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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北宋】司马光 编著


《资治通鉴》凡二百九十四卷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共294頁〕上一卷 下一卷

 

资治通鉴·卷十八 汉纪十


 
  ● 汉纪十 〔起著雍涒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 汉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光二年(戊申 公元前133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胡三省注〗祠灶者,祭灶以致鬼物,化丹砂以为黄金,以为饮食器,可以延年。方士之言云尔。少,诗照翻。〕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胡三省注〗高祖功臣有深泽侯赵将夕,景帝三年,孙修嗣侯;七年,有罪,耐为司寇。少君当是为修舍人。班志,涿郡有南深泽县。〕匿其年及其生长,〔〖胡三省注〗谓其生时及长时所居止处也。长,知两翻。〕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胡三省注〗如淳曰:物,谓鬼物也。〕更馈遗之,〔〖胡三省注〗更,工衡翻。遗,于季翻。〖按〗遗,于此读畏。于,读音污。〕常馀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胡三省注〗如淳曰:时时发言有所中也。中,竹仲翻。〕尝从武安侯饮,〔〖胡三省注〗田蚡封武安侯。〕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胡三省注〗师古曰:识,记也,式志翻。〕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胡三省注〗列仙传:安期生,琅邪人,卖药东海边,时人皆言千岁。〕食臣枣,大如瓜。〔〖胡三省注〗食,祥吏翻。〖按〗作动词时,读去声。〕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砂诸药齐为黄金矣。〔〖胡三省注〗药之分齐。齐,才计翻。〖按〗读音剂,通“剂”。〕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译文】

  ● 汉纪十

  ◎ 汉武帝·上之下

  汉武帝元光二年(戊申 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来到雍地,在五举行祭祀。

  李少君凭借祭祀灶神求长生不老的方术进见武帝,武帝很尊敬他。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泽侯的舍人,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出生成长的地方,凭借着他的方术周游结交诸侯,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李少君能役使鬼神万物,并有长生不老的方术,纷纷赠送财礼给他,所以他经常有余剩的金钱和衣食用品。人们都认为他不经营产业却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善于用巧妙的语言猜中一些离奇的事情。他曾经陪武安侯田蚡饮酒,座中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说起与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儿童时曾跟随祖父,记得那个地方,满座的客人都大吃一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奇异之物,招来了奇异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为黄金,可以延年益寿,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见到仙人,进而举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来于蓬莱仙境,谁和他合,他就显身相见,谁和他不合,他就隐身不见。”于是武帝就开始亲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寻找蓬莱安期生之类的仙人,并且从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药物,企图炼出黄金。过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认为他化身成仙,并没有死去;因此,燕地、齐地等沿海地区那些怪诞迂谬的方士,纷纷前来对武帝谈论有关神仙的事情了。

  【原文】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胡三省注〗如淳曰:亳,亦薄也。晋灼曰:亳县属济阴郡。予据班志,亳属山阳郡;“亳”作“薄”,谬,姓也,音靡幼翻,与缪同;战国时,赵有宦者令缪贤。太一者,天之尊神。天文志: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淮南子》: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宫者,太一之居。《索隐》曰:乐汁征图云:天宫,紫微;北极,天一、太一。宋均云;天一、太一,北极神之别名。春秋佐助期云:紫宫,天皇耀魄宝之所理也。石氏云:天一、太一各一星,在紫宫门外立,承事天皇大帝。〕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胡三省注〗五帝,谓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白招矩,北方黑帝叶光纪,中央黄帝含枢纽也。一说:苍帝名灵符,赤帝名文祖,白帝名显记,黑帝名玄矩,黄帝名神斗。〕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胡三省注〗马邑县属雁门郡。豪,谓以赀财、武力雄于乡曲者。聂,姓也。《姓谱》曰:楚大夫食采于聂,因以为氏。壹,其名。聂,尼辄翻。〕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胡三省注〗战国之初,代自为一国,故曰全代;其后为赵襄子所灭,代始属赵。服虔曰:代未分之时也。李奇曰:六国之时,代为一国,尚能以击匈奴;况今加以汉之大乎!〕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胡三省注〗言不示以威,故匈奴不知惧也。〕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胡三省注〗事见十一卷高祖七年。〕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当随天下人心而宽大其度量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胡三省注〗被,皮义翻。几,居衣翻。〕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胡三省注〗应劭曰:槥,小棺也,今谓之椟。金布令曰:不幸死,所为椟传归所居县。师古曰:从军死者,以槥送致其丧;载槥之车相望于道,言其多也。槥,音卫。〕此仁人之所隐也。〔〖胡三省注〗隐,恻也;张晏曰:痛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胡三省注〗师古曰:覆,败也;堕,毁也;言兵与敌接则败其众,所伐之国则堕其城也。堕,读曰隳。〕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胡三省注〗卷,读曰捲。〕深入长敺,难以为功;〔〖胡三省注〗敺,与驱同。〕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胡三省注〗从,子容翻。衡,读曰横。〕疾则粮乏,徐则后利,〔〖胡三省注〗师古曰:后利,谓不及于利。后,户遘翻。〕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胡三省注〗言以军遗敌人,令其禽获也。遗,于季翻。〕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上从恢议。〔〖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韩长孺传,元光元年,聂壹画马邑事;而《汉书》武纪在二年。盖元年壹始言之,二年议乃决也。〕

  【译文】

  毫县人谬忌奏请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牍上写道:“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的东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坛。

  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之士聂壹,通过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议:“匈奴刚刚与汉和亲结好,亲近信任边境吏民,可用财利引诱他们前来,汉军预设伏兵袭击,这是肯定会打败匈奴人的妙计。”武帝召集公卿讨论这个建议。王恢说:我听说战国之初,代国尚还保有它全境之时,北面有强敌匈奴的威胁,内受中原诸国军队的牵制,但仍然可以尊养老人,抚育幼童,按照季节时令种粮植树,粮仓中一直有充足的储粮,匈奴不敢轻易入侵。现在,凭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统,但匈奴的入侵却持续不断,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在于没有使匈奴恐惧罢了。我私下认为打击匈奴对国家有利。”韩安国说:“我听说高皇帝曾被匈奴围困在平城,七天没能吃上饭;等到解脱围困返回都城之后,却没有愤怒之心。圣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伤害天下大局,所以高皇帝派遣刘敬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现在已为五世的人带来益处。我私下认为不打匈奴对国家有利。”王恢说:“不对。高帝身披铠甲,手执利器,征战将近几十年,他不向匈奴报复被困平城的怨恨,并不是因为力所不及,而是出于让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现在边境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受伤战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区运载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络绎不绝,这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说打匈奴是应当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善于用兵的人,让自己的军队温饱以等待敌军饥饿,严明军纪以等待敌军混乱,安居军营以等待敌军疲劳。所以,一旦交战,就会全歼敌人;一旦进攻敌国,就会攻破城防,经常安坐不动地迫使敌人俯首听命,这是圣人的作战方法。现在如果轻易地对匈奴用兵,长驱直入,难以成功;如果孤军深入就会受到威胁,齐头并进就没有后继,进军太快就会缺乏粮食给养,进军缓慢就会丧失有利的战机,还没有走到一千里,就会人马都缺乏粮食。这正是《兵法》所说:‘派出军队,就会被敌人擒获。’所以我说不打匈奴为好。”王恢说:“不对。我现在所说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征发军队深入敌境;而是要利用单于的贪欲,引诱他们到我们的边境,我们挑选骁勇的骑兵和壮士,暗中埋伏,用来防备敌军,谨慎地据守险要的地势,以加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成,有的军队攻打敌军左翼,有的军队攻打敌军右翼,有的军队阻止敌人前进,有的军7断绝敌人的退路,这样就肯定能擒住单于,必定大获全胜。”武帝采纳了王恢的主张。

  【原文】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胡三省注〗司马彪曰:轻车,古之战车。李奇曰:将屯,主监诸屯。〕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胡三省注〗县有令,有丞,长吏也。〕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胡三省注〗县,古悬字通。〕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胡三省注〗班志,武州县属雁门郡。崔浩曰:今平城首西百里有武州城是也。杜佑曰:武州塞在朔州善阳县界。〕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胡三省注〗师古曰:汉律:近塞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因保此亭。〕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胡三省注〗应劭曰:逗,曲行避敌也。桡,顾望也。如淳曰:军行而逗留、畏懦者,要斩。师古曰:应说非也。逗,留止也。桡,谓屈弱也。逗,音豆,又音住。桡,奴教翻。〕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胡三省注〗蚡,房吻翻。是为,于伪翻。〕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尉士大夫心。〔〖胡三省注〗尉,与慰同。〕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胡三省注〗师古曰:塞之当行道处者。〕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胡三省注〗匈奴与汉人于边为互市,如今之回易场也。胜,音升。乐,音洛。〕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译文】

  夏季,六月,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统率战车、骑兵、步兵共三十多万人暗中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约定等单于进入马邑就挥军出击。汉军暗地派聂壹当间谍,逃到匈奴人那儿,聂壹对单于说:“我能杀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献城归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财物。”单于很喜欢信任聂壹,认为他说得对,就同意了他的计划。聂壹返回马邑县城,就斩杀死刑囚犯,用来假冒县令、县丞,把他们的头挂在马邑城下,让单于的使者观看,以此做为证明,说:“马邑县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越过边塞,统率十万骑兵进入武州塞。走到距离马邑县城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单于见牲畜遍野,却没有一个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单于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虏了雁门郡的尉史,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告诉单于汉兵埋伏的地点。单于大吃一惊,说:“我本来就怀疑其中有诈。”就领兵撤退,在撤出汉境之后,单于说:“我俘虏了这个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称尉史为“天王”。边塞守军传报单于已率军退走,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全军撤回。王恢指挥另一支军队,从代地出发,准备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说单于返回,军队很多,也不敢出击。

  武帝对王恢很恼怒。王恢说:“根据原来的计划,约定引匈奴进入马邑县城,主力军队与单于交战,而我率军袭击他们的后勤给养,可以获胜。现在单于未到马邑就全军撤回,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打不过匈奴大军,那样做只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来是要杀头的,但这样却保全了陛下的三万将士。”于是汉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审判,廷尉判决:“王恢避敌观望,不敢出击,判处斩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蚡行贿一千金,求他开脱罪名,田蚡不敢向武帝说,就对太后说:“王恢第一个提出了在马邑诱歼匈奴主力的计划,现在行动失败而杀了王恢,这是等于为匈奴报了仇啊。”武帝朝见太后时,太后就把田蚡的话告诉了武帝。武帝说:“王恢是马邑计划的主谋,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调集了天下几十万人马,安排了这次军事行动。况且,即使捉不到单于,王恢的军队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仍然可以安慰将士们的心。如今不杀王恢,无法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话,就自杀了。从此之后,匈奴断绝了与汉的和亲,进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汉朝边境,不可胜数;但是匈奴仍然贪图在边关的互市贸易,喜爱汉朝的财物;汉朝也不关闭边境贸易市场,以投其所好。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光三年(己酉 公元前132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胡三省注〗师古曰:顿丘,丘名,因以为县;本卫地也。《地理志》,属东郡;今则在魏州界。《考异》曰:《汉书》武纪云:"东南流入勃海。"按顿丘属东郡。勃海乃在顿丘东。此恐误,今不取。〕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胡三省注〗濮阳县属东郡。服虔曰:瓠子,堤名,在东郡。苏林曰:甄城以南、濮阳以北为瓠子河,广百步,深五丈。《水经》:瓠子河出濮阳县北十里,即瓠河口。复,扶又翻。瓠,户故翻。《考异》曰:《史记》河渠书:“元光中,河决瓠子,东注巨野。”服虔注《汉书》武纪曰:“瓠子,堤名,在东郡白马。”苏林曰:“在甄城以南,濮阳以北。”将相名臣表曰:“五月,丙子,河决瓠子。”然则瓠子即濮阳县境堤名也。〕注鉅野,〔〖胡三省注〗班志,鉅野县属山阳郡;大野泽在其北。师古曰:即今郓州鉅野县。〕通淮、泗,〔〖胡三省注〗决河之水,由巨野而通泗水,由泗水而通淮也。〕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是时,田蚡奉邑食鄃,〔〖胡三省注〗奉,扶用翻。鄃,音输。鄃县属清河郡。〕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乃为诸郎,〔〖胡三省注〗诸郎,诸曹郎也。〕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蚡日益贵幸,为丞相。魏其失势,宾客益衰,〔〖胡三省注〗师古曰:言素为婴之宾客者,渐以衰退,不复往也。〕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胡三省注〗燕王定国,王泽之孙也;夫自太仆出相之。班志,颍阴县属颍川郡。相,息亮翻。〕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胡三省注〗张晏曰:相荐达为声势也。师古曰:相牵引以致于尊重也。为,于伪翻。〕其游如父子然。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数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胡三省注〗夫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小儿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横,户孟翻。〕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胡三省注〗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故杀之于市者谓之弃市。景帝中元年,改磔曰弃市。应劭曰:先诸死刑皆磔于市,今改曰弃市,自非妖逆,不复磔也。师古曰:磔,谓张其尸也。弃市,杀之于市也。〕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胡三省注〗东朝,谓太后居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也;令于长乐宫见太后,廷辨其是非也。朝,直遥翻,下同。〕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胡三省注〗讦,居谒翻。〕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胡三省注〗若属,犹言汝辈也。〕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胡三省注〗晋灼曰:藉,蹈也。藉,慈夜翻。〕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胡三省注〗师古曰:以比鱼肉而食啖也。〕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译文】

  汉武帝元光三年(己酉 公元前132年)

  春季,黄河决口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黄河又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口,注入钜野县,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个郡受水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役夫堵塞黄河决口,刚刚堵住,就又被洪水冲毁。当时,田蚡的食邑是鄃县;鄃县在黄河北岸,黄河决口向南泛滥,鄃县就不会遭受水灾,食邑收入就会增加。田蚡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强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云气和使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认为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很长时间不再征发人力从事堵塞决口的工程。

  当初,孝景帝在位时,魏其侯窦婴担任大将军,武安侯田蚡才是个普通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时,田下跪起立如同儿子、侄子一样;后来,田日益显贵受宠,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失去了权势,依附他的宾客越来越少,唯独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不离去。窦婴就厚待灌夫,两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来往如同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强正直,好借酒使气,对那些权势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给予凌辱;他多因酒后闹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弹劾:“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于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亲属在内的家人,都被判处公开斩首示众的罪名。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后居住的东宫中,当廷申辩。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群臣:“他们两人谁对?”只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韩安国认为两人都对;郑当时本认为魏其侯对,后来不敢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说:“我把你这类的人一起斩了!”随即罢朝,站起来,进入内宫,侍奉太后用餐,太后气冲冲地不吃饭,说:“如今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欺负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们就都来宰杀他了!”武帝没有办法,就下令将灌夫满门处斩;派执法官员审查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光四年(庚戌 公元前131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胡三省注〗汉法,以冬月行重刑,遇春则赦若赎,故以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侯。此武安侯蚡之意也。渭城县属扶风,秦之咸阳也。《考异》曰:班固《汉武故事》曰:“上召大臣议之。群臣多是窦婴,上亦不复穷问,两罢之。田蚡大恨,欲自杀;先与太后诀,兄弟共号哭诉太后,太后亦哭,弗食。上不得巳,遂乃杀婴。”按《汉武故事》,语多诞妄,非班固书,盖后人为之,托固名耳。〕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胡三省注〗《考异》曰:武安侯传云:“元光四年春,丞相按灌夫事;其夏,取夫人。五年十月,论灌夫及家属。十二月,晦,魏其弃市。”徐广引武帝本纪、侯表,以为蚡薨在婴死后分明,四年当是三年,五年当是四年。今从之、广又疑十二月为二月;按汉制,常以立春下宽大诏书,蚡恐魏其得释,故以十二月晦杀之,何必改为二月也!〕及淮南王安败,〔〖胡三省注〗见后十九卷元狩元年。〕上闻蚡受安金,有不顺语,〔〖胡三省注〗见上卷建元二年。〕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胡三省注〗如淳曰:为天子导引而堕车蹇跛也。余据汉制,大驾则公卿奉引,安国盖因奉引而堕车也。堕,杜火翻。〕

  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胡三省注〗薛泽,高祖功臣广平侯薛欧之孙。广平,侯国,景帝中二年罪绝,中五年,复封泽平棘侯。班志,平棘县属常山郡。〕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胡三省注〗德,景帝子,帝之兄也;景帝前二年受封。师古曰:实事求是,务得其实,每求真是也。好,呼到翻;下同。〕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胡三省注〗师古曰:先秦,犹言秦先,谓未焚书之前。余据献王传,旧书,即谓《周官》、《尚书》、《礼记》、孟子、老子之书也。〕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胡三省注〗师古曰:被服,言常居处其中也。造次,谓所向必行也。余谓被服者,言以儒术衣被其身也。被,皮义翻。造,千到翻。〕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译文】

  汉武帝元光四年(庚戌 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据所定罪名在渭城处死了魏其侯窦婴。

  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蚡也死去了。等到后来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武帝得知田蚡接受过刘安的黄金,并且说过大逆不道的话,就说:“假若武安侯还活着,就应该把他灭族了!”

  夏季,四月,出现寒霜,冻死了野草。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职务,为武帝引导车驾,从车上摔下来,成了跛腿。

  五月,丁巳(二十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因病免职。

  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重新出任为中尉。

  河间王刘德,努力钻研学问,喜好古代典籍、治学注重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购买各地的好书,购得的书,数量与汉朝廷的存书一样多。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爱书籍,他所征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论辩的书;而刘德所征集的书,都是用古代文字书写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礼乐制度的古事,稍加增订,编辑成书,长达五百余篇。他的思想和言谈举止,都务求符合儒家学说,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追随他,与他交往。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光五年(辛亥 公元前130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胡三省注〗应劭曰:辟雍、明堂、灵台也。雍,和也;言天地、君臣、人民皆和也。余谓对三雍宫者,对三雍之制度,非召对于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胡三省注〗师古曰:中,竹仲翻。约,少也。指,谓义之所趋,若人以手指物也。〕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胡三省注〗班表:太乐官属大常。肄,以至翻,习也。〕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

  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胡三省注〗《姓谱》:常性,黄帝相常先之后。〕曰:“王身端行治,〔〖胡三省注〗师古曰:端,直也。治,理也。行,下孟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胡三省注〗知,读曰智。〕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胡三省注〗师古曰:哀公与孔子言也,事见孙卿子。长,知两翻。〕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胡三省注〗师古曰:巳,语终辞。〕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胡三省注〗师古曰:《左氏传》:管敬仲曰:"宴安鸩毒,不可怀也。"〕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译文】

  汉武帝元光五年(辛亥 公元前130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京朝见,进献用于郊庙朝会的正乐,回答了有关三雍宫的典章制度及皇帝拟定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依据并阐明了儒学思想,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文字简捷,观点明确。武帝下令让掌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练习河间王所献的雅乐,作为年节典礼中的项目,但平常很少演奏。

  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向朝廷报告了他的死讯,并说:“河间王立身端正,行为谨饬,温良仁义,恭敬俭朴,敬上爱下,聪明智慧,洞察隐微,恩惠及于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武帝:“《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之为献。’议定河间王刘德的谥号为献王。”

  班固赞曰:过去鲁哀公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在深宫中出生,在妇人抚育下长大,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从未体验过什么是恐惧。”这话说得多么真实啊。这样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国家陷入危亡的绝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为毒酒,把没有仁德而身居富贵之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横荒淫丧失道德。为什么这样呢?沉溺在放纵恣肆的环境中,他们所处的地位导致他们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习俗的影响,何况鲁哀公之类的人呢!“学识渊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德可说近似这样的人。

  【原文】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胡三省注〗见上卷建元六年。〕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胡三省注〗班志,番阳县属豫章郡。番,蒲何翻。风,读曰讽。刘德曰:枸树如桑,其椹长二三寸,味酢;取其实以为酱,美。师古曰:枸者,缘木而生,非树也。子形如桑椹,又不长,一二寸,味尤辛,不酢:刘说非也。裴駰曰:按《汉书音义》:枸木似谷树,其叶似桑叶,用其叶作酱酢,美,蜀人以为珍味。广志曰:枸,黑色,味辛,下气,消谷。晋灼曰:枸,音矩。《索隐》从徐广音求羽翻。唐本本草注曰:蒟,蔓生,叶似王瓜而厚大,味辛香,实似桑椹,皮黑,肉白。刘渊林曰:蒟酱,缘木而生,其子如桑椹,熟时正青,长二三寸,以蜜藏而食,辛香,调五藏。李心传曰:蒟酱,广、蜀皆有之,实草类也。蜀中者,缘木而生,如桑椹,熟时正青,长二三寸,以蜜藏而食之。广中者,蔓生,叶似王瓜而厚大,味辛香,实似桑椹,皮黑,肉白,其苗如浮留藤,取叶合槟榔食之。西戎亦时时持来,细而辛烈。唐蒙所见,谓来自牂柯,则广生,殆蜀本也。蒟酱之味,全类荜拨,而荜拨辛烈尤甚。世人唯用荜拨,不用蒟酱,故鲜有知者。〕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胡三省注〗《南越志》曰:番禺之西有江浦焉。师古曰:牂柯,系船杙。《华阳国志》云:楚遣庄蹻伐夜郎,军至且兰,椓船于岸而步战。既灭夜郎,以且兰有椓船牂柯处,乃改为牂柯。又《后汉志》注:牂柯,江中名山。或曰,牂柯江东通四会,至番禺入海。《水经》:牂柯水东至郁林广郁县为郁水,南流入交趾界。刘昫曰:唐邕州治宣化县,汉郁林郡之领方县地也;驩水在县北,本牂柯河,俗呼为郁状江,即骆越水也。盖广郁县,汉亦属郁林郡。《水经》所谓交趾界者,汉交趾州界也。牂,音臧。柯,音歌。班志,番禺县属南海郡,时为南越王都。广,古旷翻。番,音潘。禺,音愚。〕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胡三省注〗华阳国志:夜郎王,竹王三郎之后,武帝开为县,属牂柯郡。《史记正义》曰:今泸州南大江南岸协州、曲州,本夜郎国。贾,音古。〕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胡三省注〗桐师亦西南夷种,其地在夜郎之西,叶榆之西南。〕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译文】

  当初,王恢率军讨伐东越的时候,派番阳县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说明进军意图。南越人让唐蒙吃蜀地所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南越人说:“是从西北方向的牂柯河运来的。牂柯江宽数里,从番禺城近旁流过。”唐蒙回到长安,又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许多人私自带着它出境去卖给夜郎。夜郎靠近牂柯江,牂柯江宽一百多步,行船毫无问题。南越国利用财物引诱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响到桐师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让这一地区成为南越的臣属国,对它俯首听命。”唐蒙就向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黄屋左纛,盘踞东西长达万余里的地区,名义上是朝廷的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现在如果从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断绝,难以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总计可有十余万人,我军乘船顺牂柯江而下,出其不意,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只要真的使用汉朝的强威,再加上巴、蜀两地富裕的经济力量,那么,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实施统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准了唐蒙的建议。

  【原文】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胡三省注〗师古曰:食粮及衣重也。重,直用翻。〕从巴、蜀筰关入,〔〖胡三省注〗李文子曰:筰关在沈黎郡;又云:在犍为郡界。宋白曰:眉州青神县临青衣江。《郡国志》:汉武帝使唐蒙开西南夷路始此。眉州,汉犍为郡地。筰,才各翻。〕遂见夜郎侯多同。〔〖胡三省注〗多同,夜郎侯之名也。〕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胡三省注〗自此以下,为,如字。〕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胡三省注〗李文子曰:犍为郡治鄨;元光五年,又治南广。《水经注》曰:鄨水出符县南不狼山,县有犍山。《后汉志》:鄨水过牂柯郡入延江水。《水经注》:沅水出且兰,东至镡城为沅水。《寰宇记》:唐播州、夷州、费州、庄州即秦且兰、夜郎之西北隅,今珍州亦其地。又西,高州有夜郎县,牂州建安县有古夜郎城,西近施、黔,东近辰、沅,皆其境也。犍,居言翻。章怀太子贤曰:犍为故城,在今眉州隆山县西北。〕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胡三省注〗班志,僰道属犍为郡。宋白曰:古僰国;县有蛮夷曰道,故为僰道,今戎州治所。康曰:僰国在马湖江,唐蒙凿石开道以通之。治,直之翻。僰,蒲北翻。〕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胡三省注〗郑玄曰:县官征聚曰兴,今云军兴是也。率,所类翻。〕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胡三省注〗华阳国志:雅州邛崃山,本名邛筰山,故邛人、筰人界。韦昭曰,筰县在越雟。文颖曰:邛者,今为邛都县;筰者,今为定筰县。《史记正义》曰:邛都西有邛僰山,在雅州荣经县界,山岩峭峻,曲回九折,乃至上下有疑冰,即王尊叱驭处。康曰:邛都夷,其地陷为污泽,因名邛池,南人呼为邛河。师古曰:邛都,今之邛州本其地。邛,渠容翻。筰,才各翻。〕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胡三省注〗师古曰:今开州、夔州等首领多姓冉者,本皆冉种也。《后汉书》,冉駹,其山有六夷、七羌、九蛮,各有部落。《括地志》:蜀西徼外羌,茂州、冉州本冉駹国。康曰:其人依山居士,累石为室至十余丈。駹,音厖。易,以豉翻。〕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胡三省注〗张揖曰:愈,差也;又云:愈,犹胜也。晋灼曰:南夷,谓牂柯、犍为,西夷,谓越巂、益州也。为置之为,于伪翻。〕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胡三省注〗康曰:本叶榆泽,其君长因以立号,后随畜移于徙。师古曰:徙,音斯,故又号为徙榆。使,疏吏翻。传,张恋翻。〕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胡三省注〗斥,开广也。张揖曰:沬水出蜀广平徼外,与青衣水合。若水出旄牛徼外,至僰道入江。《华阳国志》:汉嘉县有沬水。李文子曰:若水南至大作入绳水。师古曰:沬,音妹。〕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胡三省注〗班志,零关属越巂郡。张揖曰:凿灵山为道。《寰宇记》:灵关山在雅州卢山县北二十里,灵关镇在卢山县北八十二里。零、灵通用。徼,吉吊翻。〕桥孙水〔〖胡三省注〗张揖曰:孙水出台登县,南至会无,入若水。康曰:一名白沙江。李文子曰:孙水,本名长河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天子大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胡三省注〗师古曰:阻险,所以为固,用止匈奴之寇。贡父曰:治险阻者,通道令平易,以便伐匈奴。治,直之翻。〕

  秋,七月,大风拔木。

  【译文】

  于是,武帝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领士兵一千人和运输粮食衣物的民夫一万多人,经过巴蜀两郡,从筰关进入夜郎境内,于是见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带来厚重的赏赐,告知汉朝的严威圣德,约定由朝廷在当地任命官吏,并让多同的儿子担任县令一级官员。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贪图得到汉朝的丝绸,他们以为从汉朝到当地来,道路艰险,汉朝终究不可能占有这片地区,于是就暂且表示服从唐蒙的约定。唐蒙返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立了犍为郡,征发巴、蜀两郡的士卒修筑道路,从僰道指向牂柯江,修路的人有数万人,许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诛杀逃亡士卒的头目,巴、蜀百姓极度惊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马相如前去责备唐蒙等人,并公开告知巴蜀一带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并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马相如返京奏报处置情况。

  这时,邛人和筰人的部落酋长听说南夷与汉朝结交,得到很多的赏赐,大多甘愿做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仿照统治南夷的模式,在他们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询问司马相如的意见,相如说:“邛筰、冉駹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开通;秦朝时曾经开通,设置过郡县,到汉朝建国才罢废。现在如果真能再次开通,在那儿设置郡县,将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认为他说得对,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收买西夷;邛筰、冉、駹、斯榆各部族的酋长,都请求做汉朝直接统治下的臣民。废除了原有的边关,新设立的边关向外扩展,西部到达沫水、若水,南至柯江为界,开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了桥,用来接连邛都,在这一地区设立了一个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很高兴。

  武帝下诏调集一万士卒修治雁门郡的险要关隘。

  秋季,七月,出现大风,拔起树木。

  【原文】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胡三省注〗厌,一涉翻。贾公彦曰:按《汉书》:妇人蛊惑媚道,更相祝诅,作木偶人埋之于地。汉法又有官禁敢行媚道者。〖按〗厌胜:古巫术中一种荒诞的诅咒术,以某种道具和操作去诅咒所嫉恨之人逢灾遭难。意即“厌而胜之”。厌:于此音义同压。今之压字,古作厌字,泛指压制,抑制。《说文》厌,笮也。段注:“此义今人字作压,乃古今字之殊。”〕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胡三省注〗长门宫,如淳曰:长门在长安城东南。东方朔传:窦太主献长门园,上以为宫。〕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胡三省注〗窦太主,陈皇后母也。稽,音启。〕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胡三省注〗《考异》曰:汉武故事曰:“陈皇后废处长门宫,窦太主以宿恩犹自亲近。后置酒主家,主见所幸董偃。”按东方朔传:“爰叔为偃画计,令主献长门园,更名曰长门宫,”则偃见上在陈后废前明矣。〕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胡三省注〗平乐观在未央宫北,周回十五里;高祖时,制度草创。至帝增修之。《三辅黄图》曰:上林苑中有中平乐观。乐,音洛。观,古玩翻。〕鸡、鞠之会,,〔〖胡三省注〗斗鸡及蹴踘也。鞠,毬也,以皮为之。鞠,音居六翻。〕角狗、马之足,〔〖胡三省注〗师古曰:角,犹校也。〕上大欢乐之。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胡三省注〗苏林曰:宣室,未央前殿正室也。如淳曰:宣室,布政教之室也。乐,音洛。为,于伪翻。〕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胡三省注〗师古曰:持戟立列陛侧也。〕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胡三省注〗师古曰:右,尊之也。思,相吏翻。〕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胡三省注〗师古曰:蜮,魅也,音或。说者以为短狐,非也;短狐,射工耳,于此不当其义;今俗犹云魅蜮也。贡父曰:刘向说《春秋》,蜮,南方淫气所生,以应哀姜。然则朔正用指偃耳,何必迁就魅蜮也。余按洪范《五行传》曰:蜮如鳖,三足,生于南越。南越妇人多淫,故其地多蜮,淫女惑乱之气所生也,陆玑《草木疏》曰:一名射影,江、淮水皆有之。人在岸上,影见水中,投水影则杀之,故曰射影。南人将入水,先以瓦石投水中,令水浊,然后入。或曰,含沙射人皮肌,其疮如疥。陆佃《埤雅》曰:蜮,一名射工,有长角横在口前如弩,檐临其角,端曲如上弩,以气为矢,因水势以射人,故俗呼为水弩。〖按〗蜮,古二音,一读域,二读或,义同。见《韵会》:蜮,获北切,音或。义同。〖按〗北,古音跛。〕其罪三也。”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胡三省注〗竖貂、易牙,皆齐桓公之臣也。管仲有疾,桓公问之曰:“将何以教寡人?”仲曰:“愿君之远竖貂、易牙。”公曰:“易牙烹其子以快寡人,尚可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其子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竖貂自宫以近寡人,尚可疑邪?”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而公食不甘,宫不治。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于是复皆召而反之。明年,公病。竖貂、易牙相与作乱,塞门筑墙不通人。有一妇人逾垣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又曰:“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曰:“竖貂、易牙作乱,故无所得。”公慨然叹曰:“若死者有知,吾何面目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流出于户,盖以杨门之扉,三月不葬。庆父,鲁桓公庶子,庄公之兄,通于哀姜。庄公薨,庆父弑其子般及闵公,欲为乱而不克,奔莒。莒人归之,缢于密,鲁乃定。父,音甫。〕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胡三省注〗未央宫有东阙、北阙,东阙曰苍龙。东司马门,苍龙阙内之司马门也。更,工衡翻。〕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译文】

  女巫师楚服等教陈皇后祭神祈祷,使用妇人诅咒的方法,企图除去与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武帝指派御史张汤彻底查处。张汤深入地追究有关的人,相互牵联和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斩首,头颅高悬示众。乙巳(十四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收回了皇后的印玺,废去尊号,贬入长门宫。陈皇后的母亲窦太主羞惭恐惧,向武帝叩头请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不符合大义,不得不把她废黜。你应该相信道义而放宽心怀,不要轻信闲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皇后虽然被废了,仍会按照法度受到优待,居住在长门宫与居住在上宫并无区别。”

  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摆设酒席,窦太主引见了她宠幸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赏赐给董偃衣服和冠帽,为了表示尊重,不称他的名字而称他为“主人翁”,让他陪侍饮酒;从此董偃尊贵受宠,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董偃经常陪同武帝在北宫游戏,在平乐观骑马追逐、参与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十分欢喜。武帝在宣室中摆酒款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入内。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说:“董偃犯有三项死罪,怎能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的是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这是他的第一条罪状。败坏男女风化,乱了婚姻礼法,破坏了圣王制度,这是他的第二条罪状。陛下年轻,正在努力学习《六经》等儒学典籍,董偃不遵循经书教诲劝勉学习,反而崇尚豪华追求奢侈,尽情地享受斗狗赛马的欢乐,极力满足感官欲望,他是国家的大贼,君主的大害,这是他的第三条罪状。”武帝沉默不答,过了很久才说:“我今天已准备好宴席了,以后再自己改正吧。”东方朔说:“不可以。宣室,本来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不是讨论有关法度的政务的人都不得进入。所以淫乱的苗头发展,就会变成篡夺君位。正是由于这个道理,当年齐桓公因信用竖貂和易牙受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得以保全。”武帝说:“你说得好!”下诏让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设置酒宴,领董偃从东司马门入宫,赏赐给东方朔三十斤黄金。董偃所受的宠爱,自此以后日益衰减。此后,公主、贵人大多不按礼制行事了。

  【原文】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胡三省注〗苏林曰:拘刻于守职之吏。师古曰:见知人犯法而不举告,谓之故纵。晋志曰:见知而不举劾,各与同罪;失不举劾,以赎论;其不见、不知,不坐也。传,张恋翻。〕

  八月,螟。〔〖胡三省注〗食心曰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胡三省注〗师古曰:计者,上计簿使也;郡国每岁遣诣京师上之。偕者,俱也;令所征之人与上计者俱来,而县次给其食。后世讹误,因乘此语,遂谓上计为计偕。阚駰不详,妄为解说,云秦、汉谓诸侯朝使曰计偕。偕,次也。晋代有计偕簿,又改“偕”为“阶”,失之弥远,致误后学。〕

  【译文】

  武帝任命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了各项法律条令,务求繁密严苛。严格控制在职官吏,制定了官员知人犯罪而不举报就要判刑的“见知法”,使官吏互相监视、互相侦察。从此开始,用法更加严厉刻苛了。

  八月,庄稼发生螟虫之害。

  这一年,武帝征召官吏百姓中明晓当世政务、熟知古代圣王治国之术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应征者与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由沿途各县供应饭食。

  【原文】


  甾川〔〖胡三省注〗〖按〗同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

  “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胡三省注〗李奇曰:言有次第也。师古曰:逡,七旬翻。〕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胡三省注〗师古曰:各得其业,则无争心;各申其理,则无所怨;使之由礼,则无暴慢;子而爱之,则知亲上也。〕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胡三省注〗比,频寐翻,音毗,和也。〕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硃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胡三省注〗如淳曰:武帝时,相马者东方京作铜马法献之,立马于鲁班门外,更名鲁班门为金马门。《三辅黄图》曰:金马门,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马,以铜铸作,立于署门,因以为名。〕

  【译文】

  菑川人公孙弘在考试时答道:

  “我听说上古尧舜那个时期,没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奖赏,但百姓却相互勉励行善;不重刑罚,但百姓却不犯法,这是因为君主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对待百姓很讲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贵的官爵和丰厚的赏赐,但百姓却得不到劝勉,设立了严酷的刑罚却不能禁止违法犯罪,当时的君主本身不正,对待百姓又不讲信用。用丰厚的奖赏和严酷的刑罚,还不足以鼓励行善、禁止作恶,只有靠讲信用,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所以,根据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职,就能各司其职,做好工作;抛弃无用的虚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无用的器物,就可以减少对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季节征发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会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无德的人被罢免,朝廷就尊贵威严;有功的人升职,无功的人降级,群臣就会明白退让的道理;判处刑罚与罪过相应,就能制止犯罪;给予奖赏与贤能相符,就能劝勉臣子。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让他们各自从事生产就不会发生争斗,事情得到合理的解决就不会怨恨,让他们接受教育知道礼义就不会使用暴力,君主爱护他们,他们就会亲近君主,此是统治天下的当务之急。礼义,是百姓甘愿服从的;再用奖赏和刑罚来推行礼义,百姓就不会违犯禁令了。

  “我听说:气相同就能互相影响带动,声相同就能互相呼应。现在,君主在上面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义,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谐调,所以心和就能气和,气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声和,声和就会出现天地安和了。所以阴阳调和,风雨适时,甘露降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茁壮稻谷生机勃勃,红色瑞草萌生成长,山岭不光秃,湖泊不干涸,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状态。”

  当时参加对策考试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报考试成绩,把公孙弘列为下等。对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孙弘的对策成绩提升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伺应召对。

  【原文】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是时,巴、蜀四郡〔〖胡三省注〗四郡,蜀郡、广汉郡、犍为郡、巴郡也。〕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胡三省注〗罢(罷),读曰疲。〕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胡三省注〗师古曰:譬之于衣,加纯缘也。折,之舌翻。争,读曰诤。行,下孟翻。〕大说之,〔〖胡三省注〗说,读曰悦。〕一岁中迁至左内史。〔〖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武纪云:“元光元年五月,诏策贤良,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按弘传:“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推上弘。”其策文颇与武纪元年策文相类。又云:“一岁中至左内史。”百官表:“元光五年,弘为左内史。”然则弘之再举贤良,不在元光元年明矣。荀纪着于此年“征吏民明当世之务”下。葛洪《西京杂记》亦云:“弘以元光五年为国士所推上为贤良,”若此续食之诏在八月,则弘不容于今年巳为左内史。盖此诏在今年,不知何月,故班氏系之于年末耳。其策文相类,盖出偶然;或者此策乃弘先举贤良时所对,班氏误以为此年之策。疑未能明,今从汉纪。〕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与汲黯请间,〔〖胡三省注〗师古曰:求空隙之暇。〕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译文】

  齐人辕固,已经九十多岁了,也被选为贤良,征召入京。公孙弘斜着眼睛,不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一定要依据儒学论事,可不要歪曲儒学来迎合当世!”儒生们有许多人嫉妒诽谤辕固,辕固就以年老为名免官回原籍了。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山险修筑连接西南夷的通道,千余里外转运粮饷。过了几年,道路没有开通,修路的士兵疲惫饥饿、遭受炎热潮湿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调集军队去进攻,军费开支以万万计,却不见功效。武帝很担忧,下诏派公孙弘前去该地视察情况。公孙弘返京奏报情况,极力批评开通西南夷没有什么作用,武帝不听从他的意见。公孙弘每当在朝廷讨论问题时,总是列举陈述事情的端绪,让武帝自己抉择,不肯在朝廷之上与武帝当面争辩。因此武帝看出他为人谨慎厚道,善于辩论,熟悉文书法令和具体的官府公务,又会用儒术加以文饰,对他非常欣赏,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内史。

  公孙弘上奏,遇到武帝不同意时,他不在朝廷上争辩。常与汲黯请求单独召见,先由汲黯提出问题,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补充,武帝经常听得很高兴,所提的建议都加以采纳,因此,公孙弘越来越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用。公孙弘曾经和公卿商定某一问题的处置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背弃了原来的约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当即在朝廷上批评公孙弘说:“齐人大多欺诈而不忠诚老实;他开始和我们一道商定此条建议,现在却全都背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对。武帝身边的亲信经常诋毁公孙弘,武帝对他却更加优待。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光六年(壬子 公元前129年)

  冬,初算商车。〔〖胡三省注〗李奇曰:始税商贾车船,令出算。〕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胡三省注〗渠起长安,旁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

  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胡三省注〗龙城,匈奴祭天,大会诸部处。〕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胡三省注〗青本平阳公主家骑奴。〕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译文】

  汉武帝元光六年(壬子 公元前129年)

  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税。

  大司农郑当时建议:“从渭水开辟一条河道,下连黄河,用来漕运函谷类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万多顷农田。”

  春季,武帝下诏调集数万役卒开掘河道,按照郑当时的建议办事。用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认为很方便。

  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抢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郡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国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郡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各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击屯兵在边关贸易市场附近的匈奴军队。卫青进攻到龙城,斩首和俘获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一无所得;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把他安置在两匹并行的马匹中间,让他躺在用绳子结成的网袋中,走出了十多里路;李广先是装死,后来突然纵身跃起,跳到了一个匈奴人骑坐的马上,夺得他的弓箭,打着马向南奔驰,于是得以逃脱归来。汉朝廷把公孙敖、李广交付司法官吏审讯,罪当斩首,后出钱赎罪,做了平民;只有卫青被赏给关内侯的爵位。卫青虽然出身于奴仆,但是善于骑马射箭,勇力超过常人;对官吏士大夫以礼相待,对士兵有恩,众人都愿为他效力,他有做军事统帅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战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原文】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译文】

  夏季,大旱,出现蝗灾。

  六月,武帝亲临雍县。

  秋季,匈奴多次攻掠边境,渔阳郡受害最为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率兵驻守渔阳郡。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朔元年(癸丑 公元前128年)

  〔〖胡三省注〗应劭曰:朔,苏也。孟轲曰:"后来其苏。"苏,息也;言万民品物大繁息也。师古曰:朔,犹始也;言更为初始也。苏息之息,非息生义,应说失之。〕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胡三省注〗师古曰:休,美也;绪,业也:言绍先圣之休绪也。几,居衣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胡三省注〗《论语》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胡三省注〗师古曰:阖,闭也;总一郡之中,故曰阖。〕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胡三省注〗师古曰:究,竟也;言见壅遏,不得闻达于天子也。行,下孟翻。〕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胡三省注〗张晏曰:谓其不勤求士报国。〕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胡三省注〗张晏曰:二千石当率身化下;今亲宰牧而无贤人,为不胜任也。胜,音升。〕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胡三省注〗非,景帝子,前二年,封汝南;三年,徙江都。〕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胡三省注〗是为戾太子。《考异》曰:《汉书》武五子传赞曰:"建元六年春,戾太子生。"外戚传:"卫皇后,元朔元年生男据。"按枚皋传云:"武帝春秋二十九乃有皇子。"与外戚传合。盖赞语因蚩尤之旗致此误,亦犹五星聚在秦二世末年,误为汉元年也。〕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译文】

  汉武帝元朔元年(癸丑 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诏书说:“朕殷切嘱告官吏,奖励廉吏,举荐孝子,希望能养成风气,继承和发扬光大古代圣人的事业。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师的贤人。现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举荐一个贤人,这说明政令教化不能贯彻下去,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壅闭,使天子无法得知。况且,推荐贤人的人给以上等的奖赏,壅闭贤人的人给以公开的杀戮,这是古代的治世原则。应该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向朝廷举荐人才的罪名!”有关官吏奏报:“凡是不举荐孝子的,属于不遵守诏令的行为,应当按‘不敬’的罪名论处;凡是不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胜任职务,应当免官。”武帝批准了这一建议。

  十二月,江都王刘非去世。

  皇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所生的儿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

  【原文】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胡三省注〗《考异》曰:安国死在明年,于此终言之。〕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胡三省注〗服虔曰:薉貊在辰韩之北,高丽、沃沮之南,东穷大海。师古曰:南闾,薉君名。《食货志》:彭吴开道通薉貊、朝鲜,置沧海郡。陈寿夫余传:魏时,夫余库有玉璧、圭瓒,传世以为宝。耆老言先代所赐,其印文言“濊王之印”。国有故城名濊城,盖本濊貊之地。又《濊传》云:武帝灭朝鲜,置乐浪郡,自单单大岭以西属乐浪,自岭以东七县,都尉主之,皆以濊为民,今不耐濊,皆其种也。班志,乐浪东部都尉治不耐县。薉,音濊。降,户江翻。《考异》曰:《史记》平准书曰:彭吴贾灭朝鲜,置苍海之郡。按:灭朝鲜,置苍海,两事也,不知何者出贾之谋。〕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胡三省注〗二王皆景帝子:余以前二年受封淮阳,三年,徙鲁,发亦以前二年受封长沙。〕

  临菑人主父偃、〔〖胡三省注〗赵武灵王自号主父,支庶因以为氏。〕严安,无终人徐乐,〔〖胡三省注〗班志,无终县属右北平郡,春秋无终子之国。〕皆上书言事。

  【译文】

  秋季,匈奴用二万骑兵入侵汉境,杀死辽西郡的太守,掳去两千多人,围困韩安国指挥的汉军营垒;又侵入渔阳郡和雁门郡,在两地各杀害或掳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迁往更远的东方,率军驻守北平;数月之后,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畏避李广,连续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车骑将军卫青统率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出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出击;卫青所部斩杀匈奴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归降,朝廷在其居住区设置了苍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众的费用,与南夷地区的相同,燕、齐一带,出现骚动。

  这一年,鲁王刘馀、长沙王刘发都去世了。

  临淄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向武帝上书议论政事。(按:临菑,同临淄。)

  【原文】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胡三省注〗师古曰:司马穰苴善用兵,着书言兵法,谓之司马法。一说:司马,古主兵之官,有军陈用师之法。余据《史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司马穰苴兵法。好,呼到翻。〕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胡三省注〗委,于伪翻。积,子智翻。委积者,仓廪之藏也。郑氏曰:少曰委,多曰积。〕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胡三省注〗李奇曰:不可和调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胡三省注〗师古曰:靡,散也,音縻。〕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胡三省注〗辟,读曰闢。〕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胡三省注〗沮,将预翻。五谷,黍、稷、菽、麦、稻;或曰:黍、稷、秫、稻、粱。〕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胡三省注〗河水迳安定、北地、朔方界,皆北流;至高阙,始屈而东流;过云中桢陵县,又屈而南流。故朔方、云中之北,谓之北河。杜佑曰:卫青渡西河至高阙破匈奴,河自今灵武郡之西南便北流,千余里,过九原郡乃东流。时帝都在秦,所谓西河,疑是此处;其高阙当在河之西也。《史记》: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则与《汉书》符矣。其河自九原东流千里,在京师直北,汉史即云“北河”,斯则西河之侧者。〕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輓粟,〔〖胡三省注〗师古曰:运载刍槁,令其疾至,故曰飞刍。輓,谓引车船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胡三省注〗“东陲”,《汉书》作“黄腄”。师古曰:黄、腄二县并在东莱。言自东莱及琅邪缘海诸郡皆令转输至北河。六斛四斗为钟,计其道路所费,凡用一百九十二斛,乃得一石至。杜佑曰:腄,即今文登县。腄,直睡翻,又音谁。〕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译文】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各地活动,都没有受到人家的厚待,儒生们联合起来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贫穷,借贷无门,主父偃就西入关中,到皇宫的门阙下上书,早晨把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了九项事情,其中八项是关于律令问题;另外一项是谏止征伐匈奴,他写道:

  “《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喜好战争必定灭亡;天下虽太平,忘掉战事必定危险。’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末的节操。那些追求战争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悔恨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列国,求胜的欲望没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李斯劝阻说:‘不可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定居的处所,没有储藏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不定,如同鸟飞,很难得以制服它。军队轻装深入敌境,粮食供应必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行动,就会因负重而赶不上战机。夺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为国家带来好处;俘获匈奴的民众,不可调教,也无法设置官员进行管理;如果战胜匈奴,只能杀掉他们,而这又不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使中原地区疲敝,使匈奴人快意,这不是正确的决策。’泰始皇不听从劝告,就派蒙恬率军进攻匈奴,开辟疆土千里,与匈奴以黄河河套划界。这一带本来就是湖泊和盐碱地,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调集全国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军队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无法统计,终究不能越过黄河占领北部地区,这难道是因为兵力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车船运输粮草,从东陲、琅邪等沿海郡县开始,运输到北河,大约起运时的三十锺粮食,运到目的地仅存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收获不够缴纳军粮,女子纺线绩麻,织出的布帛满足不了军营帐蓬的需要,百姓倾家荡产,无法养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就从此开始反叛秦朝了。

  【原文】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胡三省注〗师古曰:搏,击也。搏人之阴影,言不可得。余谓影随物而生者也,存灭不常,难得而搏之。〕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胡三省注〗事见高帝纪。〕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胡三省注〗师古曰:来侵边竟而驱掠人畜也。〕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胡三省注〗师古曰:程,课也;督,视责也。〕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译文】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境巡行,听说匈奴人集中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进攻他们。有位名叫成的御史进言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匈奴人的习性,忽而如同野兽聚集,忽而如同鸟类分飞,追赶他们就好象与影子搏斗一样,无从下手。现在,凭陛下这样的盛大功德,却要去攻击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就向北进军到达代谷,果然发生了被围困在平城的事变,高皇帝大概非常后悔,才派遣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从此之后全国上下就忘记了战争的事情了。

  “匈奴难以制服,不是这一代才如此。侵犯城邑劫掳人畜,这是他们的生业,天性本来就是这样。远到虞、夏、殷、周统治时期,本来就不对匈奴征收贡赋、实施监督,只把他们视为禽兽,不当做人来看待。不向上回顾虞、夏、殷、周的传统,却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误,这是我所最忧虑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原文】


  严安上书曰:

  “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胡三省注〗苏林曰:族,音奏。师古曰:节,止也。奏,准也。〕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胡三省注〗孟康曰:观,犹显也。师古曰:显示之,使其慕欲也。重,直龙翻。观,古玩翻。〕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胡三省注〗师古曰:赡,足也。离,力智翻。徼,要求也,于尧翻。〕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胡三省注〗师古曰:夸,大也,竞也。矫,伪也。〕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蕃,扶元翻,多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胡三省注〗睢,音虽。〕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胡三省注〗师古曰:挂,县也。〕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胡三省注〗自经,缢也。〕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译文】

  严安上书说:

  “现在全国的百姓,花费钱财,生活奢侈腐化,车辆马匹、衣服裘装、房屋住宅竟相修饰得富丽堂皇,谐调音乐使它有节奏,混杂颜色使它色彩斑斓,美味佳肴广列于前,用来显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仿效,这是用奢侈来引导民众;追求奢侈而无节制,就无法满足欲望,百姓就会脱离农桑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利不能凭空飞来,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惮作欺诈的事,带剑的竟相杀人以巧取豪夺,对这样的行径,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结民众设立制度以约束他们的过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贫困者夸耀以调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消除,少用刑罚,阴阳和调,万物就会茂盛。过去,秦始皇踌躇满志,贪得无厌,想向海外显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进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将士去进攻越人。在这个时期,秦朝兵连祸结,北方与匈奴交战,南方和越人难分胜负,军队驻扎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而无法退回。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打仗,成年女子运送粮饷,生活悲惨,活不下去,纷纷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者一个接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穷兵黩武产生的祸害啊。所以,周朝失之于衰弱,秦朝失之于强暴,都是不改变国政所产生的恶果。现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区,诱使夜郎入朝称臣,降服羌人和僰人,攻取薉州,建筑城邑,进军匈奴腹地,烧毁匈奴的龙城,议事的大臣们都赞美这些行动和计划;但这只能让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好计策。”

  【原文】


  徐乐上书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胡三省注〗范蠡居于陶,自号陶朱公,治产至巨万。猗顿,鲁人,用盬盐起,与王者埒富。〕然起穷巷,奋棘矜,〔〖胡三省注〗棘,与戟同。师古曰:矜者,戟之把也。矜,读曰𥎊,其巾翻。〕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胡三省注〗师古曰:攘,谓侵取汉也。〕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胡三省注〗师古曰:竟,读曰境。〕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译文】

  徐乐上书武帝,说:

  我听说天下的最大祸害,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什么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陈涉没有千乘之主的尊位,没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贵人名门望族的后代,没有获得乡里的赞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德,也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但是,他起自贫民居住的街巷,举起长戟,袒露一个臂膀大呼,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民众困苦而君主却不加体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已乱而国家政治却仍不进行整治。这三条,正是陈涉用来起事的资本,这就是所说的土崩。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在于土崩。

  什么叫“瓦解”?吴、楚、齐、赵的举兵叛乱就是瓦解。七国之主图谋叛乱,他们都号称是拥有万辆战车的诸侯王,有数十万的军队,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财力足以奖励他属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国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俘虏,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比一个平民轻,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比陈涉弱。在那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减,而且安土乐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这就是所说的瓦解。所以说天下最大的祸害不在于瓦解。

  这两个问题,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关键,贤明的君主对此是应该注意并且认真观察的。

  近来,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连年歉收,年景没有恢复正常,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还要承担边境战争的负担,按照规律和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出现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动乱;百姓容易动乱,这就是土崩的局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关键,治理于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祸患,其要领不过是设法使天下没有土崩的局势罢了。

  【原文】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胡三省注〗《考异》曰:《汉书·主父偃传 》,云“元光元年,三人上书”。按:严安书云“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此等事皆在元光元年后,盖误以“朔”字为“光”字耳。〕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胡三省注〗遗,于季翻。横,户孟翻。〕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胡三省注〗张晏曰:五鼎,牛、羊、豕、鱼、麋也。诸侯五,卿大夫三。孔颖达曰:少牢陈五鼎:羊一,豕二,肤三,鱼四,腊五。师古曰:五鼎烹,谓被镬烹之诛。为主父偃被诛张本。〕

  【译文】

  奏书上呈武帝,武帝召见了他们三人,对他们说:“诸位原来都在何处,我们为什么相见得这样晚!”武帝都把他们任命为郎中。

  主父偃更受武帝信任宠幸,一年之内共升了四次官,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贿赂赠送他的财物总计有千金。有人对主父偃说:“您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如果活着享受不到列五鼎进餐的贵人生活,死时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朔二年(甲寅 公元前127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胡三省注〗朝,直遥翻。《考异》曰:《汉书》武纪曰:“赐淮南、菑川王几杖,毋朝。”颜师古曰:“淮南王安,菑川王志,皆武帝诸父列也,故赐几杖。”按诸侯表,菑川王志在位三十五年,以元光五年薨,齐悼惠王世家、高五王传皆同。此云菑川王志,误也。〕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胡三省注〗师古曰:萌,谓事之始生,如草木之萌芽也。〕前日晁错是也。〔〖胡三省注〗事见十六卷景帝前三年。错,千故翻。〕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胡三省注〗適,读曰嫡。〕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藩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译文】

  汉武帝元朔二年(甲寅 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赏赐淮南王刘安几案和手杖,恩准他不必来京朝见。

  主父偃劝说武帝道:“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超过方圆百里,朝廷强地方弱的这种格局,容易控制。现在的诸侯有的连城数十座,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控制较宽时,他们就骄横奢侈,容易做出淫乱的事情,朝廷控制一紧时,他们就会凭借自身的强大而联合起来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来分割削弱他们,就会产生叛乱的苗头。以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导致吴楚七国叛乱就是这种情况。现在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达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人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却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显了。希望陛下命令诸侯王可以把朝廷给他的恩惠推广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国的土地封他们做侯,他们人人都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欢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的封国领地,朝廷没有采用削夺的政策,而王国却逐渐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推广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报,朕准备亲自给他们确定封邑的名号。”从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都成了侯了。

  【原文】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胡三省注〗班志,长平侯国属汝南郡。〕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胡三省注〗《括地志》:夏州方朔方县北什贲故城,按是苏建筑;什贲之号,盖出蕃语也。宋白曰:汉朔方郡治三封县,今长泽县有三封故城。什贲故城,今为德静县治。〕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胡三省注〗被,皮义翻。〕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胡三省注〗孟康曰:县斗僻,曲近胡。师古曰:斗,绝也,县之斗曲入匈奴界者,其中造阳地也。杜佑曰:造阳,在今妫川郡之北。辟,读曰僻。予,读曰与。〕

  【译文】

  匈奴入侵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和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卫青、李息从云中郡出击,向西一直打到陇西,在黄河以南进攻匈奴的一方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获得匈奴首级和俘虏数千,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赶走了白羊王和楼烦王,于是就夺取了黄河以南地区。武帝下诏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和张次功,都立了军功,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功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地区,土地肥沃富饶,对外有黄河天险为屏障,蒙恬当年在此地修筑城池以驱逐匈奴,对内节省了转运输送屯戍漕运的人力物力,又扩大了中国的疆域,这是消灭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见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大家都说不便利。武帝终究还是采用了主父偃的计谋,设置了朔方郡,派遣苏建征调十多万民夫修筑朔方城,又修缮原秦王朝时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屏障。水陆运输的路程十分遥远,自崤山以东的地区,人民都蒙受运输的劳苦,耗资高达数十百万万,钱府粮库被支付一空。汉朝还放弃了上谷郡所辖的与匈奴犬牙交错的偏远县城造阳县,把这片土地给了匈奴。

  【原文】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胡三省注〗初立于建元二年。〕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胡三省注〗訾,与赀同。〕

  轵人郭解,〔〖胡三省注〗班志,轵县属河内郡,音止。〕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胡三省注〗为,于伪翻,言其贫不当在见徙之数。中,竹仲翻。〕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胡三省注〗师古曰:将军为之言,是为其所使也。〕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胡三省注〗师古曰:睚,音厓,举眼也;眦,即眦字,谓目匡也;言举眼相忤者,即杀之也。一说:睚眦,瞋目貌。二说并通。〕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胡三省注〗当,谓处断其罪,盖以大逆无道之罪坐郭解也。〕遂族郭解。。〔〖胡三省注〗《考异》曰:荀纪以郭解事着于建元二年。按武纪,"建元二年初置茂陵邑","三年赐徙茂陵者钱";当是时,卫青、公孙弘皆未贵。又,"元朔二年徙郡国豪杰于茂陵";此乃徙解之时也。〕

  【译文】

  三月,乙亥晦(三十日),发生日食。

  夏季,汉朝廷招募了十万百姓迁居朔方郡。

  主父偃对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的豪强人物、兼并他人的富家大户、鼓励大众动乱的人,都可以迁移到茂陵邑居住;这样对内充实了京师,对外消除了奸邪势力,这就是所说的不用诛杀就消除了祸害。”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迁徙各郡国的豪强人物和财产超过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居住。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地区的著名侠士,也在被迁徙之列。卫将军替郭解说好话:“郭解家中贫困,不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是平民,他的权势大到使将军替他说情,这证明他家不穷。”终究迁徙了郭解全家。郭解平生因被人瞪视之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听说了,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立案审查,审查的结果说明,郭解所犯的罪都在颁布赦令之前。轵县有位儒生陪侍前来审案的使者坐,座中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以奸邪触犯国法,怎么能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了这话,就杀死了这个儒生,并割去他的舌头。审案官吏用这件事来责问郭解,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人,杀人凶手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是谁。官吏向武帝奏报郭解无罪,公孙弘议论说:“郭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做行侠弄权的事情,看谁不顺眼就随意杀掉;轵县儒生的被杀,郭解虽然不知情,但这个罪比郭解亲手杀人还要大,应按大逆无道的罪名判决论罪。”于是就把郭解灭族。

  【原文】


  班固曰:

  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胡三省注〗师古曰:觊,幸也;觎,欲也;幸得其所欲也。觊,音冀。觎,音俞,又音喻。〕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胡三省注〗师古曰:陪,重也。大夫世权,晋六卿、鲁三桓、齐田氏是也。陪臣执命,阳虎之类是也。诸侯之臣,于天子为陪臣;大夫之家臣,于诸侯为陪臣。〕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胡三省注〗从,子容翻。衡,读曰横。〕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胡三省注〗事见三卷赧王十七年。〕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胡三省注〗事见五卷周赧王五十六年。〕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胡三省注〗事见五卷赧王五十七年。将,即亮翻。〕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胡三省注〗师古曰:搤,捉持也,音戹。腕,乌贯翻。四豪,即魏信陵以下也。〕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胡三省注〗季路死于卫侯辄之难,仇牧死于宋闵公之难,事并见《左传》。〕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胡三省注〗见《论语》。〕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胡三省注〗伯,读曰霸。〕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胡三省注〗“班固曰”结束〕

  【译文】

  班固曰:

  古时候天子封立诸侯之国,诸侯封立大夫之家,从卿大夫直到平民百姓,各有等级,由于这个原因,所以百姓诚心侍奉他们的上司,而臣下没有觊觎篡夺之心。周王室衰微之后,礼乐制度和征伐命令从诸侯发出;到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世代掌握国家权力,又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执掌一国政令。逐渐发展到战国,出现了合纵连横,于是列国的公子,魏国有信陵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凭借王公的权势,争着延揽游侠,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受到嘉宾的礼待。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无路的朋友魏齐的厄运;信陵君魏无忌,偷盗兵符假传王命,杀害将领控制军队,用来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们都因此增加了在诸侯中的影响,向天下人炫耀了名声,扼腕游说的人,把这四位豪杰当作最值得称道的人。于是,就形成了背叛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社会舆论,遵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不严密,不知道改正这种弊端。所以代国的丞相陈用千辆车子做随从队伍,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集宾客数以千计;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之类的人,在京师争权夺利,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横行于乡里,称霸一方,其势力可挫败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觉得这些人的名声事迹很光荣,向往羡慕他们。百姓即便是犯罪而陷入死地,自己却以杀身成名而引以自豪,就好象当年的季路、仇牧一样,到死也不后悔。所以曾子说:“君主丧失原则,百姓离心离德已有很长时间了。”如果没有贤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么行为是该受到表彰的,什么行为是应该摈弃的,并且用礼义法度去约束他们,那些百姓怎么能知道什么是违犯禁令的行为,从而改邪归正呢!按照古代的公正法则:春秋时期的五霸,是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雄的六国,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说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过是个渺小的平民百姓,却窃取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再看郭解的温良博爱,接济穷困,解救急难,谦虚退让而不自夸,也都不同凡响。可惜啊,象郭解这般人物,不按照道德规范行事,却在行侠这种社会末流中苟且放纵,最后自己身死,全族被杀,这并非是不幸。

  〔〖胡三省注〗“班固曰”结束〕

  【原文】


  荀悦论曰:

  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胡三省注〗四民,士、农、工、商也。〕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胡三省注〗裹曰苞,藉曰苴。诗笺:以果实相遗者苞苴之。又曰:苞苴,裹鱼肉,或以苇,或以茅。《左传》注云:聘,执玉帛以相存问。〕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倖,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胡三省注〗请,求也。谒,告也。〕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胡三省注〗“荀悦论曰”结束〕

  【译文】

  荀悦论曰:世上有三游,是破坏道德的奸贼: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树立名气声望,作威作福,结交私人党羽,用来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修饰辩辞,设置诡计诈谋,周游天下以操纵时势的,称为游说;和言悦色,以此迎合当世君主的喜好,结连党羽,扩大虚名以谋取权利,这样的人,称作游行。这三类人,都是产生祸乱的根源;他们伤害道德,败坏法度,迷惑民心,所以先王慎重对待。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自从事自己的职业;凡是不从事这种种职业的人,称为奸民。没有奸民,王道政治就实现了。

  三游的形成,都出现在末世,周、秦两代的末世尤为严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把社会舆论的褒贬作为尊荣或困辱的依据,不去核实这些舆论的真假;根据好恶来决定利害关系,不考虑是否属实;根据喜怒决定奖赏或惩罚,不去分析其中的道理。上下相互冒犯,万事全都混乱错误,因此,发表评论的人,看对方与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怎样张口说话;负有推荐官员职责的人,估量对方和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出推荐评语;善与恶的区分,错误地受众人评价的制约;功与罪的判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矛盾。像这样的话,就不能遵循道义去谋求利益,也无法根据道义去避开祸害。所以君子违背礼义,小人触犯法律,奔走游说,越职侵权,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摈弃实质,争着追求一时之利。轻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重视对待宾客的礼节,减少骨肉之间的亲恩,而加重朋友之间的情谊,忘记了自己修养的原则,而追求众人的赞誉,损伤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盛宴豪饮的欲望,馈赠礼物的人挤满了门庭,探访问候的人在道路上随处可见,私人交往的书信比官府公文繁忙,处理的私事此官府公事还多,于是,流俗形成,而正道却衰败了。

  所以圣明的君主在位时,治理国家,整顿百姓,严明有关制度;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取决于是立功还是犯罪,而不受舆论毁誉的扰乱,听其言还得责求行事,举出名还要指出实。所以,名不副实的称之为虚,表里不一的称之为伪,毁誉不符合实际的称之为诬,议论事情丧失原则的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许出现,诬罔的言论不得流行,有罪恶的人不能侥幸逃避惩罚,没有罪恶过失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人请托处处碰壁,贿赂无人接受,抛弃浮华虚文,淘汰虚言巧语,禁止强词夺理,杜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之学的纷乱,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术,用仁爱恩惠来教育百姓,再用礼乐制度加以修饰,就会风俗稳定而达到天下大治了。

  〔〖胡三省注〗“荀悦论曰”结束〕

  【原文】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胡三省注〗肥如,燕之属县。燕国除,入汉,属辽西郡。应劭曰:肥子奔燕,燕封于此。〕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胡三省注〗文帝初,王泽始封于燕,传子康王嘉;文帝九年,嘉薨,定国嗣;盖立四十二年矣。〕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胡三省注〗齐孝王将闾,文帝十六年受封,传子懿王寿,寿传次昌。〕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胡三省注〗疏,与疎同。〕又闻与其姊乱,请治之!”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王惧,饮药自杀。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赵王彭祖惧,〔〖胡三省注〗彭祖,景帝子;前二年封广川,五年徙赵。〕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班志,蓼县属衡山国,春秋之蓼国也;音子。康曰音六,未知其何据。蓼侯孔聚,高祖功臣;臧,其子也。臧自言世修经学,盖谓孔子后也;安国为从弟。安国,孔子十三世孙。〕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胡三省注〗百官表:侍中,加官,得出入禁中。应劭曰:入侍天子,故曰侍中。续《汉书》曰:侍中,比二千石,无员。《汉官仪》曰:侍中,左蝉、右貂,本秦丞相史,往来殿内,故谓之侍中,分掌乘舆服物,下至亵器虎子之属。武帝时,孔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听掌御座唾壶,朝廷荣之。从,才用翻。〕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译文】

  燕王刘定国与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又夺走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杀了肥如县的县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告发了他的恶行,主父偃从中朝把这份弹劾文书转给外朝大臣。公卿议罪,请求武帝诛杀刘定国,武帝批准了。刘定国自杀,封国被废除。

  齐厉王刘次昌也与他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把女儿嫁给齐王,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同意。主父偃就趁机对武帝说:“齐都临菑是有十万户居民的大都会,市井商税高达千金,人口众多而且地方富裕,超过长安,不是天子的亲弟和得宠的儿子,不得在此地为王。现在的齐王和陛下的血亲关系越发疏远了,又听说他和他姐姐通奸乱伦,请求查处齐王!”于是,武帝就任命主父偃担任齐国的相,并且负责审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捕审齐王后宫中的宦官,供词牵连到齐王;齐王害怕了,喝毒药自杀。主父偃年轻时曾游历齐和燕、赵三国之地,等到他身居高位,接连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害怕自己成为主父偃的下一个迫害的目标,就上书给武帝,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贿赂的金钱,由于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得以封侯。等到武帝得知齐王自杀的消息,勃然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劫持齐王迫使他自杀,就把主父偃召回,逮捕下狱。主父偃承认他接受诸侯金钱贿赂,但实在没有强迫齐王自杀。武帝想不杀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继承,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领地归属朝廷。这件灭人之国的恶事,主父偃是罪魁。陛下如果不杀主父偃,就没有办法向天下人谢罪道歉。”于是,武帝就把主父偃全家灭族。

  张欧被罢免,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继任御史大夫。孔臧辞谢说:“我家中世代以传习经学为业,请任命我担任太常,典掌我家世传的职业,与堂弟、侍中孔安国一道总结、归纳古人训诫,使儒学永传后世。”武帝就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仪赏赐如同三公一样。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朔三年(乙卯,前126)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胡三省注〗匈奴左、右谷蠡王,在左、右贤王之下。谷蠡,音鹿黎。《索隐》曰:稚,持利翻。斜,士嗟翻,邹诞生音直牙翻。盖"稚斜"胡人语,近得其实。〕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单亡降汉。〔〖胡三省注〗于单,音丹。降,户江翻。〖按〗降,古音夯,今音享。〕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胡三省注〗为罢(罷),读曰疲。〖按〗罢敝,即疲敝。〕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其利害十条,弘无以应之。难,乃旦翻。〕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胡三省注〗言不重肉味也。重,音直龙翻。〕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胡三省注〗师古曰:钓,取也;言若钓鱼之谓也。〕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尊之。

  【译文】

  汉武帝元朔三年(乙卯 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进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到汉朝来归降。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担任御史大夫。这时,朝廷正开通西南夷,在东方设置苍海郡,在北方修筑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进谏,认为以中原地区疲惫不堪为代价,去供奉那些无用之地,得不偿失,请求废止这些举动。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便利,对公孙弘进行反驳,提了十个问题,公孙弘连一个也回答不了。公孙弘就表示请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乡鄙之人,不知道设置朔方郡有这么多的好处,请求废止对西南夷、苍海地区的经营而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武帝同意了他的请求。春季,罢废了苍海郡的建置。

  公孙弘用麻布做被子,一顿饭不摆设两种肉菜。汲黯说:“公孙弘高居三公之位,朝廷给他的俸禄很多;但是他用布做被子,这是骗人的把戏。”武帝就此询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确有其事。说到九卿当中与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超过汲黯了,可是今天他在朝廷之上质问我,确实切中我的问题。说到以三公的显赫富贵,而制作布被,与小官吏没有区别,这确实是矫饰做作,想借此沽名钓誉,正象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如果没有汲黯的忠直,陛下怎么能听到这些话!”武帝认为公孙弘谦让,越发尊重他。

  【原文】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胡三省注〗降,户江翻。氏,音支。敦煌、张掖,匈奴破月氏,使昆邪王居之;汉开置郡。祁连,山名,即天山也,匈奴呼天为祁连;在张掖西北。敦,徒门翻。〖按〗降,古音夯,今音享。今音以“X”为声母的字,古音中声母多为“H”。〕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骞得间亡,鄉月氏〔〖胡三省注〗间,古苋翻。鄉,读曰嚮(向)。〖按〗间:今音箭;空隙,机会。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西走,数十日,至大宛。〔〖胡三省注〗《西域传》:大宛国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七十里;西南至大月氏所居六百九十里。宛,于元翻。〕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胡三省注〗导者,引路之人;译者,传言之人也。康居国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为,于伪翻。〕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胡三省注〗大夏国在大宛西南,都妫水南。月氏居妫水北。〕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胡三省注〗李奇曰:要领,要契也。师古曰:要,衣要也;领,衣领也。凡持衣者执要与领;言骞不能得月氏意趣,无以持归于汉,故以要领为喻。要,一遥翻。〕乃还;并南山,〔〖胡三省注〗《史记》曰:南山即连终南山,从京南东至华山,东北连延至海,即中条山也。从京南而西,连接至葱岭万余里,故云并南山也。《西域传》云: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还,从宣翻,又如字;下同。并,步浪翻。〕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会伊稚斜逐於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胡三省注〗服虔曰:堂邑,姓也。汉人;其奴名甘父。父,音甫。〕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胡三省注〗《考异》曰:《史记·西南夷传》曰:"元狩元年,张骞使大夏来,言通身毒国之利。"按年表,骞以元朔六年二月甲辰封博望侯,必非元狩元年始归也。或者元狩元年,天子始令骞通身毒国。疑不能明,故因是岁伊稚斜立终言之。〕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胡三省注〗代郡,唐蔚州、武州界。〕及略千馀人。

  【译文】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初七),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过了几个月於单就死了。

  起初,匈奴归降朝廷的人说:“月氏原来居住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是一个强国,匈奴冒顿单于攻破了它。老上单于杀了月氏国王,把他的头骨做成了饮酒的器皿。其余的月氏部众逃走到远方,怨恨匈奴,但没有人与他们联合去进攻匈奴。”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以郎官的身份应募,从陇西郡出发,直接进入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捉住了张骞,把他拘留了十多年。张骞得到机会逃脱,向着月氏国所在的西方走去,过了数十日,到达大宛国。大宛国早就听说中国富有,想通使结好,却不能实现,见到张骞,十分高兴,替他安排了向导和翻译,抵达康居国,再转送到大月氏国。大月氏原来的太子做了国王,进攻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安居下来,当地土地肥沃富饶,很少有外敌入侵,已没有丝毫向匈奴复仇的打算了。张骞滞留了一年多,终究不知道月氏人打的什么主意,就启程返回;张骞沿着南山走,想通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归,又被匈奴人捉住了,拘留了一年多。正逢伊稚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张骞就和堂邑氏的奴隶甘父逃脱归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初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只有他们二人得以生还。

  匈奴的几万骑兵越过边界,攻杀代郡太守恭,还掳掠了一千多人。

  【原文】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胡三省注〗武帝母王太后也。〕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胡三省注〗师古曰:葆,与保同;令自保守,且成其郡县。〕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鄉文学,〔〖按〗鄉:嚮之略笔。嚮,今简作“向”。〕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兒宽为奏谳掾,〔〖胡三省注〗兒,本郳姓,以国为氏,其后去“邑”。以为廷尉掾,专主奏谳也。兒,五奚翻。谳,鱼蹇翻。掾,俞绢翻。〖按〗兒,音霓。姓也。为姓,不可简写作“儿”。〕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胡三省注〗班表,廷尉有左、右监,秩千石。汉官曰:廷尉狱史二十七人。深祸,谓持文深刻,欲致人于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胡三省注〗师古曰:调,和适之令得其所;护,谓保佑之也。〕其造请诸公,〔〖胡三省注〗师古曰:造,诣至也。请,谒问也。造,七到翻。〕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胡三省注〗文深,谓持文深;意忌,谓其意忌前也;不专平,谓不专于持平也。〕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胡三省注〗质,对也,对面责之也。或曰:质,正也,以正义责之。数,所角翻。〕曰:“公为正卿,〔〖胡三省注〗汉官,九卿之外,又有列于九卿者,故谓九卿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何为乃纷乱而改更也。更,工衡翻。〕而公以此无种矣。”〔〖胡三省注〗言当诛及子孙。种,章勇翻。〕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胡三省注〗伉,口浪翻,健也,高也。厉,严也。〕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胡三省注〗累足而立,惧之甚也。重,直龙翻。〕侧目而视矣!”

  【译文】

  六月,庚午(初二),皇太后驾崩。

  秋季,朝廷罢废了在西夷地区的建置,只设了南夷、夜郎两县和一个都尉,后来又逐渐令犍为郡自行保全并完善地方建置,以便朝廷集中力量修筑朔方郡的郡城。

  匈奴再次入侵雁门郡,杀害和掳掠一千多人。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出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分狡诈,玩弄巧智驾御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儒学,张汤就假装敬慕儒家大师的的样子,尊重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人郳宽担任奏谳掾,用古代的法令和经义判决疑难案件。张汤审判案件的手法是:倘若是皇上想加罪处治的人,就把他交给那些执法严苛的监、史审判;如果是皇上想要从宽解脱的人,就把他交给执法轻平的监、史审判。武帝因此对他很满意。张汤对于老朋友的子弟,照顾得特别周到;他去诸公重臣家中问候请安,不避严厉寒酷暑。所以,张汤虽然执法严苛、心怀妒忌,断狱不公平,却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多次在武帝而前质问、责备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业,下不能抑制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监狱空虚,为什么却只知把高皇帝所定的律令胡乱变更?而且您将会因此而断子绝孙了。”汲黯经常与张汤争辩,张汤的言论在紧扣律令条文,大小节上苛求,汲黯伉直严峻,坚守高义的原则,却不能驳倒张汤,愤极发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切都按张汤的主张去做,将使天下人陷入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的恐惧之中了!”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 元朔四年(丙辰 公元前125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胡三省注〗上郡,唐延、绥、银之地,高祖置定襄郡。《括地志》:定襄故城,在朔州善阳县北三百八十里。〕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译文】

  汉高帝元朔四年(丙辰 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前往甘泉。

  夏季,匈奴用三万骑兵分别入侵代郡、定襄郡和上郡,杀害和掳掠了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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