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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西汉】司马迁 Si Ma Qian
 
  

《史记》凡一百三十卷共一百七十页 整理编校及网页策划/繁星 繁星读书网

  
  

〔共164頁·p-10〕 上一卷 下一卷


十二本纪 孝文本纪第十

译注/解惠全 白晓红


  【说明】

  这篇本纪记载了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间的种种仁政,赞颂了他宽厚仁爱、谦让俭朴的品德,刻画出一个完美贤圣的封建君主的形象。
  这篇本纪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记录了许多文帝的诏书,“且所行政事,又足以副之,非讬诸空言者比也。”(《史记评议》)以此直透核心,表现文帝的贤德。这些诏书一方面反映了文帝治天下的才能,一方面反映出文帝仁爱的内心世界和俭朴的思想品格。而后者更能感染打动读者。如废除连坐法和肉刑的两个诏令,就体现了文帝不株连无辜、不摧残肉体的人道精神。再如遣列侯之国、罢卫将军军等诏令,以及遗诏,都贯穿着文帝不劳苦百姓和节省财力的用心。诏令大多以“上曰”的形式出现,口吻真实,感情诚挚,说得入情入理,对于展现文帝“专务以德化民”的内心世界起了重要作用。
  这篇本纪没有扣人心弦的紧张情节和场面,作者只是用舒缓的语调,按照年代顺序选择关键事件娓娓道来,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同时也饱含了作者对一代明君的追慕和向往之情。如一开始描写文帝即位和立太子的过程中,表现了他的周详慎重和谦让。又如写缇萦(tí yíng,音提营)上书救父,写文帝取消修建露台打算,以及对南越王、吴王刘濞等人的以德报怨,对匈奴的或战或和,既强硬又不失灵活等等,都表现了文帝的仁爱、宽厚和以国家、百姓的安宁为重。在这篇本纪的结尾,作者还巧妙地用景帝之诏,群臣之议,以“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大于孝文皇帝”表现了司马迁赞颂之情;本纪最后,作者满怀深情地发出了“廪廪向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的感叹。
  汉文帝与其子景帝两代在旧史上并称为文景之治,他提倡农耕,免农田租税,减轻刑罚,从本质上说都是为了维护和巩固汉王朝的统治,但在经历了战国至秦末的长期战乱之后,这些对经济的恢复和政治的稳定都起了积极的作用。而他的仁厚、俭朴,截然不同于暴君,自然成为人们心目中理想的明君圣主,太史公对他的褒扬,也正是这种思想感情的反映。


  【译文】

  孝文皇帝刘恒,是高祖排行居中的儿子,即八个儿子中第四。高祖十一年(前196)春天,打败了陈豨(,音希)叛军,平定了代地,刘恒被立为代王,建都中都。他是薄太后所生。在他做代王的第十七年,即吕后八年(前180)七月,吕后去世。九月,吕氏家族的吕产等企图作乱,危害刘氏天下,大臣们共同诛灭了诸吕,商议迎立代王为皇帝,详情记载在《吕太后本纪》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派人去迎接代王。代王就此事征求左右大臣和郎中令张武等人意见。张武等人议论说:“朝廷大臣都是当初高帝时的大将,熟习兵事,多谋善诈,他们的用意恐怕不止于此,这样做只是畏惧高帝、吕太后的威势罢了。如今他们刚刚诛灭诸吕,血染京城,此时来人名义上说是迎接大王,其实不可轻信。希望大王假托有病,不要前往,以便观察他们会有什么变化。”中尉宋昌进言说:“众位大臣的议论都是错误的。当初秦朝政治混乱,诸侯豪杰纷纷起事,自以为能得天下的人数以万计,然而最终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刘氏,天下豪杰已经不再存有做皇帝的希望,这是第一点。高帝封刘氏子弟为王,封地象犬牙一样彼此交错,互相制约,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宗族坚固,有如磐石,天下人都为刘氏的强大而折服,这是第二点。汉朝建立以后,废除了秦朝的苛虐政令,与民商定新的法令,对百姓施以恩德,人心安定,难以动摇,这是第三点。再者凭着吕后的威严,吕氏已有三人被立为王,把持朝政,独断专行,然而太尉凭朝廷一支符节进入吕氏把持的北军,只是一声呼唤,将士们就都袒露左臂,表示要辅佐刘氏而抛弃吕氏,最终消灭了诸吕。这是天意所授,而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现在即使大臣们想要作乱,百姓也不会听他们驱使,他们的党羽难道能够同心一致吗?如今京城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亲族,京城外有吴、楚、淮南、琅邪、齐、代这样强大的诸侯,谁都惧怕他们。现在高帝的儿子就只有淮南王和大王您了,而大王您又年长,贤圣仁孝闻名天下,所以大臣们是根据天下人的心愿要迎立大王做皇帝,大王您不必怀疑。”代王又禀报太后商议此事,还是犹豫,没拿定主意。于是就烧灼龟甲进行占卜,龟甲上显现出一条大的横向裂纹,卜辞是:“大横预示着更替,我将做天王,象夏启那样,使父业光大发扬。”代王说:“我本来就是王了,还做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谓天王就是天子。”于是代王就派太后的弟弟薄昭前往京城会见绛侯周勃。周勃等人原原本本地向薄昭说明了为什么要迎立代王。薄昭回来报告说:“全是真的,没什么可怀疑的。”代王于是笑着对宋昌说:“果然象你说的那样。”随即命宋昌担任随车的参乘,张武等六人也乘驿车随代王一同前往长安。走到高陵停了下来,派宋昌先驱车前去长安观察情况有无变化。
  宋昌刚到渭桥,丞相以下的官员都来迎接。宋昌返回报告。代王驱车到了渭桥,群臣都来拜见称臣。代王也下车答拜群臣。太尉周勃上前说:“我希望单独向大王禀报。”宋昌说:“你要说的如果是公事,就请公开说;如果是私事,在王位的人不受理私事。”太尉于是跪下,献上皇帝的玉玺和符节。代王辞谢说:“等到代邸再商议吧。”然后,驱车进入代王官邸。群臣也跟着来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都上前行礼,拜了两拜,然后说:“皇子刘弘等人都不是孝惠皇帝的儿子,不应当继位事奉宗庙。我们恭敬地与阴安侯、顷王后、琅邪王以及宗室、大臣、列侯、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商议,大家都说:‘大王如今是高帝长子,最应该做高帝继承人。’希望大王即天子之位。”代王说:“事奉高帝宗庙,这是大事。我没有才能,胜任不了事奉宗庙的大事。希望请叔父楚王考虑最合适的人,我是不敢当此重任的。”群臣都伏在地上,坚决请求。代王先是面向西坐在主人的位置谦让了几次,群臣扶他向南坐在君主位置,他又谦让了两次。丞相陈平等人都说:“我们再三考虑,认为大王事奉高帝宗庙是最适宜的。即使让天下诸侯和百姓来考虑,也会认为适宜的。我们臣子,是为宗庙社稷着想,绝不敢轻率疏忽。希望大王听从我们的意见,我们将感到荣幸。现在,我们恭敬地奉上天子的玉玺和符节。”代王说:“既然宗室、将相、诸王、列侯都认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宜,那我就不敢推辞了。”于是,代王即位做了天子。
  群臣按照礼仪依次陪侍皇帝。于是派太仆夏侯婴与东牟侯刘兴居去清理皇宫。然后用天子乘坐的法驾,来代邸迎接皇帝。皇帝当天晚上就进入未央宫。连夜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领两宫卫队南北军;任命张武为郎中令,负责巡视殿中。皇帝回到前殿坐朝,当夜下诏说:“近来诸吕把持朝政,独断专行,阴谋叛逆,企图危害刘氏天下,全靠众位将相、列侯、宗室和大臣诛灭了他们,使他们的罪恶全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我刚刚即位,下令大赦天下,赐给民家户主每人一级爵位,赐给无夫无子的女子每百户一头牛,十石酒,允许百姓聚会饮酒五天。
  孝文皇帝元年(前179)十月庚戌日,改封原琅邪王刘泽为燕王。
  辛亥日,文帝正式即位,在高祖庙举行典礼向高祖禀报。右丞相陈平改任左丞相,太尉周勃任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任太尉。诸吕所剥夺的原齐、楚两国的封地,全部归给齐王和楚王。
  壬子日,文帝派车骑将军薄昭去代国迎接皇太后。文帝说:“吕产自任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自假托皇帝诏令,派遣将军灌婴带领军队攻打齐国,企图取代刘氏,而灌婴留驻在荥阳不发兵攻齐,并与诸侯共谋诛灭了吕氏。吕产图谋不轨,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划夺了吕产等人的兵权,朱虚侯刘章首先捕杀了吕产等人。太尉周勃亲自率领襄平侯纪通持节奉诏进入北军。典客刘揭亲自夺了赵王吕禄的将军印。为此,加封太尉周勃食邑一万户,赐黄金五千斤;加封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食邑各三千户,赐黄金二千斤;加封朱虚侯刘章、襄平侯纪通、东牟侯刘兴居食邑各二千户,赐黄金一千斤;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黄金一千斤。”
  十二月,文帝说:“法令是治理国家的准绳,是用来制止暴行,引导人们向善的工具。如今犯罪的人已经治罪,却还要使他们无罪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因他们而被定罪,甚至被收为奴婢。我认为这种做法很不可取,希望你们再议论议论吧。”主管官员都说:“百姓不能自治,所以制定法令来禁止他们做坏事。无罪的亲属连坐,和犯人一起收捕判罪,就是要使人们心有牵挂,感到犯法干系重大。这种做法由来已久,还是依原来的做法不加改变为宜。”文帝说:“我听说,法令公正百姓就忠厚,判罪得当百姓就心服。再说治理百姓引导他们向善,要靠官吏。如果既不能引导百姓向善,又使用不公正的法令处罚他们,这样反倒是加害于民而使他们去干凶暴的事。又怎能禁止犯罪呢?如此法令,我看不出它有哪些适宜之处,请你们再仔细考虑考虑。”官员们都说:“陛下给百姓以大恩大惠,功德无量,这不是我们这些臣下所能想得到的。我们遵从诏书,废除拘执罪犯家属,收为奴婢等各种连坐的法令。”
  正月,主管大臣进言说:“及早确立太子,是尊奉宗庙的一种保障。请皇帝确立太子。”皇帝说:“我的德薄,上帝神明还没有欣然享受我的祭品,天下人民心里还没有满意。如今我既不能广泛求访贤圣有德的人把天下禅让给他,却说预先确立太子,这是加重我的无德。我将拿什么向天下人交待呢?还是缓一缓吧。”主管大臣又说:“预先确立太子,正是为了尊奉宗庙社稷,不忘天下。”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年岁大,经历见识过的道理多了,懂得国家的大体。吴王是我的兄长,贤惠仁慈,甚爱美德。淮南王是我的弟弟,能守其才德以辅佐我。有他们,难道还不是预先做了安排吗?诸侯王、宗室、兄弟和有功的大臣,很多都是有才能有德义的人,如果推举有德之人辅佐我这不能做到底的皇帝,这也将是国家的幸运,天下人的福分。现在不推举他们,却说一定要立太子,人们就会认为我忘掉了贤能有德的人,而只想着自己的儿子,不是为天下人着想。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可取。”大臣们都坚决请求说:“古代殷、周立国,太平安定都达一千多年,古来享有天下的王朝没有比它们更长久的了,就是因为采取了立太子这个办法。确立继承人必须是自己的儿子,这是由来已久的。高帝亲自率领众将士最早平定天下,封建诸侯,成为本朝皇帝的太祖。诸侯王和列侯第一个接受封国的,也都是成为他们各自侯国的始祖。子孙继承,世世代代不断绝,这是普天之下的大原则,所以高帝设立了这种制度来安定天下人心。现在如果抛开应当立为太子的人,却从诸侯或宗室中另选他人,那就违背高帝的本意了。另议他人是不合适的。陛下的儿子启最大,纯厚仁爱,请立他为太子。”文帝这才同意了。于是赐给全国民众中应当继承父业的人每人一级爵位。封将军薄昭为轵(zhī,音至)侯。
  三月,主管大臣请求皇帝封立皇后。薄太后说:“皇帝的儿子都是同母所生,就立太子的母亲为皇后吧。”皇后姓窦。文帝因为立了皇后的缘故,赐给天下无妻、无夫、无父、无子的穷困人,以及年过八十的老人,不满九岁的孤儿每人若干布、帛、米、肉。文帝由代国来到京城,即位不久,就对天下施以德惠,安抚诸侯和四方边远的部族,使各方面的上上下下都融洽欢乐,于是慰问从代国随同来京的功臣。文帝说:“当朝廷大臣诛灭了诸吕迎接我入朝的时候,我犹疑不定,代国的大臣们也都劝阻我,只有中尉宋昌劝我入京,我才得以事奉宗庙。前已提拔宋昌为卫将军,现在再封他为壮武侯。另外随我进京的六个人,都任命为九卿。”
  文帝说:“当年跟随高帝进入蜀郡和汉中的列侯六十八人,都加封食邑三百户;原先官禄在二千石以上曾跟随高帝的颖川郡守刘尊等十人,各赐封食邑六百户;淮阳郡郡守申徒嘉等十人,各赐封食邑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各赐封食邑四百户。封淮南王的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的舅父驷钧为清郭侯。”秋天,封原常山国的丞相蔡兼为樊侯。
  有人劝说右丞相道:“您原先诛杀诸吕,迎立代王;如今又自夸功劳,受到最高的赏赐,居于尊贵的地位,灾祸就要落到您头上了。”于是右丞相周勃就推说有病而免职,由左丞相陈平一个人专任丞相。
  文帝二年(前178)十月,丞相陈平去世,又用绛侯周勃为丞相。文帝说:“我听说古代诸侯建立国家的有一千多个,他们各守封地,按时入朝进贡,百姓不觉劳苦,上下欢欣,没有发生不遵守道德的事情。如今列侯大都住在长安,封邑离得又远,要靠官吏士卒供应运输给养,既浪费又辛苦,而这些列侯也无法教导和管理封地的百姓。命令列侯回到各自的封国去,在朝廷任职和诏令所准许留下的诸侯,要派太子回去。
  十一月最后一天发生了日食。十二月十五日又发生了日食。文帝说:“我听说天生万民,为他们设置君主,来抚育治理他们。如果君主不贤德,施政不公平,那么上天就显示出灾异现象,告诫他治理得不好。十一月最后一天发生日食,上天的谴责在天象上表现出了灾异现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呢!我能够事奉宗庙,以这微小之躯依托于万民和诸侯之上,天下的治与乱,责任在我一个人,你们众位执掌国政的大臣好比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对下不能很好地治理抚育众生,对上又牵累了日、月、星辰的光辉,以致发生日蚀,我的无德实在太严重了。接到诏令后,你们都要认真想想我的过失,以及你们知道的、见到的、想到的我做得不够的地方,恳请你们告诉我。还要推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来补正我的疏漏。趁此机会,官吏们要整顿好各自所担任的职事,务必减少徭役和费用,以便利民众。我不能使惠德及于远方,所以忧虑不安,怕外族侵扰边境为非作歹,因此边疆的防务一直没停止。现在既然不能撤除边塞的军队,却还要命令军队增加兵力来保卫我吗?应该撤销卫将军统辖的军队。太仆掌管的现有马匹,只需留下一些够用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交给驿站使用。”
  正月,文帝说:“农业是国家的根本,应当开辟皇帝亲自耕种的籍田,我要亲自带头耕作,来供给宗庙祭祀用的谷物。”
  三月,主管大臣建议,封皇子们为诸侯王。文帝说:“赵幽王刘友被囚禁而死,我非常怜惜他,他的长子刘遂已经被立为赵王。刘遂的弟弟辟强,以及齐悼惠王的儿子朱虚侯刘章、东矣侯刘兴居有功,也可以封王。”于是封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用齐国的重要大郡封朱虚侯为城阳王,封东牟侯为济北王,封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文帝说:“古代治理天下,朝廷设置进善言的旌旗和批评朝政的木牌,用以打通治国途径,招来进谏的人。现在法令中有诽谤朝廷妖言惑众的罪状,这就使大臣们不敢完全说真话,做皇帝的也无从了解自己的过失。这还怎么能招来远方的贤良之士呢?应当废除这样的条文。百姓中有人一起诅咒皇帝,约定互相隐瞒,后来又负约相互告发,官吏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如果再有其他不满的话,官吏又认为是诽谤朝廷。这些实际上只是小民愚昧无知而犯了死罪。上述做法我认为很不可取。从今以后,再有犯这类罪的,一律不加审理不予治罪。”
  九月,首先把授兵权或调军队的铜虎符和使臣出使所持的竹使符,发给各封国丞相和各郡郡守。
  三年(前177)十月底,丁酉日,发生日食。十一月,文帝说:“日前曾诏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国,有的找借口还没有走,丞相是我所敬重的,希望丞相为我率领列侯回封国。”于是绛侯周勃免去丞相职务,回自己的封国了。文帝任命太尉颍阴侯灌婴为丞相。取消了太尉这个官职,太尉所掌的兵权归属于丞相。四月,城阳王刘章去世。淮南王刘长和他的随从魏敬杀了辟阳侯审食其(yì jī,音异基)。
  五月,匈奴侵入北地郡,在河南地区进行抢掠。文帝初次幸临甘泉宫。六月,文帝说:“汉朝曾与匈奴结为兄弟,目的是不使它侵扰边境,为此给他们运去了大量的物资,馈赠十分丰厚。现在匈奴的右贤王离开他们本土,率众进驻早已归属汉朝的河南地区,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在边塞地区出入往来,捕杀汉官吏士卒,驱逐守卫边塞的蛮夷,使他们不能在原居住地居住,欺凌边防官吏,侵入内地抢劫,十分傲慢,不讲道理,破坏了先前的协约。为此可调发边防官吏骑兵八万五千人前往高奴,派丞相颍阴侯灌婴率兵反击匈奴。”匈奴退离边境。又征调中尉属下勇武的士卒归属于卫将军统领,驻守长安。
  辛卯日,文帝从甘泉前往高奴,顺便来到太原,接见原代国的群臣,全都给以赏赐。根据功劳大小给以不同的奖赏,赐给百姓牛、酒,免除晋阳、中都两地百姓三年的赋税。文帝在太原逗留游玩了十多天。
  济北王刘兴居得知文帝到了代地,想要前去反击匈奴,趁势起兵造反,打算袭击荥阳。于是文帝下令丞相灌婴撤回部队,派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率领十万部队前去讨伐叛军。任命祁侯缯贺为将军,驻扎在荥阳。七月辛亥日,文帝从太原回到长安。诏令有关大臣说:“济北王背德反上,连累了济北的官吏百姓,这是大逆不道。济北的官吏和民众,凡是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就自己停止反叛活动的,以及率部投降或献出城邑出降的,一律赦免,官爵复原。那些开始曾与刘兴居一起造反但后来投降了的人,也予以赦免。”八月,打垮了济北叛军,浮虏了济北王。文帝宣布郝免济北国中随济北王造反的官吏百姓。
  六年(前174),主管大臣报告淮南王刘长废弃先帝的法律,不听从皇帝的诏令,宫室居所超过规定的限度,出入车马仪仗比拟天子,擅自制定法令,与棘蒲侯的太子陈奇图谋造反,派人出使闽越和匈奴,调用它们的军队,企图危害宗庙社稷。群臣议论此事,都说“刘长应当在街市上斩首示众。”文帝不忍心法办淮南王,免了他的死罪,废了他的王位,不准再做诸侯王。群臣请求把淮南王流放到蜀郡的严道和邛(qióng,音琼)都一带,文帝同意了。刘长还没到达流放地,就病死在路上。文帝怜惜他,后来到十六年(前164)时,追尊淮南王刘长,谥号为厉王,并封他的三个儿子: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山王,刘赐为庐江王。
  十三年(前167)夏天,文帝说:“我听说,天道是祸从怨起、福由德兴。百官的过错,应当由我一人承担责任。如今秘祝官把过错都推到下面的大臣,其结果是显扬了我的无德,我很不赞成。应当取消这种做法。”
  五月,齐国的太仓令淳于公犯了罪,应该受刑,朝廷下诏让狱官逮捕他,把他押解到长安拘禁起来。太仓令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他被捕临行时,骂女儿们说:“生孩子不生儿子,遇到紧急情况,就没有用处了!”他的小女儿缇萦(tí yíng,音提营)伤心地哭了,就跟随父亲来到长安,向朝廷上书说:“我的父亲做官,齐国的人们都称赞他廉洁公平,现在因触犯法律犯罪,应当受刑。我哀伤的是,受了死刑的人不能再活过来,受了肉刑的人肢体断了不能再接起来,虽想走改过自新之路,也没有办法了。我愿意被收入官府做奴婢,来抵父亲应该受刑之罪,使他能够改过自新。”上书送到文帝那里,文帝怜悯缇萦的孝心,就下诏说:“听说在有虞氏的时候,只是在罪犯的衣帽上画上特别的图形或颜色,给罪犯穿上有特定标志的衣服,以此来羞辱他们,这样,民众就不犯法了。为什么能这样呢?因为当时政治清明到了极点。如今法令中有刺面、割鼻、断足三种肉刑,可是犯法的事仍然不能禁止,过失出在哪儿呢?不就是因为我道德不厚教化不明吗?我自己感到很渐愧,所以训导的方法不完善,愚昧的百姓就会走上犯罪。《诗经》上说‘平易近人的官员,才是百姓的父母’。现在人犯了过错,还没施以教育就加给刑罚,那么有人想改过从善也没有机会了。我很怜悯他们。施用刑罚以致割断犯人的肢体,刻伤犯人的肌肤,终身不能长好,多么令人痛苦而又不合道德呀,作为百姓父母,这样做,难道合乎天下父母心吗?应该废除肉刑。”
  文帝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没有什么比这事情更重要。现在农民辛勤地从事农业生产却还要交纳租税,使得务农和从事商业手工业没有区别,本末不分,这恐怕是由于鼓励农耕的方法还不完备。应当免除农田的租税。”
  十四年(前166)冬天,匈奴谋划侵入边境进行劫掠,攻打朝那塞,杀死北地郡都尉孙卬。文帝于是派出三位将军率兵分别驻扎在陇西、北地、上郡,任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驻扎在渭河以北地区,计有战车千辆,骑兵十万。文帝亲自慰劳军队,部署军队,申明训令,奖赏全军将士。文帝想要亲自率兵反击匈奴,群臣劝阻,一概不听。皇太后坚决阻拦文帝,文帝这才作罢。于是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率军攻打匈奴。匈奴逃跑了。
  这年春天,文帝说:“我有幸得以执掌祭祀的牺牲、玉帛来祭祀上帝、宗庙,登上帝位,至今十四年了,历时已经很久,以我这样一个既不聪敏又不明智的人长久地治理天下,深为自愧。应当广泛增设祭祀的墠(shàn,音扇)场和玉帛。从前先王远施恩惠而不求回报,遥祭山川却不为自己祈福,尊贤抑亲,先民后己,圣明到了极点。如今我听说掌管祭祀的祠官祈祷时,全都是为我一个人,而不为百姓祝福,我为此而感到非常渐愧。凭着我这样无德之人,却独自享受神灵的降福,而百姓却享受不到,这就加重了我的无德。现在命令祠官祭祀要向神献上敬意,不要为我一个人祈求什么。”
  这时,北平侯张苍任丞相,刚刚明确了新的乐律和历法。鲁国人公孙臣上书陈说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终而复始以象征王朝兴替的五德终始学说,说现在正当土德,土德的验证是将有黄龙出现,应当更改历法、服色等制度。文帝把此事下交给丞相去研究。丞相张苍经过推算认为现今是水德,才明确把冬十月作为岁首,应该崇尚黑色,认为公孙臣的说法不对,请求文帝不要采纳。
  十五年(前165),有黄龙出现在成纪县,文帝又召来鲁国的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让他重新说明当今应为土德的道理。于是文帝下诏说:“有奇物神龙出现在成纪,没有伤害到百姓,今年又是个好年成。我要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和诸神。礼官们商议这件事,不要因为怕我劳累而有什么隐讳。”主管大臣和礼官们都说:“古代天子每年夏天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所以叫做‘郊’(郊祀,郊祭)。”于是文帝第一次来到雍,郊祭五帝,在夏初四月向天帝致礼。赵国人新垣平凭着善于望云气而知凶吉来进见文帝,劝说文帝在渭城建五帝庙,并预言这将使周朝的传国宝鼎出现,还会有奇异的美玉出现。
  十六年(前164),文帝亲自到渭阳五帝庙郊祭,仍在夏季向天帝致敬,并崇尚红色。十七年(前163),文帝得一玉杯,这个玉杯实际是新垣平为欺骗文帝而派人献上的,玉杯上刻有“人主延寿”四个字。于是文帝下诏把这一年改为元年,下令天下民众尽情聚会饮酒。当年,新垣平欺诈的事情被发觉,夷灭了三族。
  后元二年(前162),文帝说:“我不英明,不能施恩德于远方,因而使境外有些国家时常侵扰生事。边远地区的人民不能安定地生活,内地的百姓辛勤劳动也不得歇息,这两方面的过失,都是由于我的德不厚,不能惠及远方。最近连续几年,匈奴都来为害边境,杀我许多官吏和百姓,边境的官员和将领又不明白我的心意,以致加重我的无德。这样长久结下怨仇,兵祸不断,中外各国将怎么能各自安宁呢?现在我起早睡晚,操劳国事,为万民忧虑,惶惶不安,未曾有一天心里不想着这些事情,所以我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在路上礼帽车盖前后相望,车子的辙迹道道相连,为的就是让他们向单于说明我的意愿。现在单于已经回到从前友好相处的道路上来了,考虑国家的安定,为了万民的利益,亲自跟我相约完全抛弃细小的过失,一起走和平的大道,结为兄弟之好,以保全天下善良的百姓。和亲的协议已经确定,从今年就开始。”
  后元六年(前159)冬天,匈奴三万人入侵上郡,三万人入侵云中郡。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扎在飞狐口;任命原楚国丞相苏意为将军,驻扎勾注山;命将军张武驻守北地郡;任命河内郡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任命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军霸上;命祝兹侯徐悍驻扎棘门:以防备匈奴。过了几个月,匈奴人退去,这些军队也撤回了。
  这一年天下干旱,发生蝗灾。文帝施恩于民:诏令诸侯不要向朝廷进贡,解除民众开发山林湖泊的禁令,减少宫中各种服饰、车驾和狗马,裁减朝廷官吏的人数,打开粮仓救济贫苦百性,允许民间买卖爵位。
  孝文帝从代国来到京城,即位二十三年,宫室、园林、狗马、服饰、车驾等等,什么都没有增加。但凡有对百姓不便的事情,就予以废止,以便利民众。文帝曾打算建造一座高台,召来工匠一计算,造价要值上百斤黄金。文帝说:“百斤黄金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我承受了先帝留下来的宫室,时常担心有辱于先帝,还建造高台干什么呢?”文帝平时穿的是质地粗厚的丝织衣服,对所宠爱的慎夫人,也不准她穿长得拖地的衣服,所用的帏帐不准绣彩色花纹,以此来表示俭朴,为天下人做出榜样。文帝规定,建造他的陵墓霸陵,一律用瓦器,不准用金银铜锡等金属做装饰,不修高大的坟;要节省,不要烦扰百性。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文帝却把尉佗的兄弟召来,使他们显贵,报之以德。尉佗于是取消了帝号,向汉朝称臣。汉与匈奴相约和亲,匈奴却背约入侵劫掠,而文帝只命令边塞戒备防守,不发兵深入匈奴境内,不乐意给百姓带来烦扰和劳苦。吴王刘濞谎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就趁机会赐给他木几和手杖,以表示关怀他年纪大,可以免去进京朝觐之礼。群臣中如袁盎(àng,去声,音昂)等人进言说事,虽然直率尖锐,而文帝总是宽容采纳。大臣中如张武等人接受别人贿赂的金钱,事情被发觉,文帝就从皇宫仓库中取出金钱赐给他们,用这种办法使他们内心羞愧,而不下交给执法官吏处理。文帝一心致力于用恩德感化臣民,因此天下富足,礼义兴盛。
  后元七年六月己亥日,文帝在未央宫逝世。留下遗诏说:“我听说天下万物萌芽生长,最终没有不死的。死是世间的常理,事物的自然归宿,有什么值得过份悲哀呢!当今世人都喜欢活着而不乐意死,死了人还要厚葬,以致破尽家产;加重服丧以致损害身体。我认为很不可取。况且我生前没什么德行,没有给百姓什么帮助;现在死了,又让人们加重服丧长期哭吊,遭受严寒酷暑的折磨,使天下父子为我悲哀,使天下老幼心灵受到损害,减少饮食,中断对鬼神的祭祀,其结果是加重了我的无德,我怎么向天下人交待呢!我有幸得以保护宗庙,凭着我这渺小之身依托在天下诸侯之上,至今已二十多年。靠的是天地的神灵,社稷的福气,才使得国内安宁,没有战乱。我不聪敏,时常担心行为有过错,使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蒙受羞辱;岁月长久了,总是担心不能维持始终。如今没想到能侥幸享尽天年,将被供奉在高庙里享受祭祀,我如此不贤明,却能有这样的结果,我认为就很好,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现在诏令全国官吏和百姓,诏令到达后,哭吊三日就除去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应参加丧事、服丧哭祭的人,都不要赤脚。服丧的麻带宽度不要超过三寸,不要陈列车驾和兵器,不要动员民间男女到宫殿来哭祭。宫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上和晚上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不是早上和晚上哭祭的时间,不准擅自哭泣。下葬以后,按丧服制度应服丧九个月的大功只服十五日,应服丧五个月的小功只服十四日,应服丧三个月的缌麻只服七日,期满就脱去丧服。其他不在此令中的事宜,都参照此令办理。要把这道诏令通告天下,使天下人都明白地知道我的心意。葬我的霸陵周围山水要保留其原来的样子,不要有所改变。后宫夫人以下直至少使,全都让他们回娘家。”朝廷任命中尉周亚夫为车骑将军,典属国徐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征调京城附近各县现役士卒一万六千人,又征调内史所统辖的京城士卒一万五千人,去做安葬棺槨的挖土、填土等工作,归将军张武统领。
  乙巳日,文帝葬在霸陵,群臣叩首至地,奉上谥号,尊称为孝文皇帝。
  太子刘启在高庙即位。丁未日,承袭帝号为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前156)十月,下诏给御史:“我听说古代帝王,有取天下之功的称为‘祖’,有治天下之德的称为‘宗’,制定礼仪音乐各有其根据。还听说歌是用来颂扬德行的,舞是用来显扬功绩的。在高庙献酒祭祀,演奏《武德》《文始》《五行》等歌舞。在孝惠庙献酒祭祀,演奏《文始》《五行》等歌舞。孝文皇帝治理天下,开放了关卡桥梁,处处畅通无阻,边远地区也一样;废除了诽谤有罪的法令,取消肉刑,赏赐老人,收养抚恤少无父母和老而无子的贫苦人,以此来养育天下众生;他杜绝各种嗜好,不受臣下进献贡品,不求一己之私利;处治罪犯不株连家属,不诛罚无罪之人。废除宫刑,放出后宫美人,对使人断绝后代的事看得很重。我不聪敏,不能认识孝文皇帝的一切。这些都是古代帝王做不到的,而孝文皇帝亲自实行了。其功德显赫,比得上天地;恩惠广施,遍及四海,没有哪个人不曾得到他的好处。他的光辉如同日月,而祭祀时所用的歌舞却不相称,对此我心中非常不安。应当为孝文皇帝庙制作《昭德》舞,以显扬他的美德。然后将祖宗功德载入史册,流传万代,永远永远没有尽头,我认为这样做很好。此事交给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级的官员和礼官共同制定出礼仪,然后上报给我。”丞相申徒嘉等人说:“陛下始终想着孝亲之道,制作《昭德》之舞来显扬孝文皇帝的赫赫功德,这都是我们这些臣子由于愚钝而想不到的。我们恭敬地建议:世间取天下之功没有大过高皇帝的,治天下之德没有超过孝文皇帝的,高皇帝庙应当作为本朝帝王的太祖庙,孝文皇帝庙应当作为本朝帝王的太宗庙。后代天子应当世世祭祀太祖和太宗之庙。各郡各国诸侯也应当分别为孝文皇帝建立太宗之庙。每年朝廷祭祀时,诸侯王和列侯都要按时派使者来京陪侍天子祭祀,每年都要祭祀太祖、太宗。请把这些写入文献,向天下公布。”景帝下制说:“可以。”
  太史公说:孔子曾说:“治理国家,必须经过三十年才能实现仁政。善人治理国家经过一百年,也就可以克服残暴免除刑杀了。”这话千真万确。汉朝建立,到孝文皇帝经过四十多年,德政达到了极盛的地步。孝文帝已逐渐走向更改历法、服色和进行封禅了,可是由于他的谦让,至今尚未完成。啊,这难道不就是仁吗?


  【原文及注释】

  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1>。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2>。太后薄氏子。即位十七年,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崩<3>。九月,诸吕吕产等欲为乱,以危刘氏,大臣共诛之,谋召立代王,事在《吕后》语中<4>。

  〔注释〕
  <1>中子:排行居中的儿子。刘邦有八子,刘恒居第四。 <2>“都中都”的前一个“都”是定都、建都的意思。 <3>崩:古代帝王或王后死称崩。 <4>吕后语:指《吕太后本纪》。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张武等议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1>,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2>。今已诛诸吕,新啑血京师<3>,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4>:“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5>,然卒践天子之位者<6>,刘氏也,天下绝望<7>,一矣。高帝封王子弟<8>,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9>,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苟政,约法令<10>,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11>,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12>,一呼士皆左袒<13>,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14>?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与未定<15>。卜之龟<16>,卦兆得大横<17>。占曰<18>:“大横庚庚<19>,余为天王,夏启以光<20>。”代王曰:“寡人固己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于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21>。”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22>,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23>。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注释〕
  <1>属意:用意。 <2>特:只,仅。 <3>啑(dié,音迭)血京师:指吕后死后,陈平、周勃等诛灭诸吕之事。 啑血,形容激战而血流遍地。 啑,通“蹀”,踏。 <4>进:此指进言。 <5>以万数:用万来计算。即数以万计的意思。 <6>卒:最终。 践:踏,登上。 <7>绝望:指失去做皇帝希望。 <8>封王子弟:封子弟为王。 <9>盘石:巨大的石头。盘,同“磐”。 <10>约法令:《高祖本纪》:高祖进入关中后,“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11>三王:指梁王吕产、赵王吕禄,燕王吕通。 <12>节:符节。古代朝廷用做信物的凭证。 北军:西汉时高祖所建保卫两宫的卫队之一。长乐宫在东,为北军;未央宫在西,为南军。(参用《会注考证》引俞正燮说) <13>左袒:袒露左臂。此事详见《吕太后本纪》。 <14>宁:岂,难道。 专一:同一,一致。 <15>犹与:同“犹豫”。 <16>卜之龟:指用龟甲占卜这件事。古人用火烧灼龟甲,根据龟甲纵横裂纹来推测吉凶。 <17>大横:指龟甲被烧灼后,出现的大的横向裂纹。 <18>占:本指占卜时视兆以判断吉凶,这里指卜辞。 <19>庚庚:变更,更替。《索隐》:“庚庚犹‘更更’,言以诸侯更帝位也。” <20>夏启以光:象夏启那样,发扬光大夏禹的帝业。夏启是夏禹之子。参见《夏本纪》。 <21>毋:同“无”。 <22>参乘:站在车右边陪乘,担任护卫。 <23>传:驿车。 诣:到……去。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宋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言<1>。”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2>。代王谢曰<3>:“至代邸而议之<4>。”遂驰入代邸。群臣从至。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5>。臣谨请(与)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6>:‘大王高帝长子<7>,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8>,不足以称宗庙<9>。愿请楚王计宜者<10>,寡人不敢当。”群臣皆伏固请。代王西乡让者三<11>,南乡让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计之<12>,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13>,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14>,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注释〕
  <1>间言:指私下进言。 <2>玺:皇帝的印。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征调兵将用的凭证,双方各执一半,以验真假。 <3>谢:推辞,辞谢。 <4>代邸:代王在京城的官邸。 <5>宗庙:古代帝王或诸侯供奉和祭祀祖宗的场所,后来也用作王室、国家的代称。 <6>二千石:指年俸二千石的官员。汉代内自九卿郎将,外至郡守尉的俸禄等级,都是年俸二千石。 <7>高帝长子:高帝当时还活着的儿子,有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刘恒居长。 <8>不佞:没有才能。自谦之词。 <9>称宗庙:意思是能胜任祭祀宗庙。称,相称,适合,配得上。 <10>楚王:刘邦之弟刘交。在当时皇族中刘交辈份最高,所以刘恒要请他考虑。 <11>“代王西乡(xiàng,音向)”二句:《会注考证》引胡三省曰:“盖代王入代邸,而汉廷群臣继至,王以宾主礼接之,故西乡。群臣劝进,王凡三让;群臣遂扶王正南面之位,王又让者再。”译文参用此说。 <12>伏计:伏地考虑。这是臣对君陈述自己意见时,所用的敬词。“伏”,指身体前倾,面向下。可以不译。 <13>社稷:本指土神和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立社稷坛,后来,社稷就成了国家的代称。 <14>莫宜寡人:等于说“莫宜于寡人”,没有人比我适宜。


  群臣以礼次侍。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1>,奉天子法驾<2>,迎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3>。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4>。还坐前殿。于是夜下诏书曰:“间者诸吕用事擅权<5>,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辜<6>。朕初即位,其赦天下<7>。赐民爵一级<8>,女子百户牛酒<9>,酺五日<10>。

  〔注释〕
  <1>清宫:清理皇宫。这里指将吕氏的残余势力从宫室中清除出去。 <2>法驾:天子举行典礼时所乘坐的车驾,也叫作金银车。 <3>未央宫:汉宫名。当时常作为群臣朝见皇帝的场所。 <4>行:巡行,巡视。 <5>间者:近来。 用事:执政,当权。 <6>伏:得到(应有的惩罚)。辜:罪。 <7>其:表示祈使、命令。可以不译出。 <8>赐民爵一级:《会注考证》引颜师古注曰:“赐爵者,谓一家之长得之也。” <9>百户牛酒:《索隐》引《封禅书》注云:“百户牛一头,酒十石。”又引乐产云:“妇人无夫或无子不沾爵,故赐之也。” <10>酺(,音蒲):命令特许的大聚饮。秦汉时,三人以上无故相聚饮酒,要罚金四两。这里为庆祝皇帝登基,特许百姓聚饮五天。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戍,徒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1>。
  辛亥,皇帝即阼<2>,谒高庙<3>。右丞相平徒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注释〕
  <1>徒:调职,调往。这里是改封的意思。 <2>即阼(zuò,音作):即位,登位。阼,帝王即位或主持祭祀时所登的台阶。 <3>谒:禀告,这里指举行典礼,禀告即位登基。 高庙:汉高祖刘邦之庙。古代皇帝登基时,要到祖庙去举行典礼,行祭祀、朝拜之礼。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1>,欲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益封太尉勃万户<2>,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注释〕
  <1>矫:假托君命,假传命令。 <2>益:加。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1>,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2>。今犯法已论<3>,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4>,及为收帑<5>,朕甚不取。其议之。”有司皆曰<6>:“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7>,所以累其心<8>,使重犯法<9>,所从来远矣。如故便<10>。”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11>,罪当则民从<12>。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13>,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14>。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15>。”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注释〕
  <1>正:通“证”,凭证、依据。 <2>率:率领。这里是引导的意思。 <3>论:判罪,论处。 <4>同产:指同胞的兄弟姐妹。 坐之:因之而定罪。坐,指定罪。 <5>收帑(,音奴):把罪犯的妻子儿女抓来,收为官府奴婢。帑,通“孥”,妻子儿女。 <6>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事各有专司,故称有司。 <7>相坐:即连坐。一人犯法,株连他人同时治罪。 坐收:因犯罪而被逮捕。 <8>累:牵累,牵制。 <9>重:以为重大,感到严重。 <10>便:便利,适宜。 <11>悫(què,音确):忠厚,谨慎。 <12>罪:判罪,惩处。 当:得当。 <13>牧民:即统治人民。《逸周书·命训》中有“古之明王”“牧万民”的说法。 <14>为暴:干凶恶残暴的事。 <15>孰计:仔细考虑。孰,同“熟”。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1>,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2>,天下人民未有嗛志<3>。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4>,而曰豫建太子<5>,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其安之<6>。”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7>,春秋高<8>,阅天下之义理多矣<9>,明于国家之大体。吴王于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10>。岂为不豫哉<11>!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今不选举焉<12>,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朕甚不取也。”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用此道也<13>。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亲率士大夫<14>,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15>,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某最长<16>,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后者爵各一级<17>。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注释〕
  <1>蚤:通“早”。 <2>歆享:祭祀时神灵享受祭品的香气。歆,《说文》:“神食气也。”<3>嗛(qiè,音怯):通“慊”,满足。 <4>禅:禅让。把帝位让给别人。 <5>豫:同“预”,预先。 <6>安:徐缓,慢。 <7>季父:最小的叔父。 <8>春秋高:指年纪大。 <9>阅:经历。 <10>秉:持。陪:辅佐。 <11>“岂为”句:难道是不预先安排吗? <12>选举:挑选、举荐。焉:相当于“之”,指有德的人。 <13>用:因,由于。此道:指早建太子的办法。 <14>士大夫:将帅的下属。 柯维骐《史记考要》:“《周礼》师帅皆中大夫,旅帅皆下大夫,卒长皆上士,两司马皆中士,两皆统于军将,故曰士大夫。” <15>释:放弃,抛弃。 更:即改变。 <16>子某:指文帝的长子启,即后来的景帝。史官为了避讳,用“某”字代替“启”。《汉书·文帝记》作“启”。 按:刘启本为文帝中子,因兄长皆死,此时他最长。 <17>代父后者:意思是做父亲的继承人。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1>,立太子母为皇后。”皇后姓窦氏<2>。上为立后故,赐天下鳏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儿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3>。上从代来,初继位,施德惠天下,填抚诸侯四夷皆洽欢<4>,乃循从代来功臣<5>。上曰:“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注释〕
  <1>“诸侯皆同姓”二句:《索隐》:“谓帝之子为诸侯王,皆同姓。姓,生也,言皆同母生,故立太子母也。” <2>窦氏:本是文帝之妾,此时文帝正妻已死。 <3>鳏寡孤独:老而无妻叫作“鳏”,老而无夫叫作“寡”,幼而无父叫作“孤”,老而无子叫作“独”。这里“鳏寡孤独”是泛指失去依靠,需要照顾的人。 已:通“以”。 <4>填抚:镇抚,安抚。填,通“镇”,安定。四夷:古代对中原地区以外四方少数民族的总称。 <5>循:安抚,慰问。


  上曰:“列侯从高帝入蜀、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
  人或说右丞相曰:“君本诛诸吕,迎代王,今又矜其功<1>,受上赏,处尊位,祸且及身<2>。”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3>,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注释〕
  <1>矜:自我夸耀。 <2>且:将要。 <3>谢病:称病辞职。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岁),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遗德<1>。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2>,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3>。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注释〕
  <1>靡:无,没有。 遗德:失德,不道德。《汉书·文帝纪》“遗”作“违”。 <2>邑远:指列侯的封邑离长安远。 <3>无由:无法,无从。 驯:同“训”,教导。


  十一月晦<1>,日有食之。十二月望<2>,日又食<3>。上曰:“朕闻之,天生蒸民<4>,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5>,则天示之以灾,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6>,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7>,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8>。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9>,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10>。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11>,以匡朕之不逮<12>。因各饬其任职<13>,务省繇费以便民。朕既不能远德<14>,故然念外人之有非<15>,是以设备未息<16>。今纵不能罢边屯戍<17>,而又饬兵厚卫<18>,其罢卫将军军。太仆见马遗财足<19>,余皆以给传置<20>。”

  〔注释〕
  <1>晦: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2>望:阴历每月的十五日。 <3>日又食:据焦竑、张文虎考证,“日食”当作“月食”。(见《会注考证》引)又: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十二月望日又食”七字当是衍文。 <4>蒸:通“烝”,众多。 <5>布政:施政。 <6>适(zhé,音折):通“谪”,责备,谴责。 见:同“现”,显现。 <7>微眇:微小。眇,同“渺”。 兆民:万民。 <8>二三执政:等于说众位执政大臣。 股肱(gōng,音工):比喻左右的得力大臣。股,大腿。肱,上肢肘至肩的部分。 <9>三光:指日、月、星。 <10>匄(gài,音盖):同“丐”,乞求,希望。 <11>贤良方正:指德才兼备,公平正直的人。汉代选拔人才的“贤良方正”科目由此开始。(据《会注考证》引胡三省说) <12>匡:辅助,补救。 逮:及。 <13>因:趁。饬(chì音赤):整治。 <14>远德:使恩德施及远方。 <15>(xiàn,音现)然:忧虑不安的样子。非:邪恶。这里指侵略。 <16>设备:设防务。 <17>罢:即撤除,撤销。 边屯戍:边塞的防守。这里指驻军。 <18>厚卫:加强卫戍力量。 <19>见马:现有的马匹。见同“现”。 遗:留下。财:通“才”,仅仅。 <20>传置:古代交通要道上设置的备有车马的驿站。


  正月,上曰:“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1>,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2>。”

  〔注释〕
  <1>籍(jiè,音借)田:《汉书·文帝纪》作“借田”,皇帝亲自耕种的田。实际上只是春耕时象征性地参加耕作,以示重农。《集解》引韦昭曰:“籍,借也。借民力以治之,以奉宗庙,且以劝率天下,使务农也。” <2>粢盛:祭品。指盛在祭器内的谷物。 粢,黍稷。 盛,指盛于器中。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上曰:“赵幽王幽死<1>,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遂弟辟强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2>。”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3>,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4>,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5>。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6>,是使众臣不敢尽情<7>,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8>,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9>,朕甚不取。自今以来<10>,有犯此者勿听治。”

  〔注释〕
  <1>幽死:指被吕后囚禁而死。详见《吕太后本纪》。 <2>王:使做王,立为王。 <3>剧郡:指地位重要,情况复杂,治理困难的大郡。 <4>进善之旌,诽谤之木:相传唐尧时在四通八达的路口树立旌旗和木牌,欲进善言者,立于旗下言之;有批评朝政者,写在木牌上。诽谤,批评,指责。 <5>通治道:使治国的途径通畅。 来谏者:使进谏的人前来。 <6>妖言:迷惑人的邪说。这里指以妖言惑众。 <7>情:真情,实情。 <8>祝诅:祈祷鬼神,使降祸于所憎之人。 约结:结盟,定约。 谩,欺骗,指负约。 <9>抵死:犯死罪。抵,触犯。 <10>自今以来:从今以后。 <11>听治:判决治罪。


  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1>。

  〔注释〕
  <1>郡国守相:郡守和封国的丞相。 铜虎符:古代帝王授予臣下兵权和调发军队的信物。用铜铸成虎形,分为两半,调发军队时,经过验合,方能生效。竹使符:使臣到各地去所持的一种竹制的信物。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十一月,上曰:“前日(计)〔诏〕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1>。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绛侯勃免丞相就国,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四月,城阳王章薨。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2>。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3>。帝初幸甘泉<4>。六月,帝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5>,毋使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6>。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7>,非常故<8>,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9>,令不得居其故<10>,陵轹边吏<11>,入盗,甚敖无道<12>,非约也<13>。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14>。

  〔注释〕
  <1>辞:托辞,找借口。 <2>杀辟阳侯审食其(yì jī,音异基):高祖九年(前198年),刘长的母亲被拘自杀,审食其未能向吕后强争,为此刘长因怀恨,将他杀死。事见《淮南衡山列传》。 <3>寇:抢劫掠夺。 <4>幸:特指皇帝到某处去。 甘泉:宫名。因位于甘泉山而得名。 <5>约为昆弟:汉初高祖,吕后及文帝初即位时曾三度与匈奴和亲。见《匈奴列传》。昆弟,兄弟。 <6>输:运送。 遗(wèi,音畏):送给。 <7>河南降地:指今内蒙古境内黄河以南一带地区。最初为匈奴所占,后秦始皇派蒙恬率十万之众击之,悉收河南地。见《匈奴列传》。 <8>常故:正常缘故,正当理由。 <9>保塞蛮夷:保卫边塞的少数民族。 <10>故:指故地。 <11>陵轹(,音力):侵犯,欺压。 <12>敖:通“傲”,傲慢。 <13>非约:指违背、破坏了先前的协约。 <14>材官:勇武之卒。


  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复晋阳中都民三岁<1>。留游太原十余日。

  〔注释〕
  <1>“复晋阳”句:复,免除赋税徭役。 晋阳、中都、文帝为代王时旧都。《汉书·文帝纪》“岁”下有“租”字。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1>,乃反<2>,发兵欲袭荥阳。于是诏罢丞相兵<3>,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4>,为大逆。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乃以军地邑降者<5>,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6>,亦赦之。”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注释〕
  <1>胡:指匈奴。 <2>反:反叛,造反。 <3>罢丞相兵:撤回丞相灌婴的部队。 <4>诖(guà,音挂)误:连累,使受害。 <5>以军地邑降者:是说率领军队投降或献出城邑归降的人。 <6>去来:《汉书·文帝纪》颜师古注:“虽始与兴居共反今弃之而来降者。”


  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1>,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2>。”帝不忍致法于王<3>,赦其罪,废勿王<4>。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后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注释〕
  <1>居处:住所。 毋度:无度,超过了规定的限度。 <2>弃市: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将尸体暴露街头示众,叫作弃市。 <3>致法:意思是依法惩处。 <4>废:指废除其诸侯王之位。


  十三年夏,上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1>。百官之非,宜由朕躬<2>。今秘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其除之。”

  〔注释〕
  <1>繇(yóu,音由):由,从。 <2>由:因为,由于。 躬:自身。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1>,诏狱逮徙系长安<2>。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3>!”其少女缇萦自伤泣<4>,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5>。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6>,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7>。妾愿没入为官婢<8>,赎父刑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9>,而民不犯。何则<10>?至治也<11>。今法有肉刑三<12>,而奸不止<13>,其咎安在<14>?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15>。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16>。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17>,刻肌肤,终身不息<18>,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注释〕
  <1>刑:刑罚。这里指受肉刑。 <2>狱:狱官。 逮:逮捕。 系:囚禁。 <3>缓急:指紧急情况。这里“缓”字无义,只是个陪衬。 <4>少女:小女儿。 <5>妾:古代女子自称谦词。 <6>属:连接。此指被割断的肢体再接起来。 <7>其道无由:是指无法走向改过自新的道路。 <8>没入:指被收进官府。 <9>画衣冠:以画有特别图形或颜色的衣帽来象征各种刑罚。 章服:指给罪犯穿上有特定标志的衣服。章,彩色。 僇(,音陆):侮辱,羞辱。 按:相传上古有所谓象刑,即以特异服饰,象征五刑,以示耻辱,而不用肉刑,未必可信。 <10>何则:为什么呢?则,语气词。 <11>至治:政治清明达到了顶点。至,到达极点的。 <12>肉刑三:古代的三种肉刑,一般指黥(脸上刺字)、劓(割去鼻子)、刖(断足)。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是指劓、刖、宫(残害生殖机能)三种肉刑。 <13>奸:指违法犯罪的人与事。 <14>咎:过失,罪责。 <15>驯道不纯:教导的方法不恰当。驯通“训”,教导。纯,善,好。陷焉:意思是陷入犯罪的境地。 <16>这两句诗引自《诗经·大雅·泂酌》。恺(kǎi,音凯)悌,指平易近人。 <17>支:同“肢”。 <18>息:生长。


  上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1>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毋以异<2>,其于劝农之道未备<3>。其除田之租税。”

  〔注释〕
  <1>勤身:劳身。勤:辛劳。 <2>“本末”句:本和末无法区分。本,指农业,末,指商业和手工业等。异,区别,区分。 <3>备:完备,完善。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1>,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2>,骑卒十万。帝亲自劳军,勒兵申教令<3>,赐军吏卒。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皇太后固要帝<4>,帝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击匈奴。匈奴遁走。

  〔注释〕
  <1>三将军:指陇西将军隆虑侯周灶、北地将军宁侯魏遫、上郡将军昌侯卢卿。(据《会注考证》引齐召南说) <2>乘:古时一车四马叫“乘”,这里可译为“辆”。 <3>勒:统率,约束,部署。申:申明。 <4>固要(yāo,音腰):坚决阻拦。 要,拦截,遮留。


  春<1>,上曰:“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2>,十四年于今,历日(县)〔绵〕长<3>,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4>,朕甚自愧。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5>。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6>,右贤左戚<7>,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今吾闻祠官祝釐<8>,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9>,是重吾不德。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注释〕
  <1>春:指十四年春天。汉承秦历,以建亥之月(夏历十月)为岁首,当年的春天在当年的冬天之后,即在第二个季度(夏历的正月,二月,三月)。 <2>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 珪币:古代帝王、诸侯举行朝会、祭祀用的玉器和帛。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登基做了皇帝。 <3>历:经历。 绵长:长久。 <4>抚临:安抚统治。 <5>墠(shàn,音善)场:古代供祭祀用的场所。 <6>望祀:遥望而祭。古代祭礼的一种。 <7>右贤左戚:指用人注重贤才,不注重亲戚。古代以右为高,以左为下。 <8>祠官:掌管祭祀的官员。 祝釐(,音西):祭祀上天,祈求降福。釐,通“禧”,吉祥,幸福。 <9>不与焉:没有参与其中。即指享受不到。与,参与,参加。


  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方明律历<1>。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2>,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3>,当改正朔服色制度<4>。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5>,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

  〔注释〕
  <1>明:明确。 律历:乐律和历法。这里主要指历法。 <2>终始传五德:战国时阴阳家以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相克、终而复始的道理来附会王朝的废兴更替,叫终始五德或五德终始。五德,即五行之德。传,次第。 <3>土德应黄龙见:根据阴阳家的说法,与金木水火土五德,相应的是白青黑红黄五色。公孙臣认为,汉朝正值土德,相应的是黄色,所以这样推断。 <4>正朔:指历法制度。正,一年的开始。朔,每月的初一。 服色:指官府应用的颜色。古代每个朝代的车马、祭牲、服饰等都有自己所崇尚的颜色。 <5>正十月:确定每年以十月为岁首。上黑:崇尚黑色。上,同“尚”。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于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1>。朕亲郊祀上帝诸神。礼官议,毋讳以劳朕<2>。”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于郊,故曰郊。”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3>,以孟夏四月答礼焉<4>。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5>,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6>。欲出周鼎<7>,当有玉英见<8>。

  〔注释〕
  <1>有年:有年景,即丰收的意思。年,收成,年景。 <2>郊祀:在郊外祭祀天地,是古代祭祀的一种仪式。 以:因。 劳朕:使我劳累。 <3>五帝:具体所指不一,《五帝本纪》所记为黄帝、颛顼、帝喾、唐尧和虞舜。 <4>以:在。 孟夏:夏季的第一个月,即夏历四月。 <5>望气:借望云气来附会人事,预言吉凶的一种迷信活动。 <6>五庙:五帝庙。 <7>欲:将要。出:出现,显露。 周鼎:相传夏禹铸九鼎象征九州,后成为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秦昭襄王时迁九鼎入秦,其一落入泗水。 <8>玉英:美玉之精,即奇异的美玉。


  十六年,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寿”<1>。于是天子始更为元年<2>,令天下大酺。其岁,新垣平事觉<3>,夷三族<4>。

  〔注释〕
  <1>“得玉杯”二句:《集解》引应劭曰:“辛垣平诈令人献之。” <2>更为元年:改元为元年。从这一年起,文帝的纪年改为后元,十七年(前163)即后元元年。 <3>新垣平事觉:指新垣平诡称望气,让人诈献玉杯的事被发觉。 <4>夷:诛灭。 三族:所指说法不一,《秦本纪·集解》引应劭说,以为是父母、兄弟、妻子。


  后二年<1>,上曰:“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2>。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3>,封畿之内勤劳不处<4>,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间者累年<5>,匈奴并暴边境<6>,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7>,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结难连兵<8>,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9>,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10>,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11>,结轶于道<12>,以谕朕意于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13>,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14>,偕之大道<15>,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16>。和亲已定<17>,始于今年。”

  〔注释〕
  <1>后二年:即后元二年(前162年)。 <2>方外之国:指西汉王朝境外的国家。方,境,边境。 或:有的。 <3>四荒:四方荒远的地方。这里指边境地区。 <4>封畿之内:京都一带地域。这里泛指内地。 处:暂止,休息。 <5>间者:近来。 累年:连年。 <6>暴:欺凌,侵害。 <7>谕:了解,明。 内志:心意。 <8>结难连兵:结下怨仇,接连用兵。 难,怨仇,仇敌。 <9>夙兴夜寐:早起晚睡。形容勤奋不懈。 <10>怛惕:忧伤惶恐。 <11>冠盖相望:即冠盖相望于道。冠盖,指官员的帽子和车上的篷盖。 <12>结轶:意思是车迹相连。 轶,通“辙”,车轮压出的痕迹。 <13>反:同“返”。 <14>细过:小过失。 <15>偕之大道:一起走上大道。 偕,一起,共同。 <16>全:保全。元元:善良的。 <17>和亲:与敌议和,结为姻亲。


  后六年冬,匈奴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祝兹侯<1>军棘门:以备胡。数月,胡人去,亦罢。

  〔注释〕
  <1>祝兹侯:《集解》引徐广曰:“《表》作松兹侯,姓徐,名悍。”


  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1>,减诸服御狗马<2>,损郎吏员<3>,发仓庾以振贫民<4>,民得卖爵<5>。

  〔注释〕
  <1>驰山泽:指解除禁止民众开发山林湖泊的法令。 弛,放松,解除。 <2>服御狗马:供朝廷使用的服饰、车驾和狗马等玩好之物。 <3>损:减少,裁减。 郎吏:泛指朝廷官员。员:人数,名额。 <4>发:打开。仓庾(,音雨):泛指各种贮藏粮食的仓库。庾,本指露天的谷仓。 振:同“赈”,救济。 <5>民得卖爵:民间可以买卖爵位。这是汉文帝采用晁错用粟买爵和赎罪的建议而实行的制度。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1>,有不便<2>,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3>,召匠计之,直百金<4>。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上常衣绨衣<5>,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6>,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7>。治霸陵皆以瓦器<8>,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9>,欲为省,毋烦民。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10>,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11>。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12>。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13>,常假借用之<14>。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15>,弗下吏<16>。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17>,兴于礼义。

  〔注释〕
  <1>苑囿:古代畜养禽兽、种植林木,以供皇帝贵族游玩打猎的园林风景区。 <2>不便:指对百姓不便利的事情。 <3>露台:高台。《集解》引徐广曰:“露,一作‘灵’,” <4>直:同“值”。 <5>绨:一种质地粗厚的丝织品。 <6>曳地:拖到地上。 <7>先:走在前面。这里指做出榜样。 <8>治:建造。 霸陵:即文帝的陵墓,在长安城东(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北)。 <9>坟:上古“坟”和“墓”有区别,坟高,墓平。后来“坟墓”连用,不再区别。 <10>贵:使显贵。 <11>恶:讨压,不乐意。 <12>几:矮小的桌子,用以放东西或倚靠。 杖:手杖。文帝赐几杖是表示关怀吴王年纪大,不必定期进京朝见。 <13>称说:“称”与“说”同义。这里指进言说事。 切:诚恳,直率。 <14>假借:宽容。 <15>愧:使感到羞愧。 <16>下吏:下交给有关官吏处理。 <17>殷富:富足。


  后七年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1>。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2>,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3>,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4>,以离寒暑之数<5>,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6>。朕既不敏,常畏过行<7>,以羞先帝之遗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8>。今乃幸以天年<9>,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10>,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11>。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12>。绖带无过三寸<13>,毋布车及兵器<14>,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15>,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16>,服大红十五日<17>,小红十四日<18>,纤七日<19>,释服。佗不在令中者<20>,皆以此令比率从事<21>。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22>。”令中尉亚夫为军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23>,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24>。

  〔注释〕
  <1>奚:何。 <2>咸:都。 嘉:喜欢。 <3>服:服表,居丧。 <4>临:哭,哭吊。 <5>离:通“罹”,遭受。 数:气数,命运。这里指受折磨的遭遇。 <6>兵革:指战争。 <7>过行:错误的行为。 <8>不终:意思是说不能维持始终。 <9>乃:竟然; 天年:即指自然的寿数。 <10>“朕之”二句:意思是说,我如此不贤明,竟得到这样的结果,我感到很好。 与,句末语气词。 按:“与”下加逗号,参用《会注考证》说。 <11>释:去掉,除去。 <12>无:同“毋”,不要。 践:通“跣”,赤足。 <13>绖(dié,音叠)带:古代服丧时,扎系的麻带。 <14>布:铺开,陈列。 <15>各十五举声:各哭十五声。 <16>已下:指下葬以后。 <17>大红(gōng,音功):即大功,古代丧服五服之一,服期九个月。 <18>小红(gōng,音功):即小功,古代丧服五服之一,指服期五个月。 <19>纤:指缌麻,丧服五服”中最轻的一种,服期三个月。 <20>佗(tuō,音拖):通“他”,其他。 <21>比率(shuài,音帅):比照,参照。 率,类似。 <22>归:使归,遣返。夫人以下至少使:《集解》引石劭曰:“夫人以下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凡七辈。” <23>见卒:即现有的士卒。 <24>藏郭:指埋葬棺椁。郭,同“椁”,外棺。 穿复土:指挖穴和填土。 穿,挖,掘。


  乙巳,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1>。
  太子即位于高庙。丁未,袭号曰皇帝。

  〔注释〕
  <1>顿首:叩头。


  孝景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1>:“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2>,制礼乐各有由<3>。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4>,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5>。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6>,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肉)〔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7>。朕既不敏,不能识。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8>,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9>,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10>,以明休德<11>。然后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12>,施于万世<13>,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丞相臣嘉等言:“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臣谨议: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14>。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15>。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制曰:“可。”

  〔注释〕
  <1>制诏:皇帝的命令。 <2>祖、宗:古代帝王的世系中,一般称开国皇帝为“祖”,称第一个治理国家有功的皇帝为“宗”。(据《集解》引应劭说) <3>礼乐:仪礼和音乐。 <4>高庙酎:在高祖庙献酒祭礼。酎,一种经多次酿制而成的醇酒,古代常用来祭祀。 <5>《武德》:高祖所制作的一种舞蹈。《文始》:虞舜时的一种舞蹈,本名“韶舞”,高祖更名为“文始”。《五行》:本为周代的一种舞蹈,秦始皇更名为“五行”。 <6>通关梁:文帝十二年废除了禁止人们自由出入关隘的法令。 <7>绝人之世:断人的后代。世,父子相继为一世。这里是后代的意思。 <8>侔:相等。 <9>庙乐:指祭祀时所用的音乐。 <10>《昭德》:景帝仿照高祖《武德》舞所编的一种舞蹈,用于文帝庙,以颂扬文帝的功德。见《汉书·礼乐志》。 <11>休德:美德。休,美。 <12>竹帛:古代书写用的竹简和素绢。这里指史册。 <13>施(,音义):延续,流传。 <14>献:献祭。 <15>岁:每年。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然后仁<1>。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余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3>,谦让未成于今<4>。呜呼,岂不仁哉!

  〔注释〕
  <1>世:古代称三十年为世。 按:此句和下面两句均见《论语·子路》。 <2>残:残暴。杀:刑杀。 <3>廪廪:渐近的样子。 乡(鄉):同“向(嚮)”,略笔,义为“接近”。 正:一年的开始,这里指历法制度。 服:指服色。 封禅:即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一种大典。在泰山上筑土为坛祭天,称作“封”;在泰山南面的梁父山辟场祭地,称作“禅”。 <4>今:指汉武帝刘彻时,即司马迁写作《史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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