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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 汉纪四十八


 
  ● 汉纪四十八 〔起强圉协洽(丁未),尽重光大渊献(辛亥),凡五年。〕

  ◎ 孝桓皇帝·下

  【原文】

  汉孝桓皇帝 永康元年(丁未 公元167年)

  〔〖胡三省注〗是年六月,始改元。〕

  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祋祤,掠云阳,〔〖胡三省注〗二县皆属左冯翊。宋白曰:耀州华原、同官县,本汉祋祤县地,云阳故城在今县西北六十里。零,音怜。祋,音丁活翻,又音丁外翻。祤,音诩。〕当煎诸种复反。段颎击之于鸾鸟,〔〖胡三省注〗熲,高迥翻。鸾,音雚。鸟,读曰雀。〖按〗熲,音炯。〕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余王夫台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胡三省注〗两营,京兆虎牙营,扶风雍营。零,音怜。〕杀千余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译文】

  ● 汉纪四十八

  ◎ 孝桓皇帝·下

  汉桓帝永康元年(丁未 公元167年)

  春季,正月,东羌先零部包围祋祤县,劫掠云阳县。当煎等诸部羌民再度起兵反叛。护羌校尉段颎率军在鸾鸟县邀击,大破叛羌,将西羌平定。

  夫余王国国王夫台攻打玄菟郡,玄菟郡太守公孙域率军将其击破。

  夏季,四月,先零部羌民大举进犯三辅地区,攻灭京兆虎牙营和扶风雍营,杀害一千余人。

  五月壬子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原文】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胡三省注〗贾彪,熲川定陵人。自熲川至雒阳为西行。〕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胡三省注〗谓望夷宫之事也。〕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旷年拘录,事无效验。〔〖胡三省注〗谓自去年兴狱至今年,事终无其实也。〕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禼、伊、吕之佐;〔〖胡三省注〗卨,古契字,音息列翻。〖按〗契,亦作“偰”,古人名,中国商朝的祖先,传说是舜的臣,助禹治水有功而封于商。〕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胡三省注〗澄,清也。省,察也。省,悉井翻。〕时见理出,〔〖胡三省注〗贤曰:时,谓即时也。〕以厌人鬼喁喁之心。〔〖胡三省注〗喁,鱼恭翻。〖按〗喁喁,喻翘首渴望之意。厌,满足。〕今台阁近臣,尚书朱㝢、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胡三省注〗《考异》曰:武传:武上疏曰:“今台阁近臣,尚书令陈蕃、仆射胡广、尚书朱㝢等。”按蕃、广时不为令仆,故去之。〕尚书郎张陵、妫皓、〔〖胡三省注〗妫,俱为翻。《姓谱》:妫,帝舜之后。〕苑康、〔〖胡三省注〗《姓谱》:范姓,商武丁之子受封于苑,因以为氏。《左传》:齐有大夫苑何忌。〕杨乔、边韶、〔〖胡三省注〗陈留风俗传:边祖于宋平公子戌,字子边。又《左传》,周有大夫边伯。〕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胡三省注〗饕,吐刀翻。餮,他结翻。〕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胡三省注〗否,音鄙。誉,音余。〕宝爱天官,唯善是授,〔〖胡三省注〗天官,言天命有德,人君不可以私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胡三省注〗是年,魏郡言嘉禾生,巴郡言黄龙见。见,贤遍翻。〕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霍谞亦为表请。帝意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胡三省注〗贤曰:三木,头及手、足皆有械,更以物蒙覆其头也。〕甫以次辩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唇齿,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胡三省注〗贤曰:探汤,喻去之疾也,见《论语》。〖按〗喻感觉之敏速。〕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胡三省注〗贤曰: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事见《史记》。首阳山,在雒阳东北。杜佑曰:偃师县有首阳山。〕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胡三省注〗郑玄注《周礼》曰:木在手曰桎,在足曰梏。桎,之日翻。梏,工沃翻。〕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党人二百余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胡三省注〗《考异》曰:帝纪于去年冬书“李膺等二百余人受诬为党人,并坐下狱,书名三府。”按陈蕃以讼李膺,免。即膺等下狱已在前,后遇赦,方得书名三府。则帝纪所纪为两,无所用,故去之。又故书“三府”为“王府”,刘攽曰:当为“三府”。〕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胡三省注〗晋范宣子囚叔向,祁奚请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吾何谢焉!”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胡三省注〗两,音亮。〕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译文】

  陈蕃被免职以后,朝廷文武大臣大为震动恐惧,再没有人敢向朝廷替党人求情。贾彪说:“我如果不西去京都洛阳一趟,大祸不可能解除。”于是,他就亲自来到洛阳,说服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人霍谞等人,使他们出面营救党人。窦武上书说:“自陛下即位以来,并没有听说施行过善政。常侍、黄门却奸诈百出,竞相谋取封爵。回溯西京长安时代,阿谀奉承的官员掌握朝廷大权,终于失去天下。而今不但不忧虑失败的往事,反而又走到使车辆翻覆的轨道上,我恐怕秦朝二世胡亥覆亡的灾难,一定会再度降临,赵高一类的变乱,也早晚都会发生。最近,因奸臣牢修捏造出朋党之议,就逮捕前司隶校尉李膺等入狱,进行拷问,牵连到数百人之多,经年囚禁,事情并无真实证据。我认为,李膺等人秉着忠心,坚持节操,志在筹划治理王室大事,他们都真正是陛下的后稷、子禼(同“契”)、伊尹、吕尚一类的辅佐大臣,却被加上虚构罪名,遭受奸臣贼子的冤枉陷害,以致天下寒心,海内失望。唯有请陛下留心澄清考察,立即赐予释放,以满足天地鬼神翘首盼望的心愿。而今,尚书台的亲近大臣,如尚书朱㝢、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人,都是国家的忠贞之士,朝廷的贤良辅佐。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人,举止文雅,通达国家的典章制度,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英才并列。然而,陛下却偏偏信任左右亲近,依靠奸佞邪恶,让他们在外主管州郡,在内作为心腹。应该把这批奸佞邪恶之徒陆续加以废黜,调查和审问他们的罪状,进行惩罚。信任忠良,分辨善恶和是非,使邪恶和正直、诽谤和荣誉各有所归。遵照上天的旨意,将官位授给善良的人。果真如此,天象灾异的征兆可以消除,上天的祥瑞指日可待。近来,虽偶尔也有嘉禾、灵芝草、黄龙等出现,但是,祥瑞发生,一定是因为有贤才,福佑降临,一定是由于有善人,如果有恩德,它就是吉祥,没有恩德,它就是灾祸。而今陛下的行为不符合天意,所以不应该庆贺。”奏章呈上后,窦武即称病辞职,并缴还城门校尉、槐里侯的印信。霍谞也上书营救党人。桓帝的怒气稍稍化解,派中常侍王甫前往监狱审问范滂等党人。范滂等人颈戴大枷,手腕戴铁铐,脚挂铁镣,布袋蒙住头脸,暴露在台阶下面。王甫逐一诘问说:“你们互相推举保荐,象嘴唇和牙齿一样地结成一党,究竟有什么企图?”范滂回答说:“孔丘有言:‘看见善,立刻学习都来不及。看见恶,就好象把手插到滚水里,应该马上停止。’我希望奖励善良使大家同样清廉,嫉恨恶人使大家都明白其卑污所在。本以为朝廷会鼓励我们这么做,从没有想到这是结党。古代人修德积善,可以为自己谋取多福。而今修德积善,却身陷死罪。我死后,但愿将我的尸首埋葬在首阳山之侧,上不辜负皇天,下不愧对伯夷、叔齐。”王甫深为范滂的言辞而动容,可怜他们的无辜遭遇,于是命有关官吏解除他们身上的刑具。而李膺等人在口供中,又牵连出许多宦官子弟,宦官们也深恐事态继续扩大。于是请求桓帝,用发生日食作为借口,将他们赦免。六月庚申(初八),桓帝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党人共二百余人,都遣送回各人的故乡;将他们的姓名编写成册,分送太尉、司徒、司空三府,终身不许再出来做官。

  范滂前往拜访霍谞,却不肯道谢。有人责备他,范滂回答说:“过去,叔向不见祁奚,我何必多此一谢。”范滂南归汝南郡时,南阳的士绅乘车来迎接他的有数千辆之多。他的同乡殷陶、黄穆站在他身边侍卫,为他应接对答宾客。范滂对殷陶等人说:“而今你们跟随我,是加重我的灾祸!”于是,他便悄悄逃回故乡。

  【原文】


  初,诏书下举钩党,〔〖胡三省注〗贤曰:钩,谓相连也。下,遐稼翻。〕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胡三省注〗贤曰:《续汉志》:每州有从事史及诸曹掾史。传,客舍也,音知恋翻。坐传舍召弼而责。余谓“髡笞掾史”句,言诏书督迫,州郡至于髡笞掾史,青州从事则坐平原传舍而责史弼也。〕“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胡三省注〗贤曰:疆,界也。理,正也。〕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胡三省注〗记王制曰:凡居民财,必因天地,寒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齐,才细翻。前书曰: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无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胡三省注〗郡僚职,谓郡诸曹掾史也。〕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朱㝢,沛人;苑康,勃海人;杨乔,会稽人;边韶,陈留人。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郡言黄龙见。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故上之。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溢。

  【译文】

  最初,下诏搜捕党人,各郡、各封国奏报检举,牵连所及,多的以百计数,只有平原国宰相史弼,一个党人也没有奏报。诏书前后多次下达,严厉催促州郡官府,限期奏报;掾史等属吏甚至受到髡刑和鞭刑。青州从事坐在平原国的传舍,质问史弼说:“诏书对党人痛恨入骨,皇帝的旨意如此诚恳痛切。青州共有六个郡国,其中五个郡国都有党人,平原国何治理得独无党人?”史弼回答说:“先王治理天下,划分州郡国县境界,水土有不同,风俗有差异。其他郡国有的,平原国恰恰就没有,怎么能够相比。如果仰望上司长官的旨意,诬陷善良无辜的人,甚至依靠严刑酷罚,使非理的举动得逞,则平原国的人民,家家户户都是党人。我这个封国宰相,只有一死而已,坚决不能做出这种事情。”从事勃然大怒,立即逮捕史弼的所有属吏,送往监狱囚禁,然后弹劾史弼。正好遇着桓帝下令解除党禁,史弼用薪俸赎罪,所救脱的人很多。

  窦武所推荐的人有:朱㝢,沛国人;苑康,勃海郡人;杨乔,会稽郡人;边韶,陈留郡人。杨乔容貌和仪表壮美,多次上书奏陈朝廷政事,桓帝喜爱他的才华和美貌,打算把公主嫁给他为妻,杨乔坚决推辞。桓帝不许,杨乔闭口绝食,七日而死。

  秋季,八月,巴郡上报说,发现黄龙。最初,一群人想去池塘洗澡,看到池塘的水浑浊,因此大家互相开玩笑地恐吓说:“里面有一条黄龙!”于是这句开玩笑的话在民间传播开来,郡太守认为这是美事,所以将它上报朝廷。郡府属吏傅坚劝阻说:“这只是差役的一句戏言,怎能当真?”郡太守不听规劝。

  六月,发生大水灾,勃海海水倒灌泛滥。

  【原文】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胡三省注〗零,音怜。〕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胡三省注〗时奂督幽、并、凉三州。〕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胡三省注〗奂,燉煌渊泉人。〕拜董卓为郎中。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胡三省注〗董卓事始此。〕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胡三省注〗悝贬事见上卷延熹八年。瘿,于郢翻。悝,苦回翻。〕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胡三省注〗年三十六。〕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鯈,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胡三省注〗贤曰:解渎亭在今定州义丰县东北。杜佑曰:义丰,汉之安国县也。〕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胡三省注〗《考异》曰:范书云:“即帝位,年十三”,袁纪,初立为嗣诏书云,“年十有二”;建宁二年诛党人时,云年十四。袁纪是也。〕

  【译文】

  冬季,十月,先零部羌民攻打三辅地区,张奂派遣司马尹端、董卓率军阻击,大败羌民,斩杀酋长、豪帅等,加上俘虏,共一万余人。幽州、并州、凉州等三州动乱全部平定。张奂按照功劳应该晋封侯爵,但他不肯奉承宦官,结果没能晋封侯爵,只赏赐钱二十万,任命他家中一人为郎。张奂推辞不肯接受,只请求朝廷准许将他家的户籍迁移到弘农郡著籍。按照过去的法令规定,边郡人士不准迁居内地。桓帝下诏,因张奂有功,特别给予批准。任命董卓为郎中。董卓是陇西郡人,性情粗暴勇猛而有智谋,羌人、胡人都畏惧他。

  十二月壬申(二十三日),重新改封瘿陶王刘悝为勃海王。

  丁丑(二十八日),桓帝在德阳前殿驾崩。戊寅(二十九日),尊皇后窦妙为皇太后。窦太后临朝主持朝政。起初,窦妙被立为太后,但很少能见到桓帝,只有采女田圣等人受到桓帝的宠爱。窦后忌妒而又残忍,当桓帝的棺材还停在德阳前殿时,她就下令处死田圣。城门校尉窦武为了商议确定新皇帝人选,征召侍御史河间国人刘儵,向他询问刘姓皇族中的贤才,刘儵推荐解渎亭侯刘宏。刘闳是河间王刘开的曾孙,祖父刘淑,父亲刘苌,两世都封为解渎亭侯。于是窦武入宫秉报窦太后,在宫禁中决策。任命刘儵为试用光禄大夫,和中常侍曹节共同持节,率领中黄门、虎贲武士、羽林军等一千人,前往迎接刘宏。当时,刘宏年仅十二岁。

  【原文】


  ◎ 汉孝灵皇帝·上之上

  〔〖胡三省注〗讳宏。谥法:乱而不损曰灵。伏侯《古今注》:“宏”之字曰“大”。〕

  汉孝灵皇帝 建宁元年(戊申 公元168年)

  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胡三省注〗《考异》曰:袁纪:“延熹九年,四月,戊寅;特进窦武为大将军。武移病固让,至于数十;不许。”范书在今年正月,壬午,武传,为大将军亦在迎立灵帝后。今从之。〕前太尉陈蕃为太傅,,〔〖胡三省注〗《考异》曰:帝纪,拜蕃太傅在即位后;传在前。缘有蕃责尚书等语,故知从传是也。〕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胡三省注〗三人谓之参。〕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胡三省注〗贤曰:言人主虽亡,法度尚在,当行之与不亡时同,故曰如存。余谓“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中庸之文,言人主虽死亡,事之如生存也。〕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胡三省注〗诗国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风颂曰: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小雅曰:或息偃在床。〕于义安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胡三省注〗贤曰:宣陵,在雒阳东南三十里。〕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译文】

  ◎ 汉灵帝·上之上

  汉灵帝建宁元年(戊申 公元168年)

  春季,正月壬午(初三),升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任命前太尉陈蕃为太傅,和窦武以及司徒胡广统领尚书台事宜。

  这时,正逢桓帝死亡的大丧,继位皇帝还没有即位,尚书们都内心畏惧,很多人假装生病不敢入朝理事。陈蕃写信责备他们说:“古人树立名节,君王虽然死亡,我们事奉他,犹如他仍生存。而今新皇帝尚未即位,政事更加紧迫,各位怎么可以在这样艰苦的处境中,推卸自己应尽的职责,而躺在床上休息?这在大义上又怎么能够安心?”尚书们惶惧恐怖,都纷纷入朝治理政事。

  已亥(二十日),解渎亭侯刘宏抵达夏门亭。窦太后命窦武持节,用皇子封王时专用的青盖车,将刘宏迎接入宫。庚子(二十一日),刘宏即皇帝位,为汉灵帝,改年号。

  二月辛酉(十三日),将桓帝安葬在宣陵,庙号为威宗。

  辛未(二十三日),大赦天下。

  【原文】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胡三省注〗去年熲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胡三省注〗桓帝延熹四年,皇甫规招降东羌。六年,规荐张奂。至永康元年,七年之间,羌之叛服无常。〕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善恶既分,余寇无几。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胡三省注〗踌躇,犹豫也,又住足也。〕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计东种所余三万余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折,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胡三省注〗事见五十二卷,顺帝永和五年。〕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余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胡三省注〗两,音亮。〕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胡三省注〗贤曰:无虑,都凡也。毛晃曰:总计曰无虑,犹言多少如是无疑也。〕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胡三省注〗事见五十卷安帝元初五年。〕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胡三省注〗事见五十二卷冲帝永嘉元年。〕费耗若此,犹不诛尽,余孽复起,于兹作害。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余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胡三省注〗贤曰:彭阳、高平,并县名,属安定郡。彭阳县,即今原州彭原县也。高平县,今原州也。〕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胡三省注〗贤曰:山在今原州平高县。杜佑曰:平高县,即汉之高平也。〕虏兵盛,颎众皆恐。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胡三省注〗范书段熲传作“张鏃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余级。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胡三省注〗百官志:中藏府令,属少府,掌中币帛金银诸货物。调,徒吊翻。藏,沮浪翻。〕拜颎破羌将军。

  【译文】

  起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已平定西羌,然而,东羌先零等部尚未归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连年不断地进行招抚,羌人不断归降,又不断起兵进行反叛。桓帝下诏询问段颎说:“东羌先零等部羌民作恶反叛,然而皇甫规、张奂各拥有强兵,不能及时平定,我想命令你率军到东方讨伐,不知道是否恰当,请认真考虑一下战略。”段颎上书说:“我认为先零以及东羌诸部,虽然数度反叛,但向皇甫规投降的,已有二万余大小帐落,善恶已经分明,残余的叛羌所剩无几。而今张奂所以徘徊踌躇,久不进兵,只因为顾虑已归服朝廷的羌人,仍跟叛羌相通,大军一动,他们必然惊慌。并且,从冬天开始,直到现在,已是春季,叛羌屯聚集结不散,战士和马匹都十分疲惫,有自行灭亡的趋势,想再一次招降他们,坐着不动便可制服强敌。我认为,叛羌是狼子野心,很难用恩德感化。当他们势穷力屈时,虽然可以归服,一旦朝廷军队撤退,又重新起兵反叛。唯一的办法,只有用长矛直指他们的前胸,用大刀直加他们的颈项。共计东羌诸部只剩下三万余个帐落,全部定居在边塞之内,道路没有险阻,并不具备战国时代燕、齐、秦、赵等国纵横交错的形势。可是,他们却长久地扰乱并、凉二州,不断侵犯三辅地区,迫使西河郡和上郡的太守府都已迁徙到内地,安定郡、北地郡又陷于孤单危急。自云中郡、五原郡、西到汉阳郡,二千余里,土地全被匈奴人、羌人据有。这就等于恶疮暗疾,停留在两胁之下,如果不把他们消灭,势力将迅速膨胀。倘若用骑兵五千人、步兵一万人、战车三千辆,用三个冬季和两个夏季的时间,足可以击破平定,约计用费为钱五十四亿。这样,就可以使东羌诸部尽破,匈奴永远归服,迁徙到内地的郡县官府,也可以迁回故地。据我计算,自安帝永初年代中期起,诸部羌人起兵反叛,历时十四年,用费二百四十亿。顺帝永和年代末期,羌人再度起兵反叛,又历时七年,用费八十余亿。如此庞大的消耗,尚且不能把叛羌诛杀灭尽,以致残余羌众重新起兵反叛,遗害至今天。而今如果不肯使人民忍受暂时劳累的痛苦,则永久的安宁便遥遥无期。我愿竭尽低劣的能力,等待陛下的节制调度。”桓帝批准,完全采纳段所提出的上述计划。于是,段颎率军一万余人,携带十五日粮食,从彭阳直接插到高平,在逢义山跟先零等部羌民决战。羌军强大,段颎部众都很恐惧。段便下令军中,使用长箭头和锋利的大刀,前面排列三重举着长矛的步兵,挟持着强劲有力能够射远的弓弩,两边排列着轻装的骑兵,掩护着左右两翼。他激励将士说:“现在,我们远离家乡数千里,向前进则事情成功,逃走一定大家全死,共同努力争取功名!”就大声呐喊,全军跟随呐喊,步兵和骑兵同时发动攻击,先零羌军崩溃,段颎军队斩杀羌众八千余人。窦太后下诏褒奖说:“等到东羌全部平定,再合并论功行赏。现在,暂时赏赐段颎钱二十万,任命段家一人为郎中。”并且,命令中藏府调拨金钱等钱帛财物,帮助军费,擢升段颎为破羌将军。

  【原文】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胡三省注〗沈约曰:孝元皇,谥法所不载。今按周公谥法:能思辨众曰元;行义说民曰元;主义行德曰元;靖民则法曰元。〕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胡三省注〗谥法:贵贤亲亲曰仁。〕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胡三省注〗皇祖,解渎亭侯淑也。皇考,侯苌也。贤曰:在今瀛州乐寿县东南,俗呼为二皇陵。〕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以长乐卫尉王畼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译文】

  闰月甲午(疑误),追尊灵帝祖父刘淑为孝元皇,祖母夏氏为孝元后,父亲刘苌为孝仁皇,母亲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季,四月戊辰(疑误),太尉周景去世。司空宣酆被免官;擢升长乐卫尉王畼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初一),发生日食。

  擢升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都洛阳发生大水灾。

  【原文】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胡三省注〗考两汉志无渭阳县,盖因舅氏之亲而为封国之名。〕兄子绍为鄠侯,〔〖胡三省注〗鄠,音户。〕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胡三省注〗自和帝无嗣,安帝以肃宗之孙入立。冲、质短祚,桓帝以肃宗曾孙入主。桓帝无嗣,又以肃宗玄孙入立。是同宗相后,以次建之也。图,以族属之远近写为图也。牒,谱第之也。〕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盼,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胡三省注〗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胡三省注〗诗云: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许。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译文】

  癸巳(十七日),论拥立皇帝的功劳,封窦武为闻喜侯,窦武的儿子窦机为渭阳侯,侄儿窦绍为鄠侯,窦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共封侯爵十一人。

  涿郡人卢植上书劝说窦武说:“你现在在汉王朝中所处的地位,犹如姬旦、奭姬在周王朝所处的地位一样,拥戴圣明君主,关系到全国人民,谈论者认为你的功劳中,这是最为重大的了。皇室的血统关系,本是一脉先后相传,你只不过按照图牒的次序,确立皇帝人选,这又有什么功勋?岂可贪天之功,当作自己的力量。我建议你,应该辞去朝廷给你的大赏,保全你的身分和名誉。”窦武不能采纳。卢植身长八尺二寸,说话的声音犹如洪钟一样响亮,性情刚正坚毅,有大节。年少时跟随马融学习儒家经书,马融性格豪放不羁,常让女伎在面前载歌载舞。卢植在座下听讲多年,从来没有斜视一眼,马融因此对他十分敬重。

  窦太后为了感激陈蕃旧日对她的恩德,特封他为高阳乡侯。陈蕃上书辞让说:“我听说分割国家土地,作为封爵食邑,应该以功劳或恩德作为标准。我虽然没有清白廉洁的品行,但我羡慕正人君子‘不是用正当的方法得到的东西,不能接受。’倘若我接受封爵而不辞让,捂住脸面坐上这个位置,将使皇天盛怒,降灾祸于百姓。这样,我渺小的身子,又向何处寄托!”窦太后不准。陈蕃坚决辞让,奏章前后上呈有十次之多,终于不肯接受封爵。

  【原文】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胡三省注〗据《东观记》,桥门,谷名。《水经注》云:桥门,即桥山之长城门也。〕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胡三省注〗贤曰:即上郡奢延县界也。《水经注》:奢延水出奢延县西南赤沙阜,东流入于河。落川,在奢延水南。贤曰:令鲜,水名,在今甘州张掖县界,一名合黎水,一名羌谷水。余考鲜水既捷,乃追战于灵武谷,此鲜水非甘州之鲜水明矣,当在上郡北地界。〕连破之;又战于灵武谷,〔〖胡三省注〗贤曰:灵武,县名,有谷,在今灵州怀远县西北。余据前书《地理志》,北地郡有灵武县,灵武谷当在此县界,非唐灵州之灵武县也。〕羌遂大败。秋,七月,颎至泾阳,〔〖胡三省注〗泾阳县,属安定郡。贤曰:故城在今原州平凉县南。〕余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

  “东羌虽破,余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輭弱易制,〔〖胡三省注〗复,扶又翻;下同。輭,乳兗翻,柔也。〖按〗輭,音义同软。〕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胡三省注〗贤曰:伤败曰衄,音女六翻。〕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胡三省注〗贤曰:言羌亦稟天之一气所生,诛之不可尽也。〕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胡三省注〗《左传》曰:“卫大旱卜有事于山川,不吉。宁庄子曰:“昔周饥,克殷而年丰。今邢方无道,天其欲卫讨邢乎!”从之,师兴而雨。〕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胡三省注〗澍,音树,又音注,时雨也。〕岁时丰稔,人无疵疫。上占天心,不为灾伤;下察人事,众和师克。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胡三省注〗杜佑曰:桥门以西,落川以东,今金城、会宁、平凉郡地。属,之欲翻。〕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胡三省注〗桓帝延熹九年,奂督三州二营。〕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胡三省注〗贤曰:犷,恶貌也,音各猛翻。〕诞辞空说,僭而无征。〔〖胡三省注〗《左传》:臧会卜为信与僭。杜预注曰:僭,不信也。〕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胡三省注〗宣帝时,赵充国击西羌,降者三万余人,徙之金城,置金城属国以处之。令,使也,音零。〕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胡三省注〗贤曰:鲠,与梗同。梗,病也。大雅云:至今为梗。〕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胡三省注〗数,所角翻;下同。创,初良翻,伤也。〕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胡三省注〗贤曰:殖,生也。《左传》曰: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胡三省注〗杜预曰:烬,火余木也。〕将向殄灭。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胡三省注〗贤曰:御,制御也。《淮南子》曰: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御。〕愿卒斯言,〔〖胡三省注〗卒,子恤翻,终也。〕一以任臣,临时量宜,〔〖胡三省注〗量,音亮。〕不失权便。”

  【译文】

  破羌将军段颎,率领轻装部队穷追残余羌众,出桥门谷,日夜兼程,先后在奢延泽、落川、令鲜水等地接连发生战斗,取得一连串胜利。尔后,又追到灵武谷,大败羌众。秋季,七月,段颎率军追击到泾阳,残余羌众只剩下四千余个帐落,全都逃散进入汉阳郡的各个山谷里。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向朝廷上书说:

  “东羌虽然被击破,但是残余羌民很难全部消灭,段颎性情轻率而果敢,应考虑到东羌诸部的失败,难以保持经常。最好是以恩德招降,就永远不会后悔。”朝廷下诏,将张奂的建议转告段颎,段颎再次向朝廷上书说:“我原本知道东羌虽然人数众多,然而,他们的力量软弱,容易制服。所以,才不断向朝廷陈述我的愚见,想做永远安宁的打算。可是,中郎将张奂总是强调羌人力量强大,难以击破,应该采用招降的策略。圣明朝廷明镜高悬,采纳我的犹如瞽者的妄说,所以,我的谋略才得以施行,而张奂的计划才被搁置不用。只因为事态的发展,跟张奂原来所预料的恰恰相反,张奂便心怀猜疑忌妒,听信叛羌的申诉,润饰言辞和文意,指责我的军队‘不断受到挫折’,又宣称:‘羌人和汉人都是上天所生,不能诛杀灭尽,山谷广阔高大,不能空着无人居住。流血污染原野,有伤和气,招致天灾。’我低头思考,周王朝、秦王朝时代,西戎、北狄为害。汉王朝中兴以来,羌人的侵犯为害最大,杀也杀不完,虽然归降,不久又起兵反叛。而今先零等诸部羌人,多次反复无常,攻陷县邑,抢夺人民财物,挖掘坟墓棺木,暴露死尸,使生人和死者都遭受灾祸。于是上天盛怒,才借我所统御的大军之手,对他们进行诛杀。过去,春秋时代,邢国暴虐无道,卫国对它进行讨伐,大军出动之日,上天及时降雨。我率军征战,经过夏天,接连获降及时雨,庄稼丰收,人民也没有瘟疫疾病。上应天心,不降灾异伤害;下受人民拥戴,大众齐心,出师获胜。从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旧有的宫殿和县城聚邑,互相连接,并不是穷山恶水的绝域地带,车辆马匹,都能安全行驶,不会遭到毁伤损坏。张奂身为汉朝官吏,担任武职,到任二年,仍不能扫平贼寇,徒想兴修文教,止息干戈,招降凶悍的敌人,这纯粹是虚诞无用之说,安全不能得到验证。为什么这么说呢?过去,先零羌众侵犯边塞,赵充国把他们迁居到边塞之内;煎当羌众扰乱边塞,马援把他们迁移到三辅地区。他们开始时全都降服,而后来终于起兵反叛,至今仍为祸害。所以,凡是有远见卓识的人士,都深感忧虑。而今沿边各郡,汉人户口稀少,常常遭受羌人的毒害。如果再把大批降羌内迁,让他们和汉人杂居在一起,这就犹如把荆棘种到良田,把毒蛇豢养在卧室一样。所以,我依靠大汉朝廷的威名,建立长久安宁的计策,打算彻底地铲除病根,使它再不能发生。本来规划三年的经费,支用五十四亿,迄今一载,消耗不到一半,然而,残余的叛羌,已象灰烬一样,濒临灭绝。我每次拜读诏书,对军事行动朝廷绝不干预。但愿把这个精神贯彻到底,凡事都交由我全权处理,临事应变,不失军机。”

  【原文】


  八月,司空王畼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胡三省注〗事见五十五卷桓帝延熹八年。〕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胡三省注〗贤曰:女尚书,内官也。娆,音乃了翻。〕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胡三省注〗事见二十八卷元帝初元二年。〕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门户,主近署财物耳;〔〖胡三省注〗省内,谓禁中也。近署财物,谓少府所掌中藏府、尚方、内者诸署也。〕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胡三省注〗与,读曰预。〕子弟布列,专为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胡三省注〗汉元,汉初也。〕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冘豫未忍,〔〖胡三省注〗冘,音淫。〖按〗应读犹,通犹。〕故事久不发。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胡三省注〗公乘,秦爵也。此以爵为氏。乘,绳证翻。昕,许斤翻。赵夫人即赵娆。飒,音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胡三省注〗谓举朝之臣也。〕汎汎东西,耽禄畏害。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胡三省注〗量,音良。〕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

  【译文】

  八月,司空王畼被免官,擢升宗正刘宠为司空。

  起初,窦妙被册封为皇后,陈蕃曾经尽过力量。等到窦妙当上太后,临朝主持朝政时,就把大小政事全部交付陈蕃。陈蕃和窦武同心合力,辅佐皇室,征召天下闻名的贤才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人,都进入朝廷,共同参与朝廷政事。于是,天下的士人,无不伸长脖子殷切盼望太平盛世的来临。然而,灵帝的奶妈赵娆跟女尚书们,早晚都守候在窦太后身边,和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互相勾结,奉承窦太后。于是,得到窦太后的宠信,多次颁布诏书,封爵拜官。陈蕃、窦武对此深为痛恨。有一次,在朝堂上共同商议朝廷政事,陈蕃私下对窦武说:“曹节、王甫等人,从先帝时起,就操纵国家大权,扰乱天下,今天如果不杀掉他们,将来更难下手。”窦武也很同意陈蕃的意见。陈蕃大为高兴,用手推席起身。于是,窦武便和志同道合的尚书令尹勋等人,共同制定计策。

  正好遇上发生日食的灾变,陈蕃对窦武说:“过去,萧望之困在一个石显手里,何况今天有数十个石显!我今年已八十岁,只想帮助将军铲除祸害。正可抓住发生日食这个机会,斥退废黜宦官,来消除天象变异。”于是窦武禀告太后说:“按照旧日的典章制度,黄门、常侍只在宫内供职,负责管理门户,保管宫廷财物。而今却教他们参与朝廷政事,掌握重要权力,家人子弟,布满天下,专门贪赃暴虐。天下舆论沸腾,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应该将他们全部诛杀或废黜,以肃清朝廷。”窦太后吃惊地说:“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按照旧日的典章制度,世世代代都有宦官,只应当诛杀其中犯法有罪的,怎么能够将他们全都消灭?”当时,中常侍管霸,很有才能和谋略,在禁宫独断专行。窦武请准窦太后,先行逮捕管霸,以及中常侍苏康等,都坐罪处死。窦武又多次向窦太后请求诛杀曹节等,窦太后犹豫不决,不忍批准,所以,便把事情拖延下去。于是陈蕃又上书说:“而今京都洛阳人心不安,道路喧哗,传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和赵娆、尚书们共同扰乱天下。凡是依附和服从他们的升官进爵,违背和抗拒他们的中伤陷害。举朝的文武官员,好象河水中漂流的树木一样,一会漂到东,一会漂到西,只知道贪图俸禄,畏惧权势。陛下如果现在不迅速诛杀此辈,一定会发生变乱,危害国家,灾祸难以预计。请求把这份奏章,宣示左右,并命天下的奸佞们都知道我对他们深恶痛绝。”窦太后不肯采纳。

  【原文】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胡三省注〗晋书《天文志》:房四星为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亦四辅也。第一星,上将也;次,次将也;次,次相也;上星,上相也。太微,天子庭也。〕侍中刘瑜素善天官,〔〖胡三省注〗天官,即天文也。《史记》天官书犹后之《天文志》。〕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于是武、蕃以朱㝢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胡三省注〗《姓谱》:周有山师之官,子孙以为氏。或云:烈山氏之后。〕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胡三省注〗长乐尚书,盖以太后临朝置之,以掌奏下外朝文书众事也。乐,音洛;下同。〕送北寺狱。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译文】

  同月,金星侵犯房宿上将星,深入太微星座。侍中刘瑜一向精于天文,对上述天象感到厌恶,于是向窦太后上书说:“根据《占书》,天上有此星象,宫门应当关闭,将对将相不利,奸人近在咫尺,但愿紧急防备。”同时,又写信警告窦武、陈蕃,指出星辰错乱,对大臣不利,应该迅速确定大计。于是窦武、陈蕃任命朱㝢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洛阳县令。窦武奏准将黄门令魏彪免官,任命所亲信的小黄门山冰接替。然后由山冰出面,弹劾和逮捕长乐尚书郑飒,送往北寺监狱囚禁。陈蕃对窦武说:“对于这批家伙,抓住便应当场诛杀,还用审问?”窦武没有听从,命山冰、尹勋、侍御史祝瑨共同审问郑飒。郑飒在供辞中,牵连到曹节、王甫。尹勋、山冰根据郑飒的口供,立即奏请窦太后准予逮捕曹节等人,奏章交由刘瑜呈递。

  【原文】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朱瑀,瑀盗发武奏,〔〖胡三省注〗长乐,太后宫也。太后宫有女尚书五人,五官史主之。《考异》曰:范书帝纪作“丁亥”,袁纪作“辛亥”。按长历,是年,九月,乙巳朔,无丁亥。今从袁纪。〕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胡三省注〗长乐从官史,掌太后宫从官。从,才用翻。共,音龚。〕喢血共盟,谋诛武等。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胡三省注〗切切,犹言迫急也。〕请出御德阳前殿。”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胡三省注〗贤曰:棨,有衣戟也。《汉官仪》曰:凡居宫中,皆施籍于掖门。按姓名当入者,本官为封棨,传审印信,然后受也。〕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胡三省注〗诏板,所谓尺一也。〕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胡三省注〗谒者掌守门户;文帝自代邸入立,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是也。雒阳南、北宫有复道相通。〕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胡三省注〗雒阳都亭也。〕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胡三省注〗难,乃旦翻。《考异》曰:袁纪:“蕃到承明门,使者不内,曰:‘公未被诏召,何得勒兵入宫!’蕃曰:‘赵鞅专兵向宫,以逐君侧之恶,春秋义之。’有使者出开门,蕃到尚书门,正色云云。”今从范书。〕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胡三省注〗谓武子机封渭阳侯,兄子绍封鄠侯,绍弟靖封西乡侯。〕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庭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胡三省注〗谓此非不道而何。〕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遂执蕃,送北寺狱。〔〖胡三省注〗《考异》曰:范书蕃传曰:“蕃拔剑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围之数十重,遂执蕃送狱。”今据袁纪。〕黄门从官驺蹋踧蕃曰:〔〖胡三省注〗从,才用翻。驺,侧尤翻。贤曰:驺,骑士也。踧,子六翻。〕“死老魅!〔〖胡三省注〗魅,明祕翻。物老而能为精怪,曰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胡三省注〗稟,给也。假,借也。不,俯九翻。〕即日,杀之。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夜漏尽,〔〖胡三省注〗天且明也。〕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余人,出屯朱雀掖门,〔〖胡三省注〗北宫南掖门曰朱雀门。将,即亮翻。〕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胡三省注〗陈,读曰阵。〕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营府兵素畏服中官,〔〖胡三省注〗营府,谓五营校尉府也。〕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胡三省注〗会,工外翻。〕枭首雒阳都亭;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议郎勃海巴肃,〔〖胡三省注〗《姓谱》:巴,巴国之后,后汉又有扬州刺史巴祗。〕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肃自载诣县,〔〖胡三省注〗肃,勃海高城县人。〕县令见肃,入閤,解印绶,欲与俱去。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诛。〔〖胡三省注〗被,皮义翻。〕

  【译文】

  九月辛亥(初七),窦武休假,出宫回家住宿。负责主管奏章的宦官得到消息,先行报告长乐五官史朱瑀,朱瑀秘密拆阅窦武的奏章,诟骂说:“宦官放任犯罪,自然可以诛杀,可是我们又有什么罪过,却应当全都遭到灭族?”因而大声呼喊说:“陈蕃、窦武奏请皇太后废黜皇帝,大逆不道!”便连夜召集一向亲近的健壮宦官、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同盟誓,合谋诛杀窦武等人。曹节急忙向灵帝报告说:“外面情况紧急,请陛下赶快登上德阳前殿。”并且教灵帝拔剑奋起,派奶妈赵娆等在灵帝左右保护,收取符信,关闭宫门,召唤尚书台官属,用利刀威胁,命他们撰写诏书,任命王甫为黄门令,持节到北寺监狱,逮捕尹勋、山冰。山冰怀疑诏书不是真的,拒不受诏,王甫格杀山冰,接着又杀死尹勋,将郑飒释放出狱。随后,王甫又率领卫士回宫,劫持窦太后,夺取皇帝的玺印。命中谒者守卫南宫,紧闭宫门,切断通往北宫的复道。派郑飒等持节,率领侍御史、谒者,逮捕窦武等人。窦武拒不受诏,投奔步兵校尉军营,跟他的侄儿、步兵校尉窦绍,共同射杀使者。召集会合北军五校尉营将士数千人,进屯都亭,对军士下令说:“黄门、中常侍谋反,努力作战的,封侯、重赏。”陈蕃听到事变,率领他的部属官员,和学生门徒八十余人,各人拔出刀剑,闯入承明门,一直走到尚书台门前,振臂大声呼喊说:“大将军忠心卫国,黄门反叛,为何反说窦武大逆不道?”当时,王甫出来,正好和陈蕃相遇,听见他的呼喊、斥责陈蕃说:“先帝刚刚去世,修筑坟墓尚未竣工,窦武有什么功劳,兄弟父子三人同时封侯?又设宴作乐,迎娶后宫妃子,十天左右,豪取赀财累积上万。朝廷大臣这种行为,不是无道,又是什么?你是宰辅大臣,苟且互相结党,还去什么地方捉拿奸贼?”命令武士逮捕陈蕃,陈蕃拔剑斥责王甫,言辞和脸色都更加严厉。可是,武士终于把陈蕃拘捕,送到北寺监狱囚禁。黄门从官骑士用脚踢着陈蕃得意洋洋地说:“死老精怪,还能不能裁减我们的人员数目,克扣我们的俸给和借贷?”并于当天在狱中将陈蕃杀死。这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正好被召回京都洛阳。曹节等人因张奂新到,不了解政变的内幕。于是假传皇帝圣旨,擢升少府周靖为行车骑将军、加节,和张奂率领五校尉营留下的将士前往讨伐窦武。此时,天已微明,王甫率领虎贲武士、羽林军等共计一千余人,出朱雀掖门布防,跟张奂等会合。不久,全部抵达宫廷正门,和窦武对阵。这样,王甫的兵力渐盛,他教士兵向窦武军队大声呼喊说:“窦武谋反,你们都是皇帝的警备部队,应当保卫皇宫,为什么追随谋反的人?先投降的有赏!”北军五营校尉府的官兵,一向畏惧归服宦官,于是窦武的军队开始有人投奔王甫,从清晨到早饭时,几乎全部归降。窦武、窦绍被迫逃走,各路军队追捕包围,他们两人都自杀身亡,被砍下人头悬挂在洛阳都亭示众。紧接着,又大肆搜捕窦武的亲族、宾客、姻戚,全部加以诛杀。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被屠灭全族。宦官又诬陷虎贲中郎将河间国人刘淑,前尚书会稽郡人魏朗,说他俩和窦武等人通谋,他俩也都自杀。将窦太后迁到南宫,把窦武的家属放逐到日南郡。从三公、九卿以下,凡是陈蕃、窦武所推荐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学生门徒和过去的部属,全都免官,从此不许再出来作官。议郎、勃海郡人巴肃开始时参与窦武共同密谋,曹节等人不知道,只是坐罪禁锢不许再做官,后来才被发现,于是,下令逮捕巴肃。巴肃自己乘车来到县廷,县令见到巴肃以后,迎到后阁,解下县令印信,打算和巴肃一起逃走。巴肃说:“做臣下的,有谋略不敢隐藏,有罪过不敢逃避刑罚,既然没有隐藏谋略,又怎么敢逃避应得的刑罚?”便被诛杀。

  【原文】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胡三省注〗育阳县,属南阳郡。〕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朱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胡三省注〗共,音龚。《姓谱》:共,商诸侯之国,晋有左行共华。又云,郑共叔段之后。〕十一人为关内侯。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朱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胡三省注〗百官志:大将军府,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胡三省注〗闻人,姓也,《风俗通》曰:少正卯鲁之闻人,其后氏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胡三省注〗濊,音秽。貊,莫百翻。〕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余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余落,自称王。辽东苏仆延有众千余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胡三省注〗史言乌桓强盛。〕

  【译文】

  曹节升任长乐卫尉,封为育阳侯。王甫升任中常侍,仍照旧兼任黄门令。朱瑀、共普、张亮等六人,都封为列侯。另外,还有十一人封为关内侯。于是,一群小人得志,士大夫们都垂头丧气。

  陈蕃的朋友、陈留郡人朱震,收殓埋葬陈蕃的尸体,把陈蕃的儿子陈逸秘密藏匿起来。事情被发觉以后,朱震全家被捕,男女老幼都被戴上刑具。朱震虽遭严刑拷打,誓死不肯吐露真情,陈逸因此得以逃命。窦武大将军府的掾吏、桂阳郡人胡腾收殓殡葬窦武的尸体,为窦武吊丧,受到禁锢,不许做官的处分;窦武的孙子窦辅,年仅二岁,胡腾将他冒充是自己的儿子,跟大将军府令史、南阳郡人张敞把他藏到零陵郡境内,也得以逃命。

  张奂升任大司农,因功封侯。张奂懊悔中了曹节等人的奸计,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封侯。

  任命司徒胡广为太傅,主管尚书事务;司空刘宠为司徒;擢升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季,十月甲辰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十一月,太尉刘矩被免官,升太仆、沛国人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和濊貊侵犯幽、并二州。

  同年,西域疏勒王国国王的叔父和得,杀掉国王,自立为王。

  上谷郡的乌桓酋长难楼拥有部众九千余个帐落;辽西郡的丘力居拥有部众五千余个帐落,自己称王;辽东郡的苏仆延拥有部众一千余人帐落,自称峭王;右北平郡的乌延拥有部众八百余个帐落,自称汗鲁王。

  【原文】


  汉孝灵皇帝 建宁二年(己酉 公元169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癸巳,大风,雨雹,霹雳,〔〖胡三省注〗霹雳,震霆也。《考异》曰:帝纪:“建宁二年,四月癸巳,大风雨雹。”杨赐传:“熹平元年,青蛇见御坐。”《续汉志》:“熹平元年,四月,甲午,青蛇见御坐。”袁纪:“建宁二年,四月,壬辰,青蛇见;癸巳,大风。”按张奂传,论陈、窦荐王、李,与袁纪相应。今从之。〕拔大木百余。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胡三省注〗《尚书大传》曰:周公薨,成王欲葬之成周。夫乃雷电以风,禾则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葬周公于毕,示不敢臣也。〕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收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按〗除,光绪本误作“陈”。〕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畼、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译文】

  汉灵帝建宁二年(己酉 公元169年)

  春季,正月丁丑(疑误),大赦天下。

  灵帝将母亲董贵人从河间国迎接到京都洛阳。三月乙巳(初三),尊董贵人为孝仁皇后,住永乐宫。任命董贵人的哥哥董宠为执金吾,侄儿董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季,四月壬辰(二十一日),金銮宝殿的皇帝御座上发现一条青蛇。癸巳(二十二日),刮大风,降冰雹,雷霆霹雳,拔起大树一百余棵。灵帝下诏,命三公、九卿以下官员,每人各呈密封奏章。大司农张奂上书说:“过去,周公姬旦埋葬时,因违背礼制,上天震怒。而今窦武、陈蕃对国家一片忠贞,还没有得到朝廷公开的宽恕,天降怪异反常的事物,都是为此而发。应该迅速地收敛安葬他们,召回他们被放逐边郡的家属,因跟从他们受连坐而遭到禁锢的,全部撤除。还有,皇太后虽然居住南宫,可是恩遇礼敬都不及时周到,朝廷大臣无人敢说,远近的人都很失望。应该思念大义,回报父母养育的亲恩。”灵帝深以为有理,询问中常侍们的意见,宦官们都大为反感,而灵帝又不能自作决定。张奂又与尚书刘猛等联名推荐王畼、李膺是担任三公的合适人选,曹节等人更加痛恨张奂等人多嘴,便让灵帝下诏严厉责备。张奂等人自动投入廷尉狱,请求囚禁,数日之后,才被释放,但仍罚俸三月赎罪。

  【原文】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胡三省注〗诗小雅无羊之辞。郑玄注云:虺、蛇穴处,阴之祥也。〕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胡三省注〗事见四十七卷永元九年。〕前世以为美谈。《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胡三省注〗书舜典曰:烝烝乂,不格奸。孔安国注云:烝烝,犹进进也。言舜进于善道。诗凯风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胡三省注〗易师卦上六爻辞。〕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胡三省注〗离,遭也。〖按〗离,通罹。〕蕃身已往,人百何赎!〔〖胡三省注〗诗国风黄鸟曰: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余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胡三省注〗贤曰:四公,谓刘矩为太尉,许训为司徒,胡广为太傅及宠也。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孔安国注云:断断猗然,专一之臣也。素,空也;无德而食其禄曰素餐。易曰:负且乘,致寇至。又曰:鼎折足,覆公餗。鼎以喻三公;餗,鼎实也;折足覆餗,言不胜其任。据是年闻人袭已代刘矩为太尉,余三公亦不与贤注合。断,丁乱翻。折,而设翻。餗,音速。〕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畼、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胡三省注〗府丞,即郡丞也。〕去官,归家。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按〗掠,音亮。〕

  【译文】

  郎中东郡人谢弼上呈密封奏章说:“我曾经听说:‘蟒蛇毒蛇,女子征兆’,我认为,当初是皇太后在深宫之中决定迎立陛下的大计。尚书说:‘父子兄弟,罪行不相连及’,窦姓家族的诛杀,岂能把罪过加到皇太后身上?如今被幽禁隔离在空宫之中,忧伤之情上感天心。万一发生措手不及的急病,陛下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和帝不断绝窦太后的养育之恩,前世传为美谈。《礼记》上说:‘作为谁的后嗣,就是谁的儿子’而今陛下承认桓帝为父,岂能不承认皇太后为母?盼望陛下仰慕虞舜孝顺的教化,回想《凯风》歌颂思念母亲的恩情。我又听说:‘开国承家,不能任用小人。’而今功臣久在外面,没有得到封爵和增加薪俸,然而,陛下的奶妈却私下得到宠爱,享受很高的封爵。刮大风以及降冰雹,也都是由于这个缘故。还有,前太傅陈蕃毕生为王室尽力,竟被一群邪恶小人陷害,一旦被杀,全族灭绝,其酷刑滥罚,天下为之震骇。甚至连他的学生门徒,以及过去的部署,都遭到贬谪放逐,禁锢不许做官。陈蕃已经死去,即令一百条生命也不能赎他生还。应该将他的家属召回京都洛阳,解除禁令。尚书令和太尉、司徒、司空都是社稷大臣,国家命脉所在。可是现在的四公,只有司空刘宠还能推行善政,其他三位都是无德食禄,招贼引寇之辈,必然发生鼎足折断,食物倾覆的凶事。正好趁着天降灾异,把他们全部罢免。征召前司王畼、长乐少府李膺等参与政事。差不多能使灾变消除,国运永昌。”灵帝左右近侍,对谢弼的建议非常痛恨,于是贬他出任广陵郡太守府的府丞。谢弼自动辞职,回到家乡。曹节的堂侄曹绍正担任东郡的郡太守,用其他的罪名逮捕谢弼,在监狱中把他严刑拷打而死。

  【原文】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胡三省注〗贤曰:洪范五行传曰:皇,大也;极,中也;建,立也;孽,灾也。君不合大中,是谓不立。蛇、龙,阴类也。〕《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胡三省注〗贤曰:艳妻,周幽王后褒姒也。皇甫卿士,皆后之党,用后嬖宠而居位也。诗云:皇甫卿士,艳妻煽方处。别,彼列翻。〕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胡三省注〗魏收地形志,安定鹑阴县有凡亭。杜佑作瓦亭山。注云:瓦亭山,在今平凉郡萧关县。〕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胡三省注〗西县,前汉属陇西郡,后汉属汉阳郡。参据二志,皆云县有嶓冢山,西汉水所出。是则《禹贡》所谓“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其发源之地也。段熲讨羌起于安定高平;羌败,则追至上郡奢延,及大败于灵武谷,乃追至安定泾阳。诸羌散入汉阳山谷间,聚屯凡亭山;凡亭既破,复聚射虎谷,熲乃于西县结栅以遮之。以羌奔溃所趋考之,射虎谷在西县东北,凡亭山当在射虎谷东北。盖东羌为熲兵所追,复欲西奔出塞,归其旧来巢穴,而歼于是谷也。贤曰:西县故城,在今秦上邽县西南。〕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颎因与恺等挟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悉平。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余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余人;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译文】

  灵帝向光禄勋杨赐询问有关蛇妖的事,杨赐上呈密封奏章说:“祥瑞不会妄自降临,灾异也不会无故发生。君王心里有所思想,虽然没有形诸脸色,但金木水火土等五星已经为之推移,阴阳也都随之改变。君王的权威不能建立,就会发生龙蛇一类灾孽。《诗经》上说:‘蟒蛇毒蛇,女子征兆。’只有请陛下思虑阳刚的道理,应该有内外之别,抑制皇后家族的权力,割舍娇妻艳妾的宠爱,则蛇变可以消失,祥瑞立刻就会出现。”杨赐是杨秉的儿子。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都被免官。六月,任命司徒刘宠为太尉,擢升太常汝南人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郡人刘嚣为司空。刘嚣一向阿谀奉承中常侍,所以才得以擢升到三公高位。

  灵帝下诏,派遣谒者冯禅前往汉阳郡,说服残余的羌众投降。破羌将军段颎认为,春天是农耕季节,农夫布满田野,羌众即使暂时投降,地方官府也无能力供给他们的粮食,最后一定再次起兵为盗贼,不如趁他们空虚的时候,纵兵出击,一定可以将他们杀绝。于是段颎亲自率军出征,挺进到离羌众所驻守的凡亭山四五十里的地方,派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率领五千人作先锋,击破羌众的大营。羌众向东撤退,重新聚集在射虎谷,并且分兵把守射虎谷的上下门。段颎计划一举将他们全部歼灭,不许他们再溃散逃亡。秋季,七月,段颎派遣一千余人在西县用木柱结成栅栏,纵深二十步,长达四十里,进行遮挡。然后,分别派遣田晏、夏育率领兵士七千人,口中衔枚不许言语,乘夜攀登上西山,安营扎寨,挖凿壕沟,进到距羌众屯聚一里许的地方。又派遣司马张恺等率领三千人攀登上东山。这时,被羌众发觉。段颎因而和张恺分别由东山和西山纵兵夹击,大破羌众,追击到射虎谷的上下门和穷山深谷之中,势如破竹,斩杀叛羌酉长以下共一万九千余人。冯禅等所招降的四千人,被分别安置在安定、汉阳、陇西等三郡。于是,东羌诸部的叛乱全部被平定。段颎先后共经历一百八十次战役,斩杀三万八千余人,俘获各种家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用费四十四亿,军吏和士兵死亡四百余人。东汉朝廷改封段颎为新丰县侯,每年征收一万户人家的租税。

  【原文】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胡三省注〗周書泰誓之辭。亶,誠也。〕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胡三省注〗裔,邊也。處,昌呂翻。〕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胡三省注〗否,音鄙。艾,讀曰刈。〕岂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胡三省注〗段熲,字紀明,太宗嫌諱,故稱字。〕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译文】

  臣司马光曰:《尚书》说:“天地是万物的父母。而人是万物的精灵。其中特别聪明的人,作为天子。天子是人民的父母。”蛮夷戎狄各族的气质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但趋利避害,乐生恶死,也跟我们是相同的。治理得法,则归顺服从;治理不得法,则背叛侵扰,自在道理之中。所以,从前圣明君王的为政,背叛则进行讨伐,归服就进行安抚,把他们安置在四方极远的边疆地带,不使他们扰乱中原的礼义之邦而已。如果把他们当作草木禽兽,不区分善和恶,不辨别背叛和归服,竟然都象割草似的将他们一律杀掉,岂是作人民父母的本意?况且羌族之所以起兵反叛,是由于不堪忍受郡县官府侵刻,而心中衔冤的缘故。而对于叛乱者,不能当时就加以诛杀,这是由于统帅将领都不是合适人选的缘故。假如派遣优秀的将领把他们驱逐到塞外,再选择优秀的文吏进行治理,则奔驰疆场的大臣,岂能再有机会用大肆杀戮去称心快意?如果治理不得法,即令是中原地区的汉民,也会蜂拥而起,成为寇盗,又怎能把他们斩尽杀绝?所以,段这个将领,虽然克敌有功,但是,正人君子对他并不赞许。

  【原文】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阳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胡三省注〗山越本亦越人,依阻山险,不纳不租,故曰山越。寇扰郡县,盖自此始。其后孙吴悉取其地,以民为兵,遂为王土。〕

  初,李膺等虽废锢,〔〖胡三省注〗事见上卷桓帝延熹九年。〕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胡三省注〗贤曰:标榜,犹相称扬也。余谓立表以示人曰标,揭书以示人曰榜;标榜,犹言表揭也。更,工衡翻。〕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胡三省注〗“翌”,范书作“昱”。〕杜密、王畼、刘祐、魏朗、赵典、朱瑀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胡三省注〗贤曰:导,引也。言谓所宗仰者。〕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胡三省注〗《风俗通》曰:胡母姓,本陈胡公之后也,公子完奔齐,遂有齐国。齐宣王母弟别封母乡,远取胡公,近取母邑,故曰胡母氏。〕陈留秦周、鲁国蕃向、〔〖胡三省注〗贤曰:蕃,姓也,音皮。〕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胡三省注〗以破其冢宅也,事见上卷桓帝延熹九年。〕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胡三省注〗刊章者,刊去并姓名而下其章也。〕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瑀、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胡三省注〗贤曰:钩,谓相牵引也。〕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胡三省注〗轨,法度也。君君、臣臣,所谓法也。为人臣而欲图危社稷,谓之不法,诚是也。而诸阉以此罪加之君子,帝不之悟,视元帝之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者,闇又甚焉!悲夫!〕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胡三省注〗《左传》:羊舌赤之言曰: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胡三省注〗被,皮义翻。〕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胡三省注〗录,记也。牒,籍也。时聚徒教授,多者以千计,各录记其姓名于谱牒。〕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译文】

  九月,江夏郡蛮族起兵反叛,州郡官府出兵,将其讨伐平定。

  丹阳郡山越族起兵反叛,包围郡太守陈夤,被陈夤率军击破。

  起初,李膺等虽然遭到废黜和禁锢,但天下的士族和文人都很尊敬他们,认为是朝廷政治恶浊,盼望能跟他们结交,唯恐不被他们接纳,而他们也互相赞誉,各人都有美号。称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所谓君,说他们是一代宗师;李膺、荀翌、杜密、王畼、刘、魏朗、赵典、朱瑀为八俊,所谓俊,说他们是一代英雄俊杰;郭泰、范滂、尹勋、巴肃,以及南阳郡人宗慈、陈留郡人夏馥、汝南郡人蔡衍,泰山郡人羊陟为八顾,所谓顾,说他们是一代德行表率;张俭、翟超、岑晊、苑康,以及山阳郡人刘表、汝南郡人陈翔、鲁国人孔昱、山阳郡人檀敷为八及,所谓及,说他们是一代导师;度尚、以及东平国人张邈、王孝、东郡人刘儒、泰山郡人胡母班、陈留郡人秦周、鲁国人蕃响、东莱郡人王章为八厨,所谓厨、说他们是一代舍财救人的侠士。等到后来,陈蕃、窦武掌握朝廷大权,重新举荐和提拔李膺等人。陈蕃、窦武被诛杀,李膺等人再度被废黜。

  宦官们对李膺等人非常痛恨,所以皇帝每次颁布诏书,都要重申对党人的禁令。中常侍侯览对张俭的怨恨尤为厉害。侯览的同郡人朱并素来奸佞邪恶,曾被张俭尖刻抨击过,便秉承侯览的旨意,上书检举说,张俭和同郡二十四人,分别互起称号,共同结成朋党,企图危害国家,而张俭是他们的首领。灵帝下诏,命将朱并的姓名除掉,公布奏章,逮捕张俭等人。冬季,十月,大长秋曹节暗示有关官吏奏报:“互相牵连结党的,有前司空虞放,以及李膺、杜密、朱瑀、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交付州郡官府拷讯审问。”当时,灵帝年仅十四岁,问曹节说:“什么叫做互相牵连结党?”曹节回答说:“互相牵连结党,就是党人。”灵帝又问:“党人有什么罪恶,一定要诛杀?”曹节又回答说:“他们互相推举,结成朋党,准备有不轨行动。”灵帝又问:“不轨行动,想干什么?”曹节回答说:“打算推翻朝廷。”于是,灵帝便批准。有人告诉李膺说:“你应该逃了。”李膺说:“侍奉君王不辞艰难,犯罪不逃避刑罚,这是臣属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生死有命,逃向何方?”便主动前往诏狱报到,被酷刑拷打而死。他的学生和过去的部属都被禁锢,不许再做官。侍御史蜀郡人景毅的儿子景顾是李膺的学生,因为在名籍上没有写他的名字,所以没有受到处罚。景毅感慨地说:“我本来就认为李膺是一代贤才,所以才教儿子拜他为师,岂可以因为名籍上脱漏而苟且偷安?”便自己上书检举自己,免职回家。

  【原文】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胡三省注〗征羌县,属汝南郡,本当乡县,光武以来歙有平羌之功,改为征羌侯国以封之,因名焉。滂,县人也。贤曰:传驿舍也,音知恋翻。征羌故城在今豫州郾陵县东南。〕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胡三省注〗仲博,滂弟字也。供,俱用翻。养,羊尚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胡三省注〗李、杜谓李膺、杜密。〕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胡三省注〗离,与罹同,遭也。〕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胡三省注〗废禁,谓废弃而禁锢。〕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胡三省注〗为,于伪翻。《诗·大雅·瞻卬》之辞。毛氏曰:殄,尽也。瘁,病也。瘁,似醉翻。〕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胡三省注〗《诗·小雅·正月》之辞。毛氏注曰:富人之屋,乌所集也。郑氏曰:视乌集于富人之屋,以言今民亦当求明君而归之。《考异》曰:范书以泰此语为哭陈、窦。袁纪以为哭三君、八俊,今从之。〕泰虽好臧否人伦,〔〖胡三省注〗好,呼到翻。否,音鄙。〕而不为危言覈论,〔〖胡三省注〗覈,谓深探其实也,刻覈也。〖按〗覈,音义通“核”,检验﹑查核。〕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译文】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到逮捕范滂的诏书,抵达征羌侯国时,紧闭驿站旅舍的屋门,抱着诏书伏在床上哭泣,全县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滂得到消息后说:“一定是为我而来。”即自行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大吃一惊,把他接出来,解下印信,要跟范滂一道逃亡,说:“天下大得很,你怎么偏偏到这个地方来?”范滂回答说:“我死了,则灾祸停止,怎么敢因为我犯罪来连累你,而又使我的老母亲流离失所!”他的母亲来和他诀别,范滂告诉母亲说:“范仲博孝顺恭敬,足可供养您。我则跟从龙舒君归于九泉之下。生者和死者,都各得其所。只求您舍弃不能忍心的恩情,不要增加悲伤。”范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的父亲,即已故的龙舒侯国宰相范显。母亲说:“你今天得以和李膺、杜密齐名,死有何恨!既已享有美名,又要盼望长寿,岂能双全?”范滂跪下,聆听母亲教诲,听完以后,再拜而别。临行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作恶,但恶不可作;教你行善,即我不作恶。”行路的人听见,无不感动流涕。

  因党人案而死的共有一百余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被放逐到边郡。天下英雄豪杰,以及有良好品行和道义的儒家学者,宦官一律把他们指控为党人。有私人怨恨的,也乘机争相陷害,甚至连瞪了一眼的小积忿,也滥被指控为党人。州郡官府秉承上司的旨意,有的人和党人从来没有牵连和瓜葛,也遭到惩处。因此而被处死、放逐、废黜、禁锢的人,又有六七百人之多。

  郭泰听到党人相继惨死的消息,暗中悲恸说:“《诗经》上说:‘人才丧亡,国家危亡。’汉王朝行将灭亡,但不知道‘乌鸦飞翔,停在谁家。’”郭泰虽然也喜爱评论人物的善恶是非,但从不危言耸听、苛刻评论,所以才能身处浑浊的乱世,而没有遭到怨恨和灾祸。

  【原文】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胡三省注〗望门而投之,以求止舍,困急之甚也。〕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胡三省注〗考两汉志,外黄县属陈留郡,黄县属东莱郡。毛钦盖为黄县令,“外”字衍。操,千高翻。〕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胡三省注〗贤曰:明廷,犹言明府,言不执俭,得义之半也。〕钦叹息而去。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胡三省注〗戏,许宜翻。《姓谱》:伏戏氏之后。〕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胡三省注〗谓自保无他而纳俭,因舍止而藏匿之。〕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胡三省注〗贤曰:《前书音义》曰:谳,请也。上,时掌翻。谳,音宜桀翻。〕诏书竟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胡三省注〗俭传云:建安初,征为卫尉,不得已而起。险见曹氏世得已萌,乃阖门县车,不豫政事,岁余,卒于许下。〕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胡三省注〗须,与鬚同。〕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译文】

  张俭逃亡,困急窘迫,每当望见人家门户,便投奔请求收容。主人无不敬重他的声名和德行,宁愿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收容他。后来他辗转逃到东莱郡,住在李笃家里。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笃家中,李笃领着毛钦就座以后说:“张俭是背负重罪的逃犯,我怎么会窝藏他!假如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人是有名的人士,您难道非捉拿他不可?”毛钦因而站起身来,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单独为君子而感到耻辱,你为何一个人专门获得仁义?”李笃回答说:“而今就想和你分享,你已经获得了一半。”于是毛钦叹息告辞而去。李笃便引导张俭经由北海郡戏子然家,再进入渔阳郡,逃出塞外。张俭自逃亡以来,所投奔的人家,因为窝藏和收容他而被官府诛杀的有十余人,被牵连遭到逮捕和审问的几乎遍及全国,这些人的亲属也都同时被灭绝,甚至有的郡县因此而残破不堪。张俭和鲁国人孔褒是旧友,当他去投奔孔褒时,正好遇上孔褒不在家,孔褒的弟弟孔融年仅十六岁,作主把张俭藏匿在家。后来事情被泄露,张俭虽然得以逃走,但鲁国宰相将孔褒、孔融逮捕,送到监狱关押,不知道应该判处谁来坐罪?孔融说:“接纳张俭并把他藏匿在家的,是我孔融,应当由我坐罪。”孔褒说:“张俭是来投奔我的,不是弟弟的罪过。”负责审讯的官吏征求他俩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一家的事,由家长负责,罪在我身。”一家母子三人,争相赴死,郡县官府疑惑不能裁决,就上报朝廷。灵帝下诏,将孔褒诛杀抵罪。等到党禁解除以后,张俭才返回家乡,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卫尉,去世时,享年八十四岁。当初,夏馥听到张俭逃亡的消息,叹息说:“自己作孽,应由自己承当,却凭空去牵连善良的人。一人逃命,使万家遭受灾祸,何必活下去!”于是他把胡须剃光,改变外貌,逃入林虑山中,隐姓埋名,充当冶铸金属人家的佣工,亲自挖掘烟炭,形容憔悴,为时二三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夏馥的弟弟夏静带着缣帛,追着要馈赠与他。夏馥不肯接受,并且对夏静说:“你为什么带着灾祸来送给我?”党禁还没有解除,他便去世了。

  【原文】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成生绍,逢生术。〔〖胡三省注〗据术字公路,当读如月令“审端径术”之术,音遂。又据《说文》:术,邑中道,读从入声。则二音皆通。隗,五罪翻。〖按〗袁逢之嫡长子,名术,字公路。〕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时中常侍袁赦〔〖胡三省注〗《考异》曰:袁纪作“袁朗”,今从范书袁隗传。〕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軿、柴毂,填接街陌。〔〖胡三省注〗贤曰:《说文》曰:軿车,衣车也。郑玄注《周礼》曰:軿,犹屏也,取其自蔽隐。柴毂,贱者之车。袁绍事始此。党锢既死,而诛宦官者二袁也。人不为善而欲去害己者,天其许之乎?〕术亦以侠气闻。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胡三省注〗先公,谓袁安也。三却,谓晋大夫却锜、却犨、却至也。却氏世为晋卿,三子者凭藉世资,骄奢侵权,为厉公所杀。〕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译文】

  起初,中常侍张让的父亲去世,棺柩运回颍川郡埋葬,虽然全郡的人几乎都来参加丧礼,但知名的人士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张让感到非常耻辱。只有陈寔单独前来吊丧。等到大肆诛杀党人,张让因为陈的缘故,曾出面保全和赦免了很多人。南阳郡人何颙一向和陈蕃、李膺友善,也在被搜捕之列。于是他就改名换姓,藏匿在南阳郡和汝南郡之间,与袁绍结为奔走患难之交。他经常私自进入京都洛阳,和袁绍一道合计商议,为陷入党人案的名士们寻求救援,为他们策划,想方设法使其逃亡或隐藏,所保全和免于灾祸的人很多。

  当初,太尉袁汤生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袁绍,袁逢生袁术。袁逢、袁隗都有声望,自幼便担任显要官职。当时,中常侍袁赦认为袁逢、袁隗出身宰相之家,又和他同姓,特别推崇和结纳作为自己的外援,所以袁姓家族以尊贵荣宠著称当世,非常富有奢侈,跟其他三公家族绝不相同。袁绍体格健壮,仪容庄重,喜爱结交天下名士,宾客们从四面八方前来归附于他,富人乘坐的有帘子的辎车,贱者乘坐的简陋小车,填满街巷,首尾相接。袁术也以侠义闻名当世。袁逢的堂侄袁闳少年时便有良好的品行,以耕种和读书为业,袁逢、袁隗多次馈赠于他,袁闳全不接受。袁闳眼看时局险恶昏乱,而袁姓家族富有贵盛,常对兄弟们叹息说:“我们先祖的福禄,后世的子孙不能用德行保住,而竞相骄纵奢侈,与乱世争权夺利,这就会如晋国的三大夫一样。”等到党人之案爆发,袁闳本想逃到深山老林,但因母亲年老,不适宜远逃,于是在庭院里建筑了一间土屋,只有窗而没有门,饮食都从窗口递进。母亲思念儿子时,到窗口去看看他,母亲走后,就自己把窗口关闭,连兄弟和妻子儿女都不见面。一直隐身居住了十八年,最后在土屋中去世。

  【原文】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胡三省注〗贤曰:訐,谓横议是非也。訐,居谒翻。朝,直遥翻。〕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篲先驱,〔〖胡三省注〗《史记》:邹衍如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处,昌吕翻。复,扶又翻。横,户孟翻。为,于伪翻。篲,祥岁翻。〕卒有坑儒烧书之祸,〔〖胡三省注〗事见七卷秦始皇三十四年、三十五年。卒,子恤翻。〕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胡三省注〗碭,音唐。〕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祸,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胡三省注〗坤之六四,居近五之位而无相得之义,乃上下闭隔之时,群阴既盛,故当括囊以避祸。夬以五阳决一阴,小人衰微,君子道盛,故可扬于王庭以声小人之罪。〕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胡三省注〗横,户孟翻。否,音鄙。〕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胡三省注〗被,皮义翻。〕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胡三省注〗以尹吉甫美仲山甫者美郭泰。〕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胡三省注〗谓申屠蟠得豫之六二。几,居希翻。〕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译文】

  起初,范滂等非议和抨击朝廷政事。自三公、九卿以下文武官员,都降低自己的身份,对他恭敬备至。太学学生争先恐后地仰慕和学习他的风度,认为文献经典之学将再度兴起,隐居的士人将会重新得到重用。只有申屠蟠独自叹息说:“过去,战国时代隐居的士人肆意议论国家大事,各国的国王甚至亲自为他们执帚扫除,作为前导,结果产生焚书坑儒的灾祸。这正是今天所面临的形势。”于是在梁国和砀县之间,再也见不到他的行迹。他靠着大树,建筑一栋房屋,把自己变成佣工模样。大约居住了两年,范滂等果然遭受党锢大祸,只有申屠蟠超脱世事,才免遭抨击。

  臣司马光曰:天下政治清明,正人君子在朝廷上扬眉吐气,依法惩治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天下政治混乱,正人君子闭口不言,以躲避小人的陷害,尚且不能避免。党人生在政治昏暗混乱的时代,又不担任朝廷的高官显位,面对天下民怨沸腾,却打算用舆论去挽救。评论人物的善恶,斥恶奖善,这就犹如用手去撩拨毒蛇的头,用脚践踏老虎和豺狼的尾巴,以致自身遭受酷刑,灾祸牵连朋友。读书人被大批杀害,王朝也跟着覆亡,岂不可悲!其中只有郭泰最为明智,竟能择安去危,保全自身。申屠蟠见机行动,不到一天,立刻回头,他的卓识远见,不是平常人所能赶得上的!

  庚子晦(疑误),发生日食。

  【原文】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译文】

  十一月,太尉刘宠被免官,擢升太仆扶沟县人郭禧为太尉。

  鲜卑侵犯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危,灵帝下诏,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不久,病愈,交回印信,仍担任中常侍,官位为特进,官秩为中二千石。

  高句丽国王伯固侵犯辽东郡,玄菟郡太守耿临率军前往讨伐,伯固归降。

  【原文】


  汉孝灵皇帝 建宁三年(庚戌 公元170年)

  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颎在边十余年,未尝一日蓐寝,〔〖胡三省注〗蓐,郭璞曰:席也。〕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胡三省注〗《姓谱》:黄帝葬桥山,子孙守冢,因氏焉。〕

  【译文】

  汉灵帝建宁三年(庚戌 公元170年)

  春季,三月丙寅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征调段颎返回京都洛阳,任命他为侍中。段颎在边疆十余年,从来没有一天安心睡觉,和将士同甘共苦,所以部属都甘愿奋不顾身地拚死战斗,大军所到之处都能建立功勋。

  夏季,四月,太尉郭禧被罢免,擢升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季。七月。司空刘嚣被罢免。八月,擢升大鸿胪、梁国人桥玄为司空。

  【原文】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胡三省注〗属,之却翻。下,遐稼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余万,〔〖胡三省注〗万震曰:乌浒之地,在广州之南,交州之北。贤曰:乌浒,南方夷号也。广州记曰:其俗食人,以鼻饮酒,口中进噉如故。刘昫曰:贵州郁平县,汉郁林广郁县地,古西瓯骆越所居,谷永招降乌浒,开置七县,即此也。杜佑曰:乌浒地在今南海郡之西南,安南府北朔宁郡管。浒,呼古翻。〕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胡三省注〗贤曰:佗,音驼。〕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胡三省注〗以元年疏勒弒其王也。任,音壬。龟兹,音丘慈。〕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胡三省注〗言其汎爱无有遗者。〕奴咸德之,问其所欲。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胡三省注〗两,音亮。〕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轝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佗分以遗让,〔〖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按〗音畏〕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译文】

  九月,执金吾董宠因假传他的妹妹董太后的谕旨有所请托,被下狱处死。

  冬季,郁林郡太守谷永用恩德和威信招降乌浒蛮族十余万人,归服朝廷,授给帽子和腰带,设立了七个县。

  凉州刺史、右扶风郡人孟佗派遣从事任涉率领敦煌郡兵五百人,会同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动员焉耆王国、龟兹王国、车师前王国、车师后王国军队,共三万余人,前往讨伐疏勒王国,功打桢中城,经过四十余天不能攻克,只好撤退。从此以后,疏勒国王接连不断地被杀害,朝廷再也没有力量进行干预。

  最初,中常侍张让府中有一位负责掌管家务的奴仆,威风和权势显赫。孟佗家资财产富足,跟这位奴仆结成好友。孟佗倾尽所有馈赠给他,对其他的家奴也都一样巴结奉承,毫不吝啬。因此,家奴们对他大为感激,问他希望什么。孟佗回答说:“我只希望你们向我一拜就足够了。”家奴们满口答应。当时,每天前往求见张让的宾客,车辆常常有数百甚至上千之多。有一天,孟佗也前往晋见,稍后才到达,车辆无法前进,于是那位奴仆总管率领他的属下奴仆前来迎接,就在路旁大礼参拜,引导孟佗车辆驶进大门。宾客们见此情景,全都大吃一惊,认为孟佗和张让的关系不同平常,便争相送给孟佗各种珍贵的玩赏物品。孟佗将这些馈赠的物品分送给张让,张让大为欢喜。由于这个缘故,于是任命孟佗为凉州刺史。

  【原文】


  汉孝灵皇帝 建宁四年(辛亥 公元171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译文】

  汉灵帝建宁四年(辛亥 公元171年)

  春季,正月甲子(初三),灵帝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只有党人不在赦免之列。

  二月癸卯(十三日),发生地震。

  三月辛酉朔(初一),发生日食。

  太尉闻人袭被免官,擢升汝南郡人李咸为太尉。

  发生大瘟疫。

  【原文】


  司徒许训免;以司空桥玄为司徒;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胡三省注〗饋,進食也。〕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胡三省注〗帝母孝仁董太后所居也。樂,音洛。〕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译文】

  司徒许训被免官,任命司空桥玄为司徒。夏季,四月,擢升太常南阳郡人来艳为司空。

  秋季,七月,司空来艳被免官。

  癸丑(疑误),灵帝封宋贵人为皇后。宋皇后是执金吾宋酆的女儿。

  司徒桥玄被免官,擢升太常、南阳郡人宗俱为司空,任命前任司空许栩为司徒。

  灵帝认为窦太后援立自己继承帝位有功,冬季,十月戊子朔(初一),他率领朝廷文武百官,前往南宫朝见窦太后,并亲自向窦太后进食和祝寿。因此,黄门令董萌多次为窦太后申诉冤枉,灵帝深为采纳,对于供养窦太后的财物,都比以前增加。曹节、王甫对此非常痛恨,于是诬告董萌诽谤灵帝母亲董太后,将董萌下狱处死。

  鲜卑攻打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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