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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二十一 汉纪十三


 
  ● 汉纪十三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汉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封二年(壬申 公元前109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胡三省注〗师古曰:拜而祠之,加祝辞。〕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胡三省注〗缑,工侯翻。〕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胡三省注〗宿留,音秀溜。〕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胡三省注〗应劭曰:万里沙神祠也,在东莱曲城。孟康曰:沙径三百余里。杜佑《通典》:万里沙在莱州掖县界。〕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胡三省注〗河始决见十八卷元光二年。〕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胡三省注〗被,皮义翻。〕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胡三省注〗沈,持林翻。〕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胡三省注〗《沟洫志》:禹导河自积石,历龙门,南到华阴,东下底柱及孟津、洛、汭,至于大伾。于是禹以为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酾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过洚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同为迎河入勃海。孟康曰:二渠,其一出贝丘西南,南折者也;其一则漯川也。河自王莽时遂空,惟用漯耳。酾,山支翻。漯,吐合翻。〕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胡三省注〗越俗用鸡卜。李奇曰:持鸡骨卜,如鼠卜。《史记正义》曰:鸡卜法,用鸡一狗一,生祝愿讫,即杀鸡狗,煮熟又祭,独取鸡两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则吉,不足则凶。今岭南犹行此法。范成大《桂海虞衡志》:鸡卜,南人占法,以雄鸡雏执其两足,焚香祷所占,扑鸡杀之,拔两股骨,净洗,线束之,以竹筳插束处,使两骨相背于筳端,执竹再祝。左骨为侬,侬,我也。右骨为人,人,所占事也。视两骨之侧所有细窍,以细竹筳长寸余徧插之,斜直偏正,各随窍之自然,以定吉凶。法有十八变,大抵直而正、或近骨者多,吉;曲而斜、或远骨者多,凶。亦有用鸡卵卜者,握卵以卜,书墨于壳,记其四维;煮熟横截,视当墨处,辨壳中白之厚薄以定侬、人吉凶。〕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胡三省注〗应劭曰:蜚廉,神禽名,能致风气。晋灼曰:身似鹿,头如爵,有角,而蛇尾,文如豹文。“桂观”,汉志作“桂馆”。师古曰:蜚廉、桂馆、益寿、延寿,四馆名。观,古玩翻。〕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胡三省注〗通天台在甘泉宫。汉旧仪曰:台高五十丈,去长安二百里,望见长安城。〕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译文】

  ● 汉纪十三

  ◎ 汉武帝·下之上

  汉武帝元封二年(壬申 公元前109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幸至雍,祭祀于五;回长安后,祭祀泰一神,并叩拜“德星”。

  春季,正月,公孙卿报告说:“在东莱山看到神仙,他好像说要见天子。”于是汉武帝前往缑氏城,封公孙卿为中大夫,到东莱住了几天,却未见到神仙,只看到了巨人的足迹。汉武帝又派出数以千计的方士去寻访神,采摘灵芝。当时正逢旱灾,汉武帝外出巡游没有理由,便去祭祀万里沙神庙。夏季,四月,返回长安,中途祭祀泰山。

  先前,黄河在瓠子决口,后二十多年未将决口堵塞,梁、楚一带地方受害最深。本年,汉武帝派大臣汲仁、郭昌二人征调数万人堵塞瓠子决口。汉武帝从泰山回长安途中,亲自到黄河决口处视察,将白马、玉璧沉入河中,命随驾群臣和扈从官员自将军以下一律背负柴薪,终于将决口堵住。汉武帝命人在原决口处兴建宫室一座,名叫宣防宫;又开挖两条渠道,将黄河导入北行的两条河渠,恢复大禹治水时的旧状,梁、楚地区又安宁了,从此不受水灾之害。

  汉武帝回到长安。

  汉武帝开始命令越族巫师祭祀上帝和众鬼,并使用鸡骨进行占卜。

  据公孙卿说,神仙喜欢住在楼中,于是汉武帝命人在长安兴建蜚廉观、桂观,在甘泉兴建益寿观、延寿观,派公孙卿携带皇帝符节,布置好全部设备,恭候神仙降临。又兴建通天茎台,在台下摆设祭祀器具,兴建甘泉宫前殿,并对其他各处宫室进行扩建。

  【原文】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胡三省注〗徐广曰:辽东有番污县。应劭曰:玄菟本真番国。番,普安翻。张晏曰:朝鲜有湿水、洌水、汕水三水,合为洌水。疑乐浪、朝鲜取名于此。《括地志》:高丽都平壤城,本乐浪郡王险城;又古云朝鲜。《索隐》曰:按朝,音潮,直骄翻。鲜,音仙,以有汕水故也。汕,一音讪。〕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胡三省注〗班志,浿水出辽东塞外,西南至乐浪县西入海。《水经》:浿水出乐浪镂方县,东南过临浿县,东入海。郦道元注曰:满自浿水而至朝鲜,若浿水东流,无渡浿之理。余访蕃使,言城在浿水之阳,其水西流,迳乐浪郡朝鲜县,故志曰浿水西至增地县入海,经误。浿,普盖翻,又滂沛翻,普大翻。杜佑曰:浿,滂拜翻。〕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胡三省注〗见十二卷高祖十三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胡三省注〗韦昭曰:王险,故邑名。应劭曰:辽东有险渎县,即满所都,因水险,故曰险渎。臣瓒曰:王险在乐浪郡浿水之东。师古曰:瓒说是。贤曰:即平壤城。〕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胡三省注〗临屯,帝后开为郡。注见下三年。〕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胡三省注〗师古曰:辰国,即辰韩之国雍,读曰壅。阏,一曷翻。〕是岁,汉使涉何诱谕,〔《〖胡三省注〗涉,姓也。《左传》晋有大夫涉佗。〕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胡三省注〗辽东东部都尉治武次县。〕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胡三省注〗时芝产于甘泉斋房,九茎连叶。论衡:芝生于土,土气和则芝草生。瑞命记:王者慈仁则芝草生。〕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胡三省注〗乾,音干。〕

  【译文】

  当初,燕国全盛之时,曾经占领真番、朝鲜为属地,设置官吏,修筑边防要塞。秦灭掉燕国之后,这一带成为辽东郡的外部边界。汉朝兴起后,因该地遥远,难于守御,所以只重修了辽东地区的原有边塞,以浿水作为边界,属燕国管辖。燕王卢绾谋反,逃入匈奴,燕国人卫满聚集亲信一千余人,头梳发髻,身穿蛮夷服装向东逃出边塞,渡过浿水,占据秦时旧有空地,自立为王,逐渐将真番、朝鲜的蛮夷部族和从燕国逃出的人归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建都王险。到汉惠帝、汉高后时期,因天下刚刚安定不久,辽东太守便与卫满约定:由卫满作为汉朝的外臣,保护汉朝边塞之外的蛮夷部族不对汉朝边塞进行侵扰;如果各蛮夷部族的首领要到汉朝晋见天子,卫满不得禁止。因此,卫满得以利用兵威和财物侵略和降服周围弱小部族,真番、临屯都来臣服归属,使其统治地域扩大到方圆数千里。王位传到卫满的孙子卫右渠时,卫氏朝鲜招降的汉朝逃亡之人越来越多,而卫右渠又从来未到长安朝见过汉朝天子。辰国国君想要上书汉朝,晋见汉天子,也因卫氏朝鲜的阻隔而不得通行。汉朝于本年派使臣涉何前去劝诱并卫右渠,但卫右渠却到底不肯接受诏令。涉何离开朝鲜,来到边界,在浿水河边,命驾车人将护送他的朝鲜副王长刺杀,然后立即渡过水,驰入汉朝边塞,回来报告汉武帝说:“杀死了朝鲜将领。”汉武帝认为他有杀朝鲜人的美名,未加责问,任命他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恨涉何,派兵攻击辽东,将涉何杀死。

  六月,甘泉宫斋房中长出九茎灵芝。为此,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汉武帝因为旱灾而忧虑,公孙卿说:“黄帝时,封祀后便出现大旱,使封土干了三年。”汉武帝于是颁布诏书说:“天旱,意旨是要使封土干吧!”

  【原文】


  秋,作明堂于汶上。〔《〖胡三省注〗班志,泰山郡莱芜县。《禹贡》:汶水出西南入济。桑钦所言又曰:琅邪郡朱虚县东泰山,汶水所出,东至安丘入潍;有五帝祠。师古曰:前言汶水出莱芜入济,此又言出朱虚入潍,将桑钦所言有异,或者有二汶水乎?余据班志,明堂在泰山奉高县西南四里;又《禹贡》,"浮于汶,达于济";此明堂当在济之汶上。琅邪之汶入于潍,而潍入于海,其地僻远,非立明堂处。汶,音问。〕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勃海,〔《〖胡三省注〗仆从齐浮渤海。盖自青、莱以北,幽、平以南,皆滨于海,其海通谓之渤海,非指渤海郡而言也。〕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胡三省注〗《续汉志》:益州郡去雒阳五千六百里。魏、晋为南中、宁州之地,唐为昆州、姚州之地,后没于南诏。师古曰:唐南宁州、昆州、裒州也。〕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胡三省注〗臣瓒曰:元鼎六年,定南越地,以为南海、郁林、苍梧、合浦、九真、日南、交趾、珠厓、儋耳郡;定西南夷,以为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汶山郡;及地里志、《西南夷传》所置犍为、零陵、益州郡,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胡三省注〗师古曰:地比,谓依其次第,自近及远。比,频寐翻。奉,扶用翻。传,张恋翻。被,皮义翻。〕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胡三省注〗訾,读曰资。〕不也言擅赋法矣。〔《〖胡三省注〗帝初击胡,大司农赋税专以奉战士,故有擅赋之法。〕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胡三省注〗《姓谱》:杜本陶唐氏刘累之后,在周为唐杜氏,有杜伯。〕周外宽,内深次骨,〔《〖胡三省注〗李奇曰:其用法深刻至骨。〕其治大放张汤。〔《〖胡三省注〗言大抵依放张汤也。放,甫往翻。〕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廷尉一岁至千馀章,〔《〖胡三省注〗章者,诸狱告劾之书,上之廷尉者也。〕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胡三省注〗师古曰:往赴对也。〕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胡三省注〗师古曰:中都官,凡京师诸官府也;狱辞所及进考问者六七万人也。〕吏所增加,十万馀人。〔《〖胡三省注〗师古曰:吏又于此外以文致之更增也。〕

  【译文】

  秋季,在汶水边兴建明堂。

  汉武帝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当兵,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从齐国渡勃海,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出发,征讨朝鲜。

  当初,汉武帝派王然于利用南越败亡的事例和诛平南夷的兵威劝告滇国国王入朝归附。滇王拥有数万部众,邻近的东北方又有与之同姓的劳深、靡莫两国相互支持,所以不肯听从汉朝。劳深、靡莫两国还多次侵袭汉朝使臣部下。于是汉武帝派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征调巴、蜀地区的军队灭掉劳深、靡莫两国,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请求汉朝派置官吏,并亲自入朝。汉朝在该地设置益州郡,并赐给滇王王印,命他继续管辖他的百姓。

  此时,汉朝先后灭掉了南越和东越两国,剿平了西南夷各部族,新增设了十七个郡,并仍按当地原有风俗习惯进行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汉中等旧有各郡,则各根据距离的远近,为新设各郡的官吏和兵卒提供粮食、钱物、邮传车、马匹及配件用具。由于新设各郡时常发生小规模叛乱,杀死官吏,汉朝便征调南方各郡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过了一年达一万多人,所需费用全部依靠大农。大农靠调剂各地的物资和盐、铁专卖的所得,补充赋税的不足,所以还可以供应。然而军队所过之处,地方官府供应军需,只不使缺乏而已,不敢再提专有赋税的法令了。

  这一年,汉武帝任命御史中丞南阳人杜周为廷尉。杜周外表宽厚,内心却苛刻至极,对事情的处理基本上效法张汤。当时,长安诏狱的犯人日益增多,二千石官被逮捕囚禁的,旧的未去,新的已来,不下一百余人;廷尉一年要处理的案件达到一千余件。一件大案,受牵连被逮捕或作证的人有几百,小案也有数十人;远的数千里,近的数百里,都要前来对质。廷尉和京中各官府因办理皇帝交下的案狱而逮捕的人达六七万人,再经过法官狱吏的牵连攀扯,增加到十万余人。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封三年(癸酉 公元前108年)

  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

  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胡三省注〗从票侯赵破奴,元鼎五年坐酎金失侯,今以功复封浞野侯。浞野侯、浩侯,功臣表不书所食邑。浞,土角翻。〕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胡三省注〗文颖曰:名此乐为角抵,两两相当,角力、角技艺射御,盖杂技乐也。师古曰: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化成比目鱼,跳跃漱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散戏于庭,炫耀日光。西京赋云:"海鳞变而成龙",即谓此也。曼延,即西京赋所谓"巨兽百寻,是为曼延"者也。延,弋战翻。〕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译文】

  汉武帝元封三年(癸酉 公元前108年)

  冬季,十二月,打雷;天降冰雹,像马头一般大小。

  汉武帝派将军赵破奴攻击西域车师国。赵破奴率轻骑兵七百余名先到西域,生擒楼兰王,然后大破车师国,并乘机以兵威困迫乌孙、大宛等国。春季,正月甲申(疑误),汉武帝封赵破奴为浞野侯。王恢因辅佐赵破奴攻袭楼兰国,被封为浩侯。于是从酒泉到玉门都有了汉朝设立的边防要塞。

  角、鱼龙、曼延之类的杂技游戏开始兴起。

  汉军进入朝鲜境内,朝鲜王卫右渠派兵占据险要之地进行抵抗。楼船将军杨仆率领齐国军队七千人先行抵达王险。卫右渠据城坚守,探知杨仆兵力单薄,便出城袭击杨仆。杨仆军兵败溃散,逃入山中十几天,后逐渐找回溃散的兵卒,重新聚集起来。左将军荀彘率部攻击朝鲜浿水西面的军队,未能攻破。汉武帝因为两位将军未能取胜,便派卫山前往朝鲜,用军事压力劝谕卫右渠归顺。卫右渠会见卫山,叩头道歉,说道:“我愿意归降,但害怕两位将军用诈术杀我;如今见到天子信节,所以请求再次归降。”卫右渠派太子前往汉朝谢罪,并献马五千匹,又为汉军提供军粮。朝鲜太子率众一万余人,手持武器,将要渡过浿水,卫山和荀彘疑心要生出变故,便对太子说:“既然已经归降,应命你手下人不要携带兵器。”太子也怕卫山和荀彘用计杀他,于是不肯渡浿水,带人返回。卫山回京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卫山诛杀。

  【原文】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胡三省注〗阴,暗密也。间,空隙也。言暗密遣使投空隙而出,与楼船约降。〕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胡三省注〗意,疑也,億度也;料也。〕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胡三省注〗济,子礼翻。《考异》曰:《史记》作“征之”,盖字误;今从《汉书》。〕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作“许遂”。按左将军亦以争功相嫉乖计弃市,则武帝必以遂执楼船为非,《汉书》作“许”,盖字误,今从《史记》。〕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阴”作“陶”,今从《史记》。〕尼谿相参、将军王唊〔《〖胡三省注〗应劭曰:凡五人,戎狄不知官纪,故皆称相。师古曰:相路人,一也,相韩陶,二也,尼溪相参,三也,将军王唊,四也,应氏乃云五人,失之矣,不当寻下文乎!余据“韩陶”今作“韩阴”,盖从《史记》。相,息亮翻。唊,音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谿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胡三省注〗师古曰:右渠之子名长。路人先已降汉而死于道,故谓之降相,最者其子名。〕告谕其民。诛成己。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胡三省注〗乐浪郡治朝鲜县,盖以右渠所都为治所也。臣瓒曰:《茂陵书》:临屯郡治东暆县,去长安六千一百三十八里,领十五县。玄菟郡,本高句骊也,既平朝鲜,并开为郡,治沃沮城,后为夷貊所侵,徙郡句骊西北。真番郡治霅县,去长安七千六百四十里,领十五县。余据后废临屯、真番二郡。班志,东暆县属乐浪。霅县无所考。〕封参为澅清侯,〔《〖胡三省注〗功臣表:澅清侯食邑于齐。澅,音获,又户卦翻。〕阴为萩苴侯,〔《〖胡三省注〗班书功臣表作“荻苴侯”,食邑于勃海。此从《史记》作“萩”,音秋。苴,子余翻。〕唊为平州侯,〔《〖胡三省注〗功臣表:平州侯食邑于泰山梁父县。〕长为几侯,〔《〖胡三省注〗功臣表作“几侯张洛”,食邑于河东。〕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胡三省注〗涅阳县属南阳郡。涅,乃结翻。〕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胡三省注〗班志,列口县属乐浪郡。郭璞曰:《山海经》,列水在辽东,余谓其地当列水入海之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译文】

  荀彘攻破浿水岸上的朝鲜军队,于是向前推进,逼临王险城下,包围城西北。杨仆也率领部众前往会合,屯兵城南。卫右渠坚决守城,汉军一连数月未能攻下。荀彘率领的燕、代地区兵卒大多强劲剽悍。而杨仆所率齐国兵卒因曾经遭到败亡困辱,全都心怀恐惧,将领也感到惭愧不安,所以在围困王险城时,常常主张和平解决。荀彘督军猛攻,朝鲜大臣们就暗中派人与杨仆私下商议投降之事。使者往来磋商,还未肯作决定。荀彘几次和杨仆商约共同作战的日期,但杨仆想与朝鲜私定和约,所以不与荀彘会合。荀彘也派人寻找机会劝说朝鲜归降,而朝鲜不肯,而希望向杨仆投降,从而引起荀、杨两位将军的不和。荀彘认为,杨仆先前曾经兵败,犯下丧失所属部队之罪,而今与朝鲜私相友善,而朝鲜又不归降,所以怀疑他有背叛的阴谋,但未敢发动。

  汉武帝因为荀彘、杨仆二人包围王险城后行动不一致,军队许久不决战,所以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往纠正,并授权公孙遂遇事可以相机行事。公孙遂到达后,荀彘说:“朝鲜早就应当攻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未攻下,是因为楼船将军好几次不按照约定的日期会合。”又将平时自己对杨仆的怀疑一一告诉公孙遂,说道:“现在这样还不先发制人,恐怕会成大祸。”公孙遂也同意荀彘的看法,便用天子符节召楼船将军杨仆来左将军营中议事,当即命左将军帐下武士将楼船将军逮捕,并兼并了其所属部队。公孙遂将此事报告汉武帝,汉武帝将公孙遂处死。

  左将军荀彘将两支部队合并后,随即加紧对朝鲜发动进攻。朝鲜国相路人、国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等相互商议道:“当初打算向楼船将军投降,今楼船将军已被逮捕,只有左将军一人指挥汉军,攻击越来越猛烈,恐怕我方无法抵挡,而国王偏又不肯向左将军投降。”于是韩阴、王唊、路人都逃亡投向汉军大营,路人死于半途之中。夏季,尼谿相参派人杀死朝鲜王卫右渠,前来投降。汉军尚未开进王险城时,原卫右渠的大臣成己降而复叛,再次进攻汉朝官吏。荀彘命卫右渠的儿子卫长、降相路人的儿子路最,劝告朝鲜民众归顺汉朝,并诛杀成己。汉朝因此而平定朝鲜,设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韩阴为萩苴侯,王唊为平州侯,卫长为几侯。路最的父亲路人为降汉而死,颇有功劳,封为涅阳侯。

  左将军荀彘被召回长安,汉武帝以争功相嫉、计谋乖戾的罪名将其当众斩首。楼船将军杨仆也因当初兵至列口时,本应等待与左将军会合,却擅自先行,造成很大伤亡,其罪本应斩首,赎身后成为平民。

  【原文】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胡三省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胡三省注〗辟,读曰僻。〕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胡三省注〗臧,读曰藏。〕及贾人往者,〔《〖胡三省注〗贾,音古。〕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胡三省注〗并见《论语》。桴,编竹木为之,大者曰筏,小者曰桴。桴,芳无翻。〕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胡三省注〗端,景帝子,三年受封。谥法:能优其德曰于。《考异》曰:荀纪“端”皆作“瑞”,今从《汉书》。〕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胡三省注〗杜佑曰:氐者,西戎别种。〕

  【译文】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是箕子的封国。当初箕子居住在朝鲜,用礼义教导他的百姓,掌握种田、养蚕、纺织的方法,并为他们制定八条法令。凡杀人的,当即以本人性命相抵;伤人的,用谷物赔偿对方的损失;盗窃的,男子给被盗者做奴,女子做婢;想要自赎其罪的,一人要交赎金五十万钱,虽被免罪为平民,但按风俗仍被人看不起,想结婚都找不到对象。因此,当地百姓始终不偷不盗,不必为防偷盗而关门闭户;女子都守贞节,没有淫乱行为。在乡间,人们都用竹器和木器盛放食物;在城市中,人们颇仿效官吏的作法,往往用杯盘器皿盛放食物。郡的官员,最初是来自辽东,其中有些人和前来经商的商人看到这里的老百姓不闭门户,便在夜间进行偷盗,使当地淳朴的风俗渐遭破坏,以致如今犯禁者日益增多,法令也增加到六十余条。由此可见,仁人圣贤的教化是多么的可贵啊!然而,东夷民族天性柔顺,与南、西、北三方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哀痛他的道理不能得到推行时,打算乘筏出海,要到九夷地区去居住,这种想法是有根据的。

  秋季,七月,胶西王刘端去世。

  武都郡氐族叛乱,汉朝将他们分批迁往酒泉。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封四年(甲戍 公元前107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胡三省注〗师古曰:回中在安定高平,有险阻;萧关在其北。此盖自回中通道以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胡三省注〗服虔曰:独鹿,山名;鸣泽,泽名;皆在涿郡遒县北界。《水经注》:泽渚方十五里。〕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胡三省注〗度幕见十九卷元狩四年。〕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胡三省注〗去,羌吕翻。师古曰:穹庐,毡帐也。《索隐》曰:盖以毡为庐,崇穹然。而宋均曰:穹,兽名,亦异说也。〕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胡三省注〗质,音致。〕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胡三省注〗师古曰:品,谓等差也。〕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胡三省注〗师古曰:反,违也。〕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胡三省注〗师古曰:言遣太子为质,则匈奴国中所余者无几,皆当尽也。余谓匈奴盖自谓本与汉为邻敌之国,今乃令以太子为质,是其国势削弱,所余无几也。几,居岂翻。〕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讇以甘言,〔《〖胡三省注〗师古曰:讇,古谄字。〕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胡三省注〗师古曰:诚,实也。〕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胡三省注〗予,读曰与。〕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胡三省注〗师古曰:特,但也。〕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译文】

  汉武帝元封四年(甲戍 公元前107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至雍,祭祀于五。回中的道路已然打通,于是汉武帝北出萧关,经独鹿山、鸣泽湖,到代地返回、途中巡察了河东郡。春季,三月,汉武帝祭祀后土神,下令赦免汾阴、夏阳、中都地区死刑以下囚犯。

  夏季,大旱。

  匈奴自卫青、霍去病率军穿越大沙漠以来,很少再对汉朝进行侵扰,迁往北方很远的地方,休养士卒马匹,进行射猎训练,并多次派使臣到汉朝来,用甜言蜜语请求和亲。汉朝派北地人王乌等前去窥探匈奴的虚实,王乌遵从匈奴的风俗,放下使者的旄节,自己进入匈奴单于的毡帐之中。单于很喜欢他,假意用好听的话许诺,要为王乌派匈奴太子到汉朝做人质。汉朝又派杨信为使者前往匈奴。杨信不肯遵从匈奴的风俗,单于说:“据从前的盟约,汉朝曾将其藩王的女儿嫁到匈奴来,供给一定数量的缯絮、食物,用这种方式和亲;匈奴也不再侵扰汉朝的边境。如今却要违反以往的盟约,让我的太子去做人质,那还能剩下什么呢?”杨信回来后,汉朝再次派王乌前往匈奴,单于又用好话献媚,希望多得到汉朝的财物,骗王乌说:“我想亲自到汉朝去面见天子,相互结为兄弟。”王乌回来后报告汉武帝,汉武帝下令在长安为单于修建宫邸。匈奴又表示:“除非汉朝派地位尊贵的人作为使者前来,否则我们不说实话。”匈奴派地位尊贵的人到汉朝来,来人生了病,汉朝给他药吃,想治好他的病,但他却不幸死去。于是,汉朝派路充国佩带二千石官员的印绶,出使匈奴,顺便将匈奴使臣灵柩送回,并致送丰厚的丧葬费,价值数千金,又对匈奴介绍路充国说:“这是汉朝地位尊贵的人。”单于认为是汉朝将其尊贵的使臣杀了,所以将路充国扣留匈奴,不放他回国。以前所说的话,都是单于故意用空言欺骗王乌,他根本就无意到汉朝去,也无意派太子去。因此匈奴屡次派出奇兵,侵犯汉朝边界。于是,汉武帝任命郭昌为拔胡将军,与浞野侯赵破奴屯兵于朔方以东地区防备匈奴。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封五年(乙亥 公元前106年)

  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胡三省注〗文颖曰:按《地理志》不得,疑当在庐江左右,县名。韦昭曰:在南郡。余据唐《地理志》,寿州有盛唐县,盖以古地名名县。宋白曰:寿州六安县,楚之潜也,在汉为盛唐县,西十五里有盛唐山。〕望祀虞舜于九疑。〔《〖胡三省注〗《地理志》:九疑山在零陵营道县南,亦名苍梧山;九峰相似,望而疑之,故曰九疑。相传舜死于苍梧,因葬焉,故望祀之。〕登灊天柱山,〔《〖胡三省注〗班志,灊县属庐江郡,天柱山在南,帝以为南岳。灊,音潜。唐之舒州。〕自寻阳浮江,〔《〖胡三省注〗班志,寻阳县属庐江郡。《禹贡》九江在南,皆东合为大江。沈约曰:寻阳,因水名县,水南注江。余据汉寻阳县在大江之北,自晋立寻阳郡于江南之柴桑,而江北寻阳之名遂晦。杜佑曰:汉旧寻阳县在江北,今蕲春郡界;晋温峤移于江南。〕亲射蛟江中,获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蛟,龙属也。郭璞说其状云:"似蛇而有脚,细颈有白婴,大者数围,卵生,子如二石大瓮,能吞人。"射,而亦翻。〕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胡三省注〗李斐曰:舳,舡后持柁处;舻,船前刺棹处。言其船多,前后相衔,千里不绝也。舳,音逐。舻,音卢。班志,枞阳县属庐江郡。宋白曰:舒州桐城县,汉为枞阳县也;梁置枞阳郡。师古曰:枞,千容翻。〕遂北至琅邪,〔《〖胡三省注〗琅邪郡,秦置;唐为沂州,其余地入海、莱、密州界。〕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胡三省注〗师古曰:计,若今之诸州计帐也。〕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胡三省注〗《考异》曰:《汉武故事》云:"大将军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请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忧也。』少子竟坐奢淫诛。上遣谢后,通削诸子封爵,各留千户焉。"按青四子无坐奢淫诛者,此说妄也。〕起冢,象庐山。〔《〖胡三省注〗庐山,盖即卢山。杨雄所谓"填卢山之壑"者也。师古曰:卢山,匈奴中山名。卫青冢在茂陵东,次霍去病冢之西,相并者是也。〕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胡三省注〗《续汉志》:秦有监郡御史,监诸郡;汉兴省之,但遣丞相史分刺诸州,无常官。孝武帝初置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古今注曰:常以春分行部,郡、国各遣一吏迎界上。汉旧仪曰:诏书旧典,刺史班宣,周行郡国,省察治政,黜陟能否,断理冤狱,以六条问事,非条所问,即不省。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陵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牟利,侵渔百姓,聚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任赏,烦扰苛暴,剥戮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置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怙恃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续汉志》又曰:诸州常以八月巡行郡国,录囚徒,考殿最。初,岁尽诣京都奏事,中兴,但因计吏。与古今注异。据晋志,帝改《禹贡》雍州曰凉州,梁州曰益州,又置徐州,复《禹贡》旧号,北置朔方,南置交趾,与荆、扬、兖、豫、青、冀、幽、并为十三州。春秋元命包及晋书《地理志》,昴、毕散为冀州。其地有险有易,帝王所都,乱则冀安,弱则冀强,荒则冀丰。箕星散为幽州,言北方太阴,故以幽冥为号。营室流为并州,不以卫水为号,又不以恒山为称,而云并者,盖以其在两谷之间也。五星流为兖州。端也,信也;又云,盖取沇水以名焉。天氐流为徐州,盖取舒缓之义;或云因徐丘以立名。虚、危流为青州;《周礼》曰:正东曰青州,盖取地居少阳,其色青,故名。牵牛流为扬州,以为江南之气躁劲,厥性轻扬;亦云州界多水,水波轻扬也。轸星散为荆州,强也,言其气躁强;亦曰警也,言南蛮数为寇逆,其人有道后服,无道先强,常警备也;又云,取名于荆山。钩钤星别为豫州;豫者,舒也,言禀中和之气,性理安舒也。参、伐流为益州;益之言厄,言其所在之地险厄;亦曰疆壤益大,故以名焉。凉州,以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胡三省注〗师古曰:奔,走也。踶,蹈也。奔踶者,乘之则奔,立则踶人也。踶,徒计翻。〕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胡三省注〗晋灼曰:负俗,谓被世讥论也。累,力瑞翻。〕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胡三省注〗师古曰:泛,覆也;与覂同。言马有逸气者多能覆车。泛,方勇翻。〕跅弛之士,〔《〖胡三省注〗如淳曰:士行有卓异不入俗,弛而见斥逐者。师古曰:跅者,跅落无检局也;弛者,放废不遵法度也。跅,音跖。弛,式尔翻。〕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胡三省注〗应劭曰:旧言秀才,避光武讳称茂才。异等者,超等轶群,不与凡同也。师古曰:茂,美也。〕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译文】

  汉武帝五年(乙亥 公元前106年)

  冬季,汉武帝向南巡游,到达盛唐,遥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又登灊县天柱山,然后从寻阳乘船游长江,在江中亲自射蛟,并将其捕获。汉武帝的船队首尾衔接,连绵千里,接近枞阳时弃船登陆,向北行至琅邪郡,沿海前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春季,三月,汉武帝于归途中经过泰山,命人将祭天神坛增大。甲子(二十一日),汉武帝第一次在明堂中祭祀上帝,将汉高祖刘邦作为配祀,又命各诸侯王、列侯前来朝见,接受各郡、国记载户口赋税的薄册。夏季,四月,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凡此次巡游经过的各县一律免除今年的田租、赋税。回京后,巡幸甘泉宫,祭祀于泰畤。

  长平侯卫青去世。汉武帝为他修建了一座像匈奴国中的庐山一样形状的坟墓。

  汉武帝已经驱逐了北方的匈奴,消灭了南方的越族政权,开疆拓土,于是设置交趾、朔方二州,以及冀州、幽州、并州、兖州、徐州、青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共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全都设刺史。

  汉武帝因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快要没有了,所以颁布诏书,求取贤才:“凡是非同寻常的功业,必须等待非同寻常的人才去完成。所以有的马虽然凶暴不驯,却能一口气奔驰千里;有的士人虽然遭到世俗的诟骂,却能建功立业。无论是容易翻车之马,还是放荡不羁之士,都只看如何驾御而已。命令各州、郡官长考察本地官吏和一般百姓中,是否有才干优秀或不同凡俗,能够胜任将相之职,或出使遥远国家的人,保荐给朝廷。”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封六年(丙子 公元前105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胡三省注〗应劭曰:首山在上郡,于其下立宫庙也。文颖曰:在河东蒲坂界。师古注《汉书》曰:寻此下诏文及依《地理志》,文说是。〕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胡三省注〗五郡:犍为、越巂、沈黎、汶山、益州。〕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胡三省注〗杜佑曰:昆明在越巂西南,诸爨所居。〕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译文】

  汉武帝元封六年(丙子 公元前105年)

  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春季,兴建首山宫。

  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地区,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阴地区死罪以下囚犯。

  汉朝打通西南夷之后,增设五郡,希望在这一带找出一条通往大夏国的道路,每年都要派出十几批使者,从这些新郡出发,但都被困在昆明,使者被杀,财物被抢。于是汉武帝赦免京师的死罪之徒,命他们从军,派拔胡将军郭昌率领前往昆明地区进行征讨,共斩杀数十万人。可是以后再派出使者,到底还是不能通过此地。

  【原文】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胡三省注〗元鼎二年,乌孙遣使随张骞入谢天子。〕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胡三省注〗江都王建,易王非之子。妻,七细翻;下同。〕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胡三省注〗师古曰:间岁者,谓每隔一岁而往也。间,古苋翻。遗,于季翻。〕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胡三省注〗《史记》作"岑娶",《汉书》作"岑陬"。师古曰:岑,士林翻。陬,子侯翻。余据《汉书》,岑陬者,其官名也,本名军须靡。〕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胡三省注〗乌孙建国之王曰昆莫。班史云: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后书"昆弥"云。颜注曰: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故书云昆弥;昆取昆莫,弥取骄靡,弥、靡音有轻重耳,盖本一也。后遂以昆弥为王号。灭,绵结翻。〕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胡三省注〗应劭曰:大鸟卵如一二石瓮。师古曰:如汲水瓮,无一二石也。郭义恭广志曰:大爵,颈及身、膺、蹄都似橐驼,举头高七八尺,张翅丈余,食大麦,其卵如瓮,即今之驼鸟也。黎轩,亦曰黎靬,东汉为大秦国,唐为拂菻国,在安息、乌弋之西,隔大海。眩,与幻同,即今吞刀、吐火、植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是。鱼豢魏略曰:大秦国,俗善幻,口中出火,自缚自解,跳十二丸,巧妙非常。靬,音轩,又巨连翻。〕及诸小国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䪥之属,〔《〖胡三省注〗据《史记》,驩潜、大益在大宛西。扜冞国治扜冞城,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西通于窴二百九十里,后汉曰宁冞。苏䪥,康居小王国,治苏䪥城,去阳关凡八千二十五里。扜,音乌。冞,与弥同。䪥,下戒翻。〖按〗䪥:《玉篇》“荤菜也,俗作薤。”〕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胡三省注〗师古曰:递互来去,前后不绝。更,工衡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胡三省注〗师古曰:言示之,令其观览。〕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胡三省注〗师古曰:聚都邑人令观看,以夸示之。观,工唤翻;下同。〕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胡三省注〗苜蓿,草名。苜,音目。蓿,音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胡三省注〗匈奴左方兵本直上谷以东,右方兵直上郡以西,单于庭直代、云中;今徙去而西北,故左右方亦徙。〕

  【译文】

  秋季,大旱,并发生蝗灾。

  乌孙使臣看到汉朝地域广大,回国后向其国王报告,乌孙于是更加重视与汉朝的关系。匈奴听说乌孙与汉朝建立联系,感到恼怒,准备出兵攻打乌孙;而其旁边的大宛、月氏等国也都服从汉朝。乌孙国王害怕匈奴对其发动攻击,派使臣向汉朝表示愿意娶汉朝公主为妻,与汉结为兄弟。汉武帝与群臣商议,决定同意乌孙王的请求。于是,乌孙王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派人去迎接汉朝公主。汉武帝封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为公主,嫁给乌孙王,并赠以十分丰盛的陪嫁;乌孙王昆莫封汉公主为右夫人。匈奴也嫁给乌孙王一女,被封为左夫人。汉朝公主自建宫室居住,一年四季于乌孙王见面一两次,在一起饮酒吃饭。由于乌孙王年老,语言又不通,所以公主悲伤忧愁,思念家乡。汉武帝听说后很可怜她,每隔一年派使臣给她送去锦帐、绸缎等物。乌孙王对汉公主说:“我年纪已老。”想让公主嫁给他的孙子岑娶军须靡。汉公主不肯依从,并上书汉武帝报告此事。汉武帝回复她说:“你应当遵从乌孙国的风俗,因为我国希望与乌孙共灭匈奴。”军须靡终于娶了汉公主。昆莫去世后,其孙军须靡即位,号为昆弥王。

  此时,汉朝使者向西越过葱岭,抵达安息国。安息国也派出使者,并将大鸟蛋和精通魔术的黎轩人作为礼品献给汉朝。其他如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薤等诸小国也都派人随汉使来长安进献礼品,朝见天子,汉武帝非常高兴。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臣此来彼去,络绎不绝,汉武帝每次到沿海地区巡游,都要将各国使臣全部带去,遇到大都会或人口稠密的地方,都要从中经过,散发财物丝帛进行赏赐,准备丰厚的物品充分供应,以显示汉朝的富有和宽厚。还进行大规模角抵游戏,演出奇戏,展示各种怪物等,聚集许多人观看。每逢赏赐,都要大摆酒宴,筑池蓄酒,悬肉为林;又让外国宾客到处参观各个仓库中储存的物品,以显示汉朝的广大富强,使他们倾慕惊骇。大宛周围盛产葡萄,可以造酒;还盛产苜蓿,大宛出的天马最喜欢吃;汉使将葡萄、苜蓿的果实采集带回,汉武帝大量种在行宫附近,一眼望不到头。然而,因西域各国靠近匈奴,常常对匈奴使者怀有畏惧,对他们比对汉使更为恭顺。

  这一年,匈奴乌维单于去世,其子乌师庐即位,年纪幼小,号称儿单于。从此以后,匈奴单于更向西北方向迁徙;其左翼兵力抵达云中一带,右翼兵力抵达酒泉、敦煌郡地区。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太初元年(丁丑 公元前104年)

  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乙酉,柏梁台灾。〔《〖胡三省注〗天火曰灾,人火曰火。〕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胡三省注〗伏俨曰:高里,山名,在泰山下。师古曰:此“高”字自作高下之“高”,而死人之里谓之蒿里,字即为蓬蒿之“蒿”,或呼为下里者也。或者既见泰山神灵之府,高里山又在其旁,即误以高里为蒿里。混同一事,陆士衡尚不免,况余人乎?今流俗《汉书》本有作“蒿”字者,妄增耳。〕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胡三省注〗师古曰:蓬莱,仙人之庭也。〕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胡三省注〗师古曰:受郡国所上计簿也。〕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胡三省注〗师古曰:建章宫在未央宫西,俗所呼贞女楼即建章之阙。余据戾太子传,建章宫在长安城西,周回二十里,上林之地也。《括地志》:建章宫在雍州长安县西二十里,长安故城西。〕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胡三省注〗《三辅黄图》曰:凤阙高二十五丈。关中记曰:一名别风阙,以言别四方之风。西京赋阊阖之内,别风嶕峣是也。三辅旧事曰:北有圜阙,高二十丈,上有铜凤凰,故曰凤阙也。〕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胡三省注〗西都赋:前唐中而后太液。《索隐》曰:如淳云:中唐有甓,郑玄注:唐,堂庭也。《尔雅》以庙中路谓之唐,西京赋前开唐中,弥望广潒是也。毛氏诗传曰:唐,堂涂也。正义曰:唐,是门内之路。释宫云,庙中路谓之唐,堂涂谓之陈。班史作“商中”。师古曰:商,金也,于序在秋。如淳谓商中为商庭,盖以西方之庭也。数十里,言广。于菟亦西方之兽,故于此置圈。圈,求远翻。〕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胡三省注〗治,直之翻。渐台,在太液池中。师古曰:为水所渐渍,故曰渐台。渐,子廉翻。臣瓒曰:太液池,言承阴阳津液以作池也。师古曰:太液池者,言其津润所及广也。〕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胡三省注〗三辅故事:池北面有石鱼,长三丈,高五尺。南岸有石龞三枚,长六尺。〕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胡三省注〗《汉武故事》:玉堂,基与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黄图曰:璧门,薄以璧玉,因曰璧门。大鸟,立条支所产大鸟之象。〕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胡三省注〗汉宫阁疏:神明台,高五十丈,上有九室,置九天,道士百人。然则神明、井干俱高五十丈也。井干楼,积木而高为楼,若井干之形也。井干者,井上木栏也,其形或四角,或八角。西京赋井干叠而百层,即此楼也。〕辇道相属焉。〔《〖胡三省注〗属,之欲翻。〕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胡三省注〗《姓谱》:晋大夫受邑壶口,其后以为氏。〕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胡三省注〗箕子叙大法九章,而五纪明历法,故自古以来,创业改制,咸正历纪。〕宜改正朔。”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胡三省注〗汉初用秦正,以建亥之月为岁首。夏正以建寅之月为岁首。〕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胡三省注〗时议者谓汉以土德旺,土色黄而数五,故上黄而用五。张晏曰:用五,谓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字足之。〕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胡三省注〗服虔曰:因杅,匈奴地名,因所征以为将军之名,杅,与俱翻。受降城在居延北。〕

  【译文】

  汉武帝太初元年(丁丑 公元前104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初一)清晨,冬至。汉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后东到海滨,考查入海寻仙和方士求神的结果,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话应验。然而武帝却派出更多的人,希望能够遇到神仙。

  乙酉(二十二日),柏梁台遭火灾。

  十二月甲午朔(初一),汉武帝在高里山亲自祭祀地神,又祭后土神,然后来到勃海边,准备遥祭蓬莱等仙山,希望能亲身到达神仙所在的仙庭。春季,汉武帝回返长安,因柏梁台失火,所以在甘泉宫接受各诸侯王的朝拜和各郡、国载录户口,赋税的簿册。在甘泉修建诸侯王宫邸。

  有个名叫勇之的越族人说:“按照越族的风俗,如果火灾之后再建房屋,一定要比原来的大,以镇服火灾。”于是汉武帝下令兴建建章宫,计有千门万户。东面为凤阙,高二十余丈。西面为唐中,有方圆数十里的养虎园。北面挖一大池,命名为太液池,池中渐台高二十余丈,还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处胜景,象征海中的神山和龟鱼之类。南面建有玉堂、璧门、大鸟像等。另外,建章宫中还修有神明台、井干楼、各高五十丈。各景之间有皇帝专用的辇道相连接。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上奏说:“历法、纪年都已坏废,应当改正朔。”汉武帝命郳宽与名叫赐的博士等共同商议,认为应使用夏胡历法。夏季,五月,汉武帝下诏,命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共同制定汉朝《太初历》,以正月为一年的开始,崇尚黄颜色,以“五”为吉祥数字,重新定官名,协调音律,制定宗庙、百官的仪礼,作为国家常规,流传后世。

  匈奴儿单于性好杀戮,使国中百姓不安,又发生天灾,很多牲畜死亡。匈奴左大都尉派人偷偷对汉朝说:“我打算杀死单于,归降汉朝,但汉朝路远,如能派兵来接应,我马上就可以发动。”于是汉武帝派因杅将军公孙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驻兵接应。

  【原文】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胡三省注〗元鼎二年置安定郡,属凉州;唐为原、会、泾州地。〕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胡三省注〗张晏曰:贰师,大宛城名。宛,于元翻。〕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胡三省注〗《姓谱》以为车姓本于田千秋,据此则已自有车姓。〕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胡三省注〗服虔曰:盐水,水名,道从水中行。师古曰:沙碛之中不生草木,水又咸苦,即今敦煌西北恶碛者也。数有败,言每自死亡也。孔文祥曰:盐泽也,言水广远或致风波而数败也。裴矩西域记曰:盐水在西州高昌县东,东南去瓜州一千三百里,并砂碛之地,道路不可准,惟以人畜骸骨及驰马粪为标验,由此数有死亡。〕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胡三省注〗师古曰:言近道之处无城郭之居也。〕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胡三省注〗予,读曰与。〕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胡三省注〗谓妄发言以诟詈之,且椎破金马而去也。〕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胡三省注〗姚,舜姓也。《左传》有郑大夫姚句耳。〕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胡三省注〗师古曰:恶少年,谓无行义者。〕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胡三省注〗高祖曰: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将,即亮翻。〕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胡三省注〗妇家曰婚。〕亦各自坐佗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胡三省注〗帝改郎中令为光禄勋。应劭曰:光,明也;禄,爵也;勋,功也。如淳曰:胡公曰:勋之言阍也;阍者,古主门官也。光禄主宫门。师古曰:应说是也。〕“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胡三省注〗师古曰:温舒与兄弟同三族,而两妻各一,故曰五族也。〕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胡三省注〗敦煌郡属凉州,唐瓜州、沙州地。敦,音屯。〕

  【译文】

  秋季,八月,汉武帝巡游安定郡。

  汉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臣奏道:“大宛有好马,藏在贰师城中,不肯献给汉使。”于是汉武帝派壮士车令等带着黄金千斤和金马前往大宛,请求交换。大宛国王与其群臣商议道:“汉朝离我国很远,而盐中道路艰难,屡屡致人死亡;如从此北路来,有匈奴骚扰;从南路来,没有水草,又往往缺少城郭、食粮。汉朝派数百人作为使团前来,还常因缺乏粮食死亡过半,这怎能派大军前来呢!所以汉朝对我们无可奈何。贰师城的马,是我们大宛国的宝马。”于是不肯给汉使。汉使恼怒,破口大骂,用锤击破金马而去。大宛众贵族生气地说:“汉使太轻视我们!”让汉使离去,然后命驻守东部边境的郁成王率兵拦截,杀死汉使,夺取了汉使携带的财物。

  汉武帝大怒。曾经出使大宛的姚定汉等奏道:“大宛军事力量薄弱,只要派去三千人马,用强弩射杀,就可将其全部俘获。”汉武帝因曾经派浞野侯赵破奴率七百骑兵生擒过楼兰王,认为姚定汉等说得对;况且,汉武帝此时正想封宠姬李夫人家为侯,于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征发附属国骑兵六千及各郡、国品行恶劣的青年数万人,前往征讨大宛国。期望李广利到贰师城取得好马,所以称他为贰师将军。另外又任命赵始成为军正官,原浩侯王恢为军前向导,李哆为校尉,负责军事指挥。

  臣司马光曰:汉武帝想封自己宠爱的姬妾李夫人的娘家为侯,所以派李广利率兵征伐大宛,他的意思是,没有为国立功就不能封侯,不想改变高祖皇帝的约定。但军务大事关系着国家的安危、民众的生死,如果不辨贤愚就授予军事大权,希望拿侥幸的微小功劳,作为封自己所喜欢的人为侯的借口,还不如无功就封侯好些。汉武帝在处理封国事务上颇有见地,却在任命将领方面失当。所以,说他能够遵守先帝的约定,我认为是过分了。

  中尉王温舒被指控犯有奸诈贪利之罪,应当灭族,王温舒自杀;当时,王温舒的两个弟弟和两个亲家也分别因其他罪名被灭族。光禄勋徐自为说:“可悲哪!古时候有灭三族的,而今王温舒的罪到了同时灭五族的地步!”

  关东地区发生严重蝗灾,大批蝗虫向西飞去,到达敦煌。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太初二年(戊寅 公元前103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胡三省注〗沈约曰:恬亦谥法所不载。〕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胡三省注〗贺始以功封南奅侯,元鼎五年坐酎金免;今以为相,封葛绎侯,功臣表不书所食邑。〕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胡三省注〗元狩五年,丞相李蔡有罪自杀。元鼎二年,丞相庄青翟自杀。五年,丞相赵周下狱死。师古曰:比,频也。比,毗寐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胡三省注〗师古曰:殆,危也。〕

  三月,上行幸河东,〔《〖胡三省注〗河东郡属司隶,三河之一也,唐蒲、晋、解、隰州地。〕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译文】

  汉武帝太初二年(戊寅 公元前103年)

  春季,正月戊申(疑误),牧丘侯石庆去世。

  闰正月丁丑(疑误),汉武帝任命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当时,国家多事,汉武帝对大臣督责严厉,自公孙弘之后,丞相连续被指控有罪而死。石庆虽然因为谨小慎微而得以善终,但也多次受到谴责。公孙贺被引来举行拜授丞相的仪式时,不接受印信,叩头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汉武帝不理他,起身而去。公孙贺不得已接受印信,出宫后叹道:“我从此危险了!”

  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夏季,五月,登记征用官吏和百姓的马匹,补充军马。

  秋季,发生蝗灾。

  【原文】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胡三省注〗比,必寐翻;及也。〕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胡三省注〗罢(罷),读曰疲。〕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胡三省注〗师古曰:十人之中一二人得还。〕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胡三省注〗应劭曰:浚稽山在武威塞北,匈奴常以为障蔽。浚,音峻。稽,音鸡。余据班史,匈奴中有东、西浚稽,东浚稽山在龙勒水上。〕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译文】

  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西征,过盐泽之后,沿途小国都据城自守,不肯供应汉军粮食,攻又攻不下;攻下之后,粮食自可得到补充;如不能攻破,数日后便离去。等到达郁成时,全军只剩下数千人,且全都饥饿疲惫。进攻郁成,反被镇守郁成的军队打得大败,伤亡惨重。李广利与李哆、赵始成等商议道:“到郁成尚且不能攻破,更何况到大宛的国都呢!”于是领兵返回。到敦煌时,士兵只剩下出征时的十分之一二。李广利派人上奏汉武帝:“道路遥远,粮食缺乏,将士们虽不惧战斗,但饥饿难忍;况且人数太少,不足以攻下大宛,希望能暂且罢兵,待证调更多的军队后再前往征讨。”汉武帝闻奏大怒,派使臣至玉门阻拦,同时下令:“军队有胆敢退入玉门关的,一律斩首!”李广利大为惶恐,因而留在敦煌。

  汉武帝认为受降城仍离匈奴太远,又派浚稽将军赵破奴率二万余骑兵从朔方郡出塞,向西北方推进二千余里,准备到达浚稽山接应匈奴左大都尉后返回,赵破奴已经前来约会,匈奴左大都尉却在打算举事时被单于察觉。单于杀死左大都尉,派左翼军袭击赵破奴。赵破奴一路捕杀敌军,俘虏数千人,然后班师。行至距受降城四百里之处,被匈奴八万骑兵包围。赵破奴夜间亲自出营寻找水源,与匈奴侦察部队遭遇,赵破奴被俘。匈奴军乘势猛攻汉军,汉军军吏害怕回去后因丧失主将而被杀,所以无人劝同伴突围逃回,因而全军覆没。匈奴儿单于大喜,于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未能攻下,便侵入边界,掳掠后离去。

  冬,十二月,郳宽去世。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太初三年(己卯 公元前102年)

  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胶东郡属青州,唐入青、莱州界。延广,史逸其姓。守,式又翻。〕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胡三省注〗东泰山在琅邪郡朱虚县界。〕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胡三省注〗应劭曰:石闾,在泰山下址南方,方士以为仙人之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犂湖为单于。〔《〖胡三省注〗“呴”,《汉书》作“句”。师古曰:音钩。《史记》作“呴”,音同,又音吁。〕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即五原郡榆林塞也,在胜州榆林县西北四十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胡三省注〗晋灼曰:《地理志》,从五原稒阳县北出石门障即得所筑城。师古曰:庐朐,山名。杜佑曰:庐朐,在麟州银城县北,犹谓之光禄塞。银城,汉圁阴县地。〕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胡三省注〗班志,居延泽在张掖居延县东北,古文以为流沙。《括地志》:居延海在甘州张掖县东北六十四里,甘州在长安西北二千四百六十里。说,读曰悦。伉,音抗。〕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胡三省注〗定襄、云中二郡属并州。〕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胡三省注〗酒泉、张掖二郡属凉州。〕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胡三省注〗师古曰:击救者,击匈奴以救汉人。任,音壬。〕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胡三省注〗班书功臣表及公卿表皆作“睢陵侯”。高祖功臣张敖封宣平侯,传国至曾孙壬失侯,元光三年,封其弟广为睢陵侯,绍国。昌,广之子也。睢陵县,属临淮郡。师古曰:乏祠,祠事有阙也。睢,音虽。〕

  【译文】

  汉武帝太初三年(己卯 公元前102年)

  春季,正月,胶东太守延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汉武帝向东巡游海边,考查对神仙踪迹的寻访情况,发现都没有着落。命令祀官以礼祭告东泰山。夏季,四月,汉武帝返回长安,途中在泰山祭天,在石闾祭地。

  匈奴儿单于去世,因其子年纪小,匈奴部众共立儿单于的叔父右贤王呴犂湖为单于。

  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从五原出塞数百里,最远处达千余里,修筑城墙、要塞、亭燧等,向西北直到庐朐,命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兵庐朐附近;命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筑城镇守。秋季,匈奴大举侵入定襄、云中二郡,杀掠数千人,打败汉朝好几名二千石官后方才离去,沿途破坏光禄勋徐自为所筑城墙、要塞、亭遂等;又派右贤王侵入酒泉、张掖二郡,掳掠数千人。正好汉军军正任文率兵前来救援,右贤王兵败,丧失了全部掳掠所得后退走。

  这一年,睢阳侯张昌被指控身为太常官,掌管祭祀事务有不到之处,被废除封爵食邑。

  【原文】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胡三省注〗师古曰:裁,与才同,十分之内才有二三也。〕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胡三省注〗应劭曰:封爵之誓,国家欲使功臣传祚无穷也。带,衣带也。厉,砥石也。河当何时如衣带,山当何时如厉石,言如带厉,国犹永存,以及后世之子孙也。〕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胡三省注〗师古曰:副,贰也。其列侯功籍已藏于宗庙,副贰之本又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胡三省注〗师古曰:谓旧五百户,今者至千户也。曹参初封万六百户,至后嗣宗免时,有户二万三千,是蕃息故也。他皆类此。〕富厚如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其资财亦益富厚如户口之多。〕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胡三省注〗酇侯萧寿成、缪侯郦世宗、汾阳侯靳石封并睢陵侯张昌为四人耳。见,贤遍翻。〕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胡三省注〗晋灼曰:易,轻也。师古曰:轮台,亦国名。余按轮台在车师西千余里,又西即大宛。易,以豉翻。〕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胡三省注〗师古曰:按其罪而行罚。〕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胡三省注〗师古曰:兴发部署,岁余乃得行。〕负私从者不与,〔《〖胡三省注〗师古曰:负私粮食及私从者不在六万人数中也。从,才用翻。与,读曰预。〕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胡三省注〗师古曰:施张甚具也。〕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胡三省注〗师古曰:空,孔也。徙其城下水者,令从他道流,不迫其城也。空以穴其城者,围而攻之,令作孔使穿穴也。下云决其水原移之,又云围其城攻之,皆再叙其事也。一曰:既徙其水不令于城下流,而因其旧引水入城之孔,攻而穴之。余谓此书遣水工将以徙水穴城也,下书决水原攻城,正行其初计耳,非再叙其事也。〕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胡三省注〗班志,居延县属张掖郡,休屠县属武威郡。屠,音储。〕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適为兵;〔《〖胡三省注〗赘,之芮翻。贾,音古。適,读曰谪。〕及载糒给贰师,〔《〖胡三省注〗师古曰:糒,干饭也;音备。〕转车人徒相连属;〔《〖胡三省注〗属,之欲翻。〕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胡三省注〗师古曰:习,犹便也。一人为执马校尉,一人为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译文】

  起初,汉高祖分封功臣为侯,共一百四十三人。当时正是战乱之后,大城和著名都会的百姓散失,国家掌握的户口数字,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二三。所以汉初所封列侯,其食邑大的不过一万户,小的只有五六百家。分封时,汉高祖曾经立誓说:“既使黄河变得像腰带一样狭窄,泰山变得像砥石一样矮小,各位列侯的封国食邑也将永存,传给后世子孙。”并将誓言用朱砂写下,杀白马祭告上苍,表示守信和郑重。到高后时,厘订全体列侯的位次高低,将记录存在宗庙之内,副本存于有关官署。到汉文帝、汉景帝时,已过了四五世,流民已经回归故里,户口也有增加,列侯中,大的食邑达到三四万户,小的也增加了一倍,财富的增长也与食邑相同。列侯的子孙们骄奢淫逸,多触犯国家法律,不仅本人丧命,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到如今,现存的功臣侯只剩下四家,而法网也稍微严密了。

  汉朝丧失了赵破奴这支部队后,议论此事的公卿大臣们都希望停止征讨大宛,集中全力对付匈奴。而汉武帝则认为,既已出兵征讨大宛,如果连大宛这样一个小国都不能征服,那么大夏等国将逐渐轻视汉朝,大宛的好马不会来,乌孙、轮台等国将随意虐待汉朝使团,从而使汉朝遭到外国的耻笑。于是汉武帝处罚了认为征讨大宛不利的邓光等人。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征发品行恶劣的青年和边塞地区的骑兵,一年多的时间里,派到敦煌增援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人达六万多人,背负私人装备而跟从的人未计算在内。另外,又征调了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等数以万计,以及十分充足的粮食和兵器弓弩。全国都受到震动,从各地调到征讨大宛部队中的校尉军官也达五十余名。因大宛城中无井,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所以汉武帝派水工随军前往,准备将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别处,利用旧水道挖洞攻城。又增调了十八万戍卒进驻酒泉、张掖以北地区,并在居延、休屠两地屯兵以卫护酒泉。汉武帝下令:全国犯罪的官吏、逃亡者、入赘妇家的男子、商人、原属商人户籍者、其父母或祖父母属商人户籍者,共七种人,一律谪罚为兵。为贰师运送粮食的车辆和役夫络绎不绝。汉武帝还任命两名熟悉马匹情况的人充当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预备在攻破大宛后挑选好马。

  【原文】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胡三省注〗师古曰:平行,言无寇难。〕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胡三省注〗师古曰:留行,谓留止军废其行。〕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胡三省注〗师古曰:毋寡,宛王名。〕今杀王而出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胡三省注〗师古曰:宛之贵人为将而勇者,名煎靡。煎,子延翻。〕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胡三省注〗师古曰:令贰师孰计之,而欲攻战乎,欲不攻而取马乎?孰,与熟同,古字通用。〕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者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胡三省注〗罢,读曰疲。〕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胡三省注〗师古曰:下食,读曰饲。〕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胡三省注〗服虔曰:蔡,音楚言蔡。师古曰:昧,音本末之末。蔡,音千曷翻。〕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胡三省注〗起,发也。谓发敦煌而西也。〕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胡三省注〗帝置搜粟都尉,属大司农。《姓谱》:楚庄王少子为上官大夫,其后以为氏;秦灭楚,徙陇西之上邽。〕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胡三省注〗班志,上邽县属陇西郡,故邽戎邑也。邽,音圭。〕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译文】

  贰师将军李广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后,再次率兵出征。由于汉军兵多,所到之处,西域各小国无不迎接,为汉军提供粮食供应。行至轮台,轮台国不降,汉军攻城数日,在城中进行了一场大屠杀。自此向西,汉军一路平安推进,直抵大宛城下,到达的士兵共三万人。大宛军队出城迎击汉军,汉军以箭射杀,大宛军大败,逃入城中拒守。李广利本想攻取郁成城,又恐怕一时难于攻克,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计谋,于是先到大宛城,挖开水源,引向别处。城中的大宛军民本已忧愁困扰,汉军再将全城包围,攻击四十余日。大宛贵族密谋道:“大王母寡将好马隐藏起来,又杀死汉朝使臣,如今我们将大王杀死,把好马献出,汉军就会解围而去;如仍不解围退兵,我们再拼死力战,也为时未晚。”大家都表示同意,于是一起行动,将大宛王杀死。此时大宛的外城已破,大宛的贵族猛将煎靡被汉军俘获。大宛极为恐慌,逃入内城,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头,前去见李广利,相约说:“汉军如不进攻我们,我们将把所有的好马都拿出来,任凭汉军随意挑选,并为汉军提供粮食。如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将杀死所有的好马。康居的援兵又即将到达,援兵一到,我们居内,康居兵居外,两面夹击汉军。请将军仔细考虑,怎么办好?”此时,康居探知汉军还很强盛,不敢前进。李广利闻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汉人,懂得了凿井技术,且城中粮食尚多,因而考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诛杀罪魁祸首母寡,而今母寡的人头已然送到,这样再不接受他们的请求,他们必定会坚守城池,而康居等到汉军疲惫来援救大宛,汉兵必为其所败。”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条件。于是,大宛将马献出,让汉军自己选择,并拿出大批粮食供给汉军。汉军挑选了数十匹好马,中等及以下的雌、雄马三千余匹,又扶立过去对汉朝态度友好的大宛贵族昧蔡登上大宛国王位,与其订立盟约后罢兵而还。

  当初,李广利自敦煌起兵西进时,分兵数路,分别从南、北两条道路进兵。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余人到郁成,被郁成王消灭。只有数人得脱,逃到李广利大军。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郁成,郁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也追到康居。康居王听说汉军已打败大宛,便将郁成王献给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名骑兵将郁成王捆绑押送李广利军营。上骑士赵弟怕郁成王在半路上逃跑,拔剑将郁成王人头砍下后,追上李广利大军。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太初四年(庚辰 公元前101年)

  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馀匹。〔《〖胡三省注〗《汉书》李广利传云:军还,入玉门者万余人,马千余匹。文为详明。〕后行,〔《〖胡三省注〗既还敦煌而再出师,故曰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如牟贼之食苗也。〕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胡三省注〗班志,海西县属东海郡。〕封赵弟为新畤侯,〔《〖胡三省注〗功臣表,新畤侯食邑于齐地。畤,音止。〕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胡三省注〗孟康曰:奋,迅也,自乐而行者。〕以谪过行,皆黜其劳,〔《〖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以罪谪而行者,免其所犯,不叙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胡三省注〗师古曰:或以他财物充之,故云直。〕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上直其言,〔《〖胡三省注〗师古曰:以其言为直。〕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胡三省注〗司,读曰伺。〕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胡三省注〗师古曰:赏其勤劳,皆得拜职也。余谓颜说非也,此言汉使入西域,诸国不敢轻辱,为得其职耳。得职者,不失其职也。〕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胡三省注〗渠犁在轮台东,东南与且末接,南与精绝接。〕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胡三省注〗师古曰:统领保护屯田之事也。〕以给使外国者。〔《〖胡三省注〗师古曰:收其五谷以供之。使,疏吏翻。〕

  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胡三省注〗以其遇汉善而得王也。〕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译文】

  汉武帝四年(庚辰 公元前101年)

  春季,贰师将军李广利回到京城长安。沿途经过的西域小国听说大宛被汉军攻破,全都派其子弟跟随李广利来到长安向汉朝进贡,拜见汉武帝,并留在长安充当人质。大军回来时,入关的马有一千余匹。此番再次出征,并非缺乏军粮,战死的人也不太多,只因将领贪暴,不爱惜士卒,掠夺、虐待他们,因此死亡很多。汉武帝因李广利万里征伐,不计其过失,下诏书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赵弟为新畤侯,任命上官桀为少府,其他军官为九卿的三人,任诸侯国相、郡太守、二千石官职的一百余人,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职的一千余人。凡自愿随军出征的人,所授官职都超出了他们自己的希望;凡因罪过而谪罚出征的人,一律免其罪而不记功劳;对士卒的赏赐价值四万钱。

  匈奴听说李广利率兵征讨大宛,曾经企图拦截,后见汉军声势浩大,不敢与汉军交战,便派骑兵前往楼兰国,等候袭击在大军后面的汉朝使臣,要断其通道。当时汉军军正任文正率兵屯驻玉门关,抓到匈奴俘虏,得知这一消息后报告朝廷。汉武帝下诏命任文率兵捕捉楼兰王,押到长安问罪。楼兰王分辩说:“楼兰作为一个小国,夹在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如不两边听命,便无法自保平安,我愿率本国百姓迁入汉朝境内。”汉武帝放他回国,也让他协助探听匈奴动静。从此匈奴对楼兰国不十分信任。

  自从大宛被打败后,西域各国十分震恐,派往西域的汉使因此越发顺利地完成使命。于是,从敦煌向西直到盐泽,处处建起亭燧,而轮台、渠等地都有汉朝的屯田兵卒数百人,分别设置使者、校尉加以统领护卫,用以供给出使外国的使团所需。

  一年多以后,大宛贵族认为昧蔡善于讨好汉朝,使本国遭受屠戮,于是联合杀死昧蔡,立母寡的弟弟蝉封为大宛王,派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充当人质。汉朝因而派出使者赏赐蝉封,对他进行镇扶。蝉封与汉朝约定,每年向汉朝进献天马二匹。

  【原文】


  秋,起明光宫。〔《〖胡三省注〗《三辅黄图》:明光宫在长乐宫后,南与长乐宫相联属,北通桂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犂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胡三省注〗师古曰:且,子余翻。鞮,丁奚翻。〕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胡三省注〗平城事见十一卷高祖七年。遗,于季翻,又如字。〕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胡三省注〗事见十二卷惠帝三年。悖,蒲内翻。〕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胡三省注〗《公羊传》:庄四年春,齐襄公灭纪,复雠也。襄公之九世祖为纪侯所谮而烹杀于周,故襄公灭纪也。九世犹可以复雠乎?曰:虽百世可也。〕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胡三省注〗师古曰:丈人,尊老之称。行,户浪翻。〕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胡三省注〗充国被留见上元封四年。〕使使来献。

  【译文】

  秋季,汉武帝兴建明光宫。

  冬季,汉武帝巡游回中地区。

  匈奴呴犂湖单于去世,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被立为单于。汉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扰匈奴,便颁发诏书说:“高皇帝给朕留下平城的忧恨,高后时,匈奴单于给我朝的书信又悖逆绝伦。当年齐襄公报九世先祖之仇,《春秋》认为他的行为符合了大义。”且侯单于刚刚即位,害怕汉军袭击他,便向汉朝表示:“我是小孩子,岂敢和大汉天子相比,汉朝天子是我的长辈。”于是将不愿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又派使臣前来进贡。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天汉元年(辛巳 公元前100年)

  〔《〖胡三省注〗应劭曰:时频年苦旱,故改元为天汉,以祈甘雨。师古曰:大雅有云汉之诗,周大夫仍叔所作,以美宣王遇旱灾,修德勤政而能致雨,故依以为年号也。〕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胡三省注〗师古曰:假使,犹言兼吏也;时权为使之吏,若今之差人充使典矣。《姓谱》:常姓,黄帝相常先之后。〕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按〗于,音呜。〕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胡三省注〗汉望其回心乡善,今乃益骄,故曰非汉所望。〕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胡三省注〗缑王者,匈奴浑邪王姊子,与浑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匈奴中。汉有长水校尉,掌长水胡骑。师古曰:长水,胡名。其注戾太子传则又曰:今鄠县东有长水。余据《水经注》,长水出杜县白鹿原,北入霸水。胡骑盖屯于此,非胡名也。戾传说是。虞常盖亦先没于匈奴。缑,工侯翻。〕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胡三省注〗降,户江翻。阏氏,音烟支。〖按〗降,古读杭,今读享。〕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胡三省注〗《考异》曰:延年传云:诛延年兄弟宗族。按是后李广利尚为将帅,盖止诛延年及弟季妻子耳。〕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胡三省注〗魏略曰:丁灵,在康居北,去匈奴廷接习水七千里。匈奴盖以丁灵王封卫律耳。〕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胡三省注〗言其母与其弟也。〕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胡三省注〗师古曰:被执获也。〕

  【译文】

  汉武帝天汉元年(辛巳 公元前100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到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汉武帝巡游河东郡,祭祀后土神。

  汉武帝嘉许匈奴单于的义举,派中郎将苏武将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顺便携带厚礼,答谢匈奴单于的好意。苏武与副使中郎将张胜及暂时充任使团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到达匈奴后,将礼品送给单于。单于却更加骄横,不是汉朝原来所希望的样子。

  正在此时,曾经归降过汉朝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以及卫律所率领的投降匈奴的原汉朝人暗中商议,企图劫持匈奴单于母亲阏氏回到汉朝。卫律的父亲原是长水地区的匈奴人,卫律本人则因与汉朝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经李延年推荐,受汉朝派遣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归来,听说李延年一家被收捕,便逃到匈奴投降。单于很喜欢他,与他商讨国家大事,封他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关系密切,私下拜访张胜时说:“听说大汉天子非常怨恨卫律,我可以埋伏弓弩手为汉朝将其射死。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希望他们能得到赏赐。”张胜答应了虞常的要求,并送给他很多财物。一个多月以后,单于出外打猎,只有他母亲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余人正准备发动政变,不料其中一人于夜间逃走,告发了虞常等人的政变计划。于是单于子弟调兵与虞常等人交战,缑王等全部被杀,虞常被活捉。

  【原文】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胡三省注〗见犯,言被匈奴侵犯然后乃死,是为更负汉国,故欲先自杀,而胜、惠止之。引,谓辞及之也。重,直用翻。〕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胡三省注〗臣瓒曰:左伊秩訾,胡官之号。余据《匈奴传》,呼韩邪之败,其右伊秩訾王使之降汉,则此乃胡王之号。师古曰:言谋卫律而杀之,其罚太重也。复,扶又翻。〕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胡三省注〗师古曰:致单于之命而取其对也。〕武谓惠等:〔《〖胡三省注〗谓,犹语也;武语惠等也。〕“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胡三省注〗师古曰:熅,谓聚火无焰者也。熅,于云翻。〕覆武其上,〔《〖胡三省注〗师古曰:覆身于坎上也。覆,音方目翻。〕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胡三省注〗师古曰:息,谓出气也。〕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胡三省注〗师古曰:喻说令武降也。〕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胡三省注〗师古曰:近臣,卫律自谓也。〕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胡三省注〗师古曰:弥,满也。畜,许又翻。〕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何用见汝为也。〕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胡三省注〗南越事见上卷元鼎五年、六年。宛事见上太初三年。朝鲜事见上元封二年。县,读曰悬。〕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胡三省注〗师古曰:若,汝也。言汝知我不降明矣。〕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胡三省注〗师古曰:旧米粟之窖而空者也。窖,工孝翻。〖按〗窖,依《唐韻》读告,依《集韻》《韻會》《正韻》均读敎,今读敎。〕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胡三省注〗师古曰:饮,于禁翻。食,读曰饲。雨,于具翻。啮,鱼结翻。咽,音宴,吞也。〕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胡三省注〗师古曰:羝,牡羊也。羝不当产乳,故设此言,示绝其事,若燕太子丹乌白头,马生角之比也。羝,音丁奚翻。乳,音人喻翻。〕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译文】

  匈奴单于派卫律处理此事。张胜听到消息后,害怕先前与虞常约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苏武报告。苏武说:“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涉及到我,如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负国家了。”于是准备自杀,被张胜、常惠一起阻止。后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贵族们商议,打算杀死汉使。匈奴左伊秩訾说:“谋杀卫律就要处死,如果谋害单于,又应如何加重惩处呢!应让他们全部归降。”单于派卫律传话给苏武。苏武对常惠等人说:“如果卑躬屈节,有辱我们的使命,既使活着,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们大汉呢!”说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卫律大吃一惊,一把将苏武抱住,急忙召医生前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土洞,点起炭火,将苏武放在洞上,用脚踩苏武的后背,使淤血流出。苏武气绝,半日才慢慢苏醒。常惠等痛哭,将苏武抬回驻地。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早晚都派人问候,而将张胜逮捕。

  苏武逐渐痊愈,单于派人来劝谕苏武,要苏武归降匈奴。正在此时,虞常被定为死罪,便打算借此机会逼苏武投降。用剑斩下虞常的人头之后,卫律说:“汉使张胜想谋杀单于的亲信大臣,其罪当死,单于招募归降,降者赦免。”说完举剑要刺张胜,张胜请求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你作为正使,应连坐受罚。”苏武回答说:“我本未参与其事,与张胜又没有亲属关系,为什么要连坐受罚!”卫律又举剑威胁苏武,苏武纹丝不动。卫律说:“苏先生!我以前背叛汉朝,归顺匈奴,有幸蒙单于大恩、赐号称王,并拥有数万人众,马匹牲畜满山,这样富贵!苏先生如果今日归降,明日就会和我一样,否则白白横尸荒野,又有谁知道呢!”苏武闭口不答。卫律又说:“你要是听我的话,归降匈奴,我与你就如兄弟一般;如今日不听我的建议,以后即使想再见我,还能够办得到吗?”苏武骂道:“你身为汉朝臣子,却不顾恩义,背叛君主、亲人、投降蛮夷异族,我见你干什么!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处理,反而想挑动两国君主相互争斗,在一旁坐观成败。南越国杀死汉使,被汉灭掉后变为九郡;大宛王杀死汉使,其人头被悬于长安宫廷北门;朝鲜杀死汉使,立即招来灭国之祸;只有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事。你明知我不会投降,却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只怕匈奴的灾难,将会从我开始了。”卫律明白苏武终究不会受他的胁迫,只得禀报单于。单于见苏武如此忠心,越发想争取他归顺,便将苏武囚禁于一个大地窖中,断绝苏武的饮食,企图逼其就范。当时正下大雪,苏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毡毛,一同咽下,几天后竟然未死。匈奴人以为有神灵庇护,便将苏武放逐到北海荒无人烟之处,让他放牧一群公羊,并对苏武说:“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国了。”常惠等使团中不肯投降的官员,也被分别扣留在其他地方。

  【原文】


  天雨白氂。〔《〖胡三省注〗师古曰:氂,毛之强曲者;音力之翻。〕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胡三省注〗五原郡属并州。《括地志》:胜州连谷县,本秦九原郡,汉武帝更名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胡三省注〗太初元年,破奴为匈奴所获。〕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济南郡属青州,唐淄、青、齐州地。济,子礼翻。守,式又翻。《考异》曰:“七月,闭城门大搜。”臣瓒注武帝纪曰:“汉帝年记,六月禁逾侈,七月大搜。”则搜索逾侈者不必闭城门大搜,盖搜奸人耳。〕

  【译文】

  天空降下硬而弯曲的白毛。

  夏季,大旱。

  五月,大赦天下。

  征发贬谪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垦戍边。

  浞野侯赵破奴从匈奴逃回汉朝。

  这一年,济南太守王卿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天汉二年(壬午 公元前99年)

  春,上行幸东海。〔《〖胡三省注〗东海郡属徐州;唐为海州地。〕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胡三省注〗晋灼曰:天山在西域,近蒲类国,去长安八千里。师古曰:即祈连山也。匈奴谓天曰"祈连"。西河旧事:白山冬夏有雪,匈奴谓之天山。《括地志》:天山,一名白山,今名折罗漫山,在伊吾县北百二十里。伊州在长安西北四千四百一十六里。余据唐志,祁连山在甘州张掖县,与天山似是两处。骑,音渠吏翻。〕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胡三省注〗陇西郡属凉州;唐河、渭、岷州地。〕与壮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胡三省注〗陈,读曰阵。〕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创,初良翻。〕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胡三省注〗西河郡属并州。〕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徐广曰:涂,音邪。《索隐》曰:涿,音卓。邪,以奢翻。《汉书》作“涿邪山”,在高阙塞北千里。〕无所得。

  【译文】

  汉武帝天汉二年(壬午 公元前99年)

  春季,汉武帝巡游东海郡。在回京途中巡游回中。

  夏季,五月,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三万骑兵从酒泉出塞,在天山一带袭击匈奴右贤王,共擒斩匈奴一万余人后返回。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围。汉军一连几天缺乏粮食,伤亡惨重。代理司马的陇西人赵充国率精壮兵卒一百余人冲破匈奴的包围,李广利率大军紧跟其后,才得以解脱困境。这次战役,汉兵阵亡了十分之六七,赵充国受伤二十余处。李广利上奏朝廷,汉武帝将赵充国召到驻所,亲自接见,察看了他的的伤势,叹息不已,封赵充国为中郎。

  汉武帝又派因杆将军公孙敖率兵从西河郡出塞,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师于涿涂山,但毫无收获。

  【原文】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胡三省注〗《续汉志》:骑都尉比二千石。杜佑曰:奉车都尉、驸马都尉、骑都尉并汉武帝置;东晋省奉车、骑都尉,惟留驸马,尚主者为之。〕使将丹阳、楚人五千人,〔《〖胡三省注〗丹阳,秦鄣郡地,元封二年更名丹阳,属扬州;唐宣、歙、池、升、睦州之地。〕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胡三省注〗扼,捉持也。〕射命中,〔《〖胡三省注〗师古曰:所指名处即中之也。中,竹仲翻。〕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鄉贰师军。”〔《〖胡三省注〗鄉,读曰嚮(向)。〖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胡三省注〗师古曰:犹言不须骑也。予,读曰与。女,读曰汝。〕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胡三省注〗遮虏障在张掖居延县,路博德所筑。《括地志》:汉居延故城,在甘州张掖县之东北一千五百三十里,有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胡三省注〗班志,敦煌龙勒县有龙勒水,出南羌中,东北入泽,溉民田,盖其下流北至浚稽山下。〕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胡三省注〗太初元年,公孙敖筑受降城。〕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胡三省注〗将率,犹言将领也。将,即亮翻。率,如字。〕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译文】

  当初,李广的孙子李陵担任侍中,精通骑马射箭之术,爱护士卒,谦恭地对待贤士。汉武帝认为李陵颇有其祖父李广的风范,封他为骑都尉,命他带领丹阳和楚地人五千,在酒泉、张掖一带教习射箭之术,以防备匈奴。李广利出击匈奴时,汉武帝召见李陵,想命他为李广利押运辎重。李陵叩头请求说:“我所率领屯戍边塞的人,都是荆楚地区勇武之士和奇才剑客,论力量能够手扼猛虎,论箭术堪称百发百中,希望能让我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前往兰于山以南地区,用以分散匈奴单于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对抗贰师将军的部队。”汉武帝说:“你不愿作别人的部下吗!这次我调动的军队太多,没有马匹分配给你。”李陵说:“我用不着马匹,愿以少敌众,率五千步兵直捣匈奴单于的王庭。”汉武帝赞赏李陵的豪情壮志,同意了他的请求,下诏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应李陵。路博德也羞于做李陵的后援部队,便上奏说:“如今正值秋季,匈奴马肥,不宜于此时与匈奴交战,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汉武帝很生气,怀疑是李陵胆怯后悔,不想出征,而让路博德上书,便下诏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袭击匈奴,同时命李陵于九月自居延遮虏障出发,深入东浚稽山南面的龙勒水边巡回观察匈奴动静,如果不见敌踪,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于是,李陵率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向北推进,三十天后抵达浚稽山,停下扎营,沿途命人将所过之处的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派部下骑兵陈步乐送回长安。汉武帝召见陈步乐,听他报告说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非常高兴,封陈步乐为郎官。

  【原文】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胡三省注〗陈,读曰阵。〕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胡三省注〗如淳曰:手对战也。〕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胡三省注〗师古曰:抵,当也,至也。〕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胡三省注〗中,竹仲翻。创,初良翻。将,如字,《诗》:“无将大车”。郑氏曰:将,犹扶进也。复,扶又翻。〕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胡三省注〗师古曰:葭,即芦也。《释名》曰: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名为苇。〕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胡三省注〗师古曰:预烧自陈前葭苇,则虏火不得而延及也。〕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胡三省注〗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张晏曰:三十絭共一臂也。贡父曰:皆无此理。盖如今之合蝉,或并两弩共一弦之类。余据魏氏春秋,诸葛亮损益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今之划车弩、梯弩盖亦损益连弩而为之,虽不能三十臂共一弦,亦十数臂共一弦。〕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胡三省注〗师古曰:当户,匈奴官名。余据匈奴之官有左右当户、骨都侯,凡二十四长。〕‘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译文】

  李陵在浚稽山与单于率领的匈奴军队相遇,匈奴约三万骑兵将李陵的部队包围。李陵屯兵两山之间,用大车围成营寨,亲自率领士卒在营外列下战阵,前排手持戟、盾,后排手持弓、弩。匈奴兵见汉军人少,便直逼营前阵地。李陵率部迎击,展开搏斗,汉军千弩齐发,匈奴兵纷纷应弦倒地,只得退回山上,汉军追击,杀死匈奴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两翼军八万余骑兵前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且战且走,向南撤退,数日后,来到一个山谷之中。汉军接连作战,士卒大多身带箭伤,仍顽强苦战,受伤三处的坐在车上,受伤两处的驾车,受伤一处的手持武器坚持战斗,又斩杀匈奴三千余人。李陵率部沿着龙城旧道向东南方撤退,四五日后,退到一大片沼泽芦苇之中。匈奴在上风放火,企图烧死汉军;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烧光周围的芦苇以自救。汉军继续南行,来到一座山下。单于在南山上命他的儿子率领骑兵向汉军进攻。汉军在树林之中步战,又杀死匈奴数千人,并用连弩机射单于,单于下山逃避。这一天,汉军抓到部分匈奴俘虏,据他们说:“我们听单于说:‘这是汉朝的精兵,猛攻也没能将他们消灭,他们日夜引我们向南接近汉塞,莫非是有埋伏的军队吗?’各位当户、君长都说:‘单于亲率数万骑兵攻击汉军数千人而不能将他们消灭,以后将无法再号令边臣,还会使汉朝更加轻视匈奴。所以要在山谷中再次力战,还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区,如仍不能取胜就返回。’”

  【原文】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胡三省注〗《续汉志》:凡领军皆有部曲;部有校尉,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胡三省注〗韩延年以父千秋死南越封,事见上卷元鼎五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胡三省注〗呼,火故翻。趣,读曰促。〕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胡三省注〗师古曰:鞮,音丁奚翻。《汉书》作"百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胡三省注〗师古曰:徒,但也。辐,音福。〕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胡三省注〗服虔曰:垒石,山名也。师古曰:此说非也,言放石以投人,因山隅曲而下也。垒,卢对翻。〕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胡三省注〗苏林曰:褰衣卷袖而行也。师古曰:便衣,谓着短衣小袖也。〕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单于耳!”〔《〖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一身独取也。〕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胡三省注〗师古曰:兵即谓矢及矛戟之属也。〕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胡三省注〗师古曰:时冬寒有冰,持之以备渴也。糒,音备。〕期至遮障者相待。〔《〖胡三省注〗与军士期,有先至遮虏障者留驻以待后至也。〕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译文】

  此时汉军处境越发凶险。匈奴骑兵多,一日交战数十回合,汉军又杀伤匈奴二千余人。匈奴作战不利,打算撤兵离去。然而就在此时,李陵军中有一个名叫管敢的军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军中投降,一一说出汉军实情:“李陵部队并无后援,箭矢也即将用尽,只有将军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韩延年所属部队各八百人在前面开路,以黄旗和白旗作为标志。应当派精锐骑兵用弓箭射杀他们,汉军立即就可击破。”单于得到管敢,喜出望外,命匈奴骑兵一齐向汉军发起进攻,同时令人大声喊叫:“李陵、韩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断汉军的道路,猛攻李陵。李陵的部队被困在山谷之中,匈奴军在山上,从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李陵继续向南退却,尚未到达鞮汗山,一天中五十万支箭已全部用尽,于是放弃辎重车辆,继续前往。此时军中士兵还有三千余人,只能砍下车的辐条拿在手中做武器,文职人员也手持短刀加入战斗行列。汉军退入狭谷之中,单于亲自率兵截断汉军后路,指挥匈奴兵卒将山上巨石滚入谷中,汉军多数死去,不能前进。黄昏以后,李陵独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营,止住左右随从说:“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一人生擒单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李陵回到营中,叹道:“我们已然兵败,即将死于此地了!”于是将所有的旌旗尽行砍倒,与珍宝一起埋入地下,李陵叹了口气,对部下说道:“如果再有数十支箭,我们就足以逃脱了。现在已没有武器再战,天亮以后,就只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还有人能够侥幸逃脱回去报告天子。”于是命将士每人身带二升干粮,一片冰,约定到遮虏障会合。半夜时,李陵命人击鼓叫醒将士们,但战鼓已破,敲不响。李陵与韩延年都跨上战马,十几名壮士跟随。匈奴数千名骑兵随后追击,韩延年战死。李陵说道:“我已无面目报答皇帝陛下了!”于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围,逃回边塞的有四百余人。

  【原文】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遮虏障北百八十里直居延西北,长老相传,云是李陵战处。〕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胡三省注〗师古曰:徇,营也;一曰:从也。〕其素所畜积也,〔《〖胡三省注〗言其胸中素所畜积者如上所言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胡三省注〗服虔曰:媒,音欺,谓诋欺也。孟康曰:媒,酒教;蘖,麴也;谓酿成其罪也。师古曰:孟说是也。齐人名麴饼曰媒。贾公彦曰:齐人名麴饼为媒者,麴麸和合得成酒醴,名之为媒。〕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胡三省注〗师古曰:蹂,人九翻,践也。〕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胡三省注〗文颖曰:弮,弓弩弮也。师古曰:音去权翻,又音眷。〕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胡三省注〗师古曰:冒,犯也。北首,北向也。冒,音莫北翻。首,音式救翻。〕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胡三省注〗师古曰:所摧败,败匈奴之兵也。暴者,犹章也。摧败,补卖翻。〕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欲立功以当罪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胡三省注〗沮,在吕翻。为,于伪翻。说,式芮翻。下,遐嫁翻。如淳曰:腐,宫刑也。丈夫割势不复能生子,如腐木不生实。腐,音附。〕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胡三省注〗孟康曰:坐预诏博德迎陵,博德老将,出塞不至,令陵见没也。余谓此说非也。帝意既悔,追思前事,以为当陵发出塞之时,方可诏博德继其后以迎陵军,乃于陵未行之时预诏之,使博德羞为陵后距,得生奸诈上奏,而遂令博德别出西河,使陵军无救也。〕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译文】

  李陵兵败之处距边塞只有一百余里,边塞将领将此事报告朝廷。汉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战,后听说李陵投降匈奴,十分愤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自杀而死。满朝大臣都说李陵有罪,汉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对此事的看法,司马迁竭力为李陵分辩说:“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士人讲信义,常常奋不顾身,赴国家急难,这正是他平时的志愿所在,颇有国士的风范。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败,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儿女的臣子就跟着捏造他的短处,实在令人痛心!况且李陵率领不到五千步兵,深入满是战马的匈奴腹地,抵挡数万敌军;匈奴被打得连救死扶伤都顾不过来,将全国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调来围攻李陵。李陵率部转战千里,箭矢用尽,无路可走,将士们手拿着没有箭的空弩机,冒着敌人锋利的枪尖刀刃,仍然面向北方拚死力战,能够得到部下这样的拚死效力,既使是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李陵虽然兵败,但他对匈奴的打击也足以使他名扬天下了。李陵之所以没有死节,当是想找机会报效国家。”汉武帝认为司马迁在诬陷欺骗,是为了诋毁李广利,为李陵游说开脱,下令对司马迁施以宫刑。

  很久以后,汉武帝才对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表示后悔,说道:“应当在李陵率军出塞时,再让强弩将军路博德前去接应;而我预先就颁下诏书,使老将路博德生出奸诈之心,不肯接应李陵。”于是派使臣对逃脱回来的李陵余部进行慰劳赏赐。

  【原文】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胡三省注〗汉郡、国各有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胡三省注〗督,察也。禁,居禽翻。〕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胡三省注〗师古曰:以军兴之法而讨击也。〕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胡三省注〗师古曰:渠,大也。率,所类翻。〕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胡三省注〗应劭曰:沈,没也。敢蔽匿盗贼者没其命也。孟康曰:沈,藏匿也。命,亡逃也。师古曰:应说是。沈,持林翻。〕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胡三省注〗师古曰:品,率也,以人数为率也。〕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胡三省注〗师古曰:县有盗贼,府亦并坐,故使县不言之也。累,力瑞翻。〕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胡三省注〗暴,周卿士暴公之后。〕至勃海,〔《〖胡三省注〗勃海郡属幽州,高祖置。师古曰:在勃海之滨,因以为名;唐为沧、景州之地。〕闻郡人隽不疑贤,〔《〖胡三省注〗师古曰:隽,音徂兖翻,又辞兖翻,《姓谱》有隽姓。〕请与相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胡三省注〗文颖曰:躧,音纚。师古曰:履不着跟曰躧。躧,谓纳履未正,曳之而行。〕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胡三省注〗师古曰:濒,厓也。公子,胜之字也。旧,久也。〕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胡三省注〗树,立也。〕永终天禄。”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胡三省注〗魏郡,高帝置,属冀州,唐为相、魏、澶、卫州地。〕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胡三省注〗师古曰:不称,谓不副所委。称,尺正翻。〕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胡三省注〗为王氏子孙以外戚篡汉张本。〕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胡三省注〗师古曰:娩,音晚,又音免。班志:开陵,侯国,属临淮郡。〕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译文】

  汉武帝用法制来控制国家,喜欢任用执法严苛的官吏,各郡、国的二千石官也大多以残暴的手段治理地方,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对犯法却越发不当回事。东部地区盗贼兴起,大股数千人,攻打城邑,夺取府库的兵器,释放犯死罪的囚徒,捆缚、污辱郡太守、都尉,杀死二千石官;小股数百人,在乡村中劫杀抢掠,多得无法计算,致使道路断绝。汉武帝开始只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负责督察镇压,但未能禁绝;于是派光禄大夫范昆及曾经位居九卿的张德等身穿绣花官服,手持皇帝符节和调兵的虎符,调集军队进行围剿,有的大郡斩杀达一万余人;另外,各郡因帮助盗贼通行、提供食物而受到牵连、犯法被杀的普通百姓多的也达数千人。过了几年,抓获了大部分盗贼首领。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占据山川险要之处,官府无可奈何。于是,汉武帝命人制定《沉命法》,规定:“凡有成帮结伙盗贼兴起,地方官不能及时发现,或虽然发现却未能全部擒获,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其事的一律处死;”从此以后,小吏畏惧朝廷治罪,既使发现有盗贼,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获而不敢报告;各郡长官因害怕受到牵连,也让下属不要报告。因此,盗贼越来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隐瞒不报,空以虚文应付朝廷,逃避法网。

  此时,暴胜之担任直指使者,经他之手处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员尤其众多,因此威镇各州郡。暴胜之来到勃海郡,听说当地人隽不疑贤明练达,便请来相见。隽不疑容貌庄重严肃,衣冠十分华丽整齐,暴胜之听说隽不疑到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好就急忙起来相迎,让进客厅坐定,隽不疑以手按地,欠身说道:“我虽生活在偏僻的海滨,但也久闻暴公子的大名,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见指教。我认为,作为一名官吏,过于刚强容易折断,过于柔弱则法令难行,应既展示威严,又施以恩惠,才能建立功业,立身扬名,永远保持上天所赐的福禄。”暴胜之对他的告诫深为赞同,回到京城后,上奏推荐隽不疑。汉武帝召隽不疑前来,任命为青州刺史。济南人王贺也曾担任绣花御史,负责驱捕魏郡的盗贼,他放过了很多人,因此被以不称职的罪名罢免。王贺叹道:“我听说,救活一千人,子孙就可得到封爵,我救活的人有一万多,后代会有人兴起吧!”

  这一年,汉武帝封归降汉朝的匈奴介和成娩为开陵侯,命其率领楼兰国军队袭击车师国。匈奴派右贤王率数万骑兵前往援救,汉军作战失利,退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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