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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狼
有屠人货肉归，日已暮。欻一狼来<1>，瞰担中肉，似甚涎垂<2>，步亦步<3>，尾行数里。屠惧，示之以刃，则稍却；既走，又从之。屠无计，默念狼所欲者肉，不如姑悬诸树而蚤取之<4>。遂钩肉，翘足挂树间，示以空空。狼乃止。屠即径归。昧爽往取肉<5>，遥望树上悬巨物，似人缢死状，大骇。逡巡近之，则死狼也。仰首审视，见口中含肉，肉钩刺狼腭，如鱼吞饵。时狼革价昂，直十馀金，屠小裕焉。缘木求鱼，狼则罹之<6>，亦可笑已！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7>。途中两狼，缀行甚远<8>。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而两狼之并驱如故。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9>。顾野有麦场，场主积薪其中，苫蔽成丘<10>。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11>。狼不敢前，眈眈相向<12>。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13>，久之，目似瞑，意暇甚<14>。屠暴起<15>，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方欲行，转视积薪后，一狼洞其中<16>，意将隧入以攻其后也<17>。身已半人，只露尻尾<18>。屠自后断其股，亦毙之。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狼亦黠矣<19>！而顷刻两毙，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20>！
一屠暮行，为狼所逼。道傍有夜耕者所遗行室<21>，奔入伏焉。狼自苫中探爪入。屠急捉之，令不可去。顾无计可以死之。惟有小刀不盈寸，遂割破爪下皮，以吹豕之法吹之<22>。极力吹移时，觉狼不甚动，方缚以带。出视，则狼胀如牛，股直不能屈，口张不得合。遂负之以归。非屠，乌能作此谋也<23>。三事皆出于屠；则屠人之残<24>杀狼亦可用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欻［xū 虚］：忽然。
<2>涎垂：即垂涎。
<3>步亦步：屠夫行狼亦行，谓狼尾随屠夫后，紧迫不舍。
<4>蚤：通”早“。
<5>昧爽：犹黎明。天将亮未亮时。
<6>”缘木“二句：谓屠人悬肉树上只为避害而非为捉狼，而狼却贪食肉而被钩死。“缘木求鱼，狼则罹之”，谓未曾想缘木求鱼的故事，却被这只倒霉的狼摊上了。罹，遭遇。
<7>止：只。
<8>缀行：尾随而行。
<9>敌：攻击。
<10>苫［shān 删］蔽成丘：谓柴草苫盖成堆，如同小丘。苫：苫盖。
<11>弛担：放下肉担。
<12>眈眈相向：相对瞪目而视。
<13>犬坐：像狗似的蹲坐。
<14>意暇甚：意态十分悠闲。
<15>暴起：突然跃起。
<16>洞：打洞。
<17>隧入：打洞进去。
<18>尻［kāo］尾：臀部和尾巴。
<19>黠［xiá 狭］：狡猾。
<20>“禽兽”句：禽兽的欺诈手段能有多少呢。止：只。增笑：增加笑料。
<21>行室：农田中供暂时歇息的简易房子，多用草苫或谷秸搭成，北方俗称”窝棚“。
<22>吹豕之法：杀猪褪毛时，先自足端刺洞，然后大力吹之，使膨胀。
<23>乌：同”何“。
<24>残：心狠，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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