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三·高后纪第三
高皇后吕氏,〔荀悦曰:“讳雉之字,曰野鸡。”应劭曰:“礼,妇人从夫谥,故称高也。”师古曰:“吕后名雉,字娥姁,故臣下讳雉也。姁,音许于反。”〕生惠帝。佐高祖定天下,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师古曰:“父谓临泗侯吕公也。兄谓周吕侯泽、建成侯释之。”〕惠帝即位,尊吕后为太后。太后立帝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师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书,二曰诏书。制书者,谓为制度之命也,非皇后所得称。今吕太后临朝行天子事,断决万机,故称制诏。”〕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苏林曰:“台,音胞胎。”〕封诸吕六人为列侯。语在《外戚传》。
元年春正月,诏曰:“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辠、妖言令〔师古曰:“罪之重者戮及三族,过误之语以为妖言,今谓重酷,皆除之。”〕,议未决而崩,今除之。”二月,赐民爵,户一级。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师古曰:“特置孝弟力田官而尊其秩,欲以劝厉天下,令各敦行务本。”〕夏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师古曰:“连聚非一,故名丛台。盖本六国时赵王故台也,在邯郸城中。”〕立孝惠后宫子强为淮阳王,〔如淳曰:“外戚恩泽侯表曰皆吕氏子也,以孝惠子侯。”晋灼曰:“汉注名长。”韦昭曰:“今陈留郡。”〕不疑为恒山王,〔如淳曰:“今常山也,因避文帝讳改曰常。”〕弘为襄城侯,朝为轵侯,〔师古曰:“轵,音只。”〕武为壶关侯。秋,桃李华。
二年春,诏曰:“高皇帝匡饬天下,〔师古曰:“匡,正也。饬,整也。饬,读与敕同,其字从力。”〕诸有功者皆受分地为列侯,〔师古曰:“分,音扶问反。”〕万民大安,莫不受休德。〔师古曰:“休,美也,音虚虯反。他皆类此。”〕朕思念至于久远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谊,施后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师古曰:“以功之高下为先后之次。”〕臧于高庙,世世勿绝,嗣子各袭其功位。其与列侯议定奏之。”丞相臣平言:〔师古曰:“陈平。”〕“谨与绛侯臣勃、〔师古曰:“周勃。”〕曲周侯臣商、〔师古曰:“郦商。”〕颖阴侯臣婴、〔师古曰:“灌婴。”〕安国侯臣陵等议,〔师古曰:“王陵。”〕列侯幸得赐餐钱奉邑,〔应劭曰:“餐与湌同。诸侯四时皆得赐餐钱。”文颖曰:“湌,邑中更名算钱,如今长吏食奉,自复媵钱,即租奉也。”韦昭曰:“熟食曰湌,酒肴曰钱,粟米曰奉。税租奉禄,正所食也。四时得闲赐,是为湌钱。湌,小食也。”师古曰:“餐、湌同一字耳,音千安反。湌,所谓吞食物也。餐钱,赐厨膳钱也。奉邑,本所食邑也。奉,音扶用反。”〕陛下加惠,以功次定朝位,〔如淳曰:“功大者位在上。功臣侯表有第一、第二之次。”〕臣请臧高庙。”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服虔曰:“县有夷蛮曰道。”师古曰:“羌道属陇西郡。”〕武都道山崩。〔师古曰:“武都道属武都郡。”〕夏六月丙戌晦,日有蚀之。秋七月,恒山王不疑薨。行八铢钱。〔应劭曰:“本秦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即八铢也。汉以其太重,更铸荚钱,今民间名榆荚钱是也。民患其太轻,至此复行八铢钱。”〕
三年夏,江水、汉水溢,流民四千余家。〔师古曰:“水所漂没也。”〕秋,星昼见。
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如淳曰:“《列女传·周宣姜后》:脱簪珥,待罪永巷,后改为掖庭。”师古曰:“永,长也。本谓宫中之长巷也。”〕诏曰:“凡有天下治万民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驩心以使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驩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昬乱,不能继嗣奉宗庙,守祭祀,不可属天下。〔师古曰:“属,委也,音之欲反。”〕其议代之。”群臣皆曰:“皇太后为天下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顿首奉诏。”五月丙辰,立恒山王弘为皇帝。〔晋灼曰:“《史记》惠帝元年,子不疑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二年,常山王薨,即不疑也。以弟襄城侯山为常山王,更名义。丙辰,立常山王义为帝。义更名弘。汉书一之,书弘以为正也。”师古曰:“即元年所立弘为襄城侯者,晋说是也。”〕
五年春,南粤王尉佗自称南武帝。〔韦昭曰:“生以武为号,不稽古也。”师古曰:“此说非也。成汤曰‘吾武甚’,因自号武王。佗言武帝亦犹是耳,何谓其不稽古乎?”〕秋八月,淮阳王彊薨。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六年春,星昼见。夏四月,赦天下。秩长陵令二千石。〔应劭曰:“长陵,高祖陵,尊之,故增其令秩也。”〕六月,城长陵。〔张晏曰:“起县邑,故筑城也。”师古曰:“此说非也。《黄图》云:长陵城周七里百八十步,因为殿垣,门四出,及便殿掖庭诸官寺皆在中。是即就陵为城,非止谓邑居也。”〕匈奴寇狄道,攻阿阳。〔师古曰:“狄道属陇西。阿阳,天水之县也。今流俗书本或作河阳者,非也。”〕行五分钱。〔应劭曰:“所谓荚钱者。”〕
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余人。春正月丁丑,赵王友幽死于邸。己丑晦,日有蚀之,既。以梁王吕产为相国,赵王禄为上将军。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夏五月辛未,诏曰:“昭灵夫人,太上皇妃也;武哀侯、〔张晏曰:“高帝兄伯也。”〕宣夫人,高皇帝兄姊也。〔如淳曰:“皆追谥。”〕号谥不称,其议尊号。”丞相臣平等请尊昭灵夫人曰昭灵后,武哀侯曰武哀王,宣夫人曰昭哀后。六月,赵王恢自杀。秋九月,燕王建薨。南越侵盗长沙,遣隆虑侯灶将兵击之。〔应劭曰:“灶姓周,高祖功臣也。隆虑,今林虑也,后避殇帝讳,故改之。”师古曰:“虑,音庐。”〕
八年春,封中谒者张释卿为列侯。〔孟康曰:“宦官也。”如淳曰:“百官表谒者掌宾赞受事。灌婴为中谒者,后常以阉人为之。诸官加中者,多阉人也。”〕诸中官、宦者令丞皆赐爵关内侯,食邑。〔如淳曰:“列侯出关就国,关内侯但爵耳。其有加异者,与之关内之邑,食其租税。宣纪曰‘德、武食邑’是也。”师古曰:“诸中官,凡阉人给事于中者皆是也。宦者令丞,宦者署之令丞。”〕夏,江水、汉水溢,流万余家。
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于未央宫。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下至郎吏各有差。大赦天下。
上将军禄、相国产顓兵秉政,〔师古曰:“顓,读与专同。”〕自知背高皇帝约,〔师古曰:“非刘氏而王,非有功而侯。”〕恐为大臣诸侯王所诛,因谋作乱。时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在京师,以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告兄齐王,令发兵西。章欲与太尉勃、丞相平为内应,以诛诸吕。齐王遂发兵,又诈琅邪王泽发其国兵,并将而西。产、禄等遣大将军灌婴将兵击之。婴至荥阳,使人谕齐王与连和,待吕氏变而共诛之。〔师古曰:“变谓发动也。”〕
太尉勃与丞相平谋,以曲周侯郦商子寄与禄善,使人劫商令寄绐说禄〔师古曰:“绐,诳也。”〕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王,诸侯王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足下不急之国守藩,〔师古曰:“之,往也。”〕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何不速归将军印,以兵属太尉,〔师古曰:“属,音之欲反。”〕请梁王亦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禄然其计,使人报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不便,计犹豫〔师古曰:“犹,兽名也。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此兽性多疑虑,常居山中,忽闻有声,即恐有人且来害之,每豫上树,久之无人,然后敢下,须臾又上。如此非一,故不决者称犹豫焉。一曰陇西俗谓犬子为犹,犬随人行,每豫在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故云犹豫也。麂,音几。”〕未有所决。禄信寄,与俱出游,过其姑吕嬃。〔张晏曰:“嬃,音须。”师古曰:“吕后妹。”〕嬃怒曰:“汝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师古曰:“言见诛灭,无处所也。处,字或作类,言无种类也。”〕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无为它人守也!”
八月庚申,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师古曰:“窋,曹参子也,音竹出反。”〕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师古曰:“数,责之也,音数具反。”〕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状告产。〔师古曰:“齐楚俱在山东,连兵西向,欲诛诸吕,亦犹六国为从以敌秦,故言合从也。从,音子容反。”〕平阳侯窋闻其语,驰告丞相平、太尉勃。勃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张晏曰:“纪通,信子也。尚,主也,今符节令也。”晋灼曰:“纪信焚死,不见其后。《功臣表》云:纪通,纪成之子,以成死事,故封侯。”师古曰:“晋说是也。”〕乃令持节矫内勃北军。〔师古曰:“矫,诈也,诈以天子之命也。”〕勃复令郦寄、典客刘揭说禄,〔应劭曰:“典客,今大鸿胪也。”师古曰:“揭,音竭。”〕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令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禄遂解印属典客,〔师古曰:“属,音之欲反。”〕而以兵授太尉勃。勃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师古曰:“袒,脱衣袖而肉袒也。左右者,偏脱其一耳。袒,音徒旱反。”〕军皆左袒。勃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召朱虚侯章佐勃。勃令章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内相国产殿门。产不知禄已去北军,入未央宫欲为乱。殿门弗内,俳佪往来。〔师古曰:“俳佪犹傍偟,不进之意也。俳,音裴。”〕平阳侯驰语太尉勃,勃尚恐不胜,未敢诵言诛之,〔邓展曰:“诵言,公言也。”〕乃谓朱虚侯章曰:“急入宫卫帝。”章从勃请卒千人,入未央宫掖门,〔师古曰:“非正门而在两旁,若人之臂掖也。”〕见产廷中。餔时,遂击产。产走。天大风,从官乱,莫敢斗者。逐产,杀之郎中府吏舍厠中。〔如淳曰:“《百官表》:郎中令掌宫殿门户,故其府在宫中,后转为光禄勋。”〕
章已杀产,帝令谒者持节劳章。〔师古曰:“慰问之。”〕章欲夺节,谒者不肯,章乃从与载,因节信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师古曰:“因谒者所持之节,用为信也。章与谒者同车,故为门者所信,得入长乐宫。”〕还入北军,复报太尉勃。勃起拜贺章,曰:“所患独产,今已诛,天下定矣。”辛酉,斩吕禄,笞杀吕嬃。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师古曰:“分,音扶问反。”〕
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尊立文帝。语在周勃、高五王传。
赞曰:孝惠、高后之时,海内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无为,故惠帝拱己,〔师古曰:“垂拱而治。”〕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闼,〔师古曰:“闼,宫中小门,音他曷反。”〕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师古曰:“滋,益也。殖,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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