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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 書

  

〔东汉〕班固·撰 Ban Gu
  

《汉书》凡一百卷共一百二十一篇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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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九·循吏传第五十九


  〔师古曰:“循,顺也,上顺公法,下顺人情也。”〕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师古曰:“帅,遵也。”〕民作“画一”之歌。〔师古曰:“谓歌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师古曰:“滋,益也。殖,生也。”〕至于文、景,遂移风易俗。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而民从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师古曰:“攘,却也。”〕民用彫敝,奸轨不禁。〔师古曰:“不可禁。”〕时少能以化治称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儿宽,居官可纪。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后,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至于始元、元凤之闲,匈奴向化,百姓益富,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于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

  及至孝宣,繇仄陋而登至尊,〔师古曰:“仄,古侧字。仄陋,言非正统,而身经微贱也。繇与由同。次下类此。”〕兴于闾阎,〔师古曰:“闾,里门也。阎,里中门也。言从里巷而即大位也。”〕知民事之囏难。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师古曰:“质,正也。”〕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师古曰:“讼理,言所讼见理而无冤滞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师古曰:“谓郡守、诸侯相。”〕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敎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师古曰:“所表,谓增秩赐金爵也。”〕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若赵广汉、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师古曰:“抵,至也,音丁礼反。”〕王成、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师古曰:“召,读曰邵。”〕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师古曰:“廪廪,言有风采也。”〕

  文翁,庐江舒人也。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敎化。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师古曰:“辟,读曰僻。”〕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师古曰:“饬与敕同。”〕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如淳曰:“金马书刀,今赐计吏是也。作马形于刀环内,以金镂之。”晋灼曰:“刀,书刀;布,布刀也。旧时蜀郡工官作金马书刀者,似佩刀形,金错其拊。布刀,谓妇人割裂财布刀也。”师古曰:“少府,郡掌财物之府,以供太守者也。刀,凡蜀刀有环者也。布,蜀布细密也。二者蜀人作之皆善,故赍以为货,无限于书刀布刀也。如、晋二说皆烦而不当也。”〕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师古曰:“郡中高职也。”〕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师古曰:“学官,学之官舍也。”〕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师古曰:“下县,四郊之县,非郡所治也。”〕为除更繇,〔师古曰:“不令从役也。更,音工衡反。繇,读曰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师古曰:“便坐,别坐,可以视事,非正廷也。坐,音财卧反。”〕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师古曰:“益,多也。饬,整也,读与敕同。”〕使传敎令,出入闺閤。〔师古曰:“闺閤,内中小门也。”〕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繇是大化,〔师古曰:“繇,读曰由。”〕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师古曰:“文翁学堂于今犹在益州城内。”〕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为胶东相,治甚有声。宣帝最先襃之,地节三年下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成,劳来不怠,〔师古曰:“谓劝勉招怀百姓也。劳,音郎到反。来,音郎代反。”〕流民自占八万余口,〔师古曰:“隐度名数而来附业也。占,音之赡反。”〕治有异等之效。〔师古曰:“异于常等。”〕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师古曰:“夏,音工雅反。”〕以豪桀役使徙云陵。〔师古曰:“身为豪桀而役使乡里人也。”〕霸少学律令,喜为吏,〔师古曰:“喜谓爱好也,音许吏反。”〕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孟康曰:“赏官,主赏赐之官也。”师古曰:“此说非也,因入钱而见赏以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师古曰:“同产谓兄弟也。”〕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辅郡得仕用它郡人,而卒史独二百石,所谓尤异者也。”〕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师古曰:“轻其为人也。右职,高职也。”〕使领郡钱谷计。〔师古曰:“计谓出入之数也。”〕簿书正,〔师古曰:“言无所侵隐,故簿书皆正,不虚谬也。”〕以廉称,察补河东均输长,〔师古曰:“以廉见察而迁补。”〕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霸为人明察内敏,〔师古曰:“内敏,言心思捷疾也。”〕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繇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师古曰:“繇,读与由同。”〕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师古曰:“此廷中谓廷尉之中。”〕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师古曰:“大议,总会议也。此廷中谓朝廷之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师古曰:“胜及霸俱下廷尉。”〕系狱当死。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隃冬,〔师古曰:“隃与踰同。”〕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胜又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杨州刺史。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弟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有德。”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师古曰:“不令百姓皆知也。”〕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师古曰:“分,音扶问反。”〕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师古曰:“邮行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亦如今之驿馆矣。乡官者,乡所治处也。”〕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敎,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米盐靡密,初若烦碎,〔师古曰:“米盐,言碎而且细。”〕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师古曰:“绎谓抽引而出也。”〕问它阴伏,以相参考。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师古曰:“属,戒也。周密,不泄漏也。属,音之欲反。”〕吏出,不敢舍邮亭,〔师古曰:“舍,止也。”〕食于道旁,乌攫其肉。〔师古曰:“攫,搏持之也。攫,音镢。”〕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师古曰:“区处谓分别而处置也,音昌汝反。”〕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其识事聪明如此,〔师古曰:“识,记也,音式二反。”〕吏民不知所出,〔师古曰:“不知其用何术也。”〕咸称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敎化而后诛罚,〔师古曰:“力犹勤也。言先以德敎化于下,若有弗从,然后用刑罚也。”〕务在成就全安长吏。〔师古曰:“不欲易代及损伤之也。”〕许丞老,〔如淳曰:“许县丞。”〕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师古曰:“缘,因也。因交代之际而弃匿簿书以盗官物也。”〕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发民治驰道不先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孟康曰:“关西人谓补满为适。马少士多,不相补满也。”〕劾乏军兴,连贬秩。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前后八年,郡中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颖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敎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书不云乎?‘股肱良哉!’〔师古曰:“虞书益稷之辞,已解于上。”〕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五凤二年,代邴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苏林曰:“令虎贲所著鹖也。”师古曰:“苏说非也。此鹖音芬,字本作鳻,此通用耳。鳻雀大而色青,出羌中,非武贲所著也。武贲鹖色黑,出上党,以其斗死不止,故用其尾饰武臣首云。今时俗人所谓鹖鸡者也,音曷,非此鳻雀也。”〕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师古曰:“丞相所坐屋也。古者屋之高严,通呼为殿,不必宫中也。”〕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敎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吏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师古曰:“图,谋也。”〕‘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师古曰:“凡言条者,一一而疏举之,若木条然也。”〕皇天报下神雀。’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昔汲黯为淮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白,与俱受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后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师古曰:“舍,废也。”〕各为私敎,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师古曰:“不杂为淳。以水浇之,则味离薄。朴,大质也,割之,散也。”〕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师古曰:“解,读曰懈。”〕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师古曰:“轶,过也,音逸。”〕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师古曰:“饬,读与敕同。次下类此。”〕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师古曰:“捡,局也,音居俭反。”〕毋得擅为条敎;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师古曰:“奸,求也,音干。”〕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如国家不虞,〔师古曰:“如,若也。”〕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率也。夫宣明敎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师古曰:“言欲拜将相事,自在朕也。”〕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师古曰:“具知其材质。”〕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师古曰:“乃得免罪。”〕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为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谥曰定侯。霸死后,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师古曰:“史著此者,亦言霸奏高为太尉,适事宜也。”〕霸子思侯赏嗣,为关都尉。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师古曰:“游徼,主徼巡盗贼者也。”〕与善相人者共载出,〔师古曰:“同乘车。”〕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霸即取为妻,与之终身。为丞相后徙杜陵。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少时为舒桐乡嗇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师古曰:“仁爱于人而安利也。”〕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迁太守卒史,举贤良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为人淳厚,笃于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师古曰:“茂,善也。”〕此诚忠臣谒思之时也。直敞远守剧郡,〔师古曰:“直,读曰值。”〕驭于绳墨,匈臆约结,〔师古曰:“约,屈也。”〕固亡奇也。虽有,亦安所施?〔师古曰:“言在远郡,无足展效也。”〕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师古曰:“司农主百谷,故云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粱肉。〔师古曰:“穰岁,丰穰之岁。穰,音攘。”〕何则?有亡之势异也。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苏林曰:“魏无知也。”韦昭曰:“无知字也。”师古曰:“倩,士之美称,故云魏倩也,而韦氏便以为无知之字,非也。譬犹谓汲黯为汲直黯,岂字直乎?且次下句云‘赖萧公而后信’,亦非何之字也。”〕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后信。〔师古曰:“信谓为君上所信任也。一说信读曰伸,得伸其材用也。”〕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后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师古曰:“言能自达也。”〕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师古曰:“共,读曰供。”〕家亡余财。

  神爵元年卒。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絜守节,退食自公,亡彊外之交,束修之馈,〔师古曰:“馈与馈同。”〕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师古曰:“离亦遭。”〕朕甚闵之。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师古曰:“属,音之欲反。”〕“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师古曰:“尝谓蒸尝之祭。”〕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贺动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师古曰:“蹇蹇,不阿顺之意也。易蹇卦曰‘王臣蹇蹇’。”〕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师古曰:“愧,古愧字。愧,辱也。”〕及国中皆畏惮焉。〔师古曰:“王及国人皆惮之。”〕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遂入见王,涕泣厀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师古曰:“闲读曰闲。辟,音辟。”〕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儗于桀纣也,〔师古曰:“儗,比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师古曰:“说,读曰悦。”〕尝与寑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师古曰:“唯用得之邪言,故至亡。”〕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邑王传》。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征入。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师古曰:“谓新居丧服。”〕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誖道。〔师古曰:“誖,乖也,音布内反。”〕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柰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郡岁饥,〔师古曰:“左右谓侧近相次者。”〕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遂对曰:“海濒遐远,〔师古曰:“濒,涯也,音频,又音宾。”〕不霑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师古曰:“赤子犹言初生幼小之意也。积水曰潢,音黄。”〕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师古曰:“胜谓以威力克而杀之也。安谓以德化抚而安之。”〕上闻遂对,甚说,〔师古曰:“说,读曰悦。”〕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师古曰:“传,音张恋反。”〕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师古曰:“钩,镰也。”〕吏无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师古曰:“罢,读曰疲。言为盗贼久,心亦罢厌。”〕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敎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师古曰:“假谓给与。”〕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师古曰:“每一口即如此种也。”〕家二母彘、五鸡。〔师古曰:“每一家则如此养之也。”〕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师古曰:“趋,读曰趣。趣,向也。”〕秋冬课收敛,益蓄困实蔆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师古曰:“蔆,芰也。芡,鸡头也。劳来,劝勉也。畜,读曰蓄。芡,音俭。劳,音卢到反。来,音卢代反。”〕吏民皆富实。狱讼止息。

  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师古曰:“耆,读曰嗜。”〕亡节度,不可使。遂不忍逆,从至京师。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师古曰:“日日恒饮酒也。”〕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呼,〔师古曰:“呼,音火故反。”〕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遂还问其故,〔师古曰:“还,回也。”〕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天子说其有让,〔师古曰:“说,读曰悦。”〕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敎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襃显遂云。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师古曰:“共,音居用反。张,音知亮反。下亦同。”〕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以官寿卒。〔师古曰:“以寿终而卒于官也。”〕

  召信臣字翁卿,〔师古曰:“召,读曰劭。”〕九江寿春人也。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谷阳长。举高第,迁上蔡长。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复征为谏大夫,迁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师古曰:“言休息之时,皆在野次。”〕稀有安居时。行视郡中水泉,〔师古曰:“行音下更反。”〕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师古曰:“阏,所以壅水,音一曷反。”〕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民得其利,畜积有余。〔师古曰:“畜,读曰蓄。”〕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师古曰:“言用之有次第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师古曰:“视,读曰示。”〕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

  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师古曰:“庑,周室也。茹,音人庶反。庑,音舞。”〕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师古曰:“蕴火,蓄火也。蕴,音于云反。”〕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及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师古曰:“素所费者,今皆省也。”〕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师古曰:“百辟,百官。”〕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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