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 秦纪二
● 秦纪二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 秦始皇帝·下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年(甲戌 公元前227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胡三省注〗韦昭曰:九宾,《周礼》九仪也,谓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也。《史记正义》曰:刘云:设文物大备,即谓九宾,不得以《周礼》九宾义为释。刘原父曰:宾,谓传摈之摈。九宾,摈者九人。〕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胡三省注〗卒,读曰猝;后仓卒之卒皆同音。〕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胡三省注〗《索隐》曰:擿,与掷同,古字耳,音持益翻。〕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胡三省注〗体解,支解也。〕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译文】
● 秦纪二
◎ 秦始皇·下
秦始皇二十年(甲戌 公元前227年)
荆轲抵达秦国都城咸阳,通过秦王嬴政的宠臣蒙嘉,以谦卑的言词求见秦王,秦王嬴政大喜过望,穿上君臣朝会时的礼服,安排朝会大典迎见荆轲。荆轲手捧地图进献给秦王,图卷全部展开,匕首出现,荆轲乘势抓住秦王的袍袖,举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荆轲近身,秦王嬴政已惊恐地一跃而起,挣断了袍袖。荆轲随即追逐秦王,秦王绕着柱子奔跑。这时,殿上的群臣都吓呆了,事发仓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态。秦国法律规定,在殿上侍从的群臣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扑打荆轲,并喊道:“大王,把剑推上背!”秦王嬴政将剑推到背上,便剑套倾斜,剑柄向前,即拔出剑来回击荆轲,砍断了他的左大腿。荆轲肢体残废无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掷过去,但却击中了铜柱。荆轲知道行刺之事已无法完成,就大骂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只是想活捉你以后强迫你订立契约,归还所兼并的土地,以此回报燕太子啊!”由是,荆轲被分尸示众。秦王为此勃然大怒,增派军队去到赵国,随王翦的大军攻打燕国。秦军在易水以西与燕军和代王的军队会战,大破燕、代之兵。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一年(乙亥 公元前226年)
冬,十月,王翦拔蓟,〔〖胡三省注〗蓟,音计。〕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胡三省注〗《索隐》曰:衍水在辽东。〕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胡三省注〗贲,音奔,翦之子也。〕取十馀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胡三省注〗王父庄襄王讳楚,故谓楚为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胡三省注〗王翦,频阳人也。班志,频阳县属京兆,秦厉公所置。应劭注曰:县在频水之阳。杜佑曰:美阳本汉频阳县,故城在县西南三十里。宋白曰:因界内频阳山而名。〕
【译文】
秦始皇二十一年(乙亥 公元前226年)
冬季,十月,秦将王翦攻克燕都蓟城,燕国国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东图保辽东,秦将李信领兵急追。代王赵嘉送信给燕王,要他杀太子丹献给秦王。太子丹这时躲藏在衍水一带,燕王即派使节往衍水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头颅献给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发兵攻燕。
秦将王贲进攻楚国,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询问将军李信说:“我想要夺取楚国,根据你的推测,需要出动多少人的军队才够?”李信说:“不过用二十万人。”秦王嬴政又询问王翦,王翦说:“非六十万人的大军不可。”秦王说:“王将军已经老了,怎么如此胆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领二十万人进攻楚国。王翦于是称病辞职,返回故乡频阳。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二年(丙子 公元前225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胡三省注〗班志:陈留郡浚仪县,故大梁,狼汤水所经也。《水经》:渠水出荥阳北河,东南流至浚仪县。注云:始皇使王贲攻魏,断故渠,引水东南出以灌大梁,因谓之梁沟。〕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胡三省注〗班志:汝南郡有平舆县,春秋沈子之国。舆,音预,《史记正义》读如字。〕蒙恬攻寝,〔〖胡三省注〗班志:汝南郡有寝县。应劭曰:孙叔敖子所邑之寝丘是也;世祖更名固始,徐广曰:寝,今固始寝丘。师古曰:寝,子衽翻。刘仲冯曰:据后淮阳国已有固始,此寝疑自别地。余谓郡县离合无常,盖后来并寝入固始也。杜佑曰:颍州治汝阴县,有寝丘,秦蒙恬攻寝即此。〕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胡三省注〗此鄢郢非楚故都之鄢郢也。楚故都为白起所取,秦已置南郡。据楚都寿春,以寿春为郢,则其前自郢徙陈,亦必以陈为郢矣。然则此郢乃陈也。鄢即颍川之鄢陵,与平舆、城父地皆相近。或曰:“鄢郢”当作“鄢陵”。〕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胡三省注〗班志,沛郡有城父县。《索隐》曰:在汝南即良乡。《史记正义》曰:言引兵而会城父,则是汝州郏城县东父城者也。《括地志》:汝州郏城县东四十里有父城故城,即服虔云“城父,楚北境”者也。又许州叶县东北四十五里亦有父城故城,即杜预云“襄城,城父县”者也。此二城,父城之名耳,服虔城父是误也。《左传》及《水经注》云:楚大城城父,使太子建居之。《十三州志》云:太子建所居城父,谓今亳州城父,是也。此三家之说,是城父之名。班志云,颍川父城县、沛郡城父县,据县属郡,其名自分。〕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胡三省注〗此郡都尉将兵从伐楚者也。秦列郡有守,有尉,有监,然秦、汉之制,行军亦自有都尉。〕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胡三省注〗应劭曰:霸上,地名,在霸水上,在长安东三十里。霸水,古之滋水,秦穆公更名。〕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胡三省注〗此当是出武关也。〕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胡三省注〗贷,与貣同,从人求物也。〕王翦曰:“不然。王怚中而不信人,〔〖胡三省注〗《史记》注:怚,音粗。徐广曰:一作“粗”。〕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译文】
秦始皇二十二年(丙子 公元前225年)
秦将王贲率军征伐魏国,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国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毁,魏王魏假投降,为秦军杀死。魏国灭亡。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说:“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换你的安陵国。”安陵君说:“大王您施加恩惠给我,用大换小,真是太幸运了。但虽然如此,我这小国的土地是受封于魏国上代国君的,我愿意终生守护它,不敢交换!”秦王嬴政赞许他奉守道义,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秦将李信进攻平舆,蒙恬攻击寝,大败楚军。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该城,于是率军西进,到城父与蒙恬的队伍会合。楚军趁机尾随在后,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击中大败李信的军队,攻入秦军的两个营地,斩杀了七个都尉。李信率残部逃奔回秦国。
秦王嬴政闻讯,暴跳如雷,亲自前往频阳向王翦道歉说:“我没有采用将军你的计策,而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现在将军你虽然患病,但难道就忍心抛下我不管吗?!”王翦仍推辞道:“我实在病得不能领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说:“好啦,不要再这么说了!”王翦说:“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话,非用六十万人的军队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听从将军你的主张行事吧。”于是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征伐楚国,秦王亲自送行到霸上。王翦请求秦王赏赐他相当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说:“你就出发吧,为什么还要担心日后贫穷呀!”王翦说:“身为大王您的将领,虽立下战功,但最终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着大王现在正看重我,请求赏赐田宅,好为子孙留下产业啊。”秦王嬴政听后大笑不止。王翦率军开拔,抵达武关,又陆续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请求赏赐良田。有人说:“将军您向秦王求讨东西也已是太过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这样。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将国中的武装士兵调拨一空,专门托付给我指挥,我若不借多求赏赐田宅为子孙谋立产业,表示坚决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无缘无故地对我有所怀疑了啊。”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三年(丁丑 公元前224年)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胡三省注〗挑战者,擿娆敌以求战也。〕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胡三省注〗徐广曰:“超”,一作“拔”。裴駰曰:据《汉书》云:甘延寿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张晏曰: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延寿有力,能手投之。拔距,犹超距也。《索隐》曰:超距,犹跳跃也。余谓投石,以石投人也,齐高固“桀石以投人”是也。超距,距跃也,晋魏犨“距跃三百”是也。〕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胡三省注〗班志,沛郡有蕲县。《史记正义》曰:徐州县也。康以为江夏之蕲春,其误甚矣。蕲,渠之翻,又音机。〕杀其将军项燕,〔〖胡三省注〗项燕,项梁之父也。〕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秦始皇帝 二十四年(戊寅 公元前223年)
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胡三省注〗楚至是亡矣。按秦三十六郡无楚郡,此盖灭楚之时暂置耳;后分为九江、鄣、会稽三郡。〕
秦始皇帝 二十五年(己卯 公元前222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胡三省注〗燕至是亡。〕
【译文】
秦始皇二十三年(丁丑 公元前224年)
秦将王翦率大军取道陈丘以南抵达平舆。楚国人闻讯王翦增兵而来,便出动国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军。王翦下令坚守营寨不与楚军交锋。楚人多次到营前挑战,秦军始终也不出战。王翦每天让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饮食,安抚慰问他们,并亲自与他们共同进餐。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翦派人打听:“军中进行什么嬉戏啊?”回答说:“军士们正在玩投石、跳跃的游戏。”王翦便说:“这样的军队可以用来作战了。”此时楚军既然无法与秦军交锋,就挥师向东而去。王翦即率军尾追,令壮士们发起突击,大败楚军,直至蕲县之南,斩杀楚国将军项燕,楚军于是溃败逃亡。王翦乘胜夺取并平定了楚国的一些城镇。
秦始皇二十四年(戊寅 公元前223年)
秦将王翦、蒙武俘获了楚国国君芈负刍,在楚地设置楚郡。
秦始皇二十五年(己卯 公元前222年)
秦国大举兴兵,派王贲率兵进攻辽东,俘获了燕国国君姬喜。
【原文】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胡三省注〗忽诸,言忽然而亡也。〕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胡三省注〗炽,尺志翻。焱,弋赡翻。〕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胡三省注〗蒲,手行也。伏,伏地也。〕复言、重诺,非信也;〔〖胡三省注〗复言,谓言必信而可复也。重诺,重然诺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胡三省注〗白公胜欲报其父雠,不胜其忿,以及其叔父,事见《左传》。〕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胡三省注〗汉邹阳曰:荆轲湛七族。应劭曰:荆轲为燕刺秦王,其族坐之湛没。〕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胡三省注〗要离,吴人,为吴王阖闾刺庆忌。言其力不足,譬如蜘蛛之螫毒于人而靡死耳。靡,披靡而死也。《尔雅》疏:鼅鼄,即鼄蝥。方言:自关以西,秦、晋之间谓之鼄蝥,赵、魏之间谓之鼅。鼄,音朱;蝥,音矛。靡,温公扬子注,音如字。康美为切,谓糜烂也。余谓康音义俱非。聂政事见一卷安王五年。〕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胡三省注〗吴祕曰:荆轲,以君子之道类之则盗尔。〕善哉!
【译文】
臣司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时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国,虑事轻率,谋划浅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灭亡之祸,使供奉燕国始祖召公的宗庙祭祀忽然中断,罪过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而评论的人有的还把太子丹说成是德才兼备的人,这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对于治理国家的人来说,任命有才能的人为官,按照礼制确立政策法规,以仁爱之心安抚百姓,凭借信义结交邻邦。如此,官员由有才干的人担任,政事得到礼教的节制,百姓人心归向他的德行,四邻亲近友善他的恪守信义。这样,国家则会安如磐石,炽如火焰,触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着它的一定被烧得焦头烂额。似此,即便是有强暴的敌国存在,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太子丹放弃这条路不走,反而用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排解个人的私愤、炫耀盗贼式的谋略,结果是功名被毁坏、身命遭杀戮,江山社稷化作废墟,这难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吗!
跪着前进,伏地而行,并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诺,并不表示守信义;过度耗费金钱,散发玉器,并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颈部,自剖肚腹,并不表示勇敢。这种种问题的关键在于,只顾眼前利益不能深谋远虑而行动不合乎礼义,似此不过是楚国的为复仇而丧生的白公胜之流罢了!
荆轲心怀报答太子姬丹豢养的私情,不顾及全家七族之人会受牵连,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国强大、秦国削弱,这难道不是愚蠢之极吗!所以扬雄对此评论说,要离的死是蜘蛛、蝥虫一类的死,聂政的死是壮士一类的死,荆轲的死是刺客一类的死,这些都不能算作“义”。他又说:“荆轲,按君子的道德观念来看,是类如盗贼之辈了。”此话说得好啊!
【原文】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胡三省注〗嘉奔代,见上卷十九年赵既不祀。〕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胡三省注〗秦会稽郡治吴县,兼有今闽越、两浙之地。后汉分会稽置吴郡,而会稽郡徙治山阴县。刘恕曰:禹会诸侯江南而有功,因名其山曰会稽,犹言会计也。〕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胡三省注〗君王后,太史敫女,襄王后。〕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胡三省注〗言齐东取岛夷,以海上为边也。或曰:齐东边海,不与秦接,故不受兵。〕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胡三省注〗《姓谱》:后本郈氏,其后去“邑”。《史记正义》曰:胜,音升。〕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译文】
秦将王贲率军攻代,俘获代王赵嘉。
秦将王翦全部平定楚国长江以南的地区,降服百越的首领,设置了会稽郡。
五月,秦国命令特许全国举行大规模的聚会宴饮。
当初,齐国的君王后贤惠有才干,使齐国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国,对其他各诸侯国奉守信义。齐国东靠大海,不与秦国相邻。而那时秦国日夜不停地进攻韩、赵、魏、燕、楚等国,这五国分别忙于调兵自救,无暇他顾,所以齐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过战乱。君王后即将去世时,告诫田建说:“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说:“请让我把名字写下来。”君王后说:“好吧。”但等到齐王取来笔和木牍,准备记下她的话时,君王后却说:“我已经忘记了。”君王后去世后,后胜出任齐国的相国,他大量接受秦国为挑拨齐国君臣关系而施给他的金银财宝。而齐国的宾客进入秦国时,秦国又给以重金,使这些宾客回国后都反过来为秦国说话,劝说齐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战的防备设施,不要去援助那五个国家进攻秦国。秦国也即因此得以灭掉了五国。
【原文】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胡三省注〗《左传》:晋围齐,伐雍门之萩。杜预曰:雍门,齐城门也。《经典释文》:雍,于用翻;康于龙切,非也。〕“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胡三省注〗孟子曰:民为大,社稷次之,君为轻。〕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胡三省注〗“甄”,当作“鄄”。〕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胡三省注〗收三晋兵自河东攻秦则入临晋关。〕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胡三省注〗城南下,即南城之下也。南城,齐威王使檀子所守者。〕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胡三省注〗楚攻秦自南阳入武关。〕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译文】
齐王将要动身往咸阳朝拜秦王嬴政,齐国的雍门司马迎上前说:“齐国所以要设立国君,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国君自己啊?”齐王说:“是为国家。”司马道:“既然是为了国家才设立君王,那您为什么还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而到秦国去呢?”齐王于是下令掉转车头返回王宫。
即墨大夫闻讯进见齐王说:“齐国国土方圆数千里,军队数百万。现韩、赵、魏三国的官员都不愿接受秦国的统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间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收拢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之多的兵士,让他们去收复韩、赵、魏三国旧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国的临晋关也可以进入了。楚国鄢郢的官员们不愿受秦国驱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数百人。大王您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交给他们百万人的军队,让他们去收复楚国原来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关也可以进入了。这样一来,齐国的威望得以树立,秦国则可被灭亡,这又岂只是保全自己的国家而已!”但是齐王不接受这一建议。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六年(庚辰 公元前221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胡三省注〗格,如字,止也,斗也。〕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胡三省注〗班志,河内郡有共县。《史记正义》曰:今卫州有共城县。〕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胡三省注〗《索隐》曰:谓不详审用宾客,不知其善否也。齐田氏亡。〕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胡三省注〗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为五帝。宋均注援神契引甄耀度曰:伏羲、神农、燧人为三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为五帝。孔颖达曰:郑玄注中候敕省图引运斗枢: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五帝者,德合五帝座星者称帝,则黄帝、金天氏、高阳氏、高辛氏、陶唐氏、有虞氏是也;实六人而称五者,以其俱合五帝座星也。《白虎通》取伏羲、神农、祝融为三皇。帝者,天之一名,所以名帝。帝者,谛也,言天荡然无心,忘于物我,公平通远,举事审谛,故谓之帝也。帝号同天,名所莫加,而称皇者,以皇是美大之名,言大于帝也。〕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胡三省注〗师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书,二曰诏书。制书,谓其制度之命也。如淳曰:诏,告也。自秦、汉以上,唯天子得称之。〕自称曰“朕”。〔〖胡三省注〗古者君臣之间通称曰朕;自秦定制,唯天子独称之。〕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胡三省注〗太上者,极尊之称也。始皇自号曰始皇帝,故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自汉高帝以尊太公,此后不复为追号。〕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胡三省注〗周公作谥法,缘行之美恶以立谥。如幽、厉之君,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今秦除之,畏后人加己以恶谥也。谥,神志翻。〕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译文】
秦始皇二十六年(庚辰 公元前221年)
秦将王贲率军从燕国向南进攻齐国,突然攻入都城临淄,齐国国民中没有敢于抵抗的。秦国派人诱降齐王,约定封给他五百里的土地,齐王于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国却将他迁移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间,最终被饿死。齐国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参与诸侯国的合纵联盟,而却听信奸佞、宾客的意见,以致使国家遭到灭亡,故为此编歌谣说:“松树啊,柏树啊!使田建迁住共地饿死的,是宾客啊!”恨田建任用宾客不审慎考察。
臣司马光曰:合纵、连横的学说虽然反复无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纵符合六国的利益。从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国,亲近爱抚各国诸侯,使他们通过拜会、探访来增进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们以增进欢乐友好,实行会盟而增进团结联合,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共保国家。假使当初六国能以信义相互亲善,那么秦国虽然强暴,六国又怎么能被它所灭亡掉呢!韩、赵、魏三国是齐、楚两国的屏障,而齐、楚两国则是韩、赵、魏三国的基础,它们形势上相依托,表里间相依赖。所以韩、赵、魏三国进攻齐、楚,是自断根基;而齐、楚两国征伐韩、赵、魏三国,则是自撤屏障。可哪里有自己拆毁屏障以讨好盗贼,还说“盗贼将会爱惜我而不攻击我”的,这难道不是荒谬得很吗?
秦王嬴政刚刚兼并六国,统一天下,自认为兼备了三皇的德行,功业超过了五帝,于是便改称号为“皇帝”,皇帝出命称“制书”,下令称“诏书”,皇帝的自称为“朕”。追尊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并颁布制书说:“君王死后依据他生前的行为加定谥号,这是儿子议论父亲,臣子议论君王,实在没意思。从今以后,废除为帝王上谥号的制度。朕为始皇帝,后继者以序数计算,称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无穷尽地传下去。”
【原文】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胡三省注〗所谓终始五德之运者:伏羲以木德王;木生火,故神农以火德王;火生土,故黄帝以土德王;土生金,故少昊以金德王;金生水,故颛顼以水德王;水生木,故帝喾又以木德王;木又生火,故帝尧以火德王;火又生土,故帝舜以土德王;土又生金,故夏以金德王;金又生水,故商以水德王;水又生木,故周以木德王:此五德之终而复始也。邹衍以为周得火德,盖以火流王屋为周受命之符,且服色尚赤故也。就衍之说以为终始,秦当以土为行。今始皇以水胜火,自以水为行,所谓推五胜也。汉初以土为行,盖亦祖衍之说也。〕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胡三省注〗改年句断。夏以建寅之月为岁首,殷以建丑之月为岁首,周以建子之月为岁首;今始皇以建亥之月为岁首,是改年也。自此纪年皆以十月为岁首,朝贺以十月朔。以水为行,故色尚黑。水成数六,故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胡三省注〗避庄襄王讳,故以楚为荆。《索隐》曰:丞相绾,姓王。〕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胡三省注〗班书百官表:廷尉,秦官。应劭曰:听狱必质诸朝廷,与众共之;兵狱同制,故称廷尉。师古曰:廷,平也;治狱贵平,故以为号。〕“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胡三省注〗易,以豉翻;《史记正义》音以职翻,非也。〕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译文】
当初,齐威王、齐宣王的时候,邹衍研究创立了金、木、水、火、土终而复始的“五德相运”学说。到了始皇帝合并天下时,齐国人将此说奏报给他。始皇采纳了这套学说,认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从火不能胜水来推算,秦应是水德。于是开始下令更改岁历,新年朝见皇帝与庄贺典礼都从十月初一开始,以十月初一为元旦;衣服、旗帜、符节等都崇尚用黑色;计数以六为一个单位。
丞相王绾说:“燕、齐、楚三国的故地距都城咸阳过于遥远,不在那里设置侯王,便不能镇抚。因此请分封诸位皇子为侯王。”始皇帝将这一建议交给大臣评议。廷尉李斯说:“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们的后代彼此疏远,相互攻击如同仇敌,周天子也无法加以制止。现在四海之内,仰仗陛下的神灵而获得统一,全国都划分为郡和县,对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国家征收的赋税重重给予赏赐,这样即可以非常容易地进行控制,使天下人对秦朝廷不怀二心,才是安定国家的方略。分封诸侯则不适宜。”始皇说:“天下人都吃尽了无休止的战争之苦,全是因为有诸侯王存在的缘故。今日依赖祖先的在天之灵,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国,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战乱,似此而想求得宁静、养息,岂不是极困难的事情吗?!廷尉的主张是对的。”
【原文】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胡三省注〗裴駰曰:三川、河东、南阳、南郡、九江、鄣郡、会稽、颍川、砀郡、泗水、薛郡、东郡、琅邪、齐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代郡、巨鹿、邯郸、上党、太原、云中、九原、雁门、上郡、陇西、北地、汉中、巴郡、蜀郡、黔中、长沙,凡三十五郡,与内史为三十六郡。班书百官表:郡守掌治其郡;郡尉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监御史掌监郡。守,始究翻。监,去声;康又居衔切。余谓守、尉、监,官名也,当从去声;若监郡之监则从平声。记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陆德明释文:监,古暂翻;监于,古衔翻;可以知矣。〕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胡三省注〗鐻与虡同,音巨。虡者所以悬钟,横曰笋,植曰虡。〕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汉书》五行志:时大人见临洮,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故销兵器,铸而象之,所谓“金狄”也。〕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按〗鐻,同虡,音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胡三省注〗上林在汉长安县西南。秦始起上林苑,至汉武帝又增而广之。〕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胡三省注〗程大昌雍录曰:咸阳北阪,汉武帝别名渭城。阪,即九嵕诸山麓也。〕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胡三省注〗徐广曰:雍门在高陵县。《史记正义》曰:在今岐州雍县东。余按班志,高陵县属左冯翊,左辅都尉治焉;雍县属右扶风。二说相去何远也?《三辅黄图》曰:长安城西出北头第一门曰雍门,本名西城门。但长安本秦离宫,秦之咸阳则汉扶风之渭城也。渭城与长安相去虽不远,然秦时长安未有十二门也。岂作史者因汉之雍门而书之欤!泾、渭,言泾、渭之交也。复,与复同,音方目翻。复道,阁道也;上下有道,故谓之复。〕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译文】
始皇帝于是下令把全国划分为三十六个郡,每个郡设置郡守、郡尉、监御史。
又下令收缴全国民间所藏的兵器,运送汇集到咸阳,熔毁后铸成大钟和钟架,以及十二个铜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宫庭中。并统一法制和度量衡,将各地富豪十二万户迁徙到咸阳置于朝廷的监控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庙等处所和章台宫、上林苑都设在渭水南岸。而秦国每征服一个国家,就摹画、仿照该国的宫室,在咸阳城北的山坡上同样建造一座。如此南临渭水,自雍门向东至泾水、渭水相交处,宫殿屋宇、天桥、楼阁相连接,所获得的各国美女、钟鼓等乐器都安置在里边。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七年(辛巳 公元前220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胡三省注〗范史隗嚣传:王孟塞鸡头道。贤注曰:在原州高平县西。《括地志》:成州上禄县东北二十里有鸡头山。应劭曰:回中在安定高平。孟康曰:回中在北地。贤曰:回中在汧。《括地志》:回中宫在雍西四十里。《史记正义》曰:言始皇西巡,出陇右,向西北,出宁州,西南行至成州,出鸡头山,东还过岐州之回中宫也。余谓上书巡陇西、北地,则先至原州之鸡头山而还过回中,道里为顺。若出成州之鸡头,则须先过回中而后至鸡头。以书法之前后观之,居然可见。〕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胡三省注〗作宫已成而更名也。《索隐》曰:言为宫庙象天极,故曰极庙;天官书:中宫曰天极,是也。〕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胡三省注〗《三辅黄图》曰:甘泉宫,一名云阳宫。《关辅记》曰:林光宫,一曰甘泉宫,始皇造,在今池阳县西。故甘泉山宫周匝十余里,汉武帝广之,周十九里。又黄图曰:咸阳北至九嵕、甘泉,南至鄠、杜,东至河,西至汧、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联望相属。甬道,唐夹城之类也。应劭曰:筑垣墙如街巷。甬,余陇翻。贾山曰: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应劭曰:驰道,天子所行道也,若今之中道。孔颖达曰:驰道,如今御路也;是君驰走车马之处,故曰驰道。〕
【译文】
秦始皇二十七年(辛巳 公元前220年)
始皇帝出巡陇西、北地,到鸡头山而还,经过回中宫。在渭水南岸兴建长信宫,竣工后改名为极庙宫。从极庙筑路通到骊山,兴造甘泉宫前殿,修筑甬道连接咸阳,又以咸阳为中心筑驰道通往全国各地。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八年(壬午 公元前219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胡三省注〗班志:鲁国邹县,峄山在北。应劭曰:邾文公迁于绎,即此。《括地志》:邹峄山在兖州邹县南二十二里。峄,音亦。〕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胡三省注〗孔颖达曰:儒之言优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又,儒者,濡也,以先王之道能濡其身。〕至泰山下,议封禅。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议各乖异。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胡三省注〗《括地志》:泰山在兖州博城县西北三十里,一曰岱宗。服虔曰:封者,增山之高;禅,广地也。张晏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以祭之,冀近神灵也。项威曰:封泰山,告太平,升中和之气于天。祭土为封,谓负土于泰山为坛而祭也。除地为墠;后改“墠”为“禅”。晋太康地记曰:为坛于泰山以祭天,示增高也;为墠于梁父以祭地,示广也。《白虎通》曰: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于泰山之上者何?因高告高,顺其类,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父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劝也。增太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基以报地。恶,乌路翻。师古曰:蒲车,以蒲裹轮。“葅稭”,班志作“苴稭”。如淳曰:苴,读如租;稭;读曰戛。晋灼曰:苴,藉也;师古曰:茅藉也。“苴”,本作“葅”,假借用。应劭曰:稭,藁本,去皮以为席。绌,与黜同,黜退也。〕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胡三省注〗师古曰:山南曰阳,山北曰阴。班志,泰山郡有梁父县。师古注曰:以山名县。《括地志》:梁父山在兖州泗水县北八十里。父,音甫。〕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胡三省注〗班表:奉常之属有雍太祝令、丞,盖汉仍秦制也。秦作畤于雍以祀上帝,今采其礼以为封禅礼。〕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胡三省注〗封禅书: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渊水;二曰地主,祠太山、梁父;三日兵主,祠蚩尤;四曰阴主,祠三山;五曰阳主,祠之罘山;六曰月主,祠之莱山;七曰日主,祠成山;八曰四时主,祠琅邪。或曰:八神,齐自太公以来祠之。〕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胡三省注〗班志,琅邪郡有琅邪县。《山海经》:琅邪台在勃海间,琅邪之东。郭璞曰:琅邪临海边,有山曰琅邪台。越王句践徙琅邪,作观台以望东海。《史记》曰:始皇徙三万家于台下。是其所作因越之旧也。《括地志》:琅邪山在密州诸城县东南百四十里;始皇立层台于山上,谓之琅邪台。邪,音耶。大乐之,乐琅邪之风景也。〕
【译文】
秦始皇二十八年(壬午 公元前219年)
始皇帝出巡东部各郡、县,登上邹地的峄山,树立石碑赞颂秦朝的功勋业绩。召集过去鲁地崇信儒学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议祭祀天地的封禅之事。诸儒生中有的说:“古时候的君王封禅,用蒲草裹住车轮,不愿伤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扫地祭祀时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编成的。”各人的议论很不相同。始皇帝认为众人所说的很难实际采用,便因此而贬退儒生;并且下令开通车道,从泰山南麓上到顶峰,竖立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又从泰山北面顺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仪式颇采用秦国古时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样封土埋藏却全都保密,世人无法获悉并记录下来。
始皇帝随即又向东出游沿海各地,祭礼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神。然后南登琅邪山,兴致勃勃,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还建造琅邪台,立石碑颂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原文】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胡三省注〗《道经》:月中仙人宋毋忌。《白泽图》云:火之精曰宋毋忌。盖其人火仙也。张曰:羡门子高,仙人,居碣石山上。服虔曰:形解,尸解也。张晏曰:人老而解去,故骨如变化也。今山中有龙骨,世谓之龙解骨化去。迂,羽俱翻。又忧俱翻。〕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风引舡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胡三省注〗太史公曰:嬴姓分封者为徐氏。《姓谱》曰:皋陶子伯益佐禹有功,封其子若木于徐。〕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胡三省注〗齐戒之齐,读曰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舡交海中,皆以风解,〔〖胡三省注〗师古曰:自解说云“为风不得而至”。自解,犹今言分疏。〕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始皇还,过彭城,〔〖胡三省注〗班志,楚国有彭城县,古彭祖国。〕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胡三省注〗《水经》:泗水出鲁国卞县北山,东南过彭城县,又东过下邳县入淮。时人相传以为宋太丘社亡而周鼎没于泗水中,故祠泗水,欲出周鼎。〕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胡三省注〗《水经》:淮水出南阳郡平氏县桐柏山,东南至淮陵入海,行三千余里。〕之衡山、南郡。〔〖胡三省注〗班志,衡山在长沙国湘南县之东南。《括地志》:衡山,一名岣嵝山,在衡州湘潭县西四十一里。汉衡山国在江北;秦拔楚郢,置南郡;唐为荆州江陵府。之,往也。〕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胡三省注〗班志:湘水出零陵郡零陵县阳朔山,北至酃入江。《括地志》:黄陵庙在岳州湘阴县北五十七里,舜二妃之神。二妃冢在湘阴县一百六十里青草山上。盛弘之荆州记:青草湖,南有青草山,湖因山而名。舜陟方死于苍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间,因葬焉。博士以儒学为官。汉成帝诏曰:儒林之官,四海渊源。宜皆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胡三省注〗赭,音者,赤也。〕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胡三省注〗张良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凡五世。〕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译文】
当初,燕国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一类人声称世上有一种成仙之道、人老死后尸解骨化升天的法术,燕国、齐国的迂腐、怪异之士都争相传授和学习。从齐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们的话,派人到海上寻求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据说这三仙山在勃海之中,距离人间并不遥远。只是凡人将要到达,凡就把船吹走了。不过也曾有人到过这三山,看见各位神仙和长生不死的药均在那里。待到始皇帝出游海滨时,通晓神仙方术的人如故齐国人徐等纷纷争着上书谈这些事,请求准许斋戒清心洁身素食后率领童男童女往海上寻求神山。始皇于是派遣徐征发数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后却均因风势不顺而返航。不过他们仍然说:“虽没能到达仙山,可是已经望见了。”
始皇帝还归咸阳途中经过彭城,举行斋戒,祈祷祭祀,想要打捞沉没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潜入泗水寻找,结果毫无所得。于是,始皇又向西南渡过淮水,到达衡山、南郡;再泛舟长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适逢大风,几乎不能渡过湘水。始皇问博士道:“湘君是什么神仙啊?”博士回答:“听说她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死后就葬在这里。”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劳役的罪犯将湘山的树木砍伐殆尽,裸露出赤红的土壤和石块。然后从南郡经武关返回咸阳。
早先,韩国人张良的父亲、祖父曾经做过五代韩相。乃至韩国灭亡,张良尽散千金家产,想要为韩国报仇。
【原文】
秦始皇帝 二十九年(癸未 公元前218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胡三省注〗班志,阳武县属河南郡,有博浪沙。《索隐》曰:今浚仪西北四十里有博浪城。《史记正义》曰:郑州阳武县有博浪沙,当官道。师古曰:“狼”,音浪,《史记》作“浪”,正义音狼。〕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胡三省注〗狙,玃属。狙之伺物,必伏,乘其便而击之。狙击者,谓伏其旁而狙伺以击之也。狙,千恕翻,又千余翻。《索隐》曰:汉官仪:天子有属车,即副车,奉车即御而从后。余谓副,贰也;汉有五时副车,又在属车之外。〕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胡三省注〗班志:之罘山在东莱睡县。《括地志》:之罘山在莱州文登县东北一百八十里。罘,音浮。〕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胡三省注〗旋,即还字。之,往也。〕
秦始皇帝 三十一年(乙酉 公元前216年)
使黔首自实田。〔〖胡三省注〗二十六年,更名民曰黔首。孔颖达曰:黔,黑也。凡民以黑巾覆头,故谓之黔首。〕
【译文】
秦始皇二十九年(癸未 公元前218年)
始皇帝出巡东方,抵达阳武县的博浪沙时,张良让大力士手持铁锤袭击始皇,但却误中随天子车驾而行的副车。始皇大惊失色,想抓刺客却未能擒到,于是下令全国进行十天的大搜捕。
始皇帝随后登上之罘山,刻石颂德。归途中前往琅邪,取道上党回到咸阳。
秦始皇三十一年(乙酉 公元前216年)
始皇帝下令全国百姓向朝廷自报所占土地的数额。
【原文】
秦始皇帝 三十二年(丙戌 公元前215年)
始皇之碣石,〔〖胡三省注〗班志: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郡骊成县西南。文颖曰:碣石在辽西郡絫县。郦道元曰:濡水至絫县碣石山。今于此枕海有石如埇道,数十里,当山顶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见,立于巨海之中,名天桥柱。碣,音桀。〕使燕人卢生求羡门,〔〖胡三省注〗《姓谱》:姜姓之后,封于卢,以国为氏。〕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坊。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胡三省注〗录图书,如后世谶纬之书。郑玄曰:胡,胡亥,秦二世名也。秦见图书而不知此为人名,反备北胡。〕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秦始皇帝 三十三年(丁亥 公元前214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胡三省注〗贾谊曰:秦人家贫子壮则出赘。师古曰:谓之赘婿,言其不当出在妻家,犹人身之有朊赘也。转货贩易者为商,坐市贩卖者为贾。赘,之锐翻。〕略取南越陆梁地,〔〖胡三省注〗《索隐》曰:谓南方之人,其性陆梁,故曰陆梁地。班表,汉高帝功臣有陆量侯须无,诏以为列诸侯,自置吏令、长,受令长沙王。如淳曰:陆量,秦始皇本纪所谓陆梁地也。〕置桂林、南海、象郡;〔〖胡三省注〗桂林因产桂而名。合浦以南,山间无杂木,冬夏长青,叶长尺余。文颖曰:桂林,今郁林。师古曰:桂林,今桂州界是其地,非郁林也。南海郡,今广州。茂陵书曰:象郡治临尘,去长安万七千五百里。韦昭曰:今日南是也。〕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胡三省注〗所谓谪戍也。晋志曰:自北徂南,入越之道,必由岭峤;时有五处,故曰五岭。师古曰:岭者,西自衡山之南,东穷于海,一山之限耳,而别标名,则有五焉。裴氏广州记曰: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为五岭。邓德明南康记曰:大庾岭,一也;桂阳骑田岭,二也;九真都庞岭,三也;临贺萌渚岭,四也;始安越城岭,五也。师古以裴说为是。蜀注曰:大庾岭在虔州;永明岭、白芒岭在道州;腊岭在郴州;临源岭在桂州。〕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胡三省注〗师古曰:河南地当北地之北,黄河之南。余按,河出积石,过金城、陇西、安定、北地郡界,皆东北流;北过朔方、窳浑间,方屈而东南流,迳高阙南;又自临河县东迳阳山南,徐广所谓阳山在河北、阴山在河南者。刘昭曰:二山皆属五原郡西安阳县。班志,临洮县属陇西郡。洮水出西羌中,北至枹罕东入河。县临洮水,因以为名。洮,土刀翻。延,长行也。南北曰袤。袤,音茂。迤,以支翻。〕暴师于外十馀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胡三省注〗暴,读如字;刘伯庄音仆。《括地志》:上郡故城在绥州上县东南五十里。〕
【译文】
秦始皇三十二年(丙戌 公元前215年)
始皇帝出巡抵达碣石,派故燕国人卢生求访仙人羡门。又在碣石山门刻碑文歌功颂德。拆毁城郭,决通堤防。此后始皇帝巡视北部边境,从上郡返回都城。卢生受派遣入海寻仙后归来,随即抄录《录图书》上的谶语,上写:“使秦朝灭亡的是‘胡’。”奏报给始皇。始皇便派将军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向北征伐匈奴。
秦始皇三十三年(丁亥 公元前214年)
秦朝廷征召那些曾经逃亡的人、因贫穷而入赘女家的男子、商贩等入伍当兵,攻掠夺取南越的陆梁地,设置了桂林、南海、象郡等郡;并将受贬谪的人五十万流放到五岭守边,与南越的本地人杂居一处。
秦将蒙恬率军驱逐斥退匈奴人,收复了黄河以南地区,设置四十四个县。接着就修筑长城,凭借地形而建,用以控制险关要塞,起自临洮,直至辽东,绵延一万多里。蒙恬于是又领兵渡过黄河,占据阳山,向北曲折前进。军队在野外扎营风餐露宿十余年,蒙恬则常驻上郡指挥军队,威震匈奴。
【原文】
秦始皇帝 三十四年(戊子 公元前213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胡三省注〗覆狱者,奏当已成而覆按之也。故者,知其当罪与不当罪而故出入之;失者,误出入也。〕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胡三省注〗此烧列国《史记》也。〕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胡三省注〗秦之焚书,焚天下之人所藏之书耳,其博士官所藏则故在;项羽烧秦宫室,始并博士所藏者焚之。此所以后之学者咎萧何不能于收秦图书之日并收之也。〕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胡三省注〗应劭曰:城旦,旦起行治城;四岁刑也。〕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胡三省注〗孔鲋,孔子八世孙,字子鱼。鲋,音附。〕
【译文】
秦始皇三十四年(戊子 公元前213年)
秦朝廷将徇私枉法、知人有罪却释放出狱、无罪却下狱的司法官吏处罚流放去修筑长城,或到南越地区守边。
丞相李斯上书说:“过去诸侯国纷争,以高官厚禄招徕游说之士。现在天下已定,法令统一出自朝廷,百姓理家就要致力于耕田做工,读书人就要学习法令规章。但今日的儒生却不学习现代事务,只知一味地效法古代,并借此非议现实,蛊惑、扰乱民众,相互非难指责现行制度,并以此教导百姓;闻听命令颁下,就纷纷根据自己的学说、主张妄加评议,入朝时口是心非,出朝后便街谈巷议,夸饰君主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标新立异以显示自己的高明,煽动、引导一些人攻击诽谤国家法令。这种情况如不禁止,就势必造成君主的权势下降,臣下结党纳派活动蔓延民间。唯有禁止这些才有利于国家!因此我建议史官将除秦国《史记》之外的所有史书全部烧毁;除博士官按职责收藏书外,天下凡有私藏《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人,一律按期将所藏交到郡守、郡尉处,一并焚毁;有敢于相对私语谈论《诗》、《书》的处死;借古非今的诛杀九族;官吏发现这种事情而不举报的与以上人同罪;此令颁布三十天后仍不将私藏书籍烧毁的,判处黥刑,并罚处修筑长城劳役的城旦刑。不予焚烧的,是医药、占卜、种植的书。如果想要学习法令,应以官吏为师。”始皇下制令说:“可以。”
故魏国人陈馀对孔子的八世孙孔鲋说:“秦朝廷将要毁灭掉前代君王的书籍,而你正是书籍的拥有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孔鲋说:“我所治的是一些看来无用的学问,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朋友。秦朝廷并不是我的朋友,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呀!我将把书籍收藏好,等待着有人征求,一旦来征求,我也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了。”
【原文】
秦始皇帝 三十五年(己丑 公元前212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胡三省注〗班志,云阳县属冯翊。〕堑山堙谷〔〖胡三省注〗堑,七艳翻。堙,音因。〕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胡三省注〗师古曰:阿,近也;以其去咸阳近,且号阿房。《索隐》曰:此以形名宫也;言其宫曰阿房广也。《三辅黄图》曰:作宫阿基旁,天下谓之阿房。《括地志》:秦阿房宫亦曰阿城,在雍州长安县西一十四里。《史记正义》曰:按宫在上林宛中;雍州郭城西南面,即阿房宫城东南面也。〕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胡三省注〗关中有南山、北山:自甘泉连延至巀嶭、九嵕为北山;自终南、太白连延至商岭为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複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胡三省注〗天官书曰:天极后十七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北辰为天极。营室二星,天子之宫也。〕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余刑见于市朝;宫刑,一百日隐于荫室养之乃可,故曰隐宫,下蚕室是也。徒刑者,有罪既加刑,复罚作之也。〕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胡三省注〗康曰:写,四夜切;舍车解马为写,或作“卸”。余谓此非舍车解马之“卸”,即前写放宫室之“写”,读如字。〕皆至;关中计宫三百,〔〖胡三省注〗或曰:“皆至”当属上句。关中记云:东自函关弘农郡灵宝县界,西至陇关汧阳郡汧源县界,二关之间,谓之关中,东西千余里。〕关外四百馀。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胡三省注〗班志:东海郡朐县,始皇立石海上,以为东门阙。〕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胡三省注〗复,方目翻,除也。不事者,不供征役之事。〕
【译文】
秦始皇三十五年(己丑 公元前212年)
始皇帝派蒙恬负责开通大道,从九原直到云阳,挖掘大山,填塞峡谷,长达一千八百里,几年没有完工。
始皇认为都城咸阳的人口过多,而先代君王营造的宫廷又嫌小,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筑宫殿,先修前殿阿房宫,长宽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坐一万人,下面则能竖立五丈高的旗帜,周围是车马驰行的天桥,从前殿下直达南山,在南山的顶峰建牌楼作为标志。又筑造天桥,从阿房渡过渭水,与咸阳城相接,由此象征天上的北极星、阁道星横越银河抵达营室宿。征发遭受宫刑和判处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万人,分别修筑阿房宫或建造骊山始皇帝陵墓。并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采伐蜀、荆两地的木材,都先后运到。在关中兴建宫殿计有三百座,关外营造宫殿四百多座。于是在东海郡的朐县界内刻立巨石,作为秦王朝东部的大门。又将三万家迁移到骊邑,五万家迁移至云阳,均免除十年的赋税徭役。
【原文】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胡三省注〗康曰:称,去声;不称,不惬意也。余谓康说非也。始皇初并天下,自称曰朕,至此不称朕耳。〕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複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胡三省注〗班志:梁山宫在扶风好畤县。《括地志》:俗名望宫山,在雍州好畤县西十二里,北去梁山九里。雍录曰:唐奉天县有梁山,秦之梁山宫正在其地。〕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胡三省注〗诽,敷尾翻。〕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胡三省注〗廉,察也。秦有诽谤、妖言之罪,汉除之。〕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胡三省注〗秦置御史,掌讨奸猾,治大狱,御史大夫统之。〕诸生传相告引,〔〖胡三省注〗传相告引者,谓甲引乙,乙复引丙也。〕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胡三省注〗诵孔子之言以为法也。〕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胡三省注〗为胡亥夺嫡杀扶苏张本。〕
【译文】
卢生劝说始皇帝道:“有一种方法,这就是皇帝不时地暗中秘密出行,借此躲避恶鬼。而避开了恶鬼,神仙真人便会来到。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宫室不要让别人知道,然后不死之药大概才可以得到!”始皇说:“我敬慕真人!”于是就自称“真人”,不再称“朕”。并下令咸阳城周围二百里内的二百七十处宫殿楼台,都用天桥、甬道相连接,帷帐、钟鼓及美女充斥其间,各自按布署登记,不作迁移。始皇巡行到某处居住下来,有敢于透露出他的驻地的,即获罪处死。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宫,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的随行车马非常多,很不赞许。宦官近臣中有人将这事告诉了李斯,李斯随即减少了他的车马。始皇愤怒地说:“这一定是宫中人泄露了我的话!”于是审问随从人员,但是没有人承认。始皇就下令捉拿当时在场的人,全部杀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么地方。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报并接受皇帝裁决的,便全都到咸阳宫等候。
侯生、卢生相互讥讽、评议始皇帝的暴戾,并因此逃亡而去。始皇闻讯勃然大怒,说:“卢生等人,我尊敬他们,并重重地赏赐他们,现在竟然敢诽谤我!这些人在咸阳的,我曾派人去查访过,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众!”于是令御史逮捕并审问所有的儒生。儒生们彼此告发,始皇帝就亲自判处违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余名,把他们全部在咸阳活埋了。还向全国宣扬,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惩戒后世。同时谪罚更多的人流放到边地戍守。始皇的长子扶苏为此规劝道:“那些儒生们全诵读并效法孔子的言论。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惩处他们,我担心天下会因此不安定。”始皇大为恼火,派扶苏赴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军队。
【原文】
秦始皇帝 三十六年(庚寅 公元前211年)
有陨石于东郡。〔〖胡三省注〗东郡,本卫地,秦徙卫于野王,以其地置东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胡三省注〗燔,音烦,爇也。〕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胡三省注〗河北,北河之北也。〕赐爵一级。
秦始皇帝 三十七年(辛卯 公元前210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胡三省注〗去疾,姓冯。〕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胡三省注〗古者,天子巡狩所至,山川之神,各以秩次望祭之。郦道元曰:营水出营阳郡泠道县南留山,西流迳九疑山。其山磐棋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括地志》:九疑山在永州唐兴县东南百里,其山九峰相似,故名。元次山曰:九疑山在永州,方四千里,四州各近一隅。《九域志》曰:九疑在道州,舜陵在女英峰下,九疑之第六峰也。太史公曰:舜南狩,崩于苍梧之野,归葬于江南九疑山。《山海经》曰:舜之所葬,在今道州零陵界。则苍梧、九疑,两处也;合而言之者,误也。〕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阳,〔〖按〗丹阳,古亦作“丹杨”。〕至钱唐,〔〖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括地志》:海渚,云在舒州同安县东。按舒州在江之中流,疑海字误。藉,秦昔翻。柯,音歌。班志:丹阳县,秦属鄣郡。《括地志》:丹阳故城,在润州江宁县东南五里。班志,钱唐县属会稽郡,汉西部都尉所治。唐为杭州治所。〕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陿中渡。〔〖胡三省注〗所谓水波恶处,则今之由钱唐渡西陵者是也。西陿中渡,则今富阳、分水之间。徐广曰:盖在余杭也。顾夷曰:余杭,秦始皇至会稽经此,立为县。〕上会稽,〔〖胡三省注〗班志:会稽山在会稽郡山阴县南,有禹冢、禹井。〕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还,过吴,从江乘渡。〔〖胡三省注〗江乘县,秦属鄣郡,汉属丹阳郡。《括地志》:江乘故县城在今润州句容县北六十里。〕并海上,北至琅邪、之罘。〔〖胡三省注〗并,步浪翻。罘,音浮。〕见巨鱼,射杀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胡三省注〗平原县,秦属齐郡,汉分置平原郡。《史记正义》曰:今德州平原县南六十里有张公故城,城东有津,后名张公渡,恐此平原郡古津也。《汉书》平津侯公孙弘所封亦近此,盖平津即此津。余按公孙弘传:封勃海高城县之平津乡,则平津非平原津也。班志:笃马河至平原东北入海。此盖津渡处。〕
【译文】
秦始皇三十六年(庚寅 公元前211年)
有陨石坠落在东郡。有人于石上刻字说:“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于是派御史逐个查问当地的人,但是没人承认此事是自己干的。始皇便下令将居住在陨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处死,并焚化了那块石头。
秦朝廷迁移三万户到北河以北、榆中一带垦殖,每户授爵位一级。
秦始皇三十七年(辛卯 公元前210年)
冬季,十月,癸丑(疑误),始皇帝出游,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小儿子胡亥最受宠爱,他要求随父皇出游,获始皇准许。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达云梦,向着九疑山遥祭葬在那里的舜帝。然后乘船顺长江而下,观览籍柯,渡经海渚,过丹阳,抵钱唐,到达浙江边。因钱塘江潮波涛汹涌,便向西行驶一百二十里,从富阳与分水之间的狭窄处渡江。随之始皇登上会稽山,祭祀禹帝,遥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颂德。然后起驾返回,归途中经过吴地,从江乘县渡过长江,沿海北上,抵达琅邪、之罘。始皇看见大鱼,即发箭将鱼射杀。接着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后便病倒了。
【原文】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胡三省注〗班书百官表:太仆,秦官,其属有车府令。〕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始皇崩在沙丘宫平台之中。〕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胡三省注〗文颖曰:轀輬车,如今丧轜车也。孟康曰:如衣车,有窗牖,闭之则温,开之则凉,故名。如淳曰:轀輬车,其车广大,有羽饰。沈约宋书礼志曰:汉制:大行载轀輬车,四轮;其饰如金根,加施组,连璧交路;四角金龙饰,衔璧,垂五采饰羽流苏,前后云画帷裳;樝文画曲轓,长与车等。太仆御驾六白骆马,以黑药灼其身为虎文。《史记正义》曰:棺,音馆,又古玩翻。轀,音温。“凉”,一作“輬”,音同。〕故幸宦者骖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赵高者,生而隐宫,〔〖胡三省注〗康曰:余刑显于市朝,宫刑在于隐室,故曰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胡三省注〗雅,素也。〕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然其计。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胡三省注〗长子,谓扶苏。〕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三省注〗通侯,汉曰彻侯,亦曰列侯。应劭曰:通,亦彻也;通者,言功德通于王室也。张晏曰:列侯者,见序列也。〕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胡三省注〗更,改也。〕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胡三省注〗属,之欲翻,付也。〕
【译文】
始皇帝很厌恶谈论“死”,因此群臣中没有人敢于提关于死的事。待到他病势更加沉重时,才命中车府令、兼掌符玺事务的赵高写诏书给长子扶苏说:“参加丧事处理,灵柩到咸阳后安葬。”诏书已封好,但却搁置在赵高处,没有交给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宫平台驾崩。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发生什么变故,于是就秘不发丧,将棺材停放在能调节冷暖的凉车中,由始皇生前最宠信的宦官在车的右边陪乘。所到一地,上呈餐饭、百官奏报事务与过去一样,宦官即从车中接受并批复奏事。只有胡亥、赵高及受宠幸的宦官五六个人知道内情。
当初,始皇帝尊重宠爱蒙氏兄弟,颇信任他们。蒙恬在外担任大将,蒙毅则在朝中参与商议国事,称为忠信大臣,即便是高级将领或丞相,也没有敢与他们一争高低的。赵高一生下来就被阉割了。始皇听说他办事能力很强,且通晓刑法,便提拔他担任了中车府令,并让他教小儿子胡亥学习审理判决诉讼案。胡亥非常宠爱他。赵高曾经犯下大罪,始皇派蒙毅惩治他。蒙毅认为赵高依法应被处死,但始皇因赵高办事灵活而赦免了他,并恢复了他的官职。赵高既然素来得到胡亥的宠幸,恰又怨恨蒙氏兄弟,便劝说胡亥,让他诈称始皇遗诏命杀掉扶苏,立胡亥为太子。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计策。赵高又说:“这件事如果不与丞相合谋进行,恐怕不能成功。”随即会见丞相李斯,说:“皇上赐给扶苏的诏书及符玺都在胡亥那里。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话罢了。这件事将怎么办呢?”李斯说:“怎么能够说这种亡国的话呀!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人所应当议论的啊!”赵高道:“您的才能、谋略、功勋、人缘以及获扶苏的信任,这五点全部拿来与蒙恬相比,哪一点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都比不上他。”赵高说:“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扶苏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您最终不能怀揣通侯的印信返归故乡的结局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担当皇位继承人的。希望您慎重地考虑一下,作出定夺!”丞相李斯听后认为赵高说的有理,便与他共同谋划,诈称接受了始皇的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又篡改始皇给扶苏的诏书,指斥他多年来不能开辟疆土、创立功业,却使士卒大量伤亡,并且数次上书,直言诽谤父皇,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获准解除监军职务,返归咸阳当太子;而将军蒙恬不纠正扶苏的过失,并参与和了解扶苏的图谋。因此令他们自杀,将兵权移交给副将王离。
【原文】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胡三省注〗班志,阳周县属上郡。《史记正义》曰:阳周,宁州罗川县之邑。属,之欲翻。今按天宝元年,改罗川县为真宁县。〕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胡三省注〗班百官表:护军都尉,秦官。又,汉王以陈平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当是时,恬已属吏,恐其军有变,故以李斯舍人为护军,使之护诸将也。〕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胡三省注〗据地理,代距沙丘甚远。盖毅还至代,即就系之。〕
遂从井陉抵九原。〔〖胡三省注〗班志:井陉在常山石邑县西。《史记正义》曰:井陉故关在并州石艾县东十八里,即井陉口。〕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胡三省注〗孟康曰:百二十斤曰石。班书货殖传:鮿鲍千钧。师古注曰:鮿,膊鱼也,即今之不着盐而干者也。鲍,今之䱒鱼也。而说者乃读鲍为鮠鱼之鮠,失义远矣。郑康成以鮠于煏室干之,亦非也。煏室干之,即鲍耳。盖今巴、荆人所呼鰎鱼者是也。秦皇载鲍乱臭者,则是䱒鱼耳;而煏室干者,本不臭也。鲍,白卯翻。鮿,音接。䱒,于业翻。鮠,五回翻。煏,蒲北翻。鰎,居偃翻。〕从直道至咸阳,发丧。〔〖胡三省注〗直道,即三十五年蒙恬所除者。〕太子胡亥袭位。
【译文】
扶苏接到诏书,哭泣着进入内室,打算自杀。蒙恬说:“陛下在外地,并未确立谁是太子。他派我率领三十万军队镇守边陲,令您担任监军,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仅仅一个使者前来传书,我们就自杀,又怎么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诈呢?!让我们再奏请证实一下,然后去死也不晚呀。”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们自行了断,扶苏于是对蒙恬说:“父亲赐儿子死,还哪里需要再请示查实呢!”随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便将他交给官吏治罪,囚禁在阳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担任护军,然后回报李斯、赵高。胡亥这时已听说扶苏死了,便想释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祷山川神灵求福后返回,赵高即对胡亥说:“始皇帝想要荐举贤能确定你为太子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蒙毅一直规劝他,认为不可如此。现在不如就把蒙毅杀掉算了!”于是逮捕了蒙毅,将他囚禁到代郡。
皇室车队于是从井陉抵达九原。当时正值酷暑,装载始皇遗体的凉车散发出恶臭,胡亥等便指示随从官员在车上装载一石鲍鱼,借鱼的臭味混淆腐尸的气味。从直道抵达咸阳后,发布治丧的公告。太子胡亥继承了皇位。
【原文】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胡三省注〗师古曰:三重之泉,言至水也。余谓锢者,治铜锢塞之也。三泉者,取九泉之数言之。〕奇器珍怪,徙藏满之。〔〖胡三省注〗谓徙府库之物以实陵便房中。〕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胡三省注〗康注引刘伯庄云:机相灌输,以防穿近者。予按文势,自机弩至辄射之,文意已足;机相灌输,是承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之意,作如是观,文意甚顺。〕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尽,闭之墓中。〔〖胡三省注〗藏重即泄,谓工匠若更为第二重机藏,与外人近,即泄其所以为机藏之事,故大事尽则皆闭之墓中。大事尽,句绝,谓既下窆,则送终之大事尽也。〕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胡三省注〗二事并见前。〕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胡三省注〗恬祖骜、父武及恬,三世皆事秦有功。〕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药自杀。
【译文】
九月,将始皇安葬在骊山皇陵,把铜熔化后灌入,堵塞住地下深处的水。又运来各种奇珍异宝,藏满墓穴。还下令工匠制作带有机关的弓弩,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即自动射杀。用水银做成百川、江河、大海,以机械灌注输送。墓穴顶部布有天文图象,底部设置地理模型。后宫嫔妃凡未生子女的,令她们全部陪葬。下葬以后,有人说工匠们制造隐藏的机械装置,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如果他们再作第二重机关,就会将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待送终的大事完毕后,那些工匠即被尽数封闭在墓穴中。
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杀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儿子子婴规劝说:“赵王赵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国田建杀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后胜,结果最终都亡了国。蒙恬兄弟是秦国的重臣、谋士,陛下却打算一下子就把他们抛弃、除掉。似此诛杀忠臣而扶立节操品行不端的人,是在内失去群臣的信任,在外使将士们意志涣散啊!”但是二世不听从劝告,随即杀掉了蒙毅,并要杀内史蒙恬。蒙恬说:“我们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孙,在秦国建立功业和忠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领兵三十多万,身体虽然被囚禁,但我的势力仍然足以进行反叛。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却还是要奉守节义,是因为我不敢辱没祖先的教诲,并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于是即吞服毒药自杀身亡。
【原文】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可知矣。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译文】
扬雄《法言》曰:有人问:“蒙恬赤胆忠心却被杀掉了,忠诚还有什么用呢?”回答说:“开山填谷修筑长城,西起临洮,东接辽水,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尸体却有余,蒙恬的这种忠诚是不足为辅助君王的。”
臣司马光曰: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时,蒙恬甘受他的驱使,如此蒙恬的不仁义是可知的了。但是蒙恬明白为人臣子所应守的道义,虽然没有罪而被处死,仍能够宁死忠贞不渝,不生二心,故而这也是很值得称道的了。
【原文】
◎ 秦二世皇帝·上〔〖胡三省注〗讳胡亥,始皇少子也。〕
秦二世皇帝 元年(壬辰 公元前209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译文】
◎ 秦二世·上
秦二世元年(壬辰 公元前209年)
冬季,十月,戊寅(初十),实行大赦。
春季,二世向东出巡郡县,李斯随从前往。一行人到达碣石后,又沿海南下至会稽。途中,二世将始皇帝过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并在旁边刻上随从大臣的名字,以此表彰先帝的丰功盛德,然后返回。
【原文】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胡三省注〗康曰:上音缺;下丘逆翻。余谓决,如字,决,裂也;裂开之隙,其间不能以寸,喻狭小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虽然,有所未可。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之。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胡三省注〗《索隐》曰:矺,贮格翻;《史记正义》音宅,与磔同,谓磔裂支体而杀之;温公类篇音竹格翻,磓也。杜,故周之杜伯国。班志,杜县属京兆,宣帝改曰杜陵。〕财物入于县官,〔〖胡三省注〗汉谓天子为县官。此县官,犹言公家也。〕相连逮者不可胜数。〔〖胡三省注〗言事相连及皆逮之。贡父曰:其人存,直追取之曰逮;其人亡,则讨而捕之。逮,易辞;捕,加力也。〕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胡三省注〗言不敢挟亲亲之恩废为臣之节,何得以此罪加之!〕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下,户嫁翻。调,徒钓翻。谓下郡县而调发之也。余谓下,读如字亦通。〕转输菽粟、刍稾。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译文】
夏季,四月,二世抵达咸阳,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就犹如驾着六匹骏马飞奔过缝隙一般的短促。我既已经统治天下,就想要尽享我的耳目所喜闻、乐见的全部东西,享尽我心意中所喜欢的任何事物,直到我的寿命终结,你认为这行吗?”赵高说:“这是贤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乱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虽然如此,还有不可做的地方,请让我来陈述一下:沙丘夺权之谋,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怀疑。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如今陛下刚刚即位,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恐怕会发生事变。我尚且战战栗栗,生怕不得好死,陛下又怎么能够这样享乐呀!”二世道:“那该怎么办呢?”赵高说:“陛下应实行严厉的法律、残酷的刑罚,使有罪的人株连他人,这样可将大臣及皇族杀灭干净,然后收罗提拔遗民,使贫穷的富裕起来,卑贱的高贵起来,并把先帝过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改用陛下的亲信。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暗中感念您的恩德;祸害被除掉,奸谋遭堵塞,群臣没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润泽、大恩厚德的。如此,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乐了。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计策了!”二世认为赵高说得有理,于是便修订法律,务求更加严厉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总是交给赵高审讯惩处。就这样,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阳街市上被斩首示众,十名公主在杜县被分裂肢体而死,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受牵连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内宫,单单搁置到最后才议定罪过。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将闾说:“你不尽臣子的职责,罪该处死!由行刑官执法吧!”将闾说:“在宫廷的礼仪中,我未曾敢不听从司仪人员的指挥;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违背礼节;受皇上的命令应对质询,我未曾敢言辞失当说过什么错话,这怎么叫作不尽为臣子的职责啊?希望听你们说说我的罪过然后再去死!”使臣说:“我不与你作什么商量,只奉诏书行事!”将闾于是便仰天大呼三声“天”,说:“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随即拔剑自杀。整个皇室均为此震惊恐惧。公子高打算逃亡,但又害怕株连族人,因此上书说:“先帝未患病时,我入宫便赐给我饮食,外出便赐给我乘车,先帝内府的衣服,我得到赏赐,宫中马厩里的宝马,我也得到赏赐。我本应跟随先帝去死,却没能这样做。似此作为儿子便是不孝,作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没有资格生存在世上的。因此我请求随同先帝去死,愿被葬在骊山脚下。希望陛下垂怜。”书上给了二世,二世高兴异常,召见赵高,给他看公子高的上书,说:“这可以算是急迫无奈了吧?”赵高道:“作为臣子担心死亡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有空闲图谋什么造反的事呀!”二世随即允准了公子高的上书,并赐给他十万钱作为安葬费。
二世下令重新营修阿房宫,又尽行征调五万名身强力壮的人去咸阳驻防守卫,让他们教习射御。这批人和狗马禽兽要消耗的粮食很多,估计会供不应求,二世便下令到郡县中调拨,转运输送豆类、谷物、饲草、禾秆到都城,但规定押运民夫都自带口粮,同时还下令咸阳城三百里之内不准食用这批谷物。
【原文】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胡三省注〗《史记正义》曰:即河南阳城县;班志,属颍川郡。阳夏县属淮阳国。《括地志》:陈州太康县,本汉阳夏县地。盘洲洪氏曰:阳夏乡去太康县三十里。夏,音贾。班志,蕲县属沛郡,有大泽乡。〕是时,发闾左戍渔阳,〔〖胡三省注〗鼂错曰:秦以谪发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索隐》曰:闾左,谓居闾里之左也。秦时,复除者居闾左。今力役凡在闾左者尽发之也。又云:凡居以富强为右,贫弱为左。秦役戍多富者,役尽,兼取贫弱而发之也。班志,渔阳县属渔阳郡。《括地志》:渔阳故城在檀州密云县南十八里,在渔水之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胡三省注〗师古曰:人所聚为屯。长,帅也。〕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胡三省注〗师古曰:其官本尉耳,时领戍人,故为将尉。《索隐》曰:尉,官也;汉旧仪:大县三人。其尉将屯九百人,故云将尉。〕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胡三省注〗以百姓贤扶苏而楚人怜项燕也。〕为坛而盟,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而攻蕲,蕲下。〔〖胡三省注〗收大泽乡之兵以攻蕲也。〕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胡三省注〗班志:符离、銍、酇、谯属沛郡。《姓谱》:葛国既灭,其后以国为氏。柘,苦二县属淮阳国。宋白曰:柘县,古襄氏之邑;春秋时,陈之株野;汉为柘县,以邑有柘沟而名;唐为宋州柘城县。亳州真源县,古苦县地。徇,辞峻翻,略地也。銍,竹乙翻。师古曰:此县本借酇字为之,音嵯。王莽改县为赞治,则此县亦有赞音。苦,音怙。〕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胡三省注〗班志,陈县属淮阳国。《史记正义》曰:今陈州城本楚襄王所筑陈国城也。师古曰:守丞,谓郡丞之居守者;一曰:郡守之丞,故曰守丞。原父曰:秦不以陈为郡,何庸有守!守,谓非正官,权守者耳。余按秦分天下为郡县,郡置守、尉、监,县置令、丞、尉。原父以此守为权守之守,良是。迁、固二史作“守令皆不在”,此作“守尉皆不在”,盖二史“令”下缺“尉”字,而通鉴“尉”上缺“令”字也。师古曰:谯门,谓门上为高楼以候望者耳。楼,一名谯,故谓美丽之楼为丽谯;亦呼为巢。所谓巢车者,亦于兵车之上为楼以望敌也。谯,巢,声相近。〕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胡三省注〗师古曰:监门,卒之贱者;耳、余以卑贱自隐。张晏曰:监门,里正卫也。〕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胡三省注〗欲起者,不能受辱,欲起与吏亢也。蹑,尼辄翻,蹑其足也。笞,丑之翻。〕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谢之。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胡三省注〗陈胜,字涉。〕陈涉素闻其贤,大喜。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则野无交兵,〔〖胡三省注〗六国皆为与国,则兵不交锋于野矣。〕县无守城,〔〖胡三省注〗诸县皆畔秦复为六国,无复为秦守城者。〕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胡三省注〗刘德曰:若云张大楚国也。张晏曰:先是楚已为秦所灭,今立楚为张。〕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上悦。
【译文】
秋季,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在蕲县聚众起兵。当时,秦王朝征召闾左贫民百姓往渔阳屯戍守边,九百人途中屯驻在大泽乡,陈胜、吴广均被指派为屯长。恰巧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推测时间已无法按规定期限到达渔阳防地。而按秦法规定,延误戍期,一律处斩。于是陈胜、吴广便趁着天下百姓生计愁苦、对秦的怨恨,杀掉押送他们的将尉,召集戍卒号令说:“你们都已经延误了戍期,当被杀头。即使不被斩首,因长久在外戍边而死去的本来也要占到十之六七。何况壮士不死则已,要死就图大事!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吗!”众人全都响应。陈胜、吴广便诈以已死的扶苏和故楚国的大将项燕为名,培土筑坛,登到上面宣布誓约,号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起义军随即攻陷大泽乡,接着招收义兵扩军,进攻蕲。蕲夺取后,即令符离人葛婴率军攻掠蕲以东地区,相继攻打铚、酂、苦、柘、谯等地,全都攻下了。义军沿路招收人马,等到抵达陈地时,已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千余,步兵数万人。当攻打陈城时,郡守和郡尉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谯楼下的城门中抵抗义军,不能取胜,郡丞被打死。陈胜于是领兵入城,占据了陈地。
当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结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秦国灭魏时,听说两个人是魏国的名士,便悬重赏征求他们。张耳、陈馀于是改名换姓,一起逃到了陈地,充任里门看守来糊口。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经因陈馀出了小过失而鞭笞他,陈馀想要与那官吏抗争,张耳踩他的脚,让他接受鞭笞。待那小官离开后,张耳将陈馀拉到桑树下,数落他说:“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现在遇上一点小的侮辱,就想跟一个小官吏拼命啊!”陈馀为此道了歉。及至陈胜率义军已进入陈地,张耳、陈馀便前往陈胜的驻地通名求见。陈胜一向听说他俩很贤能,故而非常高兴。恰逢陈地中有声望的地方人士和乡官请求立陈胜为楚王,陈胜就拿这件事来询问张耳、陈馀的意见。二人回答说:“秦王朝暴乱无道,兼灭别人的国家,残害百姓。而今您冒万死的危险起兵反抗的目的,就是要为天下百姓除害啊。现在您才到达陈地即要称王,是向天下人显露您的私心。因此希望您不要称王,而是火速率军向西,派人去扶立六国国君的后裔,替自己培植党羽,以此为秦王朝增树敌人。秦的敌人多了,兵力就势必分散,大楚联合的国家多了,兵力就必然强大。这样一来,在野外军队不必交锋,遇到县城没有兵为秦守城。铲除残暴的秦政权,占据咸阳,以号令各诸侯国。灭亡的诸侯国得到复兴,您施德政使它们服从,您的帝王大业就完成了!如今只在一个陈县就称王,恐怕会使天下人斗志松懈了。”陈胜不听从这一意见,即自立为楚王,号称“张楚”。
在那时,各郡县的百姓都苦于秦法的残酷苛刻,因此争相诛杀当地长官,响应陈胜。秦王朝的宾赞官谒者从东方归来,把反叛的情况奏报给二世。二世勃然大怒,将谒者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治罪。于是,以后回来的使者,二世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便回答说:“一群盗贼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郡守、郡尉正在追捕他们,现在已经全部抓获,不值得为此忧虑了。”二世即颇为喜悦。
【原文】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胡三省注〗吴广,字叔。荥阳县属三川郡。〕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胡三省注〗《姓谱》:武姓,宋武公之后。余谓自有諡法,以武为諡者多矣,而必以武姓为宋武公之后,何拘也!唐志氏族以为武氏出自姬姓,周平王少子生而有文在手曰“武”,遂以为氏。此由武后而傅会为之说也。赵明诚金石录有汉敦煌长史武班碑云:昔殷王武丁克伐鬼方,官族析分,因以为氏。邵姓,周文王子邵公奭之后;或言第十一子聃季载之后。〕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胡三省注〗予,读曰与。〕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胡三省注〗殷王武丁封叔父于河北,是为邓侯,后因氏焉。班志,汝阴县属汝南郡,故胡国。九江,本楚地,秦灭楚,分置九江郡;项羽灭秦,以封黥布;汉高祖更名淮南国;武帝复曰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胡三省注〗班志,东城县属九江郡。《括地志》:东城故城,在濠州定远县东南五十里。〕立襄强为楚王。〔〖胡三省注〗《姓谱》:襄,鲁庄公子襄仲之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胡三省注〗《索隐》曰:房,邑名;爵之于房,号曰房君。上柱国,楚爵之尊者。蔡,以国为氏。〕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译文】
陈胜任命吴广为代理楚王,督率众将领向西攻击荥阳。
张耳、陈馀又劝说陈胜,请出奇兵向北攻取原来赵国的土地。于是,陈胜便任命他过去的好友、陈地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拨给士卒三千人,攻取故赵国的土地。
陈胜又令汝阴人邓宗率军攻略九江郡。这时,楚地数千人为一支的军队,数不胜数。
葛婴到达东城后,立襄强为楚王。后来闻悉陈胜已立为楚王,就杀了襄强返回陈县奏报。但陈胜仍然将葛婴杀掉了。
陈胜令周率军向北攻取故魏国的土地。任命上蔡人、封号“房君”的蔡赐为上柱国。
陈胜听说周文是陈地德才兼备的人,通晓军事,便授给他将军的印信,命他领兵向西进攻秦王朝。
【原文】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胡三省注〗师古曰:白马津在今滑州白马县界。《括地志》:白马故城,在滑州卫南县西南二十四里。戴延之西征记曰:白马故城即卫之漕邑。〕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馀城。馀皆城守。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胡三省注〗班志曰,范阳县属涿郡。应劭曰:在范水之阳。〕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胡三省注〗蒯彻,即蒯通,班书避武帝讳,改“彻”为“通”。蒯,丘怪翻,姓也。《左传》,晋有大夫蒯得。〕“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胡三省注〗师古曰:檄者,以木简为书,长尺二寸,用征召也;有急,则加以鸟羽插之,所以示急疾也。〕武信君曰:“何谓也?”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硃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博士孔鲋谏曰:〔〖胡三省注〗鲋,魏相子顺之子,孔子八世孙,即前藏书者也。〕“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胡三省注〗跌,踢而踣也。〕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胡三省注〗师古曰:戏,水名,在京兆新丰东;今有戏水驿。其水本出蓝田北界,至此而北流入渭。苏林曰:戏在新丰东南三十里。〕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胡三省注〗班表曰:少府,秦官,掌山林、池泽之赋以给共养。《姓谱》:齐人降鄣,子孙去邑为章氏。〕“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胡三省注〗秦之刑徒已论者,输作骊山。〕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胡三省注〗服虔曰:人奴产子,家人之产奴。师古曰:奴产子,犹今人云家生奴。仲冯曰:人奴一物,产子又一物。臣瓒曰:人奴之产子,今田客家儿。〕周文走。
【译文】
武臣等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分赵各县,劝说当地有声望的人士,这些地方人士都纷纷响应。武臣等便沿途收取兵众,得数万人,武臣号称为“武信君”。武臣的大军接连攻下故赵国的十几个城市,其他的城市都固守不降。武臣便率军向东北攻击范阳。范阳人蒯彻劝武信君说:“您一定要先打胜仗而后才扩大地盘,先进攻得手然后才取得城市,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您若果真听从我的计策,就可以不进攻便使城市投降,不作战便能夺取土地,传送一篇征召、声讨的文书,便可使千里之地平定,如此行吗?”武臣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蒯彻道:“范阳县令徐某,怕死且贪得无厌,他想在别的县之前投降。您若认为徐某是秦王朝所任用的官吏,就如同杀戮前面那十城的秦朝官员一样杀了他,那么边地所有的城市都将固若金汤,无法攻克了。假如您送给我侯印,让我授给范阳县令,使他乘坐王侯显贵所乘的车子,驱驰在旧燕、赵国的城外,那么燕、赵地的城市就可不战而降了。”武臣说:“好吧!”即拨给蒯彻一百辆车、二百名骑兵及君侯的印信去迎接徐县令。燕、赵旧地风闻此消息后,不战便举城投降的就有三十余个城市。
陈胜已经派出了周文的部队,便因秦王朝的政治混乱,而生有轻视秦的意思,不再设置防备。博士孔鲋规劝说:“我听兵法上说:‘不依靠敌人不来攻我,而是仰仗我之不可以被攻打。’如今您凭借敌人不来进攻,而不依靠自己设防不怕为敌所攻,一旦遭遇挫折不能奋起,则悔恨也来不及了。”陈胜说:“我的军队,就不必烦劳先生您操心了。”
周文沿路收取兵众到达函谷关,已是战车千辆,士卒几十万,至戏亭,驻扎了下来。二世这时才大惊失色,连忙与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啊?”少府章邯道:“盗贼已临城下,人多势强,现在征调附近各县的军队抵抗,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发配在骊山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很多,请赦免他们,并授给他们兵器去迎击敌军。”二世于是下令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骊山的刑徒、奴婢所生之子不能充当战士的限制,将他们全部征发去攻打楚军,大败周文的军队,周文逃跑。
【原文】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胡三省注〗班表:前、后、左、右将军,周末官,秦因之,位上卿。汉大将军比三公。〕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胡三省注〗燕,涿郡以北之地。代,常山以北之地。河内本魏地,时属河东郡。〕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译文】
张耳、陈馀抵达邯郸,听到周文撤退的消息,又闻悉为陈胜攻城掠地后归还的众将领,多因谗言陷害而获罪,遭到诛杀,便劝说武臣,让他自己称王。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任命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并派人报知陈胜。陈胜大怒,想要尽灭武臣等人的家族,发兵攻打赵王。柱国房君蔡赐规劝道:“秦王朝尚未灭亡就杀武臣等人的家族,这是使又一个秦王朝复生啊。不如趁此庆贺他为王,令他火速率军向西进攻秦。”陈胜认为说得有理,便听从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移到宫中软禁起来,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派使者前去祝贺赵王即位,催促他赶快发兵向西入函谷关。张耳、陈馀劝赵王武臣说:“您在赵地称王,并非楚王陈胜的本意,所以祝贺您称王,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一旦楚灭掉了秦,必定要发兵攻打赵国。因此希望您不要向西出兵,而是领兵往北攻占旧燕地、代地,向南收取河内,以此扩大自己的地盘。这样一来,赵国南面可以扼守黄河,北面有燕、代旧地可为声援,楚即便战胜了秦,也肯定不敢制约赵国。楚如果不能胜秦,赵国的分量就必然加重。如此,赵国乘秦、楚两家疲惫衰败之机崛起,即可以得行己志,达到统治天下的目的了。”赵王认为说得不错,于是便不向西进军,而是派韩广领兵夺取燕国故土,李良攻取常山,张夺取上党。
【原文】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胡三省注〗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以扰龙事孔甲,为豢龙氏。及晋,士会自秦归晋,其处者为刘氏。师古曰:沛本秦泗水郡之属县。李斐曰:沛,小沛也。《索隐》曰:汉改泗水郡为沛郡,治相城,故以沛县为小沛。沛,博盖翻。汉高帝事始此。〕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胡三省注〗班志,下相县属临淮郡。《索隐》曰:按相,水名,出沛国。沛有相县;于相水下流置县,故曰下相。《括地志》:下相故城,在泗州宿豫县西北七十里。项燕为楚将,封于项,子孙以邑为氏。吴县,会稽郡治所,故吴都也。〕狄人田儋起兵于齐。〔〖胡三省注〗服虔曰:儋,音负担之担。师古曰:儋,音丁甘翻。〕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胡三省注〗服虔曰:准,音拙。应劭曰:隆,高也。准,颊权准也。颜,额颡也。李斐曰:准,鼻也。文颖曰:音准的之准。晋灼曰:《战国策》云:眉目准頞权衡。《史记》:秦始皇蜂目长准。李说、文音是也。师古曰:颊权“䪼”字,岂当借准为之!服音、应说皆失之。黑子,今中国通呼为黡子,吴、楚俗谓之志;志者,记也。〕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胡三省注〗秦法:十里一亭。亭长,主亭之吏;亭,谓停留客旅宿食之馆。《史记正义》曰:《国语》有寓室,即今之亭也。亭长,盖今之里长,民有讼诤,吏留平辨,得成其政。“泗上”,《史记》作“泗水”。《括地志》:泗水亭在徐州沛县东一百步;有高祖庙。〕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胡三省注〗班志,单父县属山阳郡。单,音善。父,音甫。妻,七细翻。吕公女,是为吕后。〕
【译文】
九月,沛人刘邦在沛起兵,下相人项梁在吴起兵,狄人田儋在齐国旧地起兵。
刘邦,字季,为人高鼻梁、眉骨突起如龙额,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对人友爱宽厚,喜欢施舍财物给人,心胸开阔,素来有远大的志向,不安于从事平民百姓的日常耕作。起初,刘邦担任泗水亭长,单父县人吕公,喜爱给人相面,看见刘邦的形状容貌,认为很不寻常,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原文】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胡三省注〗应劭曰:沛,县也;丰,其乡也。孟康曰:后沛为郡而丰为县。师古曰:丰本沛之聚邑耳。〕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胡三省注〗师古曰:被,加也;被酒,为酒所加也。〕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胡三省注〗妪,老母也。应劭曰:秦襄公自以居西,主少昊之神,作西畤,祠白帝。至献公时,栎阳雨金,又作畦畤,祠白帝。少昊,金德也;赤帝,尧后,谓汉也;杀之,明汉当代秦。〕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胡三省注〗班志,芒县属沛郡;砀县属梁国。应劭曰:二县之间,有山泽之固,故隐其间。宋白曰:亳州永城县,汉芒县地。《括地志》:宋州砀山县在州东一百五十里,本汉砀县;砀山在县东。芒,音忙。砀,音唐;师古又音宕。〕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胡三省注〗据曹参传曰:参为椽,何为主吏。孟康曰:主吏,功曹也。《姓谱》:宋支子食采于萧,后因为氏。〕“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胡三省注〗师古曰:城守者,守其城也;音狩。后皆类此。〕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胡三省注〗言投刘季以自保也。〕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胡三省注〗春秋之时,楚僭王号,其大夫多封县公,如申公、叶公、鲁阳公之类是也。今立季为沛公,用楚制也。〕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译文】
不久,刘邦以亭长身分奉县里委派遣送被罚服营建劳作的夫役到骊山去,途中许多夫役逃亡。刘邦据此推测待到骊山时人已经都跑光了,于是便在行至丰乡西面的泽中亭后,停下来休息饮酒,到了晚上即释放所送的夫役们说:“你们都走吧,我也从此逃命去了!”夫役中年轻力壮的汉子愿意跟随他的有十余人。
刘邦喝醉了,夜间从小道走进湖沼地,遇到一条大蛇挡在道上,他随即拔剑斩杀了大蛇。一位老妇夫哭着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啊,化为蛇,挡在小道上,而今却被赤帝的儿子杀了!”说罢就忽然不见了踪影。刘邦随后逃亡、隐藏在芒、砀的山泽中,这山泽间于是常常出现怪异现象。沛县中的年轻人闻讯后,大都想要去归附他。
及至陈胜起兵,沛县县令打算举城响应,主吏萧何、狱掾曹参说:“您身为秦朝官吏,现在想要背叛朝廷,以此率领沛县的青年,恐怕他们不会听从您的号令。望您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来,可得数百人,借此威胁大众,众人便不敢不服从了。”县令于是便命樊哙去召刘邦来见,这时刘邦的部众已有百十来人了。县令事后很懊悔,担心召刘邦等人来会发生什么变故,就下令关闭城门,防守城池,并要诛杀萧何、曹参。萧、曹二人大为惊恐,翻过城去投奔刘邦以求自保。刘邦便在绸绢上草就一书,用箭射到城上,送给沛县的父老,陈说利害关系。父老们便率领年轻一辈一起杀掉了县令,敞开城门迎接刘邦,拥立他为“沛公”。萧何、曹参为刘邦召集沛县青年,得三千人,以此响应诸侯抗秦。
【原文】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胡三省注〗韦昭曰:扛,举也。《索隐》曰:《说文》云:扛,横关对举也。〕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胡三省注〗徐广曰:尔时未言太守。余谓战国之时,郡守只称守,景帝中二年七月始曰太守。《姓谱》:武王克商,子孙分散,以殷为氏。〕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胡三省注〗眴,音舜,动目而使之也。〕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胡三省注〗《释名》:印,信也,所以封物以为验也;亦言因也,封物相因付也。绶,受也,系印之组也,以相授受也。应劭汉官曰:绶长丈二尺,法十二月;广三尺,法天、地、人。〕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胡三省注〗言所杀自数十至百人也。〕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胡三省注〗《说文》曰:慴,失气也,音之涉翻。〕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胡三省注〗下县,会稽管下诸县也。师古曰:非郡所都,故谓之下也。〕籍是时年二十四。〔〖胡三省注〗项籍始此。〕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周市徇地至狄,〔〖胡三省注〗周市,魏人。〕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胡三省注〗详,读曰佯,诈也。应劭曰:古杀奴婢皆当告官。儋欲杀令,故诈缚奴以谒也。廷,县廷也。〕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译文】
项梁是故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因曾经杀过人,与他哥哥的儿子项羽逃到吴中躲避仇家。吴中有声望的士人能都在项梁之下,不及他。项羽少年时学习识字和写字,学不成即抛开了,去习练剑法击刺之术,又未学成。项梁为此非常生气,项羽说:“识字写字,记名姓就行了!学剑也不过是只能抵挡一人,不值得去学。要学就学那可以抵抗万人的本事!”项梁因此便教授项羽兵法,项羽喜不自胜,但是在略知兵法大意之后,又不肯学下去。项羽身长八尺多,力能独自举鼎,才干、器度超过了一般人。会稽郡郡守殷通听到陈胜起兵抗秦的消息后,想要发兵响应陈胜,便令项梁和桓楚指挥所发动的兵马。这时,桓楚正亡命江湖之中。项梁说:“桓楚在逃亡中,没有人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只有项羽知道他的行踪。”项梁就嘱咐项羽持剑候在外面,自己又进去与郡守同坐,说:“请您召见项羽,让他接受命令去召回桓楚。”殷通说:“好吧。”项梁唤项羽入内受命。不一会儿,项梁向项羽使了个眼色说:“可以动手了!”项羽随即拔剑斩下了殷通的头。项梁手提郡守的头颅,佩带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侍从护卫们见状惊慌失措,混乱不堪,被项羽所击杀的有百十来人,一府之人都吓得趴在地上,没有一个敢于起身的。项梁随后便召集他从前熟悉的有势力的强干官吏,把所以要起事反秦的道理宣告给他们知晓,即征集吴中的兵员,命人收取郡下所属各县丁壮,得精兵八千人。项梁自己做了会稽郡郡守,以项羽为副将,镇抚郡属各县。项羽此时年方二十四岁。
田儋是故齐国国君田氏的族人。他的堂弟田荣,田荣的弟弟田横,都势力雄厚,家族强盛,颇能博得人心。楚将周带兵巡行占领地方到达了狄县,狄县闭城固守。田儋假意将他的奴仆捆绑起来,让一伙年轻人跟着来到县衙门,想要进见县令,报请准许杀奴。待见到狄县县令时,田儋即趁势击杀了他,随后召集有声望有权势的官吏和青年说:“各诸侯都反叛秦朝自立为王了。齐国是古时候就受封建立的国家。我田儋,是齐王田氏族人,应当为齐王!”于是即自封为齐王,发兵攻击周。周的军队退还。田儋随即率军向东攻取、平定了旧齐国的土地。
赵国将领韩广带兵往北攻掠故燕国的土地。燕地有势力的豪强打算共同拥立韩广为燕王。韩广说:“我的母亲尚在赵国,不可这么做。”燕地的人说:“赵国正西边担忧秦国的威胁;南面忧虑楚国的威胁,它自己的力量已不能禁止我们。况且以楚国的强大,还不敢杀害赵王将相的家属,赵国难道就敢加害您的家属吗?!”韩广于是就自立为燕王。过了几个月,赵国即将韩广的母亲和家属送回了燕国。
【原文】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胡三省注〗师古曰:谓投间隙而微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有厮养卒走燕壁,〔〖胡三省注〗如淳曰:厮,贱者也。公羊传曰:厮役扈养。韦昭曰:析薪为厮,炊烹为养。厮,音斯。〕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胡三省注〗棰,马挝也。〕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胡三省注〗参,犹三也。〕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胡三省注〗宁陵即汉之宁陵县,属陈留郡。《括地志》曰:宋州宁陵城,古宁陵也。〕咎在陈,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胡三省注〗周之列国,卫最后亡。〕
【译文】
赵王武臣与张耳、陈馀在燕国边界处夺取土地。武臣抽空悄悄外出,被燕军俘获。燕国将他囚禁起来,想据此要求赵国割让土地。赵国的使者赴燕请求放人,都被燕国杀了。这时,赵军有一个火夫跑到燕军的营地,进见燕将说:“您知道陈耳、陈馀想要什么吗?”燕将答道:“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国王罢了。”赵军火夫笑着说:“您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所要的是什么啊。武臣、张耳、陈馀,持马鞭,唾手攻克故赵国的数十城,张、陈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向南称王,哪里会甘心于一辈子做将相啊!不过是因为大势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为王,故暂且按年龄的长幼,先立武臣为王,以此安定赵国的民心。现在赵地已经平定顺服了,这两人便也想分赵国土地而称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您正好囚禁了赵王,此二人名为求释赵王,实则想让燕国将赵王杀掉,以使他们俩分赵国而自立。一个赵国尚且不把燕国放在眼里,更何况两个贤能的国君相互扶持,来声讨您杀害赵王的罪行啊。如此,灭掉燕国是很容易的了!”燕军将领于是便归还赵王,由那位火夫驾车送他返回了赵国。
周市从狄县还楚,到达故魏国土地时,想要立故魏国公子宁陵君魏咎为王。但魏咎恰巧在陈县陈胜那里,不能到魏地来,而魏地已经平定,诸侯便都想立周市为魏王。周市说:“天下昏乱,忠臣即出现。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王朝,依此道义,必定要立故魏国国君的后裔才行。”诸侯坚持请求拥立周市,周市最终还是推辞不接受,派人往陈县迎取魏咎,往返五次,陈胜才将魏咎送还,立他为魏王,周市担任魏相。
这一年,二世将卫国国君卫角废黜为平民,卫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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