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第四十六
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师古曰:“蠡,音礼。”〕故属河闲。〔师古曰:“言蠡吾旧属河间,后属涿郡。”〕少为郡吏、州从事,以廉絜通敏下士为名。〔师古曰:“敏谓材识捷疾也。下,音胡嫁反。”〕举茂材,平准令。察廉为阳翟令。以治行尤异,迁京辅都尉,守京兆尹。会昭帝崩,而新丰杜建为京兆掾,护作平陵方上。〔孟康曰:“圹臧上也。”师古曰:“方上解在《张汤传》。”〕建素豪侠,宾客为奸利,广汉闻之,先风告,〔师古曰:“风,读曰讽。”〕不改,于是收案致法。〔师古曰:“致,至也。令至于罪罚之法。”〕中贵人豪长者为请无不至,〔师古曰:“中贵人,居中朝而贵者也。豪,豪桀也。长者,有名德之人也。”〕终无所听。宗族宾客谋欲篡取,〔师古曰:“逆取曰篡。”〕广汉尽知其计议主名起居,〔师古曰:“起居谓居止之处,及欲发起之状。”〕使吏告曰:“若计如此,且并灭家。”令数吏将建弃巿,莫敢近者。京师称之。
是时,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共废王,尊立宣帝。广汉以与议定策,〔师古曰:“与,读曰豫。”〕赐爵关内侯。
迁颍川太守。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李奇曰:“原,音元。”师古曰:“原、褚,二姓也。原读如本字。横,音胡孟反。”〕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广汉既至数月,诛原、褚首恶,郡中震栗。
先是,颍川豪桀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服虔曰:“受相讼笺记也。”师古曰:“择其中可使者,奖厉而使之。”〕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师古曰:“遣知其事由某人发,故结怨咎也。”〕又敎吏为缿筒,〔苏林曰:“缿,音项,如瓶,可受投书。”孟康曰:“筒,竹筒也,如今官受密事筒也。”师古曰:“缿,若今盛钱臧瓶,为小孔,可入而不可出。或缿或筒,皆为此制,而用受书,令投于其中也。筒,音同。”〕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讬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彊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奸党散落,风俗大改。吏民相告訐,〔师古曰:“面相斥曰訐,音居乂反,又音居谒反。”〕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壹切治理,〔师古曰:“言诸事皆治理也。治,音直吏反。一切,解在《平纪》。”〕威名流闻,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
本始二年,汉发五将军击匈奴,征广汉以太守将兵,属蒲类将军赵充国。从军还,复用守京兆尹,满岁为真。
广汉为二千石,以和颜接士,其尉荐待遇吏殷勤甚备。〔如淳曰:“尉亦荐藉也。”师古曰:“尉荐谓安尉而荐达之。”〕事推功善,归之于下,曰:“某掾卿所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发于至诚。吏见者皆输写心腹,无所隐匿,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师古曰:“僵,偃也。仆,顿也。僵,音薑。仆,音赴。”〕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先闻知,风谕不改乃收捕之,〔师古曰:“风,读曰讽。”〕无所逃,案之辠立具,即时伏辜。
广汉为人彊力,天性精于吏职。见吏民,或夜不寝至旦。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苏林曰:“钩得其情,使不得去也。”晋灼曰:“钩,致;距,闭也。使对者无疑,若不问而自知,众莫觉所由以闭,其术为距也。”师古曰:“晋说是也。”〕钩距者,设欲知马贾,〔师古曰:“贾,读曰价。”〕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唯广汉至精能行之,它人效者莫能及也。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师古曰:“穷里,里中之极隐处。”〕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师古曰:“劫取其身为质,令家将财物赎之。”〕有顷,广汉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长安丞袭奢叩堂户晓贼,〔师古曰:“晓谓喻告之。”〕曰:“京兆尹赵君谢两卿,无得杀质,此宿卫臣也。释质,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时解脱。”〔师古曰:“若束手自来,虽合处牢狱,当善处遇之,或逢赦令,则得免脱也。脱,音吐活反。”〕二人惊愕,又素闻广汉名,即开户出,下堂叩头,广汉跪谢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狱,敕吏谨遇,给酒肉。至冬当出死,豫为调棺,给敛葬具,〔师古曰:“调,办具之也。棺敛,以棺衣敛尸也。调,音徒钓反。棺,音工唤反。敛,音力赡反。”〕告语之,皆曰:“死无所恨!”
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师古曰:“为书记以召之,若今之下符追呼人也。”〕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师古曰:“多,厚也,言殷勤,若今人言千万问讯矣。”〕亭长既至,广汉与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师古曰:“谢,告也。”〕何以不为致问?”亭长叩头服实有之。广汉因曰:“还为吾谢界上亭长,勉思职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其发奸擿伏如神,〔师古曰:“擿谓动发之也,音它狄反。”〕皆此类也。
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师古曰:“特增其秩以厉其行。”〕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以来治京兆者莫能及。左冯翊、右扶风皆治长安中,〔师古曰:“治,音直吏反。”〕犯法者从迹喜过京兆界。〔师古曰:“从,读曰纵。喜,音许吏反。”〕广汉叹曰:“乱吾治者,常二辅也!诚令广汉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初,大将军霍光秉政,广汉事光。及光薨后,广汉心知微指,〔师古曰:“识天子意也。”〕发长安吏自将,与俱至光子博陆侯禹弟,直突入其门,廋索私屠酤,推破卢罂,〔师古曰:“廋,读与搜同,谓入室求之也。卢所以居罂,罂所以盛酒也。卢解在《食货志》《司马相如传》。罂,音于耕反。”〕斧斩其门关而去。时光女为皇后,闻之,对帝涕泣。帝心善之,以召问广汉。广汉由是侵犯贵戚大臣。所居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师古曰:“言旧吏家子孙而其人后出求进,又年少也。”〕专厉彊壮蠭气,〔师古曰:“蠭与锋同,言锋锐之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师古曰:“风生,言其速疾不可当也。回,曲也。”〕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广汉终以此败。
初,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巿,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苏贤言之,以语广汉。广汉使长安丞案贤,〔师古曰:“案,致其罪也。”〕尉史禹故劾贤为骑士屯霸上,〔文颖曰:“尉史,尉部史也。禹,其名。”〕不诣屯所,乏军兴。贤父上书讼罪,告广汉,事下有司覆治。禹坐要斩,请逮捕广汉。有诏即讯,〔师古曰:“令就问之,不追入狱也。”〕辞服,会赦,贬秩一等。广汉疑其邑子荣畜敎令,〔师古曰:“苏贤同邑之子也。令,音力成反。”〕后以它法论杀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案验甚急。广汉使所亲信长安人为丞相府门卒,令微司丞相门内不法事。地节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过,自绞死。广汉闻之,疑丞相夫人妬杀之府舍。而丞相奉斋酎入庙祠,〔师古曰:“将酎祭宗庙而先絜斋也。”〕广汉得此,使中郎赵奉寿风晓丞相,〔师古曰:“风,读曰讽。”〕欲以胁之,毋令穷正己事。丞相不听,案验愈急。广汉欲告之,先问太史知星气者,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广汉即上书告丞相罪。制曰:“下京兆尹治。”广汉知事迫切,遂自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师古曰:“受其对辞也。”〕收奴婢十余人去,责以杀婢事。丞相魏相上书自陈:“妻实不杀婢。广汉数犯罪法不伏辜,以诈巧迫胁臣相,幸臣相宽不奏。愿下明使者治广汉所验臣相家事。”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广汉言。司直萧望之劾奏:“广汉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节伤化,不道。”宣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又坐贼杀不辜,鞠狱故不以实,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师古曰:“斥除,逐遣之。”〕天子可其奏。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得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
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彊,小民得职。〔师古曰:“得职,各得其常所也。”〕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尹翁归字子兄,〔师古曰:“兄,读曰况。”〕河东平阳人也,徙杜陵。翁归少孤,与季父居。为狱小吏,晓习文法。喜击剑,〔师古曰:“喜,音许吏反。”〕人莫能当。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诸霍在平阳,奴客持刀兵入巿斗变,〔师古曰:“变,乱也。”〕吏不能禁,及翁归为巿吏,莫敢犯者。公廉不受馈,〔师古曰:“馈亦馈字也。”〕百贾畏之。
后去吏居家。会田延年为河东太守,行县至平阳,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亲临见,令有文者东,有武者西。阅数十人,次到翁归,独伏不肯起,对曰:“翁归文武兼备,唯所施设。”功曹以为此吏倨敖不逊,〔师古曰:“敖,读曰傲。”〕延年曰:“何伤?”遂召上辞问,〔师古曰:“为文辞而问之。”〕甚奇其对,除补卒史,便从归府。案事发奸,穷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归,徙署督邮。河东二十八县,分为两部,闳孺部汾北,〔师古曰:“闳,姓也,音宏。”〕翁归部汾南。所举应法,得其罪辜,属县长吏虽中伤,莫有怨者。举廉为缑氏尉,历守郡中,〔师古曰:“历于郡中守丞尉之职也。”〕所居治理,迁补都内令,举廉为弘农都尉。
征拜东海太守,过辞廷尉于定国。定国家在东海,欲属讬邑子两人,〔师古曰:“邑子,同邑人之子也。属,音之欲反。”〕令坐后堂待见。定国与翁归语终日,不敢见其邑子。既去,定国乃谓邑子曰:“此贤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师古曰:“任,堪也。干,求也。”〕
翁归治东海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师古曰:“言决断诸县奸邪之事,不委令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服虔曰:“披有罪者籍也。”师古曰:“解,读曰懈。”〕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师古曰:“于大会之中及行县时则收取罪人,以警众也。行,音下更反。”〕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东海大豪郯许仲孙为奸猾,〔师古曰:“郯县之豪,姓许名仲孙。”〕乱吏治,郡中苦之。二千石欲捕者,辄以力埶变诈自解,终莫能制。翁归至,论弃仲孙巿,一郡怖栗,莫敢犯禁。东海大治。
以高弟入守右扶风,满岁为真。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治如在东海故迹,奸邪罪名亦县县有名籍。盗贼发其比伍中,〔师古曰:“比谓左右相次者也。五家为伍,若今五保也。比,音频寐反。”〕翁归辄召其县长吏,晓告以奸黠主名,敎使用类推迹盗贼所过抵,〔师古曰:“抵,归也。所经过及所归投也。”〕类常如翁归言,〔师古曰:“类犹率也。”〕无有遗脱。缓于小弱,急于豪彊。豪彊有论罪,输掌畜官,〔师古曰:“论罪,决罪也。扶风畜牧所在,有苑师之属,故曰掌畜官也。畜,音许救反。”〕使斫莝,〔师古曰:“莝,斩刍,音千卧反。”〕责以员程,〔师古曰:“员,数也。计其人及日数为功程。”〕不得取代。不中程,辄笞督,〔师古曰:“督,责也。”〕极者至以鈇自刭而死。〔师古曰:“鈇,斫莝刃也,音大夫之夫。使其斫莝,故因以莝刃自刭。而说者或谓为斧,或云剑鈇,皆失之也。”〕京师畏其威严,扶风大治,盗贼课常为三辅最。〔师古曰:“言发则获之,无有遗失,故为最也。”〕
翁归为政虽任刑,其在公卿之间清絜自守,语不及私,然温良嗛退,〔师古曰:“嗛,古以为谦字。”〕不以行能骄人,甚得名誉于朝廷。视事数岁,元康四年病卒。家无余财,天子贤之,制诏御史:“朕夙兴夜寐,以求贤为右,〔师古曰:“右犹上也。”〕不异亲疏近远,务在安民而已。扶风翁归廉平向正,治民异等,早夭不遂,不得终其功业,朕甚怜之。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翁归三子皆为郡守。少子岑历位九卿,至后将军。而闳孺亦至广陵相,有治名。由是世称田延年为知人。
韩延寿字长公,燕人也,徙杜陵。少为郡文学。父义为燕郎中。剌王之谋逆也,义谏而死,燕人闵之。是时昭帝富于春秋,大将军霍光持政,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日者燕王为无道,〔师古曰:“日者犹言往日也。”〕韩义出身彊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师古曰:“殷之比干,纣之诸父,谏纣而死,故以为喻也。”〕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光纳其言,因擢延寿为谏大夫,迁淮阳太守。治甚有名,徙颍川。
颍川多豪彊,难治,国家常为选良二千石。先是,赵广汉为太守,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师古曰:“构,结也。”〕令相告訐,一切以为聪明,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雠。延寿欲更改之,敎以礼让,恐百姓不从,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人人问以谣俗,〔师古曰:“谣俗谓闾里歌谣,政敎善恶也。”〕民所疾苦,为陈和睦亲爱销除怨咎之路。长老皆以为便,可施行,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延寿于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师古曰:“校亦学也,音効。”〕为吏民行丧嫁娶礼。百姓遵用其敎,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巿道。〔张晏曰:“下里,地下蒿里伪物也。”师古曰:“偶谓木土为之,象真车马之形也。偶,对也。弃其物于巿之道上也。”〕数年,徙为东郡太守,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敎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举行丧让财,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师古曰:“学官谓庠序之舍也。”〕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向之。〔师古曰:“趋,读曰趣。”〕又置正、五长,〔师古曰:“正若今之乡正、里正也。五长,同伍之中置一人为长也。”〕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师古曰:“舍,止也。”〕闾里千佰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棰楚之忧,〔师古曰:“棰,杖也。楚,荆木也,即今之荆子也。棰,音止橤反。”〕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师古曰:“言岂我负之邪,其人何以为此事?”〕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因瘖不能言。〔师古曰:“殊,绝也。以人救之,故身首不相绝也。瘖,音于今反。”〕延寿闻之,对掾史涕泣,遣医治视,〔师古曰:“遣医治之而吏护视之。”〕厚复其家。〔师古曰:“复,音方目反。”〕
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议罚白。〔师古曰:“令定其罪名而更白之。”〕还至府门,门卒当车,愿有所言。延寿止车问之,卒曰:“孝经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师古曰:“资,取也。取事父之道以事君,其敬则同也。母则极爱,君则极敬,不如父之兼敬爱也。”〕今旦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至府门,不敢入。骑吏闻之,趋走出谒,适会明府登车。以敬父而见罚,得毋亏大化乎?”延寿举手舆中曰:“微子,〔师古曰:“微,无也。”〕太守不自知过。”归舍,召见门卒。卒本诸生,闻延寿贤,无因自达,故代卒,〔师古曰:“代人为卒也。”〕延寿遂待用之。其纳善听谏,皆此类也。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为天下最。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岁余,不肯出行县。〔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其后亦同。”〕丞掾数白:“宜循行郡中,览观民俗,考长吏治迹。”延寿曰:“县皆有贤令长,督邮分明善恶于外,行县恐无所益,重为烦扰。”〔师古曰:“重,音直用反。”〕丞掾皆以为方春月,可壹出劝耕桑。延寿不得已,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敎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师古曰:“重,音直用反。”〕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閤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师古曰:“移犹传也。一说兄以让弟,弟又让之,故云相移。”〕终死不敢复争。延寿大喜,开閤延见,内酒肉与相对饮食,厉勉以意告乡部,有以表劝悔过从善之民。〔师古曰:“以其悔过从善,故令表显以示劝励。”〕延寿乃起听事,劳谢令丞以下,引见尉荐。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师古曰:“绐,诳也。”〕
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而望之迁御史大夫。侍谒者福为望之道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望之与丞相丙吉议,吉以为更大赦,〔师古曰:“更,音工衡反。”〕不须考。会御史当问东郡,望之因令并问之。〔师古曰:“望之以延寿代己为冯翊,而有能名出己之上,故忌害之,欲陷以罪法。”〕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廪牺吏掠治急,自引与望之为奸。延寿劾奏,移殿门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具得其事。延寿在东郡时,试骑士,〔师古曰:“每岁大试也。”〕治饰兵车,画龙虎朱爵。延寿衣黄纨方领,〔晋灼曰:“以黄色素作直领也。”师古曰:“衣,音于既反。”〕驾四马,傅总,建幢棨,〔李奇曰:“戟也。”晋灼曰:“傅,著也。总,以缇缯饰镳鎋也。建,立也。幢,旌幢也。棨,戟也。”师古曰:“幢,麾也。棨,有衣之戟也,其衣以赤黑缯为之。幢,音大江反。棨,音启。”〕植羽葆,〔师古曰:“植亦立也。羽葆,聚翟尾为之,亦今纛之类也。植,音常职反。”〕鼓车歌车。〔孟康曰:“如今郊驾时车上鼓吹也。”师古曰:“郊驾,郊祀时备法驾也。”〕功曹引车,皆驾四马,载棨戟。五骑为伍,分左右部,军假司马、千人持幢旁毂。〔师古曰:“旁,音步浪反。”〕歌者先居射室,〔李奇曰:“都试射堂也。”〕望见延寿车,噭咷楚歌。〔服虔曰:“噭,音叫呼之叫。咷,音涤濯之涤。”师古曰:“咷,音它钓反。”〕延寿坐射室,骑吏持戟夹陛列立,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后。〔师古曰:“鞬,弓衣也,音居言反。”〕令骑士兵车四面营陈,被甲鞮鞪居马上,抱弩负籣。〔如淳曰:“籣,盛弩箭箙也。”师古曰:“鞮鞪即兜鍪也。籣,盛弩矢者也,其形如木桶。鞮音丁奚反。鞪音莫侯反。”〕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孟康曰:“戏车弄马之技也。驰盗解骖马,御者不见也。”〕延寿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师古曰:“钩亦兵器也,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镡,剑喉也。又曰谭似剑而小陿。镡,音淫,又音寻。”〕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繇使吏。〔师古曰:“假谓顾赁也。繇,读与傜同。”〕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
于是望之劾奏延寿上僭不道,又自陈:“前为延寿所奏,今复举延寿罪,众庶皆以臣怀不正之心,侵冤延寿。愿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议其罪。”事下公卿,皆以延寿前既无状,后复诬愬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恶之,延寿竟坐弃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师古曰:“奏,进也。”〕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延寿三子皆为郎吏。且死,属其子勿为吏,〔师古曰:“属,音之欲反。”〕以己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孙威,乃复为吏至将军。威亦多恩信,能拊众,得士死力。威又坐奢僭诛,延寿之风类也。
张敞字子高,本河东平阳人也。祖父孺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禄大夫。敞后随宣帝徙杜陵。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师古曰:“乡有秩者,嗇夫之类也。”〕察廉为甘泉仓长,稍迁太仆丞,杜延年甚奇之。〔师古曰:“延年时为太仆也。”〕会昌邑王征即位,动作不由法度,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师古曰:“蚤,古早字。”〕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遟。〔师古曰:“不欲斥乘舆,故但言属车耳。属,音之欲反。”〕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师古曰:“言改易视听,欲急闻见善政化也。拭,音式。”〕国辅大臣未襃,而昌邑小辇先迁,〔李奇曰:“挽辇小臣也。”〕此过之大者也。”后十余日王贺废,敞以切谏显名,擢为豫州刺史。以数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为太中大夫,与于定国并平尚书事。以正违忤大将军霍光,〔师古曰:“守正不阿也。”〕而使主兵车出军省减用度,〔师古曰:“令其主节减军兴之用度也。”〕复出为函谷关都尉。宣帝初即位,废王贺在昌邑,上心惮之,徙敞为山阳太守。
久之,大将军霍光薨,宣帝始亲政事,封光兄孙山、云皆为列侯,以光子禹为大司马。顷之,山、云以过归第,霍氏诸壻亲属颇出补吏。敞闻之,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大夫赵衰有功于晋,〔师古曰:“衰,音初为反。”〕大夫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顓鲁。〔师古曰:“顓与专同。下皆类此。”〕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师古曰:“著盛衰之迹。”〕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月朓日蚀,昼冥宵光,〔师古曰:“冥,闇也。宵,夜也。朓,音它了反。”〕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祅祥变怪,不可胜记,皆阴类盛长,臣下顓制之所生也。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襃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闲者辅臣顓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弟。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师古曰:“言朝臣不进直言,以陈其事。”〕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师古曰:“言失计也。”〕今两侯以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师古曰:“直,读曰值。”〕其路无由。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书不能文也,〔师古曰:“眇,细也。”〕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汤,〔师古曰:“《孟子》云‘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言伊尹为汤臣,见贡于桀,桀不用而汤复贡之,如此者五也。”〕萧相国荐淮阴累岁乃得通,况乎千里之外,因书文谕事指哉!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征也。
久之,勃海、胶东盗贼并起,敞上书自请治之,曰:“臣闻忠孝之道,退家则尽心于亲,进宦则竭力于君。夫小国中君犹有奋不顾身之臣,况于明天子乎!今陛下游意于太平,劳精于政事,亹亹不舍昼夜。〔师古曰:“亹亹言勉强也。舍,息也。亹,音尾。”〕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师古曰:“讫,尽也。”〕它课诸事亦略如此。臣敞愚驽,既无以佐思虑,久处闲郡,身逸乐而忘国事,非忠孝之节也。伏闻胶东、勃海左右郡岁数不登,〔师古曰:“年谷频不孰也。”〕盗贼并起,至攻官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失纲纪,奸轨不禁。臣敞不敢爱身避死,唯明诏之所处,愿尽力摧挫其暴虐,存抚其孤弱。事即有业,〔师古曰:“有业,言各得其所。”〕所至郡条奏其所由发及所以兴之状。”书奏,天子征敞,拜胶东相,赐黄金三十斤。敞辞之官,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师古曰:“惩,止也。”〕吏追捕有功効者,愿得壹切比三辅尤异。〔如淳曰:“壹切,权时也。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史秩百石,又循吏传左冯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谓尤异也。”〕天子许之。
敞到胶东,明设购赏,开群盗令相捕斩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师古曰:“调,选也,音徒钓反。”〕由是盗贼解散,传相捕斩。吏民歙然,〔师古曰:“歙,音翕。”〕国中遂平。
居顷之,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乐;〔孟康曰:“叶阳,秦昭王后也。”师古曰:“叶,音式涉反。”〕楚严好田猎,樊姬为不食鸟兽之肉。〔师古曰:“樊姬,楚庄王姬也。”〕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师古曰:“耆,读曰嗜。”〕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师古曰:“辎軿,衣车也。辎,音甾,又音楚疑反。軿,音步千反,又音步丁反。”〕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文颖曰:“谓衣衷结束绸缪也。”师古曰:“组纽之属,所以自结固也。绸,音直留反。缪,音一虯反。”〕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师古曰:“从谓曰纵。”〕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师古曰:“上闻,闻于天子也。”〕亦未宜也。唯观览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
是时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霸视事数月,不称,罢归颍川。于是制诏御史:“其以胶东相敞守京兆尹。”自赵广汉诛后,比更守尹,〔师古曰:“比,频也。更,历也,音工衡反。”〕如霸等数人,皆不称职。京师寖废,〔师古曰:“寖,渐也。”〕长安市偷盗尤多,百贾苦之。上以问敞,敞以为可禁。敞既视事,求问长安父老,偷盗酋长数人,〔应劭曰:“酋长,帅。”师古曰:“酋,音才由反。”〕居皆温厚,出从童骑,〔师古曰:“温厚,言富足也。童骑,以童奴为骑而自从也。”〕闾里以为长者。敞皆召见责问,因貰其罪,把其宿负,〔师古曰:“貰,缓也。把,执持也,音步马反。”〕令致诸偷以自赎。〔师古曰:“致,至也,引至于官府。”〕偷长曰:“今一旦召诣府,恐诸偷惊骇,愿壹切受署。”〔师古曰:“自言愿权补吏职也。”〕敞皆以为吏,遣归休。置酒,小偷悉来贺,且饮醉,偷长以赭污其衣裾。〔师古曰:“赭,赤土也。”〕吏坐里闾阅出者,〔师古曰:“闾谓里之门也。”〕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由是枹鼓稀鸣,〔师古曰:“枹,击鼓椎也,音桴,其字从木也。”〕市无偷盗,天子嘉之。
敞为人敏疾,赏罚分明,见恶辄取,时时越法纵舍,有足大者。〔如淳曰:“有可贵异而大之者也。”晋灼曰:“越法纵舍,即足大者也。”师古曰:“晋说是也。”〕其治京兆,略循赵广汉之迹。方略耳目,发伏禁奸,不如广汉,然敞本治《春秋》,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以此能自全,竟免于刑戮。
京兆典京师,长安中浩穰,〔师古曰:“浩,大也。穰,盛也。言人众之多也。穰,音人掌反。”〕于三辅尤为剧。郡国二千石以高弟入守,及为真,久者不过三二年,近者数月一岁,辄毁伤失名,以罪过罢。唯广汉及敞为久任职。敞为京兆,朝廷每有大议,引古今,处便宜,公卿皆服,天子数从之。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孟康曰:“在长安中。”臣瓒曰:“在章台下街也。”〕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师古曰:“便面,所以障面,盖扇之类也。不欲见人,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故曰便面,亦曰屏面。今之沙门所持竹扇,上袤平而下圜,即古之便面也。音频面反。”〕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应劭曰:“怃,大也。”孟康曰:“怃,音诩。北方人谓媚好为诩畜。”苏林曰:“怃,音妩。”师古曰:“本以好媚为称,何说于大乎?苏,音是。”〕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然终不得大位。
敞与萧望之、于定国相善。始敞与定国俱以谏昌邑王超迁。定国为大夫平尚书事,敞出为刺史,时望之为大行丞。后望之先至御史大夫,定国后至丞相,敞终不过郡守。为京兆九岁,坐与光禄勋杨恽厚善,后恽坐大逆诛,公卿奏恽党友,不宜处位,等比皆免,〔师古曰:“比,例也,音必寐反。”〕而敞奏独寝不下。〔师古曰:“天子惜敞,故留所奏事不出。”〕敞使贼捕掾絮舜有所案验。〔李奇曰:“絮,音挐。”师古曰:“贼捕掾,主捕贼者也。絮,姓也,音女居反,又音人余反。”〕舜以敞劾奏当免,不肯为敞竟事,私归其家。人或谏舜,舜曰:“吾为是公尽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是时冬月未尽数日,案事吏昼夜验治舜,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敎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师古曰:“言汝不欲望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师古曰:“行,音下更反。”〕舜家载尸,并编敞敎,〔师古曰:“编,联也,联之于章前也。”〕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天子薄其罪,〔师古曰:“以其事为轻小也。”〕欲令敞得自便利,〔师古曰:“从轻法以免也。便,音频面反。”〕即先下敞前坐杨恽不宜处位奏,免为庶人。敞免奏既下,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师古曰:“不还其本县邑也。”〕
数月,京师吏民解弛,〔师古曰:“弛,放也,音式尔反。”〕枹鼓数起,而兾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师古曰:“就其所居处而召之。”〕敞身被重劾,〔师古曰:“谓前有贼杀不辜之事。”〕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贼捕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师古曰:“贷,音土带反。”〕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师古曰:“记,书也。若今之州县为符敎也。”〕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俗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兾州刺史。敞起亡命,复奉使典州。既到部,而广川王国群辈不道,贼连发,不得。敞以耳目发起贼主名区处,〔师古曰:“区谓居止之所也。”〕诛其渠帅。广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刘调等通行为之囊橐,〔师古曰:“言容止贼盗,若囊橐之盛物也。”〕吏逐捕穷窘,踪迹皆入王宫。敞自将郡国吏,车数百两,〔师古曰:“一乘车为一两也。”〕围守王宫,搜索调等,果得之殿屋重轑中。〔苏林曰:“轑,椽也。重轑,重棼中。”师古曰:“重棼即今之廊舍也,一边虚为两夏者也。轑,音老。棼,音扶分反。”〕敞傅吏皆捕格断头,〔师古曰:“傅,读曰附。言敞自监护吏而捕之。”〕县其头王宫门外。因劾奏广川王。天子不忍致法,削其户。敞居部岁余,兾州盗贼禁止。守太原太守,满岁为真,太原郡清。
顷之,宣帝崩。元帝初即位,待诏郑朋荐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前将军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敞所诛杀太原吏吏家怨敞,随至杜陵刺杀敞中子璜。敞三子官皆至都尉。
初,敞为京兆尹,而敞弟武拜为梁相。是时梁王骄贵,民多豪彊,号为难治。敞问武:“欲何以治梁?”武敬惮兄,谦不肯言。敞使吏送至关,戒吏自问武。武应曰:“驭黠马者利其衔策,梁国大都,吏民凋敝,且当以柱后惠文弹治之耳。”〔应劭曰:“柱后,以铁为柱,今法冠是也,一名惠文冠。”晋灼曰:“汉注法冠也,一号柱后惠文,以纚裹铁柱卷。秦制执法服,今御史服之,谓之解廌,一角。今冠两角,以解廌为名耳。”师古曰:“晋说是也。纚即今方目纱也。纚,音山尔反。卷,音去权反。”〕秦时狱法吏冠柱后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吏还道之,敞笑曰:“审如掾言,武必辨治梁矣。”武既到官,其治有迹,亦能吏也。
敞孙竦,王莽时至郡守,封侯,博学文雅过于敞,然政事不及也。竦死,敞无后。
王尊字子赣,〔师古曰:“赣,音贡。”〕涿郡高阳人也。少孤,归诸父,使牧羊泽中。尊窃学问,能史书。年十三,求为狱小吏。数岁,给事太守府,问诏书行事,尊无不对。〔师古曰:“以施行诏条问之,皆晓其事。”〕太守奇之,除补书佐,署守属监狱。〔师古曰:“署为守属,令监狱主囚也。监,音工衔反。”〕久之,尊称病去,事师郡文学官,〔师古曰:“郡有文学官,而尊事之以为师也。”〕治尚书、《论语》,略通大义。复召署守属治狱,为郡决曹史。数岁,以令举幽州刺史从事。〔如淳曰:“汉仪注刺史得择所部二千石卒史与从事。”〕而太守察尊廉,补辽西盐官长。〔如淳曰:“地理志辽西有盐官。”〕数上书言便宜事,事下丞相御史。
初元中,举直言,迁虢令,〔如淳曰:“本西虢也,属右扶风。”〕转守槐里,兼行美阳令事。春正月,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妬笞我。”尊闻之,遣吏收捕验问,辞服。尊曰:“律无妻母之法,圣人所不忍书,此经所谓造狱者也。”〔晋灼曰:“欧阳尚书有此造狱事也。”师古曰:“非常刑名,造杀戮之法。”〕尊于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县磔著树,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吏民惊骇。
后上行幸雍,过虢,尊供张如法而办。〔师古曰:“尊虽行美阳令,而就虢供张也。供,音居用反。张,音竹亮反。”〕以高弟擢为安定太守。到官,出敎告属县曰:“令长丞尉奉法守城,〔师古曰:“城谓县城也。”〕为民父母,抑彊扶弱,宣恩广泽,甚劳苦矣。太守以今日至府,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故行贪鄙,能变更者与为治。〔师古曰:“更,改也。有如此者太守乃共为治者也。”〕明慎所职,毋以身试法。”又出敎敕掾功曹“各自厎厉,助太守为治。其不中用,趣自避退,毋久妨贤。〔师古曰:“趣,读曰促。”〕夫羽翮不修,则不可以致千里;闑内不理,〔师古曰:“闑,门橛也,音鱼烈反。”〕无以整外。府丞悉署吏行能,分别白之。贤为上,毋以富。贾人百万,不足与计事。昔孔子治鲁,七日诛少正卯,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五官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师古曰:“污,浊也。不轨,不修法制也。”〕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今将辅送狱,直符史诣閤下,〔师古曰:“直符史,若今之当直佐史也。”〕从太守受其事。丞戒之戒之!相随入狱矣!”〔师古曰:“意丞敎戒张辅,令其避罪,故以此言豫敕之。”〕辅系狱数日死,尽得其狡猾不道,百万奸臧。威震郡中,盗贼分散,入傍郡界。豪彊多诛伤伏辜者。坐残贼免。
起家,复为护羌将军转校尉,〔师古曰:“为校尉主转运事,而属护羌将军。”〕护送军粮委输。而羌人反,绝转道,〔师古曰:“绝转运之道。”〕兵数万围尊。尊以千余骑奔突羌贼。功未列,〔师古曰:“未列上于天子也。”〕坐擅离部署,会赦,免归家。
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上以尊为郿令,〔师古曰:“右扶风之县,音媚。”〕迁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应劭曰:“在蜀郡严道县。”臣瓒曰:“郲,山名也。”师古曰:“郲,音来。”〕叹曰:“奉先人遗体,柰何数乘此险!”〔师古曰:“乘,登也。”〕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师古曰:“驱马令疾行也。”〕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尊居部二岁,怀来徼外,蛮夷归附其威信。博士郑宽中使行风俗,〔师古曰:“行,音下更反。”〕举奏尊治状,迁为东平相。
是时,东平王以至亲骄奢不奉法度,傅相连坐。〔师古曰:“前任傅相者频坐以王得罪。”〕及尊视事,奉玺书至庭中,王未及出受诏,尊持玺书归舍,食已乃还。致诏后,谒见王,太傅在前说相鼠之诗。〔师古曰:“相鼠,鄘风篇名,刺无礼之诗也。其辞曰:‘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视也。言视鼠有皮,虽处高显之地,偷食苟得,不知廉耻,人无礼仪,亦与鼠同,不如速死也。”〕尊曰:“毋持布鼓过雷门!”〔师古曰:“雷门,会稽城门也,有大鼓。越击此鼓,声闻洛阳,故尊引之也。布鼓谓以布为鼓,故无声。”〕王怒,起入后宫。尊亦直趋出就舍。先是王数私出入,驱驰国中,与后姬家交通。尊到官,召敕廐长:“大王当从官属,鸣和鸾乃出,自今有令驾小车,叩头争之,言相敎不得。”后尊朝王,王复延请登堂。尊谓王曰:“尊来为相,人皆吊尊也,以尊不容朝廷,故见使相王耳。天下皆言王勇,顾但负贵,安能勇?〔师古曰:“顾,念也。负,恃也。安,焉也。”〕如尊乃勇耳。”王变色视尊,意欲格杀之,即好谓尊曰:〔师古曰:“阳为好语也。”〕“愿观相君佩刀。”尊举掖,顾谓傍侍郎:“前引佩刀视王,〔师古曰:“视,读曰示。”〕王欲诬相拔刀向王邪?”王情得,〔师古曰:“谓尊所测正得其情也。”〕又雅闻尊高名,大为尊屈,酌酒具食,相对极驩。太后征史奏尊〔张晏曰:“太后名也。”韦昭曰:“征,召也。召东平史,令为奏也。”师古曰:“张说是也。征史,太后之名,亦犹东平王后之称谒也。”〕“为相倨慢不臣,王血气未定,不能忍。愚诚恐母子俱死。今妾不得使王复见尊。陛下不留意,妾愿先自杀,不忍见王之失义也。”尊竟坐免为庶人。大将军王凤奏请尊补军中司马,擢为司隷校尉。
初,中书谒者令石显贵幸,专权为奸邪。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皆阿附畏事显,不敢言。久之,元帝崩,成帝初即位,显徙为中太仆,〔师古曰:“皇后之属官。”〕不复典权。衡、谭乃奏显旧恶,请免显等。尊于是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位三公,典五常九德,〔师古曰:“五常,仁、义、礼、智、信也。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也。事见虞书皋陶谟也。”〕以总方略,壹统类,广敎化,美风俗为职。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埶,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也,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又正月行幸曲台,临飨罢卫士,〔如淳曰:“诸卫士更尽得代去,故天子自临而飨之。”〕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衡更为赏布东向席,起立延赏坐,私语如食顷。衡知行临,〔如淳曰:“天子当临飨士时。”〕百官共职,〔师古曰:“共,读曰供。”〕万众会聚,而设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为小惠于公门之下,〔师古曰:“比,周也,音频寐反。”〕动不中礼,〔师古曰:“中,当也,音竹仲反。”〕乱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有诏勿治。于是衡惭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师古曰:“重,难也。”〕乃下御史丞问状。劾奏尊“妄诋欺非谤赦前事,〔师古曰:“诋,毁也,音丁礼反。非,读曰诽也。”〕猥历奏大臣,〔师古曰:“猥,多也,曲也。历谓所奏非一人。”〕无正法,饰成小过,以涂污宰相,摧辱公卿,轻薄国家,奉使不敬。”有诏左迁尊为高陵令,数月,以病免。
会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苏林曰:“傰,音朋。”晋灼曰:“音倍。”师古曰:“晋,音是也。”〕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将迹射士千人逐捕,〔师古曰:“迹射,言能寻迹而射取之也。射,音食亦反。”〕岁余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贼数百人在毂下,〔师古曰:“在天子辇毂之下,明其逼近也。”〕发军击之不能得,难以视四夷。〔师古曰:“视,读曰示。”〕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迁光禄大夫,守京兆尹,后为真,凡三岁。坐遇使者无礼。司隷遣假佐放奉诏书白尊发吏捕人,〔苏林曰:“胡公汉官假佐,取内郡善史书佐给诸府也。”〕放谓尊:“诏书所捕宜密。”尊曰:“治所公正,京兆善漏泄人事。”〔师古曰:“谓司隷官属为治所者,尊之也,若今谓使人为尚书矣。治,音直吏反。”〕放曰:“所捕宜今发吏。”〔师古曰:“当即发也。”〕尊又曰:“诏书无京兆文,不当发吏。”及长安系者三月闲千人以上。尊出行县,男子郭赐自言尊:〔师古曰:“有冤事自言而与许仲相讼也。”〕“许仲家十余人共杀赐兄赏,公归舍。”〔师古曰:“公然而归,无所避畏者。”〕吏不敢捕。尊行县还,上奏曰:“彊不陵弱,各得其所,宽大之政行,和平之气通。”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为大言,倨嫚姍上,〔师古曰:“姍,古讪字也。讪,诽也,音所谏反,又音删。”〕威信日废,不宜备位九卿。尊坐免,吏民多称惜之。
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功效日著。〔师古曰:“湖,县名也,今虢州湖城县取其名。”〕“往者南山盗贼阻山横行,剽劫良民,杀奉法吏,道路不通,城门至以警戒。步兵校尉使逐捕,暴师露众,旷日烦费,不能禽制。二卿坐黜,〔如淳曰:“三辅皆秩中二千石,号为卿也。即前京兆尹王昌贬为雁门太守,甄遵河内太守也。”〕群盗寖强,吏气伤沮,〔师古曰:“寖,益也。沮,坏也,音才汝反。”〕流闻四方,为国家忧。当此之时,有能捕斩,不爱金爵重赏。关内侯宽中使问所征故司隷校尉王尊捕群盗方略,拜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尊尽节劳心,夙夜思职,卑体下士,〔师古曰:“下,音胡嫁反。”〕厉奔北之吏,起沮伤之气,二旬之间,大党震坏,渠率效首。〔师古曰:“效,致也,斩其首而致之也。”〕贼乱蠲除,民反农业,拊循贫弱,锄耘豪强。长安宿豪大猾东市贾万、城西万章、翦张禁、酒赵放、杜陵杨章等皆通邪结党,〔苏林曰:“万,音矩。”晋灼曰:“翦张禁,酒赵放,此二人作翦、作酒之家。”〕挟养奸轨,上干王法,下乱吏治,并兼役使,侵渔小民,为百姓豺狼。更数二千石,〔师古曰:“更,历也,音工衡反。”〕二十年莫能禽讨,尊以正法案诛,皆伏其辜。奸邪销释,吏民说服。〔师古曰:“释,解也,音怿。说,读曰悦。”〕尊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师古曰:“引虞书尧典之辞也。靖,治也。庸,用也。违,僻也。滔,漫也。谓其言假讬于治,实用违僻,貌象恭敬,过恶漫天也。漫音莫干反。一曰,滔,漫也。”〕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故为尊书佐,素行阴贼,恶口不信,〔师古曰:“谓其口恶而心不信也。”〕好以刀笔陷人于法。辅常醉过尊大奴利家,利家捽搏其颊,〔师古曰:“捽,持头也,音才兀反。搏,击也。”〕兄子闳拔刀欲刭之。辅以故深怨疾毒,欲伤害尊。疑辅内怀怨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师古曰:“建立谋画此议也。傅,读曰附,谓益其事而引致于罪状。”〕浸润加诬,以复私怨。〔师古曰:“浸润犹渐染也。复,报也。”〕昔白起为秦将,东破韩、魏,南拔郢都,应侯谮之,赐死杜邮;〔师古曰:“应侯,范雎也。杜邮,地名,在咸阳也。”〕吴起为魏守西河,而秦、韩不敢犯,谗人间焉,〔师古曰:“间,音工苋反。”〕斥逐奔楚。秦听浸润以诛良将,魏信谗言以逐贤守,此皆偏听不聪,失人之患也。臣等窃痛伤尊修身絜己,砥节首公,〔师古曰:“砥,厉也。首,向也。砥,音指。首,音式救反。”〕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彊,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张晏曰:“周礼三槐九棘,公卿于下听讼。”〕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臣瓒曰:“共工,官名,尧时诸侯,舜流之于幽州也。”〕无所陈怨愬罪。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闲,〔师古曰:“期,年也,音基。”〕乍贤乍佞,岂不甚哉!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师古曰:“《论语》称孔子之言。”〕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师古曰:“殛,诛也,音居力反。”〕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张晏曰:“孔子诛少正卯于两观之间。”〕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师古曰:“非止合免官而已也。”〕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师古曰:“但,徒也,空也。已,止也。不可空然而止也。”〕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愬无罪,〔师古曰:“诋,毁也。”〕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师古曰:“惩,创也。”〕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迁东郡太守。
久之,河水盛溢,泛浸瓠子金隄,老弱奔走,恐水大决为害。尊躬率吏民,投沈白马,〔师古曰:“以祭水也。”〕祀水神河伯。尊亲执圭璧,使巫策祝,请以身填金隄,〔师古曰:“填,塞也,音大贤反。”〕因止宿,庐居隄上。吏民数千万人争叩头救止尊,尊终不肯去。及水盛隄坏,吏民皆奔走,唯一主簿泣在尊旁,立不动。而水波稍却廻还。吏民嘉壮尊之勇节,白马三老朱英等奏其状。下有司考,皆如言。于是制诏御史:“东郡河水盛长,毁坏金隄,未决三尺,百姓惶恐奔走。太守身当水冲,履咫尺之难,不避危殆,以安众心,吏民复还就作,水不为灾,朕甚嘉之。秩尊中二千石,加赐黄金二十斤。”
数岁,卒官,吏民纪之。尊子伯亦为京兆尹,坐耎弱不胜任免。
王章字仲卿,泰山钜平人也。少以文学为官,稍迁至谏大夫,在朝廷名敢直言。元帝初,擢为左曹中郎将,与御史中丞陈咸相善,共毁中书令石显,为显所陷,咸减死髡,章免官。成帝立,征章为谏大夫,迁司隷校尉,大臣贵戚敬惮之。王尊免后,代者不称职,章以选为京兆尹。时帝舅大将军凤辅政,章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会日有蚀之,章奏封事,召见,言凤不可任用,宜更选忠贤。上初受章言,后不忍退凤。章由是见疑,遂为凤所陷,罪至大逆。语在《元后传》。
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师古曰:“牛衣,编乱麻为之,即今俗呼为龙具者。”〕与妻决,涕泣。〔师古曰:“自谓将死,故辞决。”〕其妻呵怒之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踰仲卿者?今疾病困戹,不自激卬,〔如淳曰:“激厉抗扬之意也。”师古曰:“卬,读曰仰。仰头为健。”〕乃反涕泣,何鄙也!”
后章任官历位,及为京兆,欲上封事,妻又止之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章曰:“非女子所知也。”书遂上,果下廷尉狱,妻子皆收系。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哭曰:“平生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张晏曰:“平生,先时也。狱卒夜阅囚时有九人,常呼问九人。今八人便止,知一人死也。”〕我君素刚,先死者必君。”明日问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
大将军凤薨后,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将军辅政,白上还章妻子故郡。其家属皆完具,采珠致产数百万,时萧育为泰山太守,皆令赎还故田宅。
章为京兆二岁,死不以其罪,众庶冤纪之,号为三王。王骏自有传,骏即王阳子也。
赞曰:自孝武置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而吏民为之语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然刘向独序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冯商传王尊,杨雄亦如之。〔张晏曰:“刘向作新序,不道王尊。冯商续《史记》,为作传。雄作法言,亦论其美也。”〕广汉聪明,下不能欺,延寿厉善,所居移风,然皆訐上不信,以失身堕功。〔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翁归抱公絜己,为近世表。张敞衎衎,〔师古曰:“衎衎,彊敏之貌也,音口翰反。”〕履忠进言,缘饰儒雅,刑罚必行,纵赦有度,条敎可观,然被轻媠之名。〔师古曰:“媠,古惰字也。谓走马拊马及画眉。”〕王尊文武自将,〔师古曰:“将,助也。”〕所在必发,谲诡不经,好为大言。王章刚直守节,不量轻重,以陷刑戮,妻子流迁,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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