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四五 唐纪六十一
● 唐纪六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甲寅),尽强圉大荒落(丁巳),凡四年。
◎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
【原文】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 太和八年(甲寅 公元834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胡三省注〗按《阁本大明宫图》,入左银台门稍北即太和殿,又西即清思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胡三省注〗纾,顺宗子。纾,山于翻。〕
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胡三省注〗宋申锡事见上卷五年。〕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胡三省注〗《考异》曰:新、旧《中敏传》皆云六年夏上此疏。今据《开成纪事》、《太和摧凶记》,皆云八年六月。又,中敏疏言申锡临终。按申锡去年七月卒,若六年则申锡尚在。今从《开成纪事》。〕
郯王经薨。〔〖胡三省注〗经亦顺宗子。〕
【译文】
● 唐纪六十一
◎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 太和八年(甲寅 公元834年)
春季,正月,唐文宗的病情稍有好转,丁巳(初五),亲临太和殿,接见左右亲近的臣僚。然而精神萎靡不振,远不如从前。
二月,壬午朔(初一),出现日食。
夏季,六月,丙戌(初七),莒王李纾去世。
文宗鉴于天气大旱很久,下诏征求能够下雨的方法。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认为:“现在连年大旱,并非陛下的品德不高,而是由于前宰相宋申锡被贬的案件太冤,郑注的行为奸邪不轨。因此,现在求雨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处死郑注而为宋申锡平反。”李中敏的奏章被留在宫中,没有答复。于是,李中敏以身体有病为由,辞职回到东都洛阳。
郯王李经去世。
【原文】
初,李仲言流象州,〔〖胡三省注〗事见二百四十三卷敬宗宝历元年。〕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胡三省注〗倜,他历翻;倜傥,不羁也;史炤曰:卓异貌。〕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胡三省注〗《考异》曰:旧传:“李训初名仲言,居洛中。李逢吉为留守,思入相。训揣知其意,即以奇计动之,自言与郑注善。逢吉遗训金帛珍宝数百万,令持入长安以赂注。”又曰:“初,注构宋申锡事,帝深恶之,欲令京兆尹杖杀。至是,以药稍效,始善遇之。”《(文武两朝)献替记》曰:“先是,上恶郑注极甚,尝谓枢密使曰:‘卿知有善和端公,无叹京兆尹懦弱,不能毙于枯木!’”《开成纪事》曰:“训除名,流象州,会恩归于东洛。投谒诸处困乏,逢吉叱之不顾。会郑注宾副上党,路经东都,于道投之,广以古今义烈披述衷款。注本凶邪,趋而附之,自此豁然相然诺,情契稠叠,及注微赴阙,训随而到京,别第安置。注因陈奏,言训文学优盛无比,上纳之。太和八年三月,以布衣在翰林,注之援也。”《甘露记》曰:“训为人长大美貌,口辩无前,常以英雄自任。会郑注介上党,出洛阳。训慨然太息曰:‘当世操权力者握龊苛细,无足与言。吾闻郑注为人好义而求奇士,且通于内官,易为因缘。’乃往说之。注见训大惊,如旧相识,遂结为死交。及注赴阙,请训行京师,为卜居供给,日夕往来,乘间奏于上。”按《实录》,去年九月李款弹郑注,云“前邠州行军司马”,今年九月庚申,于守澄宣召郑注对于浴堂门。《献替记》:“八年春暮,上对宰臣叹天下无名医,便及郑注精于服食。或欲置于伎术,或欲令为神策判官,注皆不愿此职。守澄遂托从谏奏为行军司马。”又云:去岁春夏李仲言犹丧母,已潜入城,称王山人,两度对于含元殿。今年八月十三日,欲与谏官。至九月三日,郑注自绛州至,便于宣徽对。然则训自去年已因注谒守澄,得见上。注今年暮春后方从昭义辟。然则训旧与注善,去春已入长安见上,非注赴昭义时始定交,亦非去年十一月征注于潞州,又非训随注到京也。今从《实录》、《献替记》。〕
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置之近侍?”〔〖胡三省注〗两省官,皆近侍也。〕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胡三省注〗著,直略翻。悛,丑缘翻。心本,犹言心根也。〕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胡三省注〗四门助教,从八品。〕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胡三省注〗佽,七四翻。〖按〗今音次。〕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胡三省注〗留语,谓将出之时所留下言语也。两省官相呼曰阁老。〕二人即行下,〔〖胡三省注〗书读而行下之也。〕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译文】
当初,李仲言被流放到象州,后来,由于朝廷大赦,回到东都洛阳。这时,东都留守李逢吉正想再入朝担任宰相。李仲言自称和郑注关系密切,于是,李逢吉派李仲言用重金向郑注行贿。郑注引李仲言拜见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守澄,王守澄又把李仲言推荐给文宗,声称李仲言精通《周易》。于是,文宗召见李仲言。这时,李仲言正在为母亲服丧,身着丧服,不便进入宫中,文宗便让他穿上民服,号为王山人。李仲言身材魁梧,潇洒豪爽,擅长文辞,而且口才好,足智多谋。文宗召见后,十分高兴,认为他是一个奇才,因而对他的待遇日益隆重。
李仲言已经为母亲服丧期满。秋季,八月,辛卯(十三日),文宗想任命他为谏官,安置在翰林院。宰相李德裕说:“李仲言过去的所作所为,我想陛下都知道,这种人怎么能安排到您的身旁作为侍从呢?”文宗说:“难道不允许他改正错误?”李德裕回答说:“我听说只有孔子的弟子颜回能不犯相同的第二次错误。颜回犯的错误,是圣贤一时对问题考虑不周,偏离了中庸之道所犯的错误。而李仲言的过错,则是出自内心,怎能能改得了!”文宗说:“李逢吉推荐李仲言,朕不愿食言。”李德裕说:“李逢吉身为宰相,却不负责任地推荐李仲言这种奸人,以达到他危害国家的目的,所以,他也是罪人。”文宗说:“那么,就另外授任他一个职务。”李德裕说:“那也不行。”文宗回头看着宰相王涯,王涯赶快回答说:“可以。”李德裕连连挥手阻止他,被文宗回头看见,文宗很不高兴,宣布结束商议。在这以前,王涯听说文宗打算任用李仲言,急忙起草了一篇劝阻的上疏,措辞十分激烈。后来,他看文宗任用李仲言的态度很坚决,并且畏惧李逢吉的党羽势力强盛,于是,在文宗召集宰相讨论时临时变卦。不久,朝廷任命李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任命敕书,打算驳回对李仲言的任命。这时,李德裕刚要从政事堂出门,对王涯说:“给事中封还敕书,真值得高兴!”王涯听后,随即召来郑肃和韩佽说:“李德裕刚才留话说,让二位不要封还敕书。”于是,二人署名通过。第二天,将此事告诉李德裕,李德裕大吃一惊,说:“我如果不同意你们二人封还敕书,肯定会当面对你们说,何必叫别人转达!况且给事中行使封驳权,难道还要秉承宰相的意图!”二人这才明白被王涯欺骗,于是,懊恨而去。
【原文】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胡三省注〗去年郑注出佐昭义军,事见上卷。〕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胡三省注〗恶,乌路翻。李宗闵出帅兴元,见上卷元年。兴元府至京师一千二百二十三里。〕
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胡三省注〗权德舆,元和初为相。璩,求于翻。〕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胡三省注〗唐尚书省在朱雀门北正街之东,自占一坊,六部附丽其旁。省前一坊别有礼部南院,即贡院也。罢诗赋见上卷上年。李德裕罢相,故复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胡三省注〗杨志诚逐载义见上卷五年。〕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胡三省注〗李载义有平沧景之功。〕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译文】
九月,辛亥(初三),文宗命昭义节度副使郑注来京城。王守澄、李仲言、郑注都憎恨李德裕,鉴于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和李德裕有矛盾,于是,向文宗推荐李宗闵,以便排挤李德裕。壬戌(十四日),文宗下诏,命李宗闵从山南西道的治所兴元来京城。
冬季,十月,辛巳(初四),幽州军队内乱,将士驱逐节度使杨志诚和监军李怀仵,推举兵马使史元忠主持留守事务。
庚寅(十三日),唐文宗任命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十七日),任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以同平章事头衔,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同日,任命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人争辩,认为不可,但他们的意见不被文宗采纳。郭承嘏,是郭晞的孙子。权璩,是权德舆的儿子。
乙巳(二十九日),礼部贡院奏请进士科考试仍然加试诗赋,文宗批准。
李德裕面见文宗,表示不愿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请求留在京城任职。丙午(二十九日),文宗任命他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被将士从幽州驱逐后,路过太原,河东节度使李载义亲自动手殴打杨志诚,并想把他杀死。李载义的幕僚极力劝阻,杨志诚才得以免死。李载义于是杀杨志诚的妻子和随从将士。朝廷鉴于李载义曾参予平定横海李同捷叛乱有功,因而不加责问。此前,李载义的母亲和兄弟去世后埋葬在幽州,杨志诚发掘他们的坟墓,掠取墓中的陪葬财物。李载义奏请挖杨志诚的心用来祭祀他的母亲,文宗不许。
【原文】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马使元逵知留后。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胡三省注〗以德裕自请留京师也。〕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胡三省注〗非其党则相挤,同党则相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臣光曰:
“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胡三省注〗荀卿子之言。〕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使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胡三省注〗温公此论为熙、丰发也。〕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汎不知所在。
【译文】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去世。军中将士推举他的儿子都知兵马使王元逵暂为留后。王元逵改变父亲骄横跋扈的行为,对朝廷十分恭敬。
史元忠把杨志诚擅自织造的皇帝兖衣和其他超越自己名份的器物奉献朝廷。丁卯(二十一日),唐文宗下令把杨志诚流放到岭南。杨志诚走到半路,被朝廷派人杀死。
宰相李宗闵上言说,朝廷任命李德裕为山南西道的制书已经下达,不应当由于他自己不愿上任就中途改变。乙亥(二十九日),唐文宗任命李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再兼任同平章事的头衔。这时,李德裕和李宗闵各有自己的党羽,相互之间极力排挤对方,声援同党。文宗对此十分忧虑,经常感叹地说:“诛除河北三镇的叛贼容易,但去除朝廷的朋党实在太难!”
臣司马光曰:
“君子和小人之间不能相容,就像冰和炭火不能放在同一个器具中相处一样。所以,如果君子执政,就排斥小人;小人得势,就排斥君子,这是很自然的道理。然而,君子提拔德才兼备的人,撤免庸俗无能的人,办事出于公心,实事求是;而小人则阿谀奉迎,投其所好,毁其所恶,办事出于私心,捏造事实。办事出于公心,实事求是的人被称为正直的君子;而办事出于私心,捏造事实的人则被称为朋党。究竟是正直的君子还是朋党,关键在于君主认真辨别。所以,凡是英明的君主执政,根据国家的需要而设置不同的职位,根据官员的才能大小授予他们不同的职务。对于有突出政绩的官员,加以提拔赏赐;有严重罪行者,则撤免惩罚。既不被奸臣的谗言所迷惑,也不因他们的花言巧语而改变自己的主见,如能这样做,朋党又怎么能够产生呢?凡是昏庸的君主执政,则恰恰相反。他们既不能明辨是非,处理问题又优柔寡断,以致奸邪小人和正人君子都被任用。朝廷的大政方针自己不能作主,决策权渐渐移到他人手中。于是,奸邪小人得志猖狂,朝廷中必然出现朋党。
“凡是树木腐朽,就会产生蠹虫;食醋酸败,就会集聚蚋虫。所以,如果朝廷出现朋党,君主应当首先自我引咎,而不应当责备群臣百官。唐文宗如果忧虑群臣朋比为党,为什么不去核查他们所诽谤和赞誉的是事实,还是捏造?他们所荐举的官员是德才兼备,还是庸俗无能?办事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他们本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如果他们的言行实事求是,荐举的官员德才兼备,办事出于公心,那么,他们就一定是君子,朝廷不但应当采纳这些人的意见,而且应当提拔他们。如果他们捏造事实,荐举的官员庸俗无能,办事出于私心,那么,他们就一定是小人,朝廷不但应当拒绝这些人的意见,而且应当惩罚他们。如果唐文宗能够这样去做,那么,就是命令百官结党营私,也肯定没有人胆敢那样去干!唐文宗不去这样做,反而埋怨群臣百官难以驾驭,这就好像一个农夫,自己不种田也不锄草,反而抱怨田地荒芜一样。唐文宗对朝廷中的朋党尚且不能铲除,何况对于河北三镇的叛贼呢!”
丙子(三十日),李仲言奏请改名为李训。
幽州奏报,莫州发生军队变乱,刺史张元汎去向不明。
【原文】
十二月,乙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胡三省注〗史极言郑注之奸状。〕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胡三省注〗《考异》曰:《实录》:十一月,镇州奏幽州留后史元忠为瀛莫三军逐出,不知所在。后不言元忠复归幽州,而至此有新命,盖因莫州军乱,镇州承传闻之误而奏之耳。〕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胡三省注〗帖由政事堂出,故谓之堂帖。璠,孚袁翻。〕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胡三省注〗王璠之险躁自可以得祸,史言其预甘露之难亦有所自来。〕
【译文】
十二月,己卯(初三),唐文宗任命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谏议大夫郭承嘏多次上疏认为不可,文宗不听。于是,郑注上表,虚假地一再表示不能接受任命。文宗又派宦官把任命书授予郑注,郑注仍然不接受。
癸未(初七),唐文宗任命史元忠为幽州留后。
当初,宋申锡和御史中丞宇文鼎一同接受文宗下达的诛除郑注的密诏,二人派京兆尹王璠去逮捕郑注。王璠把逮捕令秘密地告诉王守澄。于是,郑注得以逃脱,因而他十分感激王璠。王璠又和李训关系密切,于是郑注和李训一起向文宗推荐王璠,王璠因此从浙西道观察使被召入京城,任命为尚书左丞。
【原文】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 太和九年(乙卯 公元835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凑薨,追赠齐王。〔〖胡三省注〗漳王凑贬巢公,事见上卷五年。〖按〗李凑原为漳王,后被唐文宗贬为巢县公。〕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辛卯,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胡三省注〗《雍录》:唐曲江本秦隑州,至汉为乐游苑,基地最高,四望宽敞。隋营京城,宇文恺以其地在京城东南隅,地高不便,故阙此地不为居人坊巷,而凿为池以厌胜之。又会黄渠水自城外南来,故隋世遂从城外包之,入城为芙蓉池,且为芙蓉园也。汉武帝时,池周回六里余,唐周七里,占地三十顷,又加展拓矣。其地在成东南升道坊龙华寺之南。昆明池,汉武帝所凿,在长安西南,周回四十里。三辅故事曰:池周三百二十顷。《长安志》曰:今为民田。夫既可以为民田,则非有水之地矣。然则汉于何居水也﹖长安志引水经曰:交水西至石碣,武帝穿昆明池所造。有石闼堰,在县西南三十二里。则昆明之周三百余顷者,用此堰之水也。昆明基高,故其下流尚可壅激以为都城之用。于是并城疏别三派,城内外皆赖之。此池仍在。《括地志》曰:丰镐二水皆已堰入昆明池,无复流派。括地志作于太宗之世,则唐初仍自壅堰不废,至文宗而犹尝加濬也。然则图经之作当在文宗后,故竭而为田也。〕
三月,冀王絿薨。〔〖胡三省注〗絿,顺宗子。〕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胡三省注〗傅母,女师也。〕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胡三省注〗德裕自浙西征见上卷三年,镇蜀见四年,宋申锡事见五年。系年差殊,当考。〕至是,左承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
【译文】
唐文宗太和九年(乙卯 公元835年)
春季,正月,乙卯(初九),唐文宗任命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李凑去世,朝廷追赠为齐王。
郑注上言朝廷,声称关中发生灾害,应当征发劳役,以便消灾。辛卯(疑误),唐文宗征发左、右神策军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池和昆明池。
三月,冀王李絿去世。
丙辰(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史元忠为幽州节度使。
当初,李德裕担任浙西道观察使时,漳王李凑的女师杜仲阳由于宋申锡案件的牵连,被流放到金陵。文宗诏命李德裕予以关照。正好李德裕此时已奉命调离浙江西道,于是,命留后李蟾按文宗诏令办理。这时,尚书左丞王璠和户部侍郎李汉上奏,说李德裕优厚地贿赂杜仲阳,秘密地和漳王交结,企图谋反。文宗大怒,召集宰相及王璠、李汉、郑注等人当面询问。王璠、李汉等人众口一辞,诬陷李德裕。宰相路隋说:“李德裕不至于这样,如果真象他们说的那样的话,我也应当有罪了!”于是,王璠等人这才不再说了。夏季,四月,唐文宗任命李德裕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原文】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胡三省注〗款奏注见上卷上年。《考异》:《甘露记》曰:“时论或云款外沽直名而阴事注。”按款弹注之文皆訐其隐慝,岂有于人如此而能阴与之合乎!此皆当时庸人见注举款自代,遂有此疑耳。今不取。〕时人皆哂之。〔〖胡三省注〗笑不坏颜为哂。〖按〗音审,微笑。〕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胡三省注〗《考异》曰:旧隋传曰:“德裕贬袁州长史,隋不署奏状,始为郑注所忌,出镇浙西。”按《实录》,隋出镇在德裕贬前四日。今不取。〕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胡三省注〗餗,苏谷翻。〕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巳,赐百官宴于曲江,〔〖胡三省注〗古者上巳,正用三月之上巳日;自魏以后但用三月三日,不复用巳。唐贞元间置三令节,使百官选胜行乐,三月三日其一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胡三省注〗谓七年冬也。〕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初,宋申锡获罪,〔〖胡三省注〗事见上卷五年。〕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胡三省注〗《考异》曰:旧传以为上出易义以示群臣之时,已与训有诛宦官之谋。按《补国史》云:“许康佐进新注《春秋·列国经传》六十卷,上问阍弒吴子余祭事,康佐讬以春秋义奥,臣穷究未精,不敢容易解陈。后上以问李仲言,仲言乃精为上言之。上曰:‘朕左右刑臣多矣,余祭之祸安得不虑﹖’仲言曰:‘陛下留意于未萌,臣愿遵圣谋。’实录,“今年四月癸亥,许康佐进纂集左氏传三十卷。五月,乙巳朔,以御集左氏列国经传三十卷宣付史馆。”然则上与训谋诛宦官必在此际矣。然文宗与训语时,宦官必盈左右,恐亦未敢班班显言,如《补国史》所云也。〕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炟赫。〔〖胡三省注〗炟,当割翻。一作“烜”,况远翻。〕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
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胡三省注〗兴宁,汉龙川县地,江左置与宁县,唐属循州。〕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胡三省注〗出韦元素,以士良代之。〕守澄不悦。
【译文】
癸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郑注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郑注这才接受任命,同时推荐仓部员外郎李款代替自己原来的职务,他说:“李款以前虽然无辜地弹劾过我,但是,他这样做也是对皇上尽忠。”当时人都耻笑他假装宽宏大度。
丙申(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为镇海节度使,同时命他尽快离京上任,不得向自己当面告辞。这是由于前此在王等人诬告李德裕时,他出面为李德裕辩解的缘故。
当初,京兆尹、河南人贾餗性情急躁轻率。他和李德裕有矛盾,和李宗闵、郑注关系亲近。上巳(三月三日),唐文宗在曲江举行宴会,招待百官。按照以往惯例,京兆尹应当在门外下马,向御史台官员行礼,然后进门。贾餗依恃他的地位和权势,乘马直接入门。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和他争论起来,贾餗破口大骂,说:“你们这些黄脸儿怎么敢挡我!”于是,因罪而被罚俸禄。贾餗觉得十分耻辱,请求出任藩镇职务。文宗下诏,任命他为浙西道观察使。尚未成行,戊戌(疑误),唐文宗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二十五日),朝廷下制,鉴于文宗前不久刚刚患病时,王涯招呼李德裕去看望文宗病情,李德裕竟然不去。同时,李德裕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曾经征收百姓的赋税欠款三十万缗,导致百姓穷困。因此,贬李德裕为袁州长史。
当初,宋申锡被判罪贬官后,宦官更加骄横。文宗虽然外表不露声色,内心却不能容忍。李训、郑注得到文宗信用后,揣摸了解了文宗的心思。于是,李训在给文宗讲读经典时,多次暗示文宗。文宗觉得李训很有才能,能言善辩,认为可以和他商议诛除宦官。同时考虑到李训和郑注都是宦官王守澄推荐的,估计和二人商议,宦官不会疑心,于是,把自己的意图秘密地告诉了二人。李训、郑注因此以诛除宦官为己任。二人相互依赖,昼夜商议对策,凡给文宗的建议,文宗无不采纳,声势喧赫。郑注经常待在宫中,有时休假在家,要求拜见他的人站满他的门前,贿赂他的财物堆积如山。外面人只知道李训和郑注依靠宦官的权势擅自作威作福,却不知道他们二人和文宗密谋诛除宦官。
当初文宗被拥立为皇帝时,右领军将军、循州兴宁县人仇士良曾经有很大的功劳。但他受到王守澄的压制,于是,二人产生了矛盾。这时,李训、郑注向文宗建议,提拔仇士良以便分割王守澄的权力。五月,乙丑(二十一日),文宗任命仇士良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守澄得知后很不高兴。
【原文】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胡三省注〗合,音閤。〕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懼,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胡三省注〗明州,后汉鄮县地,唐开元二十六年置明州,京师东南四千三百里。〕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
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胡三省注〗虔州,汉赣县,晋置南康郡,隋为虔州,京师东南四千一十七里。〕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胡三省注〗紫云楼在曲江之南,洊经丧乱,颓圯不修,今再作之。〕
【译文】
戊辰(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尚书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长安盛传谣言,说郑注为皇上合制金丹,必须用小孩的心肝入药,百姓为此而惊扰惧怕。文宗得知后十分恼恨。郑注向来憎恶京兆尹杨虞卿,于是,他和李训一起诬陷杨虞卿,说谣言出于虞卿的家属。文宗大怒,六月,下令将杨虞卿逮捕,押在御史台狱中。此前,郑注曾经求做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郑注因此在文宗面前诽谤李宗闵。这时,正好李宗闵为杨虞卿辩解,文宗大怒,呵斥李宗闵出宫。壬寅(初四),贬李宗闵为明州刺史。
左神策护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在宫中当权,与王守澄争权不和。李训和郑注乘机劝文宗任命杨承和为剑南西川监军,韦元素为淮南监军,王践言为河东监军。
秋季,七月,甲辰朔(初一),唐文宗贬杨虞卿为虔州司马。
庚戌(初七),唐文宗下令在曲江修筑紫云楼。
【原文】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附马都尉沈𥫃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胡三省注〗𥫃,宜奇翻。宋若宪姊妹皆善属文,德宗召入宫,不以妾侍命之,呼学士。〕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胡三省注〗代宗大历十四年,改括州为处州,京师东南四千二百七十八里。〕
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胡三省注〗唐制:侍御史六人,以久次者一人知杂事,谓之知杂。〕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胡三省注〗舒元褒,见上卷五年。〕
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胡三省注〗汾州,汉文帝封代王,都中都,即其地,去京师一千二百六里。遂州,本汉德阳县之旧垒,东晋置遂宁郡,后周置遂州,去京师二千三百二十九里。〕皆坐李宗闵之党。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胡三省注〗三相,李德裕、路隋、李宗闵。〕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者,皆勒归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胡三省注〗坏,音怪。〕癸亥,贬甘封州司马。〔〖胡三省注〗《考异》曰:旧传曰:“郑注入翰林侍讲,舒元舆既作相,注亦求入中书。甘昌言于朝云云,贬封州。”按是时元舆未作相,旧传误也。〕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𥫃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译文】
辛亥(初八),唐文宗任命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训、郑注为文宗谋划革除朝廷弊政,收复失地,达到天下大治太平的策略,认为应当首先诛除宦官,其次出兵收复河、湟地区,最后平定河北三镇。二人开陈方略,了如指掌。文宗认为言之有理,宠信日益隆重。当初,李宗闵担任吏部侍郎时,曾通过驸马都尉沈𥫃交结宫中女学士宋若宪和知枢密杨承和,因而被任命为宰相。等到李宗闵被贬为明州刺史时,郑注向文宗揭发了这件事。壬子(初九),文宗再贬李宗闵为处州长史。
著作郎、分司东都舒元舆和李训关系亲近,李训掌权后,推荐舒元舆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负责审问杨虞卿的案件。癸丑(初十),舒元舆被擢拔为御史中丞。舒元舆,是补阙舒元褒的哥哥。
唐文宗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二人都是由于李宗闵的同党而被贬。这时,李训、郑注接连诬陷贬逐李德裕、路隋、李宗闵三位宰相,权势威震天下。于是,凡是过去对自己稍有恩德的人无不提拔,和自己稍有怨恨的人无不报复。
李训奏称,现今僧尼太多,虚耗国家和百姓的财产。丁巳(十四日),文宗下诏,命各地测试僧尼,凡读经不合格者,一律遣归还俗。同时禁止再修建新的寺院和私自剃度百姓为僧尼。
这时,人们都认为郑注很快会被任命为宰相,侍御史李甘在朝廷扬言说:“如果皇上任命郑注为宰相的白麻诏书颁布,我一定要在这里当众予以弹劾驳回!”癸亥(二十日),李甘被贬为封州司马。不过,这时李训也妒忌郑注,不愿让他担任宰相,所以,这件事就被搁置下来。
甲子(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并仍为翰林侍讲学士。
唐文宗贬左金吾大将军沈𥫃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初三),又贬李宗闵为潮州司户。命女学士宋若宪自尽。
【原文】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知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再贬沈𥫃柳州司户。〔〖胡三省注〗江州,京师东南二千九百四十八里。〕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易,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胡三省注〗遗,唯季翻。〕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胡三省注〗锢送者,枷锢而防送之。象州至京师四千九百八十九里,恩州至京师六千五百里。〕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胡三省注〗韦元素卒如李弘楚之言。〕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
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胡三省注〗阆州,古巴子国,秦为阆中县,西魏为隆州,唐先天中避讳改阆州,至京师一千九百一十五里。〕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胡三省注〗高士廉,长孙无忌之舅,事高祖、太宗。〕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胡三省注〗恶,乌路翻。二李,谓德裕、宗闵。〕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胡三省注〗德宗贞元九年,初税茶,于出茶州县及茶山外商人要路,委所由定三等时,每十税一。长庆元年,盐铁使王播奏茶税一百增之五十。今又改法而增其税愈重矣。〕
【译文】
丁丑(初四),唐文宗任命太仆寺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任翰林侍讲学士。郑注喜好穿鹿皮缝制的衣服,平日隐居,行踪诡秘,文宗把他作为老师、朋友看待。郑注最初得到文宗信用的时候,一次,文宗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说:“你知道郑注这个人吗?过去曾经和他谈过话吗?”李珏回答说:“我不仅知道他的姓名,而且深知他的为人。郑注是一个奸邪小人,陛下宠信他,恐怕很不适当。我作为陛下的亲信臣僚,怎么敢和这种人交结!”戊寅(初五),文宗贬李珏为江州刺史。再贬沈𥫃为柳州司户。
丙申(二十三日),唐文宗下诏,鉴于剑南西川监军杨承和当年曾袒护宋申锡的罪行,淮南监军韦元素、河东监军王践言和前宰相李宗闵、李德裕在朝廷内外相互勾结,接受他们的贿赂。因此,免去三人的职务,把他们分别发放到边远的州、象州、恩州监管,命令西川、淮南和河东分别派人把他们枷锢押送到监管地区。杨虞卿、李汉、萧浣都是朋党的首领,贬杨虞卿为虔州司户,李汉为汾州司马、萧浣为遂州司马。不久,又派人追命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自尽。这时,前枢密使崔潭峻已经去世,文宗命把他剖棺鞭尸。
己亥(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寺少卿。罗立言是一个贪官污吏,他是通过贿赂郑注才得到任命的。郑注在此前被任命为翰林侍讲学士时,是由中书舍人高元裕起草的任命制书,制书说郑注曾以医术侍奉皇上。郑注于是十分痛恨高元裕,向文宗奏称,李宗闵被贬时,高元裕曾出城到郊外送他。壬寅(二十九日),唐文宗贬高元裕为阆州刺史。这时,郑注和李训对他们所厌恶的朝官,都指斥为李德裕和李宗闵的党羽,每天都有人被贬逐。上朝时,百官的班列为之一空,朝廷上下人心恐惧。文宗也得知这种情况。郑注和李训担心被人控告,动摇自己的地位,于是,九月,癸卯朔(初一),二人劝文宗下诏:“凡是李德裕、李宗闵的亲戚朋友,以及他们的学生弟子和原来的部下,除今日以前贬黜的以外,其余一律不再追究。”于是,人心逐渐安定。
盐铁使王涯奏请改革江淮、岭南地区的茶叶税收办法,增加茶税。
【原文】
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胡三省注〗见二百四十一卷元和十五年。〕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胡三省注〗训为,于伪翻。青泥驿在峣关南。〕癸亥,封杖杀之。〔〖胡三省注〗《考异》曰:旧传曰:“李训既秉权衡,即谋诛内竖。陈弘庆自元和末负弒逆之名,遣人封杖决杀。”按此时李训未为相。今从《实录》。〕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胡三省注〗《考异》曰:宋敏求《宣宗实录》曰:“固言性狷急,无重望。时训、注用事,虽相之,中实恶与宗闵为党,乃出为与元节度。”按固言锻炼杨虞卿狱,宗闵由是罢相而固言代之,岂得为宗闵党也!今从《开成纪事》。〕注为凤翔节度使。〔〖胡三省注〗《考异》曰:《开成纪事》:“注引舒元舆、李训俱擢相庭。注自诣宰臣李固言求凤翔节度使,固言刚劲不许,惟王涯、贾餗赞从。”其事九月二十五日,纪事误,今从《实录》。〕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图注也。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胡三省注〗节度副使也。〕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胡三省注〗唐因隋制,置十六卫,以十二卫统诸府之兵,曰左、右卫、曰左、右骁骑卫,曰左、右武卫,曰左、右威卫,曰左、右领军卫,曰左、右候卫。至开元间,府兵之法寖坏,乃募彍骑十二万,分隶十二卫,每卫万人。其后洊更丧乱,十二卫之军无复承平之旧。〕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译文】
庚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替杜悰。
当年唐宪宗去世,宫中侍从都说是被宦官陈弘志所暗害的。这时,陈弘志担任山南东道监军,李训建议文宗召陈弘志来京。陈弘志走到青泥驿,癸亥(二十一日),被朝廷派人杖杀。
郑注请求担任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认为不可。丁卯(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李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然是通过郑注推荐而被提拔的,但当他的职务和权势都已达到顶点时,心中十分妒忌郑注。他密谋在朝廷里应外合诛除宦官,所以建议郑注担任凤翔节度使。其实,是想等诛除宦官后,连同郑注也一同除掉。
郑注想征召朝廷中出于名门世家并有威望的官员作为自己的僚佐,以便壮大声势。于是,邀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节度副使,韦温不同意。有人对韦温说:“您拒绝他的邀请,将来肯定要被诬陷。”韦温说:“如果做两件事同样都不可避免地遭受灾难的话,那么,就应当选择较轻一点的灾难。现在,我拒绝郑注的邀请,最多被他诬陷贬逐到边远的地方,但如果同意而跟随他,恐怕有难以预测的更大灾难。”最后,还是拒绝了。
戊辰(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右神策军护军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李训、郑注为文宗策划,擢拔王守澄担任荣誉性的最高级军职,以表示对他的尊崇,实际上削除他的兵权。
【原文】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餗及元舆皆孤寒新进,〔〖胡三省注〗餗少孤,客江、淮间。元舆地寒,不与士齿。〕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王涯辈承顺其风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勋旧,不礼于郑注。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胡三省注〗丹,姓;骏,名。姓谱:丹姓,丹朱之后。劳,力到翻。〕诬奏听在镇贪虐。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
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榷茶。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胡三省注〗是年七月,李训乞沙汰僧尼。〕
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胡三省注〗注事见二百二十三卷穆宗长庆三年,训事见上八年。〕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认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译文】
己巳(二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二人并为同平章事。同时,命李训仍然三天或两天到翰林院一次,为文宗讲解《周易》,舒元舆担任御史中丞时,对于李训、郑注所厌恶的朝官,一律进行弹劾,因此,被任命为宰相。同时,文宗也鉴于以前李宗闵、李德裕担任宰相时朋比为党,认为贾餗和舒元舆都是家世寒微而刚刚考中进士不久的朝官,所以擢任为宰相,希望他们不致朋比为党。李训由被流放的罪人而重新起用,刚刚一年就被任命为宰相,得到文宗全心全意地重用,李训有时在中书门下办公,有时在翰林院办公,朝廷的大政方针都由他决断。宰相王涯等人对他阿谀奉迎,惟恐有所违背。从神策军护军中尉、枢密使以至禁军诸将,见到李训无不震惊恐惧,迎拜叩首。
壬申(三十日),唐文宗任命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暂时代理御史中丞。李孝本是皇室的后代,依附李训、郑注,因而得到提拔。
李听自恃自己是对朝廷立有大功的老臣,对郑注不大礼貌。这时,郑注被任命为凤翔节度使,代替李听的职务,于是,先派牙将丹骏到凤翔慰问将士,随后,诬奏李听在担任凤翔节度使时贪污暴虐。冬季,十月,乙亥(初三),唐文宗任命李听为太子太保,分司东都。同时,任命杜悰为忠武节度使,代替李听。
郑注常常自负有治理国家才智方略,文宗向他咨询能够使百姓富裕的方法,郑注无言以对,于是,请求实行茶叶专卖制度。文宗于是任命王涯兼任榷茶使,王涯自知茶叶专卖不妥,但又不敢违背,百姓因此大受其苦。
郑注想得到僧尼的支持和赞誉,于是,再三请求文宗停止继续淘汰僧尼,文宗批准。
李训、郑注秘密地向文宗建议,请求诛杀王守澄。辛巳(初九),文宗派遣宦官李好古前往王守澄的住宅,赐王守澄毒酒,把他杀死。随后,追赠王守澄为扬州大都督。李训、郑注本来是通过王守澄的推荐才被提拔的,但最后却密谋把他杀死。所以,百官都为王守澄国奸佞被杀而拍手称快,同时厌恶李训、郑注的阴险狡诈。这样,元和末年暗害唐宪宗的叛贼逆党几乎被诛除干净。乙酉(十三日),郑注前往凤翔上任。
庚子(二十八日),唐文宗任命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其他职务仍旧不变。这时,李训所推荐提拔的官员,大多是狂妄阴险之徒。然而,他们有时也任命个别在朝廷内外有崇高威望的人,如裴度、令狐楚、郑覃,都是几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但很久以来,被当朝权贵所倾轧,仅仅担任散官而无所事事。现在,都被李训推荐担任要职。于是,不仅文宗受到他的花言巧语迷惑,而且士大夫也有不少人希望他真的能够辅佐皇上达到天下太平。然而一些具有远见卓识的官员看他那么骄横,预料他肯定会失败。
【原文】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胡三省注〗襄邑王神符,淮安王神通之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胡三省注〗棓,蒲项翻。白棓,犹言白梃也。〕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胡三省注〗雍录:浐水源出蓝田县境之西,稍北行至白鹿原西,即趋京城。王守澄盖葬于白鹿原西南。〕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胡三省注〗唐制:凡朝,皇帝既升御座,金吾将军奏:“左右厢内外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胡三省注〗言夜中闻奏,禁门已扃,于隔门递入以奏也。〕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胡三省注〗紫宸,内殿也;含元,前殿也。上欲往观甘露,故百官自紫宸退而出,立班于含元殿,以左、右金吾仗在含元殿前左右也。〕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胡三省注〗软舆,盖以裀褥积而为之,下施竡,令人举之。〕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胡三省注〗《考异》曰:按训与韩约共谋,诈为甘露,而自言恐非真瑞者,盖欲使宦官尽往金吾覆视,因伏兵诛之耳。故二十二日令狐楚所草制书亦云“凶渠仍请其覆视”。今从《实录》。〕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独东兵入,〔〖胡三省注〗河东兵也,“东”上逸“河”字。〕邠宁兵竟不至。
【译文】
十一月,丙午(初五),唐文宗任命大理卿郭行余为邠宁节度使。癸丑(十二日),任命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十六日),任命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十七日),任命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京兆少尹罗立言暂时处理京兆府的政务。李石是李神符的第五代子孙。己未(十八日),任命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最初,郑注和李训商议,待郑注到风翔上任后,挑选几百名壮士,每人携带一根白色棍棒,怀揣一把利斧,作为亲兵。二人约定,本月戊辰(二十七日),朝廷在浐河旁埋葬王守澄时,由郑注奏请文宗批准率兵护卫葬礼,于是便可带亲兵随从前往。同时奏请文宗,命神策军护军中尉以下所有宦官都到浐河旁为王守澄送葬。届时,郑注下令关闭墓门,命亲兵用利斧砍杀宦官,全部诛除。计划已经约好,李训又和他的同党密谋说:“如果这个计划成功,那么,诛除宦官的功劳就全部归于郑注,不如让郭行余和王璠以赴宁、河东上任为名,多招募一些壮士,作为私兵,同时调动韩约统领的金吾兵和御史台、京兆府官吏和士卒,先于郑注一步,在京城诛除宦官,随后,把郑注除掉。”宁节度使郭行余、河东节度使王璠、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京兆少尹罗立言和御史中丞李孝本,都是李训所信用的官员,所以,任命他们担任要职,李训只和这几个人以及宰相舒元舆密谋,其他朝廷百官都一概不知。
壬戌(二十一日),唐文宗御临紫宸殿。百官列班站定后,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不按规定报告平安,奏称:“左金吾衙门后院的石榴树上,昨晚发现有甘露降临,这是祥瑞的征兆,昨晚我已通过守卫宫门的宦官向皇上报告。”于是,行舞蹈礼,再次下拜称贺,宰相也率领百官向文宗祝贺。李训、舒元舆乘机劝文宗亲自前往观看,以便承受上天赐予的祥瑞。文宗表示同意。接着,百官退下,列班于含元殿。辰时刚过,文宗乘软轿出紫宸门,到含元殿升朝,先命宰相和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到左金吾后院察看甘露,过了很久才回来。李训奏报说:“我和众人去检查过了,不象是真正的甘露,不可匆忙向全国宣布,否则,全国各地就会向陛下祝贺。”文宗说:“难道还有这种事!”随即命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率领诸位宦官再次前往左金吾后院察看。宦官走后,李训急忙召集郭行余、王璠,说:“快来接受皇上的圣旨!”王璠紧张得两腿发抖,不敢前去,只有郭行余一人拜倒在含元殿下接旨。这时,二人招募的私兵几百人都手执兵器,立在丹凤门外等待命令。李训已经先派人去叫他们来含元殿前,接受文宗下达的诛除宦官的命令。结果,只有郭行余率领的河东兵来了,王璠率领的邠宁兵竟没有来。
【原文】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胡三省注〗关,门牡也。〕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官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胡三省注〗唐宫殿中罘罳,以丝为之,状如网,以捍燕雀,非如汉宫阙之罘罳也。今诸宦者能决之而出,则可知矣。程大昌曰:罘罳者,镂木为之,其中疏通,可以透明。或为方空,或为连锁,甚状扶疏,故曰罘罳,读如浮思,犹曰䯱髵也。因其形似而想其本状,自可见矣。罘罳之名既立,于是随其所施而附著以为之名,其在宫阙则为阙上罘罳,臣朝于君,至阙下复思所奏是也。在陵垣则为陵上罘罳,不莽斫去陵上罘罳,而曰使人无复思汉者是也。却而求之上古,则《礼记》疏屏亦其物也。疏者,刻为云气而中空玲珑也。又有网户,刻为连文,递为缀属,其形如网也。宋玉曰“网户朱缀刻方连”是也。既曰刻,则是雕木为之,甚状如网耳。后人因此遂有直织继网而张之檐窗以护禽雀者。文宗甘露之变,出殿北门,裂断罘罳而去,是真网也。此又沿放楚辞而施网焉者也。元微之为承旨时诗曰:“蕊珠深处少人知,网索西临太液池,浴殿晓闻天语后,步郎骑马笑相随。”自注云:“网索在太液池上,学士候对歇于此。”予按网索,乃是无壁或有窗处,以索挂网,遮护飞雀,故云网索,犹挂铃之索为铃索也。宋元献《喜子京召还为学士》诗曰:“网索轩窗邃,銮坡羽卫重。”用微之句也。若并今世俗语求之,则门屏镂明格子是也。其制与青琐同类,顾所施之地不同而名亦随异耳。〕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胡三省注〗宣政门,宣政殿门也。〕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胡三省注〗偃者,偃仰而仆也。〕乘舆即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愕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懼不复言。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閤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胡三省注〗诸宰相每日会食于政事堂。〕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胡三省注〗安化门,长安南面西头第一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胡三省注〗河东节度之兵也。〕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胡三省注〗鱼弘志时为右神策护军中尉。〕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胡三省注〗王涯第二十,王璠第五。漏言事见上卷五年。〕岂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餗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胡三省注〗溵,音殷。〕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鐬、翰林学士黎埴等家,〔〖胡三省注〗左常侍,左散骑常侍也。鐬,火外翻。〕掠其赀财,扫地无遗。鐬,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译文】
仇士良率领宦官到左金吾后院去察看甘露,韩约紧张得浑身流汗,脸色十分难看。仇士良觉得很奇怪,问:“将军为什么这样?”过了一会儿,一阵风把院中的帐幕吹起来,仇士良发现很多手执兵器的士卒,又听到兵器的碰撞声音。仇士良等人大惊,急忙往外跑,守门的士卒正想关门,被仇士良大声呵叱,门闩没有关上。仇士良等人急奔含元殿,向文宗报告发生兵变,被李训看见。李训急呼金吾士卒说:“快来上殿保护皇上,每人赏钱百缗!”宦官对文宗说:“事情紧急,请陛下赶快回宫!”随即抬来软轿,迎上前去搀扶文宗上轿,冲断殿后面的丝网,向北急奔而去。李训拉住文宗的软轿大声说:“我奏请朝政还没有完,陛下不可回宫!”这时,金吾兵已经登上含元殿。同时,罗立言率领京兆府担负巡逻任务的士卒三百多人从东边冲来,李孝本率领御史台随从二百多人从西边冲来,一齐登上含元殿,击杀宦官。宦官血流如注,大声喊冤,死伤十几个人。文宗的软轿一路向北进入宣政门,李训拉住软轿不放,呼喊更加急迫。文宗呵斥李训,宦官郗志荣乘机挥拳奋击李训的胸部,李训被打倒在地。文宗的软轿进入宣政门后,大门随即关上,宦官都大呼万岁。这时,正在含元殿上朝的百官都大吃一惊,四散而走。李训见文宗已入后宫,知道大事不好,于是,换上随从官吏的绿色官服,骑马而逃。一路上大声扬言说:“我有什么罪而被贬逐!”因而,人们也不怀疑。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回到政事堂,相互商议说:“皇上过一会儿就会开延英殿,召集我们商议朝政。”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来问王涯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人都说:“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诸位各自随便先去吧!”仇士良等宦官知道文宗参予了李训的密谋,十分愤恨,在文宗面前出语不逊。文宗羞愧惧怕,不再作声。
仇士良等人命令左、右神策军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持刀露刃从紫宸殿冲出讨伐贼党。这时,王涯等宰相在政事堂正要吃饭,忽然有官吏报告说:“有一大群士兵从宫中冲出,逢人就杀!”王涯等人狼狈逃奔。中书、门下两省和金吾卫的士卒和官吏一千多人争着向门外逃跑。不一会儿,大门被关上,尚未逃出的六百多人全被杀死。仇士良下令分兵关闭各个宫门,搜查南衙各司衙门,逮捕贼党。各司的官吏和担负警卫的士卒,以及正在里面卖酒的百姓和商人一千多人全部被杀,尸体狼藉,流血遍地。各司的大印、地图和户籍档案、衙门的帷幕和办公用具被捣毁、抄掠一空。仇士良等人又命左、右神策军各出动骑兵一千多人出城追击逃亡的贼党,同时派兵在京城大搜捕。舒元舆换上民服后,一人骑马从安化门逃出,被骑兵追上逮捕。王涯步行到永昌里的一个茶馆,被禁兵逮捕,押送到左神策军中。王涯这时年迈已七十多岁,被戴上脚镣手铐,遭受毒打,无法忍受,因而,违心地承认和李训一起谋反,企图拥立郑注为皇帝。王璠回到长兴里家中后,闭门不出,用招募的私兵防卫。神策将前来搜捕,到他的门口时,大声喊道:“王涯等人谋反,朝廷打算任命您为宰相,护军中尉鱼弘志派我们来向您致意!”王璠大喜,马上出来相见。神策将再三祝贺他升迁,王璠发现被骗,流着眼泪跟随神策将而去。到了左神策军中,见到王涯,王璠说:“你参予谋反,为什么要牵连我?”王涯说:“你过去担任京兆尹时,如果不把宋申锡诛除宦官的计划透露给王守澄,哪里会发生今天的事!”王璠自知理亏,低头不语。神策军又在太平里逮捕了罗立言,以及王涯的亲属奴婢,都关押在左、右神策军中。户部员外郎李元皋是李训的远房表弟,其实李训并没有提拔重用他,也被逮捕杀死。前岭南节度使胡证是京城的巨富,禁军士卒想掠夺他的财物,借口说贾餗藏在他家,进行搜查,把他的儿子胡溵抓住杀死。禁军又到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鐬、翰林学士黎埴等人的家中掠夺财产,扫地无遗。浑鐬,是中唐名将浑瑊的儿子。这时,京城的恶少年也乘机报平日的私仇,随意杀人,剽掠商人和百姓的财物,甚至相互攻打,以致尘埃四起,漫天蔽日。
【原文】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胡三省注〗建福门,在大明宫丹凤门之右。〕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胡三省注〗新书《仪卫志》曰:朝日,殿上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御史大夫领属官至殿西庑,从官朱衣传呼,促百官就列。文武班于两观,监察御史二人立于东西朝堂笂道以麘之。平明,传点毕,内门开,监察御史领百官入。夹阶监门校尉二人执门籍,曰唱籍,既视籍,曰“在”,入毕而止。次门亦如之。序班于通乾、观象门南,武班居文班之次。入宣政门,文班自东门而入,武班自西门而入,至閤门亦如之。夹阶校尉十人同唱,入毕而止。宰相两省官对班于香案前,百官班于殿庭,左右巡使二人分涖于鼓钟楼下。先一品班,次二品班,次三品班,次四品班,次五品班;每班尚书省官为首。武班供奉者立于横街之北,次千牛中郎将,次千牛将军,次过状中郎将一人,次接状中郎将一人,次押柱中郎将一人,次排阶中郎将一人,次押散手仗中郎将一人,次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凡殿中省监、少监、尚衣、尚舍、尚辇、奉御分左右,随伞扇而立。东宫官居上台之次,王府官又次之。唯三太、三少、宾客、庶子、王傅隋本品。侍中奏外办,皇帝步出西序门,索扇,扇合;皇帝升御座,扇开,左右留扇各三。左右金吾将军一人奏“左右厢内外平安。”通事合人赞,宰相、两省官再拜升殿。朝罢,皇帝步入东序门。观此,可以知甘露之乱,荡无朝仪矣。〕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汎,〔〖胡三省注〗其叙事浮汎,盖以王涯等非实反也。〕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
贾餗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餗也,为奸人所污,〔〖胡三省注〗兴安门,大明宫南面西来第一门。〕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胡三省注〗西军,右神策军也,在大明宫西西内苑中。〕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胡三省注〗欲依郑注也。〕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胡三省注〗剃,他计翻。山即谓终南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胡三省注〗盩厔,音舟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译文】
癸亥(二十三日),百官开始上朝。直到太阳已经出来时,大明宫右侧的建福门才刚刚打开。宫中传话说,百官每人只准带一名随从进门。里面禁军手持刀枪,夹道防卫。到宣政门时,大门尚未打开。这时,由于没有宰相和御史大夫率领,百官队伍混乱,不成班列。唐文宗亲临紫宸殿,问:“宰相怎么没有来?”仇士良回答:“王涯等人谋反,已经被逮捕入狱。”接着,把王涯的供词递呈文宗,文宗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上前,让他们观看王涯的供词。文宗既悲伤又气愤,几乎难以自持,问令狐楚和郑覃:“是不是王涯的笔迹?”二人回答说:“是!”文宗说:“如果真的这样,那就罪不容诛!”于是,命令二人留在政事堂,参予决策朝廷大政方针。同时,又命令狐楚起草制书,将平定李训、王涯等人叛乱宣告朝廷内外。令狐楚在制书中叙述王涯、贾餗谋反的事实时,浮泛而不切要害,仇士良等人对此很不满,由此令狐楚未能被擢拔为宰相。这时,京城街坊和集市中的剽掠仍未停止。朝廷命左、右神策军将领杨镇、靳遂良等人各率五百人分别把守街道的主要路口,敲击街鼓加以警告,同时斩首十几个罪犯,这才安定下来。
贾餗换了官服以后,潜藏在百姓家里。过了一夜,感到实在无法逃脱,于是,换上丧服,骑驴到兴安门,说:“我是宰相贾餗,被奸人所污蔑,你们把我抓起来送到左、右神策军去吧!”守门人随即把他押送到右神策军中。李孝本改换六品、七品官员穿的绿色官服,但仍旧系着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戴的金带,用帽子摭住脸,一个人骑着马直奔凤翔,打算投靠郑注。到了咸阳城西,被追兵逮捕。
甲子(二十二日),唐文宗任命右仆射郑覃为同平章事。
李训向来和终南山的僧人宗密关系亲近,于是,前往投奔。宗密想为李训剃发,装扮成僧人,然后藏在寺院中。他的徒弟们都认为不妥。李训只好出山,打算前往凤翔投靠郑注,被盩厔镇遏使宋楚逮捕,戴上脚镣手铐,押送到京城。走到昆明池,李训恐怕到神策军后被毒打污辱,便对押送他的人说:“无论谁抓住我都能得到重赏而富贵!听说禁军到处搜捕,他们肯定会把我夺走。不如把我杀了,拿我的首级送到京城!”押送他的人表示同意,于是,割下李训的头送往京城。
【原文】
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胡三省注〗王璠得罪,故载义复旧任。〕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胡三省注〗唐太庙在朱雀街东第一街之东北来第二坊。太社在街西第一街之西北来第二坊。两市,长安城中东市、西市也。〕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瓦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胡三省注〗论语载孔子之言。〕涯、餗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胡三省注〗《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刑剭,凶。剭,音屋。剭者,诛杀不于市。周制,诛大臣适甸师谓之剭。折,而设翻。〕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译文】
乙丑(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为同平章事,仍兼判度支。命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官复原职。
左神策军出兵三百人,以李训的首级引导王涯、王璠、罗立言和郭行余,右神策军出兵三百人,押贾餗、舒元舆和李孝本,献祭太庙和太社,接着,在东、西两市游街示众,命百官前往观看。在京城独柳树下把他们腰斩,首级挂在兴安门外示众。李训等人的亲属不管亲疏老幼,全部被杀。妻子女儿没有死的,没收为官奴婢。观看的百姓都怨恨王涯主持茶叶专卖,有的人大声怒骂,有的人拿瓦块往他身上打。
臣司马光曰:凡是谈论甘露之变的人都认为,王涯、贾餗在文学方面享有声誉,他们开始并不知道李训、郑注企图诛除宦官的密谋,但最后却意外地惨遭灭族的灾难。我却不以为然。作为宰相,当国家出现危机的时候,不能奋起而救危扶难,还要宰相有什么用呢?王涯、贾餗安然居于朝廷的崇高职位,领取优厚的俸禄。而李训、郑注都是小人,依靠施展奸邪和阴险的才能,才窃取节度使和宰相职务的。王涯、贾餗和他们一起共事,不以为耻;国家危难,不以为忧;苟且偷安,一天接着一天。自以为获得保护自己的万全良策,没有人能和自己相比。如要百官人人都像他们这样尸位素餐,而不遭受灾祸,那么,奸臣谁不愿意如此呢!然而,一旦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就不免家破人亡。我认为,他们是被上天所诛杀,仇士良怎么能够轻易族灭他们全家呢!
【原文】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胡三省注〗落,冷落也。莫,薄也。落莫,唐人常语。〕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
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辈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胡三省注〗王沐之并命,躁之祸也。舒守谦之幸免,愿之余福也。祸福之应,天岂爽哉。〕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胡三省注〗《考异》曰:《实录》,乙丑,閤门使马元贽巳宣授仲方京兆尹,至此又言者,盖当时止是口宣,至此乃降敕耳。〕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胡三省注〗《考异》曰:皮光业《见闻录》曰:“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开成,已入翰林。因寓直之夕,二更以来,有中使宣召,引入数重门。至一处,堂宇华焕,帘幕俱垂。见左右二广燃蜡而坐,谓慎由曰:‘上不豫来已数日,兼自登极后圣政多亏。今奉太后中旨,命学士草废音令。’慎由大惊曰:‘某有中外亲族数千口,列在搢绅,长行、兄弟、甥姪仅三百人,一旦闻此覆族之言,宁死不敢承命!况圣上高明之德,覆于八荒,岂可轻议!’二广默然无以为对。良久,启后户,引慎由至一小殿。见文宗坐于殿上,二广径登阶而疏文宗过恶,上唯俛首。又曰:‘不为此拗木枕措大,不合更在此坐矣!’街谈以好拗为‘拗木枕’。仍戒慎由曰:‘事泄即是此措大也!’于是二广自执炬,送慎由出邃殿门,复令中使送至本院。慎由寻以疾出翰林,遂金縢其事付胤,故胤切于剿绝北司者由此也。诛北司后,胤方彰其事。”新传曰:“慎由记其事,藏箱枕间。将没,以授其子胤,故胤恶中官,终讨除之。”按旧传,崔慎由大中初始入朝为右拾遗、员外郎、知制诰,文宗时未为翰林学士。盖崔胤欲重宦官之罪而诬之,新传承皮录之误也。〕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官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誗等,〔〖胡三省注〗恶,乌路翻。似先,姓;义逸,名。謻,直严翻。〕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胡三省注〗六道即谓盐、灵、夏、泾原、振武、凤翔也。〕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译文】
王涯有一个远房弟弟名叫王沐,家住江南,年老而且贫穷。在这以前,当他听说王涯担任了宰相,于是骑着毛驴来京城求见王涯,想求得主薄或县尉一类的小官。王沐抵达长安后两年多,才见到王涯。王涯对他十分冷落。过了很久,王沐通过王涯的亲信家奴再次转达了自己的请求,王涯同意授予他一个小官。从此以后,王沐经常到王涯的家中等待消息。等到王涯的家被抄时,他正好在王涯的家中,于是和王涯一起被腰斩。
舒元舆有一个侄子名叫舒守谦,性情既老实而又聪敏,舒元舆十分喜爱。舒守谦跟随舒元舆十年,有一天,忽然被舒元舆无端怪罪,成天受到谴责,舒元舆的奴婢们也鄙薄他。舒守谦内心十分不安,请求回江南。舒元舆也不挽留,舒守谦悲伤感叹离去。当天晚上,舒守谦走到昭应县,听到舒元舆被灭族的消息。舒元舆全家只有舒守谦一人逃脱。
同日,唐文宗任命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暂时代理京兆尹。这时,在几天之内,朝廷的大政方针,包括处决罪犯和任免官员,都由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决定,文宗事前全然不知。
当初,王守澄厌恶宦官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誗等人。李训、郑注乘机建议文宗派遣他们分别到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去巡视边防,同时,命翰林学士顾师邕起草诏书,下令盐州等六道杀掉田全操等六人。这时,恰好李训失败,六道接到诏书后,都未执行。丙寅(二十五日),仇士良等人认为顾师邕伪造诏书,把他逮捕,押到御史台监狱。
【原文】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胡三省注〗宋白曰:扶风县本汉美阳县地,今京兆府武功县北美阳故城是也。隋开皇十六年,于今岐阳县置岐山县,武德三年分岐山县于围川城,置围川县,贞观八年改扶风县。九域志,凤翔府东至扶风八十里。〕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和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胡三省注〗说,式芮翻。为,于伪翻。好,如字。以好召之,言示之以无恶意也。〕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胡三省注〗啜,枢悦翻,饮也。〕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馀人。可复,徽之子;〔〖胡三省注〗钱徽见二百四十一卷穆宗长庆元年。〕简能,纶之子;〔〖胡三省注〗卢纶与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纬、夏侯审、李端皆以诗齐名,号大历十才子。〕杰,俛之弟也。〔〖胡三省注〗萧俛事宪、穆,位至宰相。史言钱可复等皆名家子,以讬身非人并命。〕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案兵观变。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弈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胡三省注〗《考异》曰:据《实录》,甲子已传注首,而开成纪事二十六日方下诏削官爵,云郑注初诛,京师尚未知。李潜用乙卯记亦云丁卯张仲清诱注而杀之。与开成纪事同。但《开成纪事》注传云二十六日奏朝觐,恐误。乙卯记,注庚申入觐,十九日也。至扶风,闻训败,乃还。似近之。《实录》恐太在前。新本纪云戊辰张仲清杀注。今不书日以传疑。〕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译文】
此前,郑注按照事先和李训的约定,率亲兵五百人已经从凤翔出发,到达扶凤县。扶凤县令韩辽知道他和李训的密谋,因此,不加接待,携带县印和下属胥吏、士卒逃往武功。这时,郑注得到李训失败的消息,于是,又返回凤翔。仇士良等人派人携带文宗的密敕授予凤翔监军张仲清,命令他诛除郑注。张仲清疑惧不知所措。押牙李叔和劝张仲清说:“我以您的名义用好言好语召来郑注,然后设计退下他的亲兵,在坐席把他杀死,叛乱即刻就可平定!”张仲清同意,于是,设下伏兵等待郑注。郑注依恃他的亲兵,因而也不怀疑,径直进入凤翔城来见张仲清。李叔和把郑注的亲兵引到门外予以款待,只有郑注和几个随从进入监军使院。郑注刚刚喝完茶,被李叔和抽刀斩首。随即关闭外门,全部诛杀郑注的亲兵。于是,张仲清出示文宗的密敕,向将士宣布。接着,杀死郑注的家眷,以及节度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人和他们的同党,总共一千多人。钱可复,是钱徽的儿子;卢简能,是卢纶的儿子;萧杰,是萧俛的弟弟。这时,朝廷还不知道郑注已经被杀,丁卯(二十六日),文宗下诏,免去郑注的职务和爵位,命令与凤翔邻近的藩镇按兵不动,观察凤翔城中的动静。同时,任命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奕为凤翔节度使。戊辰(二十七日)夜晚,张仲清派李叔和等人前往京城献上郑注的首级,朝廷命挂在兴安门上示众。于是,京城的人心逐渐安定,禁军诸军开始各回军营。
【原文】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缙绅赖之。
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
【译文】
唐文宗下诏,凡讨伐贼党有功的禁军将士以及追捕逃亡贼党有功者,各根据功劳大小授予官爵和赏赐财物。右神策军在崇义坊抓获韩约,己巳(二十八日),把他斩首。文宗又下令,仇士良等有功的宦官,各根据功劳大小迁升阶品和职位。从此以后,凡朝政大事都由北司的宦官决定,宰相仅仅奉命下达文书而已。宦官的气焰更加嚣张,逼迫威胁皇上,鄙视宰相,凌辱百官如同草芥。每逢延英殿商议朝政,仇士良等人动不动就拿李训、郑注谋反的事折辱宰相。郑覃、李石说:“李训、郑注的确是谋反的为首者,但究竟他们是由谁推荐提拔的呢?”宦官理屈词穷,嚣张气焰逐渐有所收敛。百官由此都倚敕郑覃和李石。
这时,政事堂只有空房破屋,办公用具荡然无存。江西、湖南两道奉献一百二十个人的衣粮,让宰相招募随从警卫。辛未(三十日),李石上言说:“如果宰相忠正无邪,那么,神灵就会保佑他们的安全,即使遇到盗贼,也不可能受到伤害。但如果宰相心术不正,即使警卫严密,也会被鬼神诛杀。我愿意竭尽忠心报效国家,因此,请求按照过去的惯例,由金吾士卒作为导从也就足够了。对于江西和湖南两道奉献的衣粮,请求停罢退回。”文宗同意。
【原文】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胡三省注〗儋,都甘翻。儋州,汉儋耳郡,至京师七千四百四十二里。商山即商岭也,所谓“绕霤七盘”是也。贞元七年,刺史李西华患此路之险,自蓝田至内乡开新道七百余里,迴山取涂,人不病涉,谓之偏路,行旅便之。〕
榷茶使令狐楚奏罢榷茶,从之。〔〖胡三省注〗王涯诛,乃罢榷茶。〕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胡三省注〗周亲,孔安国曰:周,至也。〕其馀殆不足问。”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胡三省注〗瓜葛有所附丽。言非至亲,或群从中表相附丽以叙亲好,若瓜葛然。〕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杨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胡三省注〗金光门,长安城西面北来第二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
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胡三省注〗《六典》:唐都城三重:外一重名京城,内一重名皇城,又内一重名宫城,亦名子城。〕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胡三省注〗大明宫城南面五门,望仙门在丹凤门之左。〕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见皇城门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译文】
十二月,壬申朔(初一),文宗下令,把翰林学士顾师邕流放到儋州。师邕走到商州,被赐其自尽。
榷茶使令狐楚奏请停罢茶叶专卖,文宗批准。
度支上奏,没收郑注的家产,总共得到绢一百万匹,其它财物还有许多。
庚辰(初九),唐文宗问宰相:“京城街坊和集市安定了没有?”李石回答说:“逐渐安定了。不过,近日天气特别寒冷,恐怕是杀人太多的缘故。”郑覃说:“犯人的直系亲属都已被杀,其余恐怕不值得再问罪了。”这时,由于宦官十分痛恨李训等人,凡是和李训稍有关系的亲友,或者一时被他们所推荐提拔过的人,仍不断地被诛杀贬逐。所以,两位宰相向文宗言及此事。
李训、郑注被杀以后,朝廷下令召回盐州等六道的巡边使。田全操追究李训、郑注企图诛杀自己的阴谋,在回京途中扬言说:“等我到京城后,凡是看到穿读书人衣服的,不管贵贱,都全部杀死!”癸未(十二日),全操等人乘驿马急速驰入京城西北的金光门。京城有谣言说盗贼攻进城中,官吏和百姓惊扰喧哗,到处奔逃,尘埃四起。中书、门下两省各司的官员听到谣言后,也都四散奔逃,有人甚至在乘马逃跑时都来不及系上带袜。
这时,郑覃和李石正在政事堂办公,看到手下的官吏和士卒渐渐逃去,郑覃对李石说:“现在很乱,人心难测,最好暂且出去躲避一会儿!”李石说:“宰相的职位崇高,责任重大,一举一动,都为天下人所瞩目,不可轻动!现在,事情的虚实还不知道,如果静坐而镇守于此,也许很快可以安定。相反,如果宰相也跟着逃走,那么,朝廷内外就会大乱。况且真的发生灾祸,就是逃避也难免受害!”郑覃表示同意。李石继续坐在那里审阅公文,神情自若。这时,朝廷的敕使不断传达命令说:“请关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率领士卒站在大明宫南面的望仙门下,对敕使说:“如果盗贼来临,关门也不晚。请求先慢慢地观察情况的变化,不要现在马上关门,对盗贼表示出朝廷的软弱!”结果,一直到黄昏时,京城才安定下来。当天,街坊和集市中的恶少年都穿着大红色和黑色的衣服,手拿弓箭、刀枪向北眺望,一旦皇城门关闭,就要开始剽掠。如果不是李石和陈君赏镇定自若,京城几乎再次大乱。当时中书、门下两省值班的官员,都认为不可能再回来了,离开家时和亲属诀别。
【原文】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胡三省注〗以郑注之言而修之,注诛乃罢。〕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他人无得相告言及相恐愒。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
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胡三省注〗华,户化翻。〕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胡三省注〗《阁本大明宫图》:下马桥在建福门北。〕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胡三省注〗属,之欲翻。〕行当继至。”遂杖杀之。〔〖胡三省注〗《考异》曰:《开成纪事》以祕书少监王会为京兆尹。按薛元赏已为京兆尹,纪事误。〕乃白服见士良,〔〖胡三省注〗白服,即待罪之素服。〕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
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胡三省注〗事见二百三十九卷宪宗元和十年。〕至建福门而退。至是,悉罢之。
【译文】
甲申(十三日),文宗下敕,罢修曲江的亭榭楼馆。
丁亥(十六日),文宗下诏:“凡李训等叛逆人的亲属党羽,除此前已经被杀和朝廷指名逮捕的,其余一概不予追究。南衙各司的官员,虽然被迫跟随了李训遭受牵连,一律予以赦免。其他人不得再进行揭发控告,或者加以恐吓。已经逃亡躲藏的官员,不再追寻逮捕,必须在三天内各回本司。”
这时,禁军暴虐骄横,无视法律。京兆尹张仲方不敢依法查办,宰相鉴于他不称职,任命他出任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任。一次,薛元赏到李石的家中,听到李石正坐在厅中和一人大声争论。薛元赏派人窥测,报告说有一个神策军将正向李石上诉事情。薛元赏急忙走到厅中,责备李石说:“您作为宰相辅佐皇上,治理天下,但现在却不能在眼前制服一个军将,使他对您这样无礼,那么,还凭什么去镇服周边的夷戎族呢!”随即又匆匆出来上马,命左右侍从擒拿军将,到下马桥待命。等到薛元赏来到时,军将已被解掉衣服,跪在那里。军将的同党向仇士良报告,仇士良派宦官召薛元赏,说:“中尉叫你屈驾前去。”薛元赏说:“我这里正有公事,等办完后马上就去。”于是,把军将用刑杖打死。接着,穿上待罪的白衣,去见仇士良。仇士良说:“你这个傻书生,怎么敢仗杀禁军的大将!”薛元赏回答说:“中尉是大臣,宰相也是大臣。如果宰相的部下对您无礼,该怎么惩处呢?您的部下对宰相无礼,难道可以宽恕吗?您和朝廷的关系,如同手足一体,应当珍惜朝廷的法律。现在,我已经穿着罪犯的囚衣而来,是死是生,由您决定!”仇士良得知军将已死,也无可奈何,于是,叫人端酒,和薛元赏一起高高兴兴地对饮,然后作罢。
当初,宰相武元衡被刺客暗杀后,唐宪宗下诏,命从内库调出弓箭、长刀给金吾兵,护送宰相上朝,到建福门而退。李训等人被杀后,全部停罢。
【原文】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 开成元年(丙辰 公元836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胡三省注〗南牙十六卫之兵,至此虽名存实亡,然以北军卫南牙,则外朝亦将听命于北司,既紊太宗之纪纲,又增宦官之势焰,故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胡三省注〗冯宿,穆宗长庆初知制诰。〕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庞,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右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胡三省注〗汉武帝起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后世遂谓宫门为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胡三省注〗恫,音通,痛也,又敕动翻。〕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胡三省注〗否,音鄙。孥,音奴,子也。孥戮,戮及子也。〕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籓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译文】
唐文宗开成元年(丙辰 公元836年)
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唐文宗御临宣政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成。仇士良请求调神策军代替金吾兵护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上言,认为不妥,于是才作罢。冯定是冯宿的弟弟。
二月,癸未(十三日),唐文宗和宰相商议朝政时,对百官和藩镇给朝廷的上奏文字华而不实表示担忧,李石回答说:“古人写文章时,总是根据事情的不同情况来决定文章的体裁和用语,现在的人则只顾语言华丽,不惜妨碍对事实的表述。”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朝廷,请问宰相王涯等人被杀的罪名,说:“王涯等人都是读书人出身,享受国家的荣华恩宠,谁不愿意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怎么能够谋反呢!李训等人实际上是想诛讨宦官,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是为自身性命考虑,因而把他们杀掉。但是,却诬陷说他们要谋反。我认为,他们实在都是无辜的。假如宰相真是想谋反,那也应当交给御史台等有关部门,根据国家法律治罪。怎么能够由宦官擅自率领兵马,恣意剽掠杀戮,以致士大夫和百姓都遭到伤亡!宫门附近流血遍地,尸体达万人之多。接着,又以搜捕同党为名,牵连亲朋好友。朝廷内外,人人自危。我本想前往京城,向陛下当面陈述我对朝政得失的看法,但又恐怕连我也被诬陷杀害,以致于事无成。因此,我想最好还是恪守自己的职位,训练士卒,在朝廷内部,充当陛下的心腹,在朝廷外部,则充当捍卫陛下的疆吏。如果朝廷中的奸臣确实骄横难以控制的话,我向陛下保证,誓死出兵以清君侧!”丙申(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刘从谏为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报:吐谷浑族三千帐人马来丰州投降。
【原文】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胡三省注〗袁州,汉宜春县地,隋置袁州,京师东南三千五百八十里。滁州,二千五百六十四里。〕
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胡三省注〗瘞,于计翻。月令:孟春掩骼埋胔,以死气逆生也。〕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胡三省注〗《考异》曰:《开成纪事》云:“京兆尹薛元赏于城西张村葬涯等七人。”今从新传。〕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
丁未,皇城留守郭皎〔〖胡三省注〗按旧制:车驾行幸,则京城置留守。今天子在上京而皇城置留守,当考。观下奏,则知置皇城留守,宦官之意也。〕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胡三省注〗军器使即军器库使,内诸司使之一也。〕遇立仗别给仪刀!”从之。〔〖胡三省注〗仪刀以木为之,以银装之,具刀之仪而已。〕
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胡三省注〗让检校司徒。〕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译文】
三月,壬寅(初三),唐文宗任命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
左仆射令狐楚从容不迫地上奏说:“王涯等人既然已经被杀,他们的家眷也都被诛连灭绝,遗体丢弃在野外。我请求朝廷派人予以埋葬,以便顺和春天温暖的气候。”文宗听后,不免悲伤很久,命京兆府派人收集王涯等十一个人的尸体,埋葬在京城的西郊,同时,每人各赐予葬服一套。随后,仇士良秘密地派人发掘王涯等十一人的坟墓,把他们的尸骨都丢到渭河里。
丁未(初八),皇城留守郭皎上奏说:“南衙各司的仪仗队中,如果有锋利的刀枪,请求一律上交军器库使。以后,凡是仪仗队在列队的时候,另外给予用木头做成的仪刀!”文宗批准。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又派牙将焦楚长上表朝廷,辞让授予自己的检校司徒的职务。上表说:“我在这以前上奏朝廷的意见,都是关系到国家前途命运的大事。如果朝廷采纳,那么,就应当为王涯等人平反昭雪;如果不予采纳,那么,也不应当随便给我升迁。现在,怎么能不去为王涯等含冤而死的官员申冤平反,反而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升官加赏呢?”于是,他大肆抨击仇士良等人的罪恶。辛酉(二十二日),文宗召见焦楚长,好言安抚,然后命他返回。这时,仇士良等人骄横跋扈,百官人人自危,每天都担心会家破人亡。等到刘从谏的上奏送达朝廷后,仇士良等人畏惧。由此宰相郑覃、李石开始能够主持朝政,文宗也倚赖从刘从谏而得以自强。
【原文】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收复之。
淄王协薨。〔〖胡三省注〗协,宪宗子。〕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胡三省注〗史言郑覃能守经学以辅其君。〕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懼,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译文】
夏季,四月,己卯(初十),唐文宗任命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是当初李训指斥为李德裕、李宗闵同党的官员,逐渐迁升复职。
淄王李协去世。
甲午(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命左仆射令狐楚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戊戌(二十九日),唐文宗和宰相一起从容不迫地谈论历代诗作的优劣,郑覃说:“历代的优秀诗作,没有能够和《诗经》相媲美的。《诗经》三百篇,都是当时的国人讽刺或赞美朝政得失的作品。君主派人把这些诗篇收集起来,以便了解民间的风俗和对朝政的意见,君主自己并不写诗。《诗经》以后诗人的作品,大都华而不实,对改善朝政无所助益。陈后主、隋炀帝都擅长作诗,却不免亡国。对于他们,陛下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郑覃精通经学,文宗十分器重他。
己酉(疑误),唐文宗御临紫宸殿。宰相上奏朝政后下拜辞谢,于是,宫外有人乘机造谣,说:“皇上要下令由宰相统辖禁军,宰相已向皇上下拜谢恩了。”由此朝廷内外又相互出现猜忌,人心喧扰不安,士大夫和百姓好几天都不敢脱衣而睡。乙丑(疑误),宰相李石奏请文宗召见仇士良等人,当面消除他们的疑忌。文宗于是派人召见仇士良等人,和李石等人一起解释事情的经过,让他不要轻信谣言,猜疑恐惧。这件事因此得以平息。
闰五月,乙酉(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太子太保、分司东都李听为河中节度使。文宗曾感慨地说:“交付兵权而不必猜疑,任命为散官而毫无怨恨,只有李听才能做到这些。”
【原文】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胡三省注〗右军,右神策军。〕上取之入宫。秋,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收市犹未已;〔〖胡三省注〗唐内诸司宥教坊使、庄宅使,皆宦者为之。〕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弘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胡三省注〗光武时,宋弘大司空,尝讌见,御座新屏风图画列女,帝数顾视之。弘正容言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帝即为撤之。笑谓弘曰:“闻义则服,可乎﹖”对曰:“陛下进德,臣不胜其喜!”〕陛下岂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胡三省注〗《考异》曰:《实录》上云“取孝本女二人入内”,下魏謩疏云“取孝本次女一人入内”。所以如此不同者,盖孝本二女皆籍没布右军,先取长女入内,謩不之知;又取次女,謩乃知之上疏故也。〕擢谟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怜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胡三省注〗髫,于聊翻,小儿垂发也。龀,初觐翻,小儿毁齿也。〕故收养宫中。谟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谟,征之五世孙也。〔〖胡三省注〗魏征以直事太宗。〕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胡三省注〗事始二百四十三卷大和二年。〕事觉。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赐死。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胡三省注〗缜,止忍翻。〕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懼,辟训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三倍偿之。有自左军出镇鄜坊〔〖胡三省注〗左军,左神策军。〕未偿而死者,军中征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仇士良由是恨洪。
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达。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达于上,且发洪之诈,洪由是得罪。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译文】
乙未(二十七日),宰相李固言推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反对,认为不妥。文宗说:“对于朝廷的公事,宰相之间不要矛盾重重!”郑覃说:“如果宰相的意见都一致,那么,肯定有人欺骗陛下!”
前御史中丞李孝本因参予李训诛杀宦官的密谋,他的两个女儿被诛连籍没,分配给右神策军。文宗把二人调到宫中。秋季,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认为:“陛下以往不近声色,多次把宫女放出,让她们和鳏夫配婚。但近几个月以来,我听说教坊使已经测试挑选了一百多个擅长乐舞的宫女,庄宅使至今仍在挑选。现在,又把李孝本的女儿召入宫中,连同宗同姓都不加回避,以致议论纷纷,我为您感到痛惜。过去,汉光武帝在一次宴会上,多次回头观看画在屏风上的侍女像,大司空宋弘严肃地提出批评,光武帝随即下令撤去屏风。陛下怎能不记取宋弘的批评,难道甘居于光武帝之下吗!”文宗当即下令放出李孝本的两个女儿。同时,擢拔魏谟为补阙。文宗说:“我挑选女子,是打算赐给各位王。至于李孝本的两个女儿,我是可怜她们年幼孤独,所以想收养在宫中。魏谟对这件事虽然不清楚,但却能直言尽忠,可见他爱我之至,无愧于他的祖先!”于是,命中书省起草制书,褒奖魏谟。魏谟,是魏徵的第五代子孙。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为萧太后弟弟的事情败露,八月,甲辰(初七),萧洪被流放到州,走到半路,被赐自尽。赵缜、吕璋等人因推荐萧洪,都被流放到岭南。当初,李训知道萧洪是在诈骗,萧洪恐惧,把李训哥哥李仲京召入自己的幕府。在此以前,凡神策军将出任藩镇节度使,军中都为他们准备行装。军将上任以后,再用三倍的财物偿还。有一个左神策军将曾出任坊节度使,还未偿还完军中为他准备的行装就去世了。后来,萧洪继任坊节度使,左神策军向萧洪索债,萧洪依恃李训的权势,拒不还给。左神策军又向已死军将的儿子索债,萧洪教这个军将的儿子在半路上拦住宰相进行申诉。李训判定不再偿还。于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因此而痛恨萧洪。
萧太后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福建,性情懦弱,一直没有向官府申报自己和萧太后的姐弟关系。有一个福建人名叫萧本,跟随萧太后的弟弟,得知他家族内外的亲属姓名,于是,通过仇士良向文宗上奏,声称自己是萧太后的弟弟,同时揭发萧洪的诈骗行为。萧洪因此而被判罪。文宗认为萧本是萧太后真正的弟弟,戊申(十一日),擢拔他为右赞善大夫。
【原文】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俛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胡三省注〗俛,美辨翻,俯也。泫,胡犬翻。〕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胡三省注〗谓漳王凑也。〕况申锡,仅全腰领耳。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胡三省注〗谓汉昭帝知燕、盖、上官之诈也。〕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胡三省注〗成固县属兴元府。〕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桉〔〖胡三省注〗桉,与案同,文案也。句断。〕,益坐赃三千馀缗,系狱。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谷,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胡三省注〗梧州,因苍梧邵而名,至京师五千五百里。〕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毬鞠之会什减六七,〔〖胡三省注〗乐,音洛。史炤曰:鞠以皮为之,今通谓之毬。〕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胡三省注〗为理,犹言为治也。〕上曰:“联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久,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污者,敕赦之。给事中狄兼謩封还敕书曰:“官典犯赃,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联既许之矣。与其失信,宁失罪人。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挠朝权,陛下亦宜有以褒之。庶几内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从之。钧至镇,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纵薨。〔〖胡三省注〗纵,顺宗子。〕
【译文】
九月,丁丑(十一日),宰相李石上言文宗,认为前宰相宋申锡忠厚正直,被奸臣诬陷,贬逐死在荒远的地方,至今未蒙昭雪平反。文宗听后低头无言,过了很久,忽然满面泪流,说:“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申锡冤枉。当时奸臣逼迫我,我从国家利益的大局出发,连自己的兄弟漳王几乎都不能保护,何况申锡呢。最后,也就仅仅保全他的性命而已。当时,不光宦官诬陷宋申锡,百官也有人帮助他们。这件事都是由于朕不贤明,假如申锡遇到汉昭帝,肯定不会如此冤死!”郑覃、李固言也一同称宋申锡冤枉,文宗感到十分痛心,脸上有惭愧的面色。庚辰(十四日),下诏恢复宋申锡的所有官爵,任命他的儿子为成固县尉。
李石任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兼管度支的文案工作,韩益乘机贪污三千多缗钱币,被逮捕入狱。李石说:“我原来认为韩益通晓财务,所以任用他,却没想到他如此贪心!”文宗说:“宰相只要认为一个人真正有才能,就应当任用他;发现他有过失,则加以惩罚。这样,人才就容易获得。你对自己所任用的人不掩饰他的过失,可以说是一心为公。以前,宰相对自己任用的官员,喜好掩饰他们的过失,不愿让别人弹劾,这实在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冬季,十一月,丁巳(疑误),朝廷贬韩益为梧州司户。
唐文宗自从甘露之变以后,常常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左、右神策军踢球的集会也因此而十减六七。即使在出席宴会时,奏乐的伎工遍布庭院,也无法解除文宗的苦闷。文宗在退朝后闲暇的时候,有时徘徊眺望,有时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叹息。壬午(十七日),文宗在延英殿对宰相说:“朕每次和你们商议天下大事,就不免发愁。”宰相说:“治理天下不可能速成。”文宗说:“朕每次读书,看到古往今来的君臣事迹,耻为碌碌无为的平凡君主。”李石说:“现今南衙和北司的臣僚中,有些小人对陛下还有很多的不满,但愿陛下以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如果他们中间有人能像刘弘逸、薛季棱那样奉公守法,就应当加以表彰,以便提倡官员们都奉公守法。”甲申(十九日),文宗又对宰相说:“我和你们商议天下大事后,有些被奸臣所迫而无法实行,只好退朝后喝醇酒,以便大醉,借酒浇愁罢了!”宰相说:“这都是我们失职的罪责。”
有关部门考虑到左藏库在管理方面的弊端由来已久,请求朝廷批准,对库中的财物进行一次检查核对。同时上言说,如果掌管库房的官员有罪,但是在朝廷大赦以前所犯的,请求宽宥。文宗同意。检查后,果然发现掌管库房的官员虚报库中的丝织品受潮腐烂,而乘机贪污。文宗下敕赦免。给事中狄兼謩封还敕书,说:“掌管库房的官员贪污,根据法律,不可赦免!”文宗对他解释说:“有关部门奏请检查的时候,朕已经同意不予追究。与其让朕失信,不如赦免罪人。你能尽职守责,朕十分赞赏!”
十二月,庚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宰相李石对文宗说:“卢钧被授予岭南节度使,百官都相互庆贺,认为岭南是个富饶的地方,近年来,谁想担任此职,都必须用重金贿赂北司的当权宦官,才能如愿以偿。现在,北司不再干扰朝政,陛下也应表彰他们,以便南衙、北司的官员都能守法。这是治理朝政的根本途径。”文宗采纳了李石的建议。卢钧上任以后,以清廉宽惠而著名。
己未(二十四日),淑王李纵去世。
【原文】
唐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 开成二年(丁巳 公元837年)
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疏,联闻窦易直为相,〔〖胡三省注〗窦易直为相于长庆、宝历。〕未尝用亲故。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胡三省注〗纬,顺宗子。〕
三月,有慧星出于张,〔〖胡三省注〗彗,祥岁翻,又旋芮翻,又徐醉翻。〕长八丈馀。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膳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胡三省注〗柳公权先除翰林侍书学士,今以翰林学士兼侍书。〕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农,乃末节耳。”上曰:“联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胡三省注〗杜佑《通典》曰:中书舍人,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诸官莫得比。〕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
【译文】
唐文宗开成二年(丁巳 公元837年)
春季,二月,己未(二十五日),文宗对宰相说:“你们向朝廷推荐官员时,不要考虑是否对自己亲近还是疏远。我听说窦易直担任宰相时,未曾任用过自己的亲戚朋友。如果自己的亲戚朋友真有才能,为了避嫌,弃而不用,也不算是真正的公正。
均王李纬去世。
三月,有彗星出自张宿,达八丈多长。壬申(初九),文宗下诏,撤除乐舞,减少用餐,把自己一天的御膳分充十天食用。
夏季,四月,甲辰(十一日),文宗在一座别殿召见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文宗举起自己穿的衣服说:“这件衣服已经洗过三次了!”众人都称誉文宗节俭的美德,只有柳公权默不作声,文宗问他是什么缘故。柳公权回答说:“陛下尊贵而为天子,富裕而有四海,应当提拔贤才,撤免庸才,听取百官的规劝,赏罚分明,这样,才能够达到天下太平。至于穿洗过的衣裳,不过是小节罢了。”文宗说:“朕知道中书舍人不应当越职规劝,鉴于你有谏臣的风采,所以,要让你屈尊担任谏官。”乙巳(十二日),任命柳公权为谏议大夫,仍兼任其他职务。
戊戌(疑误),唐文宗任命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为同平章事。
【原文】
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军士焚腐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乱。丁未,贬泳澧州长史。〔〖胡三省注〗澧州,京师东南一千八百九十三里。澧,音礼。〕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馀帐剽掠逃去。
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胡三省注〗记:文王之为世子,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至于复初,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史炤曰:熟食曰饔,具食曰膳。膳之为言善也。〕不宜专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胡三省注〗为太子不令终张本。〕温乃辞侍读。辛未,罢守本官。〔〖胡三省注〗《考异》曰:“兼太子侍读,每晨至少阳院,午见太子。温云云,太子不能行其言。温称疾,上不悦,改太常少卿。未几,拜给事中。”按温已为给事中,乃兼太子侍读。旧传误。今从新传。〕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
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胡三省注〗唐因隋制,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杞王,成美为成王。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胡三省注〗蒋,古国名。《左传》:凡、蒋、邢、茅、胙、祭。〕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馀人,悉斩之,馀党分隶外镇,然后定。
【译文】
六月,河阳发生军队变乱,节度使李泳逃奔怀州。军士焚烧节度使官署,杀死李泳的两个儿子,大肆掠夺几天后才停止。李泳是长安的市民,在禁军中取得兵籍,然后,贿赂当朝权贵,被任命为河阳节度使。他上任后,依恃自己交结当朝权贵的势力,贪婪暴虐,骄横不法,部下无法忍受,所以起兵作乱。丁未(十五日),唐文宗贬李泳为澧州长史。戊申(十六日),任命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季,七月,癸亥(初二),振武奏报:党项族三百多帐人马剽掠后逃走。
给事中韦温担任太子侍读,每天早晨到达东宫,一直到中午才能见到太子,韦温规劝太子说:“作为皇太子,应当在鸡鸣就起床,然后向皇上问安,检查皇上的餐食是否正常,而不应当整天游乐饮宴!”太子不采纳他的意见。于是,韦温请求辞职。辛未(初十),被免去太子侍读的职务,仍为给事中。
振武的一百五十帐突厥族叛乱,剽掠边防的营田。戊寅(十七日),振武节度使刘沔率兵击败突厥。
八月,庚戌(十九日),唐文宗册封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立唐敬宗的儿子李休复为梁王,李执中为襄王,李言杨为杞王,李成美为陈王。癸丑(二十二日),立儿子李宗俭为蒋王。
河阳的军士驱逐节度使李泳以后,每天相互煽动,准备叛乱。九月,新任节度使李执方抓到叛乱的为首者七十多人,全部斩首。接着,把他们的余党分遣外镇,然后得以安定。
【原文】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胡三省注〗刘昫曰:时上好文,郑覃以宰臣判国子祭酒,依后汉蔡邕刊碑列于太学,创立石壁九经,诸儒校正讹谬。上又俴翰林勒字官校字体,又乖师法。故石经立后数十年,名儒皆不窥之,以为芜累。〕
福建奏晋江百姓萧弘称太后族人,〔〖胡三省注〗晋江,故晋安郡晋安县地。吴置东安县,晋改曰晋安,隋改曰南安,开元八年分南安置晋江县,带泉州。〕诏御史台按之。
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弘诈妄。诏递归乡里,〔〖胡三省注〗令所过给食而递归也。〕不之罪,冀得其真。
【译文】
冬季,十月,国子监《石经》刻成。
福建上奏:本道晋江县百姓萧弘自称是萧太后的同族亲属。文宗下诏,命御史台核实。
戊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以同平章事的头衔,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
甲寅(二十四日),御史台奏报:萧弘虚妄欺诈朝廷。文宗下诏,命将萧弘送回原乡,并由沿途驿站供给食宿,不加判罪,希望以后能寻到萧太后的真正亲属。
〔共29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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