塞,登之而守也。嫚易,犹欺侮也。易,音弋豉翻。〕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胡三省注〗黠,下八翻。〕起塞以来百有馀年,〔〖胡三省注〗自武帝起塞时,至此时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胡三省注〗治,直之翻;下同。胜,音升。〕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胡三省注〗师古曰:壹切者,权时之事,非经常也。犹如以刀切物,苟取整齐,不顾长短纵横,故言一切。繇,古傜字通。〕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卒,皆读曰猝。〕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胡三省注〗师古曰:于汉自称恩德也。〕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译文】
汉元帝竟宁元年(戊子 公元前33年)
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请求准许他当汉家女婿,使他有缘亲近汉朝。元帝把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别名王昭君,赏赐给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非常欢喜,上书汉元帝:“愿保护东起上谷,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塞,永远相传。请撤销边境防务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小民获得休息。”元帝把呼韩邪单于的建议交给有关官员讨论,参与讨论的官员都认为可以接受。郎中侯应了解边塞事务,认为不可以允许。
元帝问他原因,侯应说:“周朝和秦朝以来,匈奴暴戾强悍,不断侵略边境。汉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伤害。据我了解,北方边塞,东到辽东,外有阴山,东西长达一千余里,草木茂盛,禽兽众多,本来冒顿单于依赖这里地势险要,制造弓箭,出来抢劫,正是匈奴畜养禽兽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军北征,把这一地区夺到手,而将匈奴赶到大漠以北。在这一地区,建立城堡,修筑道路,兴建外城,派遣军队前往屯戍守卫。然后,边境才比从前稍稍安宁。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连。匈奴前来侵扰,缺少隐蔽之地。边塞之南,道路深远,山谷起伏,往来十分困难。边塞老一辈的人说:‘匈奴丧失阴山之后,每次经过那里都伤心痛哭。’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对夷狄大为有利,这是不能答应的理由之一。现在,圣上的恩德宽阔广大,如天一样覆盖着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头称臣。不过,夷狄的性情,穷困时谦卑顺从,强大时骄傲横逆,天性如此。前些时,己撤除了外城,减少了亭、燧等军事建筑,现在的边防军队,仅够担任瞭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边防不可再撤除,这是理由之二。中国有礼义的教育,有刑罚的惩处,愚昧的小民还要犯禁。何况匈奴单于,他能绝对保证他的部众不违犯规定吗?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国境内,还在水陆要道设立关卡,用以控制封国王侯,使做臣属的断绝非分之想。在边塞设置亭障,屯田戍守,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因为各属国的降民,他们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们念旧而逃亡。这是理由之四。近年来,接近边塞的西羌部落,与汉人来往。汉朝的官吏小民贪图财利,掠夺盗取他们的牲畜,甚至强占他们的妻子,因为这些怨恨,激起他们叛变。现在如果撤除边防军队,可能发生这种因欺侮而起的纷争。这是理由之五。过去,从军的战士,很多人没有回来,留在匈奴,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亲友。这是理由之六。沿边一带,奴仆婢子忧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说:‘听说匈奴那里快乐,无可奈何的是边塞的监视太紧。’然而时常仍有逃出边塞的人。这是理由之七。窃贼强盗凶暴狡诈,结成团伙触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会北逃匈奴,则不可以制裁。这是理由之八。自从沿边设立要塞,已有一百余年,并不完全用土筑墙,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谷,有的利用水陿,稍加连接增补,征发士兵、刑徒修建,长年累月,用去的劳力经费,无法计算。我恐怕主张撤除边塞的官员,没有深刻考虑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想暂时减少戍边的负担。十年之后,百年之内,如果突然发生变化,而边塞已经破坏,烽火亭已经湮没,还要再征发戍卒修建。可是,百余年累积下来的工程,不可能马上恢复。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销边防军队,废除边境上用于伺望侦察的土堡,匈奴单于必定自认为保塞守边,对汉朝有大恩德,将不断请求赏赐,如果稍有失望,那么后果就难以推测。引起夷狄与汉族感情上的裂痕,毁坏中国的防卫。这是理由之十。由于以上十项理由,我认为:撤除边防军队,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制百蛮的好策略!”
【原文】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胡三省注〗师古曰:将军许嘉也。谕,谓晓告。〕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胡三省注〗鄉,读曰嚮。〖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胡三省注〗专,壹也。〕敬谕单于之意,〔〖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已晓知其意也。〕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胡三省注〗毛晃曰:晓,开谕也。〕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七卷宣帝甘露元年。〕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胡三省注〗师古曰:伐,谓矜其功力。余谓此言其矜画计定匈奴之功耳,非力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馀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胡三省注〗师古曰:虽于汉为关内侯,而依匈奴王号与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复顾念而留住匈奴中。〕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胡三省注〗归单于庭也。〕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为单于充使留侍于汉,不能还匈奴。使,疏吏翻。〕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胡三省注〗师古曰:言胡得之,国以安宁也。〕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译文】
奏书上去后,元帝下诏:“停止讨论撤除边塞这件事。”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请求汉朝撤走北方边塞屯田戍守的军队,愿意子孙世代永远保卫边陲。单于向往仰慕礼义,为人民想得很周到,这的确是一个有久远意义的计划,朕非常赞美。中国四方都有关卡、要塞,不是专门为防备来自长城以北的侵扰,也是为了防备中国的奸邪之徒到外面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造成祸害,所以设边塞表明法规,消灭人们的邪念。朕怀着敬意了解了单于的心意,决不怀疑。因恐怕单于误会中国不撤退边塞军队的原因,因此派遣许嘉向单于解释。”单于道歉说:“我愚昧,没有想到这些重大的谋划。幸亏天子派大臣告诉我,待我这么优厚!”
当初,左伊秩訾建议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说左伊秩訾自以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劳,却没有得到什么封赏,心里常常不满。呼韩邪对他产生怀疑。左伊秩訾担心被杀,于是率领他的部下一千余人投降汉朝。朝廷封他关内侯,拥有三百户人家的封地。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绶带。等到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朝见,与左伊秩訾会面,呼韩邪单于向他道歉说:“大王为我谋划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宁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岂能忘记?我却使大王失望,离我而去,不再顾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过失。如今我想向圣上报告,请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说:“单于承受上天的旨意,自从归附汉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这是单于神异威灵,汉朝天子的保祐,我怎么会有这种力量?既然已经归降汉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愿留在汉朝作为单于的一个使臣,不敢听从您的命令。”呼韩邪单于坚决请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许,于是回国。
呼韩邪单于称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下一个男孩,名叫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原文】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胡三省注〗冯昭仪,即冯倢伃,进号昭仪。〕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胡三省注〗师古曰:逡,音千旬翻。敕,整也。〕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颛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胡三省注〗选第者,选其有行能者,而第其高下之次也。〕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胡三省注〗师古曰:度,过也。〕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见此理。〕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胡三省注〗师古曰:比,例也,音必寐翻,当音毗寐翻。〕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胡三省注〗亡,古无字通。〕心辨善辞,〔〖胡三省注〗言心辨于是非而善于辞令。辨,别也。〕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以诏褒之次第,不用五鹿充宗而用张谭,何也﹖帝亦知充宗为石显之党也。〕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胡三省注〗师古曰:召,读曰邵。治,直吏翻。行,下孟翻。好,呼到翻。〕
癸未,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胡三省注〗永光五年,毁惠园。建昭元年,罢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孝昭太后,孝武帝钩弋赵倢伃也,葬云阳甘泉宫南。〕
【译文】
皇太子刘骜行加冠礼。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去世。
当初,中书令石显,看到冯奉世父子都当公卿,名声显著,女儿又是元帝后宫的昭仪,存心要亲近这家权贵。于是向元帝推荐:“冯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品格美好,行为端正,应该侍奉左右。”于是,元帝召见冯逡,打算任命他当侍中。冯逡请求单独接见谈事情。元帝听他抨击石显专擅权力,大怒,让他仍然回到原来郎官的位置。等到御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员推荐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继任。元帝命尚书在二千石官员中遴选,而冯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强被评为第一。元帝询问石显的意见,石显说;“九卿中,没有比冯野王更恰当的人选。然而冯野王是冯昭仪的亲哥,我恐怕后世评论起来,必然认为陛下越过许多贤能,对后宫亲属徇私而任命为三公。”元帝说:“好,我没有看到这一点!”于是,告诉众位大臣说:“我如果用冯野王当三公,后世一定抨击我对后宫亲属徇私,会把冯野王拿出来作为例证。”三月丙寅(疑误),元帝下诏说:“刚强正直,宁静淡泊,大鸿胪冯野王就是这种人。心辨是非,善于辞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这种人。廉洁而又节俭,太子少傅张谭就是这种人。现在,提拔少傅张谭当御史大夫。”
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当少府。召信臣原先是南阳郡太守,后来才调到河南郡,考绩在全国常常列于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儿女一样,热心为百姓谋求福利,亲自劝导人们务农,开凿疏通灌溉用的沟渠,使户口成倍增加。官员和平民都敬爱他,称他“召父”。
三月癸卯(疑误),恢复孝惠皇帝祭庙陵园、孝文太后陵园、孝昭太后陵园。
【原文】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胡三省注〗恶,乌路翻。〕皆不与延寿等。〔〖胡三省注〗师古曰:与,犹许也。〕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胡三省注〗师古曰:不法者,私自取之,不依军法。余谓不法者,以外国财物阑入边关也。〕司隶校尉移书道上,〔〖胡三省注〗移书所过道上郡县也。〕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胡三省注〗师古曰:师入曰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胡三省注〗当劳来而收系,是于事理为反也。逆,迎也。〕是为郅支报雠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胡三省注〗汉制,县有蛮夷曰道。〕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胡三省注〗师古曰:重,难也。〕久之不决。
【译文】
当初,中书令石显,曾经打算把姐姐嫁给甘延寿,甘延寿拒绝。等到甘延寿打败郅支单于,返回长安,丞相、御史也对假传圣旨这件事深恶痛绝,对甘延寿的功勋并不赞许。而陈汤又一向贪财,把在外国掳掠的金银财宝带入塞内,违反了多项法令。司隶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郡县,逮捕陈汤的部下,加以审问。陈汤上书元帝说:“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诛讨郅支单于,幸而将他擒获歼灭,从万里之外,凯旋班师,应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劳。然而今天司隶校尉反而逮捕审问,这是替郅支单于报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释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劳通过的军队。甘延寿、陈汤返回长安后,评论功劳,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假传圣旨,擅自调动军队,不诛杀他们,已是宽大,如果再赐他们爵号,封他们土地,那么以后派出的使节,就会争先恐后地采取冒险行动,以图侥幸成功,在蛮夷中间生事,给国家招来灾难。”元帝内心嘉许甘延寿、陈汤的功劳,而又难于违反匡衡、石显的意见。过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来。
【原文】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胡三省注〗帝初即位,刘向为宗正;免官久矣,故曰故宗正。向本名更生,至是改名。〕
“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胡三省注〗师古曰:闵,病也。〕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胡三省注〗意之所向为指。师古曰:揽,总持之也。〕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胡三省注〗郅支城本城再重,并土城为三重。〕搴歙侯之旗,〔〖胡三省注〗师古曰:搴,拔也,音骞。歙,许及翻。〕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胡三省注〗县,读曰悬。〕扬威昆山之西,〔〖胡三省注〗昆山,指言昆仑山也。〕扫谷吉之耻,〔〖胡三省注〗谷吉为郅支所杀,见上卷初元五年。〕立昭明之功,〔〖胡三省注〗昭明,谓显功也。〕万夷慑伏,〔〖胡三省注〗师古曰:慑,恐也,音之涉翻。〕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胡三省注〗乡,读曰向。师古曰:驰义,慕义驱驰而来也。〖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胡三省注〗师古曰:小雅采芑之诗也。啴啴,众也。焞焞,盛也。言车徒既众且盛,故能克定猃狁而令荆土之蛮亦畏威而来也。显,明也。允,信也。猃,音虚检翻。狁,音庾准翻。啴,音他丹翻。焞,音土回翻。〕《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胡三省注〗师古曰:离上九爻辞也。嘉,善也。丑,类也。言王者出征,克胜斩首,多获非类,故以为善。〕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胡三省注〗师古曰:小雅六月之诗也。镐,地名,非丰、镐之镐。此镐及方,皆在周之北。时猃狁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吉甫薄伐,自镐而还;王以宴礼乐之,多受福赐,以其行役有功,日月长久故也。吉甫,尹吉甫也。〕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胡三省注〗师古曰:捐其躯命,言无所顾也。挫,屈折也。刀笔,吏也。〕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胡三省注〗师古曰:尊周,谓代楚责苞茅及会王世子于首止。项,国名也。春秋僖十七年,夏,灭项。公羊传曰:齐灭之也。不言齐,为桓公讳也。桓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一卷武帝太初三年、四年。师古曰:靡,散也,音靡。仅,少也。复,偿也,音扶目翻。〕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胡三省注〗师古曰:百倍胜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胡三省注〗事见二十四卷宣帝本始三年。〕郑吉迎自来之日逐,〔〖胡三省注〗事见二十六卷宣帝神爵二年。〕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胡三省注〗师古曰:安远侯,郑吉;长罗侯,常惠也。〕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胡三省注〗孟康曰:县,罪未竟也;如言县罚也。通籍者,不禁止,令得出入也。县,读曰悬。〕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译文】
前任宗正刘向上书说:
“郅支单于囚禁和杀害的中国使节以及随从官员,数以百计。这种事在外国广为传播,严重地伤害中国的威望,朝廷群臣都为此而痛苦难过。陛下大怒,要诛杀郅支单于,这一欲念从未忘怀。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秉承圣上旨意,倚仗神灵,统率百蛮的君主,集结各城邦的军队,百死一生,深入极远的地域,于是击破康居,攻杀郅支单于的三层城防。拔掉歙侯大旗,砍下郅支单于人头,悬挂战旗于万里之外,为国家扬威到昆仑山之西。洗刷掉谷吉被杀的耻辱,建立了光辉的功勋,所有的夷民全都慑服,无不震恐。呼韩邪单于看到郅支单于已经伏诛,既高兴又害怕,归化慕义,驱驰而来,叩首朝觐,愿为中国守卫北方边疆,世代做中国的臣属。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劳,为国家奠定万世和平,所有官员都没有这么大的贡献。从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吉甫,为周宣王诛杀猃狁部落酋长,而后四方的蛮民全都归附。所以《诗经》赞扬说:‘战车是那么众多威武,犹如雷霆轰鸣一般。如此光明诚实的方叔,率师征伐猃狁,荆地的蛮人畏威都来归附。’《易经》说:‘应该嘉奖的是:斩敌首、获敌虏。’说的是赞美诛杀首恶,则所有不愿顺从的人都会来归顺的。而今,甘延寿、陈汤,他们的诛杀所引起的震动,即令《易经》的‘斩敌首’,《诗经》的‘雷霆’,都无法相比。评价一项重大的功勋,不能计较小的过失错误,推举重大的善行,不能抓着一点瑕疵不放。《司马法》说:‘对于军事上的赏赐,不要超过一个月。’目的在于使人迅速得到为善的利益。这是为了以武功为先,以用人为重。尹吉甫班师,周王朝对他重赏,《诗经》上形容说:‘尹吉甫既得宴乐的喜庆,又多受赏赐。只因从镐归来,路遥日久。’千里之外的镐城尚且认为路远,何况万里之外,辛苦已极。可是,甘延寿、陈汤不但没有受到祝福,得到报赏,反而抹杀他们浴血奋战的功劳,在舞文弄墨的刀笔吏前被挑剔,这不是奖励有功,劝勉战士的方法。从前齐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劳,后有消灭项国的罪过,儒家学派的君子,认为他功大于过,为他掩饰。贰师将军李广利,丧失五万军队的性命,耗费了亿万钱的费用,经过四年之久的辛劳,而仅仅获得三十匹好马而已,虽然砍下大宛王国国王母寡的人头,还不足以抵消耗费,他自身的罪恶很多。但武帝认为,这是万里之外的征讨,不追究过失,于是赐封两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一百余人。而今,康居王国,比大宛强大,郅支单于的地位,比大宛国王尊贵,诛杀中国使节的罪行,超过不向汉朝献出汗血马。而甘延寿、陈汤,并没有调用汉朝内地的部队,也没有由中国供应一斗粮食。比起李广利来,他们的功德要超过百倍。而且常惠凭他个人的意见,从乌孙王国进攻龟兹;郑吉没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们都享受采邑,晋封侯爵。所以说,甘延寿、陈汤的威武功劳,大于方叔、尹吉甫;功大过小,优于刘桓公、李广利;近世功劳,更高过郑吉、常惠。然而震动天下的功勋还没有受到褒扬,而微小的过失却不断传播,我深感痛惜。建议陛下,应立即解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处,恢复他们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寻他们的过失,赐给他们爵位,用以奖励功业。”
【原文】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
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胡三省注〗地理志:沛郡有义成侯国。〕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五卷宣帝元康元年。〕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诚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胡三省注〗春秋公羊传:文公十六年,毁泉台。何以书﹖讥。何讥尔﹖先祖为之,己毁之,不如勿居而已矣。昭五年,舍中军。舍中军者何﹖复古也。谷梁之义略同。恶,乌路翻。〕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译文】
于是元帝下诏赦免甘延寿、陈汤,不准指控,命公卿讨论如何赐封他们爵位。大家认为应该按照军法“捕斩单于令”,可是匡衡、石显认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国土,在极远的地域盗用单于名号,而不是真单于”。元帝援用安远侯郑吉的前例,要封给甘延寿、陈汤各一千户的采邑。匡衡、石显再次争执。
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赐封甘延寿“义成侯”,赐封陈汤“关内侯”,采邑各三百户人家,加赐黄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寿当长水校尉,陈汤当射声校尉。当时,杜钦上书追述冯奉世从前击破莎车王国,击斩莎车王的功勋。元帝认为那是他父亲汉宣帝在位时的往事,不再受理。
杜钦,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
荀悦论曰:如果冯奉世的功勋大义应该封爵,纵是过去的事,照样应该受理。《春秋》大义,鲁文公拆毁泉台则受谴责,撤销中军则受到赞许,各有各的原因。假传圣旨这件事,先王看得很严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样作。如果功勋小,处罚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勋大,就应该赏赐。功过相等,如此也就算了。应该权衡功过大小而作出适当的决定。
【原文】
初,太子少好经书,〔〖胡三省注〗少,诗照翻。好,呼到翻;下同。〕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胡三省注〗晋灼曰:幸酒,好酒也。师古曰:乐燕乐,若论语称孔子云:损者三乐:乐骄乐,乐逸游,乐燕乐,损矣。燕乐,燕私之乐也。上乐,读如本字,又音五孝翻。下乐,音来各翻。〕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胡三省注〗孟康曰:留意于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胡三省注〗师古曰:鼙,本骑上之鼓,音步迷翻。槛,轩阑版也。隤,下也。擿,投也。隤,音颓。擿,音持益翻。一曰:擿,磓也,音丁力翻。磓,音丁回翻。〖按〗磓,今音读锤。〕声中严鼓之节。〔〖胡三省注〗李奇曰:庄严之鼓节也。晋灼曰:疾击之鼓也。师古曰:晋说是。中,竹仲翻。〕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胡三省注〗师古曰:敏,速疾也。温,厚也。温故,厚蓄故事也。何晏曰:温,寻也;寻绎故者,又知新者。余谓何说是。〕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胡三省注〗如淳曰:器人,取人器能也。陈惠、李微二人,好音者也。服虔曰:二人皆黄门鼓吹也。〕于是上嘿然而笑。〔〖胡三省注〗闻丹言而嘿然,已而矣。〖按〗嘿,通“默”。〕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胡三省注〗师古曰:稍侵,言渐笃也。平,和也。〕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胡三省注〗事见十六卷景帝前六年。〕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胡三省注〗师古曰:不知计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胡三省注〗服虔曰:青缘蒲席也。应劭曰:以青规地曰青龙;自非皇后不得至此。孟康曰:蒲青为席,用蔽地也。师古曰:应说是也。〕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长立,积十馀年,〔〖胡三省注〗师古曰:適,读曰嫡。〕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胡三省注〗师古曰:自讬为臣子。仲冯曰:臣子,当属下句,不当断之。余以下文大意观之,颜说为是。〕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胡三省注〗劣,弱也。〕而太子、两王幼少,〔〖胡三省注〗两王山阳王康、信都王兴。〕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胡三省注〗事见二十七卷宣帝甘露三年。〕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胡三省注〗师古曰:安,焉也。余谓安,何也。〕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胡三省注〗师古曰:却,退也,离青蒲上。〕上因纳,谓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还,〔〖胡三省注〗纳者,纳其言也。师古曰:寖,渐也。不自还者,言当遂至崩亡也。还,读曰旋。〕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胡三省注〗师古曰:道,读曰导。嘘,音虚。唏,音许既翻。〕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胡三省注〗臣瓒曰:帝年二十七即位,即位十六年,寿四十三。〕
【译文】
当初,太子刘骜从小就喜爱儒家经典,宽厚、博学、谨慎。可是后来却爱饮酒,喜欢安乐,元帝认为他没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阳王刘康有才干,他的母亲傅昭仪又受到宠爱,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刘康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过问国家大事,喜爱音乐。有时候把军中所用的骑鼓放在殿下,元帝亲自走到廊上,凭倚栏杆,用铜丸从远处投击鼓面,发出紧密的节奏。侍妾们与左右对音乐有素养的人,都办不到,可是刘康却能够,元帝多次夸奖他的才干。史丹进言说:“才干的意义是,聪明而喜好学问,温习旧的知识,能够得到新的理解和体会,皇太子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是用演奏乐器的能力衡量人,那么陈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辅助国政了。”元帝沉默不语,一笑了之。
及至元帝卧病,长久不能起床。傅昭仪和她的儿子山阳王刘康,经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刘骜,却很少能够进见。元帝的病势渐渐沉重,心绪不宁,几次向尚书查问汉景帝废掉皇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当皇太子的旧事。这时,太子的大舅父阳平侯王凤当卫尉、侍中,和皇后、太子忧心忡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亲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够直接进入寝殿探病,等到元帝单独躺着的时候,他径直进入寝殿,在地面的青蒲上叩头,流泪说:“刘骜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号家喻户晓,天下无不归心,愿做他的臣子。我见山阳王刘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宠爱,如今道路上纷纷传言,既为国家也有个人考虑,认为太子的地位不稳。如果是这样,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级官员,必然必死相争,拒绝接受这样的诏令。我请求陛下先赐我死,作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来仁慈,不忍看到史丹伤心流泪,而史丹的话又恳切中肯,甚为感动,有所觉悟,喟然叹息说:“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刘骜、山阳王刘康、信都王刘兴、年纪都小,心中思恋,对他们的未来怎不悬念?可是,并没有改立太子的念头。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谨慎小心,先帝又喜爱太子,我怎么能违背他的意旨?你从什么地方听到这些话?”史丹立即向后退,叩头说:“我愚昧妄信传言,罪当处死。”汉元帝于是接受劝谏,对史丹说:“我的病势越来越沉重,恐不能痊愈,你要好好辅导刘骜,不要辜负了我的重托。”史丹唏嘘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从此才告巩固。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也都站在刘骜一边,用力拥戴保助。
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汉元帝在未央宫驾崩。
【原文】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胡三省注〗应劭曰:外祖金敞也。〕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胡三省注〗应劭曰: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语,牛倨翻。〕鼓琴瑟,吹洞箫,〔〖胡三省注〗如淳曰:箫之无底者也。杜佑曰:前代有洞箫,今无其器。〕自度曲,被歌声,〔〖胡三省注〗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荀悦曰:被声,能播乐也。臣瓒曰:度曲,谓歌终更授其次,谓之度曲。西京赋曰: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张衡舞赋亦曰:度终复位,次受三八。师古曰:应﹑荀二说皆是也。度,音大洛翻。被,音皮义翻。〕分刌节度,穷极幼眇。〔〖胡三省注〗苏林曰:刌,度也;知曲之终始节度也。韦昭曰:刌,切也;谓能分切句绝为之节制也。师古曰:韦说是也。刌,音千本翻。幼眇,读曰要妙。〕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胡三省注〗师古曰: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迭互而为丞相也。〕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胡三省注〗师古曰:为文义所牵制,故不断决。断,丁乱翻。〕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胡三省注〗师古曰:卒,终也。卒,子恤翻。〕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当毁也。〕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胡三省注〗宣帝卬成王皇后也。〕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胡三省注〗王氏得权自此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胡三省注〗臣瓒曰:自崩及葬凡五十五日。渭陵,在长安北五十六里。〕
大赦天下。
【译文】
班彪赞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当过元帝的侍中,告诉我说:“元帝多才多艺,能写一笔好篆书,会弹琴鼓瑟,吹奏洞箫。自己谱出曲调,填词歌唱,厘定音节,极其精妙。从小就喜欢儒学,即位后征召任用儒生,把国家的大政交给他们。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相继担任丞相。但是,他为儒家经书的文义所牵制,优柔寡断,汉宣帝的大业因此衰退。然而,他宽厚而能容人,谦恭节俭,态度温雅,有古代君王的风范。
丞相匡衡奏称:“前些时,因为先帝身体不适,所以把废除的祭庙和陵园予以恢复,结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赐福。据查,卫思后陵园、戾太子陵园、戾后陵园,亲情未尽,不当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庙,亲情已尽,应该撤除。至于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王、武哀王的庙堂,也请一并撤除,不再奉祭。”刘骜批准。
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刘骜即帝位,拜谒汉高祖的祭庙。尊祖母皇太后张氏“太皇太后”,尊母亲皇后王政君“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主管尚书事务。
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将元帝安葬于渭陵。
大赦天下。
【原文】
丞相匡衡上疏曰:
“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胡三省注〗师古曰:虞,与娱同。〕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慎终,慎孝道之终也。追远,不忘本也。论语称孔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故衡引之。〕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天性已自然矣,又当加意也。复,扶又翻。〕《诗》云:‘焭焭在疚,’〔〖胡三省注〗师古曰:《周颂·闵予小子》之诗。焭焭,忧貌也。疚,病也。焭,与茕同;渠营翻。〖按〗另作“嬛嬛在疚”,此处“嬛”读音为qióng,音义同茕。〕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胡三省注〗师古曰:遂,成也。〕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胡三省注〗师古曰:无德之人,虽有技能,则斥远之。远,于愿翻。〕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悖,乖也,音布内翻。〕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胡三省注〗师古曰:物,事也;事事皆有节文。〕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胡三省注〗师古曰:严,读曰俨。〕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胡三省注〗师古曰:飨,宴飨也。说,读曰悦。〕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胡三省注〗路寝,大寝也。〕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译文】
丞相衡上疏曰:
丞相匡衡上书说:“陛下天性非常孝顺,对先帝的哀伤思念,永存内心,没有游乐射猎的欢娱,确实是重视孝道的始终,不忘祖先,永无穷尽。陛下虽然得到了上天赐予的圣人之性,但仍望陛下不断以圣人之心去加强它。《诗经》说:‘悲伤忧郁犹如大病在身’,这是形容周成王服丧后思念祖先,内心的忧郁难解。这正是他之所以能够继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勋业,并加以发扬光大的根本原因。我听我的老师告诉我:‘夫妻婚配的时候,是人生的开始,千万幸福的源头。婚姻的礼仪端正,然后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备。’孔子论《诗经》,从《关睢》入手,因为这婚姻是纲纪的起首,是礼教的开端。自从上古以来,夏商周三代的兴起和衰落,没有不以此为缘由的。希望陛下考查过去的得失兴衰,用以巩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严肃自尊的人,远离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人。我听说,儒家的《六经》是圣人用来统御天下人心,把善恶分别归类,显明吉凶祸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违背本性的著作。还有《论语》,《孝经》,也都是圣人们重要言行的记录,应该探求其中的深意。我还听说:圣明君王的作为,无论动静周旋,奉天之命,承亲之意,当朝处理国事,面对群臣,事事都有节制法度,以发扬人伦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仪容。和悦恭顺敬谨,是事奉祖先的礼仪。严以律己,正直谨慎,是统御文武百官的原则。给予恩惠,和颜悦色,是待下的态度。举止行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礼仪,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义气象,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效法的榜样。今正月初一,陛下驾临正殿,接受百官朝贺,设置筵席,慰劳四方。经传书上说:‘君子开始时就要谨慎。’建议陛下留意动静时的仪节,使臣子们得以仰望高贵品德的光彩,为国家奠立坚固的基础,则天下万福。”
成帝谦敬地采纳了他的规劝。
〔〖胡三省注〗共29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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