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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书案·
  


广阳杂记选

 

〔清〕刘献廷·著
 

凡一卷共三页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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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一


  池北偶谈十则

  王士禛著

  ○台湾府县

  康熙二十二年台湾平,设府一,曰台湾府,县三,曰台湾、曰凤山、曰诸罗;又设总兵官、分巡厦门道各一员驻焉。幅员之广,古未有也。

  ○荷兰贡物

  荷兰国自康熙六年入贡,今二十五年。台湾平,设郡县,其王耀汉连氏甘勃氏遣陪臣宾先吧芝复奉表进贡。表词有云:“外邦之丸泥尺土,乃是中国飞埃;异域之勺水蹄涔,原属天家滴露”云云。贡物:大珊瑚珠一串,照身大镜二面,奇秀琥珀二十四块,大哆啰绒十五疋,中哆啰绒十疋,织金大绒毯四领,乌羽缎四疋,绿倭缎一疋,新机哔叽缎八疋,中哔叽缎十二疋,织金花缎五疋,白色杂样细软布二百一十九疋,文采细织布一十五疋,大细布三十疋,白毛里布三十疋,大自鸣钟一座,大琉璃灯一圆,聚耀烛台一悬,琉璃盏异式五百八十一块,丁香三十担,冰片三十二斤,甜肉豆蔻四瓮,厢金小箱一只(内丁香油、蔷薇花油、檀香油、桂花油各一罐),葡萄酒二桶,大象牙五支,厢金鸟铳二十把,厢金马铳二十把,精细马铳十把,彩色皮带二十佩(厢金马铳中用),绣彩皮带十佩(精细马铳中用),精细小马铳二十把,短小马铳二十把,精细鸟铳十把,厢金佩刀十把,起花佩刀二十把,厢金双利剑十把,双利阔剑十把,起金花单利剑六把,照星月水镜一执,江河照水镜二执,雕制夹板三只。

  ○台湾开科

  康熙丁卯夏四月,福建提督张云翼疏请台湾乡试宜照甘肃宁夏例,于闽场另编字号,额中一、二名。礼部覆准:台湾新经归附,文教初开,应将台湾一府三县生员,照甘肃宁夏之例,另编字号,额外取中举人一名;得旨允行。是科五十一名苏峨,凤山县附学生,习“易经”。

  ○史阁部

  康熙二十年,吴江吴汉槎(兆骞)自宁古塔归京师;驻防将军安某者,老将也,语之曰:“子归可语史馆诸君。昔王师下江南、破扬州时,吾在行间;亲见城破时,一官人戴巾衣氅,骑一驴诣军营,自云我史阁部也。亲王引与坐,劝之降,以洪承畴为比。史但摇首云:“我此来只办一死,但虑死不明白耳”。王百方劝谕,终不从,乃就死。此吾所目击者。史书不可屈却此人云。”

  ○乙将军

  乙将军邦才,山东青州人;以总兵官随史相守广陵,同日授命。

  ○任太守

  任民育,山东济宁人,中甲子乙榜,为扬州知府,亦不屈死。志皆轶之。

  ○南尚书

  工部尚书渭南南公二太(居益)巡抚福建时,红毛番以明月珠、珊瑚树、异香、火马诸珍宝物贿请互市。公绝其使,焚其贡物,口占一诗云:“明月珊瑚贵莫言,番书字字诳军门。牙前立下焚珠令,不敢持将献至尊”。授部将以方略,讨之;系其酋高文律。闽人立石平远台,以纪公绩:此崇祯间事也。康熙六年(丁未)五月,荷兰贡使卑独攀呵闰等入贡;时公侄廷铉为主客郎中,与予共事,为述之如此。

  ○刘念台先生

  刘念台先生居常敝帷穿榻,瓦破釜;士大夫饰舆骑而来者,多毁衣以入。偶服紫花布衣,士大夫从而效之,布价顿高。会稽令赵士谔问疾,至榻前,见其单陋,出而叹曰:“岂意今日得睹管幼安!”万历丁巳京察,韩浚、刘廷元寻怨东林。士谔时为考功,争之曰:“刘大行之清修,人所不堪;此谔所亲见者。”乃止。给事中徐耀使浙,渡江来见,先生辞之。耀曰:“昔人不得见刘元城,以为如过泗洲不得见大圣。耀如徒返,何颜见乡之父老乎?”先生乃见之。其为世所企慕如此。黄少詹石斋祭告禹陵,事竣谒先生,及门者三,先生不见。曰:“际此乱朝,岂大臣徜徉山水之日!”石斋闻之即行。

  海宁吴忠节公麟征初第时,常梦至一古寺,有角巾而书碑者,所书乃文信国零丁洋诗;问之旁人,曰:“山阴刘宗周也。”后二公先后殉国。

  ○神鱼井

  何腾蛟字云从,明末以都御史抚楚。其先山阴人,戍贵州黎平卫,遂为黎平人。所居有神鱼井,素无鱼。腾蛟生,鱼忽满井,五色巨鳞,大者至尺余;居人异之。后腾蛟尽节死,井忽无鱼。

  ○厦门塼刻

  明季崇祯庚辰岁,有闽僧贯一者居鹭门(即今厦门)。夜坐,见篱外坡陀有光;连三夕,怪之。因掘地得古塼,背印两圆花突起,面刻古隶四行;其文曰:“草鸡夜鸣,长耳大尾;干头衔鼠,拍水而起;杀人如麻,血成海水。起年灭年,六甲更始。庚小熙皞,太平千纪”。凡四十字。闽县陈衎盘生明末,著“槎上老舌”一书,备记其语。至今癸亥,四十四年矣。识者曰:鸡,酉字也;加草头、大尾、长耳,郑字也。干头,甲字;鼠,子字也:谓郑芝龙以天启甲子起海中为群盗也。明年甲子,距前甲子六十年矣。庚小熙皞,寓年号也。前年万正色克复金门、厦门,今年施琅克澎湖,郑克塽上表乞降,台湾悉平。六十年海氛,一朝荡涤;此固国家灵长之福,而天数已预定矣。异哉!


  附录二
                     
  王士禛著

  香祖笔记六则

  ○台湾沿革

  台湾古荒服,在福建东南大海中,西界于漳,南邻于粤,北与闽安相直。其水道则东连日本,南邻琉球、暹罗、吕宋、荷兰诸国。其沿革莫得而详也。

  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作乱,都督俞大猷剿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台湾。大猷不敢偪,留偏师驻澎湖岛,时哨鹿耳门外,徐俟其敝。道乾遁往占城。道乾既去,澎湖驻师亦罢。

  天启改元,有颜思齐者为日本国甲螺(犹头目也),引倭酋归一王屯台湾,闽人郑芝龙附之,始建安平镇城。既而荷兰国人舟遭飓风至此,爱其地,借居之;遂与倭约:尽有台湾之地,而岁输鹿皮三万。荷兰国人善火器,其居台湾也,以夹板船为犄角;虽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畏之。又建赤崁城以居。

  顺治庚寅,日本甲螺郭怀一谋逐荷兰人事觉,怀一被杀于欧汪(在今凤山县界)。辛丑,郑成功自江南败归,势日蹙,顿军厦门。适日本甲螺何斌与荷兰酋长隙,潜诱成功进取台湾。鹿耳门诘屈回旋,沙浮水浅,猝难飞渡;成功舟至,水忽涨十余丈,巨舰纵横毕济,遂克台湾。荷兰国人与成功战不利,退保安平镇城,其酋归一王以死拒之。成功力攻不克,乃环山列营以困之。荷兰人势穷,以十余艘决战。成功用火攻,尽焚之;荷兰人遁归其国。成功既有台湾,以赤崁城为承天府,改台湾土城为安平镇,总名曰东都。未几,成功死,其子经居鹭江(即今厦门);成功弟世袭阴有窃据意,经攻逐之,世袭渡海来归。经僭立,改东都曰东宁,改县曰州;设安抚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辛酉,经死,子克塽嗣。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福建总督姚启圣用间谍阴结傅为霖为内应;事泄,为霖遇害。明年(癸亥),靖海将军施烺奉命率舟师进讨。六月,自铜山抵澎湖八罩湾,连克虎井、桶盘诸屿,誓师戒严。郑克塽奉表降,诏赴京师,隶旗下。于其地设台湾府,统台湾、凤山、诸罗三县,隶福建布政使司云。

  ○台湾风信

  台湾风信与他海殊异:风大而烈者为飓,又甚者为台。飓倏发倏止,台常连日夜不止。正、二、三、四月发者为飓,五、六、七、八月发者为台。九月则北风初烈,或至连月,为九降。过洋以四、七、十月为稳,以四月少飓、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春,天气多晴暖故也。六月多台,九月多九降,最忌。台飓俱多挟雨,九降多无雨而风。凡台将至,则天边有断虹:先见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者曰屈鲎。土番识风草,草生无节则一年无台,一节则台一次,多节则多次。飓之名以时而异:正月初四日曰接神飓,初九日曰玉皇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廿九日曰乌狗飓,二月二日曰白须飓,三月三日曰上帝飓,十五日曰真人飓,廿三日曰马祖飓(真人多风,马祖多雨)。以上春三月共三十六飓,此其大者。四月八日曰佛子飓,五月五日曰屈原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六月十二日曰彭祖飓,十八日曰彭婆飓,廿四日曰洗炊笼飓,七月十五日曰鬼飓,八月一日曰君飓,十五日曰魁星飓,九月十六日曰张良飓,十九日曰观音飓,十月十日曰水仙王飓,廿六日曰翁爹飓,十一月廿七日曰普庵飓,十二月廿四日曰送神飓,廿九日曰火盆飓。廿四日以后皆曰送年风(按升庵先生云:飓当作□,音贝)。

  ○三宝姜

  凤山县有姜名三宝姜,相传明初三宝太监所植,可疗百病。

  ○灵箭

  诸罗县番首名大眉者,每岁东作时,诸番请其出射。射所及之地,稼辄大熟;号灵箭。

  ○吴六奇

  海宁孝廉查伊璜(继佐),崇祯中名士也。尝冬雪偶步门外,见一丐避庑下,貌殊异。呼问曰:“闻市井有铁丐者,汝是否?”曰:“是也。”“能饮乎?”曰:“能。”引入,发醅坐而对饮。查已茗艼,而丐殊无酒容。衣以絮衣,不谢径去。

  明年,复遇之西湖放鹤亭下,露肘跣行。询其衣,曰:“入春不须此,已付酒家矣。”曰:“曾读书识文字乎?”曰:“不读书识字,何至为丐耶!”查奇其言,为具汤沐而衣履之。询其氏里,曰:“吴姓,六奇名,东粤人。”问何以丐?曰:“少好博进,败其产,故流转江湖。自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敢以为污!”查遽起捉其臂曰:“吴生海内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吴生矣!”留与痛饮一月,厚资遣之。

  六奇者,家世潮阳,祖明世为观察;以樗蒲故,遂为窭人。既归粤,寄食充驿卒,稔知关河阨塞、形势。会王师入粤,逻者执六奇。六奇曰:“请得见大帅言事。”既见,备陈诸郡形势;因请给游札数十通,散其土豪。所至郡县,壁垒皆下。帅上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广东水陆师提督。

  孝廉家居久,不复记忆前事。一旦,有粤中牙将叩门请谒,致吴书问,以三千金为寿,邀致入粤。水行三千里,供帐极盛。度梅岭,已遣其子迎候道左。所过,部下将吏皆负籣抱弩矢为前驱。抵惠州,吴躬自出迎,仆从杂沓,拟于侯王。至戟门,则蒲伏泥首。登堂,北面长跪,历叙往事,无所忌讳。入夜,置酒高会,身行酒炙,歌舞妙丽,丝竹迭陈;诸将递起为寿。质明,始罢。自是留止一载,装累钜万。将归,复以三千金为寿,锦绮、珠贝、珊瑚、犀象之属不可訾计。查既归数年,值吴兴私史之狱,牵连及之;吴为之营救,查遂获免于难。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游后圃,圃有英石一,峰高二丈许;深赏异之。再往,已失此石。问之,则以巨舰载致吴中矣。今石尚存查氏之家。

  六奇后卒官,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谥“顺恪”。

  ○刘泽清

  南渡时,东平伯刘泽清者,字鹤洲,曹州人;天启中,户部尚书郭允厚家奴也。后充本州捕盗弓手。少无赖,为乡里所恶,徒居曹县。遭离乱,从军,积功至总兵官。金陵立福王,遂为藩伯,开府淮阴。其兄,忘其名,字凤洲,崇祯时亦至总兵官,御敌殁于王事,称名将;非泽清比也。

  泽清为人,阴狠惨毒,睚眦必报,曹县士大夫罹其祸者甚众。泽清在江淮县有故居,空无人;一日,诸生十数辈僦饮其宅,或拾一锦鞋于内阁中,传玩之,座中有谑者。泽清知之,使健儿名捕至淮,尽杀之。中表兄某,夙有违言;遣人召之。中表惧,祈哀于泽清之母,为婉转申救。泽清佯许诺,礼待颇厚。既辞归,立遣健儿途中拉杀之。已而大兵渡淮,泽清迎降;归于京师,以叛案有连,至芦沟桥伏法,行路快之。不数年,子姓无孑遗,故居为墟。


  附录三

  《觚剩》十六则(钮琇著)

  ○布囊焚余

  张元著先生起自海中,部落解散,窜身僧寺;杭守臣觇得之,与爱仆杨贯玉、幕友罗自牧同被执。就逮之日,公乌巾葛衣;不言不食者数日,惟啜水而已。临刑,二卒以竹舆舁至江口,先生从舆中出,见江上青山夹岸,始一言曰:“好山色!”因索笔研,作绝命词付行刑者;自牧与贯玉俱从死焉。所著诗词,贮一布囊,悉为逻卒所焚。其遗在僧寺及民家者,仅数篇。近体三首云:

  义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位在于滇?桐江空系严光钓,震泽难回范蠡船。
  生比鸿毛犹负国,死将碧血欲支天。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青史传!

  又:

  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特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尽鸱夷?

  又:

  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到来晚节惭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
  双□难容五岳往,一帆仍向十洲归。迭山迟死文山蚤,青史他年任是非!

  古风一首会:

  苏卿仗汉节,十九岁华迁。管宁客辽阳,亦阅十九年。
  还朝千古事,归国一身全。余生独不辰,家国两荒烟。
  飘零近廿载,仰止愧前贤。岂意避秦人,反作楚囚怜。
  蒙头来故里,城郭尚依然。髣佛丁令威,魂游华表巅。
  有腼此面目,难为父老言。智者以为辱,愚者笑我顽。
  或有贤达士,谓此胜锦旋。人生七尺躯,百岁岂复延?
  所贵一寸丹,可踰金石坚。求仁而得仁,抑又何难焉!

  ○释氏亲送

  吴易字日生,其母夫人善绣观音,技同针绝,乞绣者一金始得一幅。生易之夕,遥见双灯前导,有帕首少妇引朱衣童入室,倏然不见,而易堕地;盖释氏亲送也。长而文誉日著,膂力过人。以癸未进士,授兵部职方司。时南都已陷,归举义旗;聚舟师数千,结营长白荡。吴提督兵下吴江,众遂解散,全家俱溺于水。易乘小舴舰遁去,匿嘉善钱氏园中;日夜酣饮痛哭,不发一言。为逻者执送武林军门,谕降不从,竟磔于市。

  ○益都高义

  顺治十六年海上之变,金坛荐绅罹祸最酷。王公明新名在逆籍,身戮家徒。有妾方孕,行至山东红花浦,产儿旅舍。杨老仆密启曰:“覆巢之下,已无完卵;一线之系,在兹婴儿。此去冯益都家不远;我主为其门下士,受知极深;驰告求匿,必能纳也。”妾是其言。杨乃襁儿于怀,痛哭夜走,叩益都之门。时冯公在告,然曰:“此,我事也!”疾挥杨去,遂命侍姬乳之;名曰协一,示与己出无二。协一年至弱冠,昆山徐司寇高益都之义,女内侄以字协一;闻者传为美谈。今协一以益都荫,历仕至广州太守。而金坛王氏之孥复以输金归自塞外,完聚骨肉,仍享膴仕:皆益都存孤之德也。

  (以上录自《觚剩》卷一“吴觚·上”)

  ○姜楚兰

  刘东平泽清建阃淮阴,兴屯置榷,兼课渔盐;不赀之富,几亚郿坞。淮浦名倡姜楚兰者,色艺冠时,尤善琵琶。素与某生交驩;生金尽,则每出缠头锦,为生取酒。一日,闻刘巡视浦上,兰特凝妆登临街小楼,鼓数曲,繁音彻外。刘从肩舆中谛听良久,意兹丽曲必成纤手,亟遣从骑索之。得兰大喜,即携至幕府,宠之专房,时以弦歌自娱。居踰月,兰启刘曰:“君侯牙树名邦,绂膺高爵;帷幄之谋、金鼓之役,皆非贱妾所敢预闻。至于披较琴书、品置服玩,窃有微长;妾固不惜纤躯,晨夕于君侯之侧也”。刘掀髯大笑曰:“解语花,亦欲窥我清秘耶!”因命以筦钥之任;金玉锦绣,悉以委焉。未几,天旅南下,刘惶惧出阅黄河。兰折简致生曰:“资虬髯之帑,济鹔裘之困,未为过也。愿借昆奴,速完□遇!”生遂泛画舫于城下,裍载宵行。刘归,视兰室么弦在壁,黼帐□如;抚膺太息而已。鼎革后,东平远窜;兰自越返淮,与生偕老。

  (录自《觚剩》卷三“吴觚·下”)

  ○延平女子

  邮亭旅舍,好事者往往贋为巾帼之语,书以媚笔,以资过客传诵,多不足信。

  沈公子二闻夜宿垛庄,所见延平女子题壁诗,骑尘未远,墨痕犹新;小记短章,悽惋可诵。惜其依违寡断,阅者不无“夫人少商量”之叹也!

  序云:

  妾闽峤名家,延平著姓。十三织素,在家赋娇女之诗;二八结缡,新妇获参军之配。何异莫愁南国,得嫁阿侯;庶几弄玉秦楼,相逢萧史。方调琴瑟,顿起干戈;夫死于兵,妾乃被掠。含羞辞故里,魂销剑浦之津;掩面强登舆,肠断西陵之路!兹当北上,永隔南天;爰题驿舍数言,聊破愁城百迭。嗟乎!昔年薰香染翰,粉印青编;今日滴血濡毫,绡封红泪。秋坟鬼唱,哀似峡猿三两声;青冢魂归,恨拟胡笳十八拍。

  诗云:

  野烧猎猎北风哀,细马毡车去不回;紫玉青陵怅已矣,泉台当有望乡台。

  那堪驿舍又黄昏,桦烛三条照泪痕。想像延津沈孤剑,相期青冢一归魂!

  昨夜严亲入梦来,教儿忍死暂徘徊!曹瞒死后交情薄,谁把文姬赎得回?

  不道临时死亦难,强为欢笑泪偷弹。同行女伴新梳裹,皂帕蒙头压绣鞍。

  后书“庚申季秋,延平张氏题于沂水县垛庄驿舍”。


  (录自《觚剩》卷四“燕觚”)


  ○蒋山佣

  顾亭林先生(炎武)行奇学博,负海内重名;玉峰三徐先生,皆其宅相也。有“答监修徐学士书”,以龙门雄健之笔,间作丽词;以商山沈隐之年,深言时事。览其遗编,别为一格;岂谊切渭阳,不觉语之工而思之迫欤!书曰:

  幼时侍先祖,自十三、四岁读完《资治通鉴》后,即示之以邸报;泰昌以来,颇窥崖略。然忧患之余,重以老髦,不谈此事已二十年,都不记忆。而所藏史录、奏状一二千本,悉为亡友借观;中郎被收,琴书俱尽。承吾甥来札惓惓,勉以一代文献,岂非生平至愿!恐衰朽未足副此。然既遇周情,兼叨下问;观书柱史,不为无缘。正未知绛人甲子、郯子云师,可备赵孟、叔孙之对否耳?夫史书之作,鉴往所以训今。忆昔庚辰、辛巳之间,国步阽危,方州瓦解;而老臣硕彦品节矫然,下多折槛之陈,上有转圜之听。思贾谊之言,每闻于谕旨;烹弘羊之论,屡见于封章:遗风善政,迄今可想。而昊天不吊,大命忽焉!山岳崩颓,江河日下;三风不警,六逆弥臻。以今所睹,国维人表,视崇祯之代十不得二、三;而民穷财尽,又倍蓰而无算矣。身当史局,因事纳规,造膝之谋、沃心之告,有急于编摩;固不待汗简奏功,然后为千秋金鉴之献也。关辅荒凉,非复十年以前风景。而鸡肋蚕丛,尚烦武略;飞刍挽粟,岂顾民生!至有六旬老妇、七岁孤儿,挈米八斗,赴营千里;于是强者鹿铤、弱者雉经,阖门而聚哭投河,并村则张旗抗令。此一方之隐忧,而庙堂之上或未之深悉也。吾以望七之龄,客居斯土:饮瀣餐霞,足怡贞性;登岩俯涧,将卜幽栖。恐鹤唳之重惊,即鱼潜之匪乐!是以忘其出位,贡此狂言;请赋“祈招”之诗,以代“麦秋”之祝!不忘百姓,敢自托于鲁儒;维此哲人,庶兴哀于周雅。当事君子,倘亦有闻而太息者乎!东土饥荒,颇传行旅;江南水旱,亦察舆谣:涉青云以远游,驾四牡而靡骋。所望随示以音问!不悉。

  先生在南时,号蒋山佣。中年以后,迹绝故乡,遍游燕、齐、秦、晋间以终。常言生平最憎者舟舆;而炊梁跨卫,乃此身安处也。其持论畸僻,往往类此。

  (录自《觚剩》卷六“秦觚”)

  ○雪遘

  浙江海宁县查孝廉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酬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

  家居岁暮,命酒独酌。顷之,愁云四合,雪大如掌。因缓步至门,冀有乘兴佳客,相与赏玩。见一丐者避雪庑下,强直而立;孝廉熟视良久,心窃异之。因呼之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是汝耶?”曰:“是也。”问:“能饮乎?”曰:“能。”因令侍童以壶中余酒倾瓯与饮,丐者举瓯立尽。孝廉大喜,复炽炭发醅,与之约曰:“汝以瓯饮,我以卮酬;竭此醅乃止。”丐尽三十余瓯无醉容,而孝廉颓卧胡床矣;侍童扶掖入内,丐逡巡出,仍宿庑下。达旦雪霁,孝廉酒醒,谓其家人曰:“我昨与铁丐对饮甚欢;观其衣极蓝缕,何以御此严寒?亟以我絮袍与之!”丐披袍而去,亦不求见致谢。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暮春之初,偕侣携觞,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复挈之归寺,询以旧袍何在?曰:“时当春杪,安用此为!已质钱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因问曾读书识字否?丐曰:“不读书识字,不至为丐也!”孝廉悚然心动,薰沐而衣履之。徐谂其姓氏、里居;丐曰:“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只以早失父兄,性好博游,遂致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思,其敢忘乎!”孝廉亟起捉其臂曰:“吴生固海内奇杰也!我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矣。”仍命寺僧沽梨花春一石,相与日夕痛饮。盘桓累月,赠以屝屦之资,遣归粤东。

  六奇世居潮州,为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耽游卢雉,失业荡产,寄身邮卒。故于关河孔道、险阻形胜,无不谙熟。维时天下初定,王师由浙入广,舳舻相衔;旌旗钲鼓,喧耀数百里不绝。凡所过都邑,人民避匿村谷间,路无行者;六奇独贸贸然来,逻兵执送麾下。因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奇有义结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只以四海无主,拥众据土,弄兵潢池。方今九五当阳、天旅南下,正蒸庶徯苏之会、豪杰效用之秋。苟假奇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群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踰月,而破竹之形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是六奇运箸之谋,所投必合;扛鼎之勇,无坚不破: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之间,位至通省水陆提督。

  当六奇流落不偶时,自分以污贱终;一遇查孝廉解袍衡门、赠金萧寺,且有“海内奇杰”之誉,遂心喜自负,获以奋迹行伍,进秩元戎。尝言:“天下有一人知己,无若查孝廉者。”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持三千金存其家;另奉书币邀致孝廉来粤,供帐舟舆,俱极腆备。将度梅岭,吴公子已迎候道左,执礼甚恭;楼船箫管,由胥江顺流而南。凡辖下文武僚属,无不愿见查先生,争先馈贻;箧绮囊珠,不可胜纪。去州城二十里,吴躬自出迎;八驺前驰、千兵后拥,导从仪卫,上拟侯王。既迎孝廉至府,则蒲伏泥首,自称“昔年贱丐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幸先生辱临,糜丐之身,未足酬德!”居一载,军事旁午,凡得查先生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赀,几至钜万。其归也,复以三千金赠行;曰:“非敢云报,聊以志淮阴少年之感耳。”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钺者,购得朱相国“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论置极典;吴力为孝廉奏辩,得免。

  孝廉嗣后益放情诗酒,尽出其橐中装,买美鬟十二,教之歌舞。每于良宵开宴,垂帘张灯;珠声花貌,艳彻帘外:观者醉心。孝廉夫人亦妙解音律,亲为家伎拍板,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昔孝廉之在幕府也,园林极胜;中有英石峰一座,高可丈许,嵌空玲珑,若出鬼制。孝廉极所心赏,题曰“绉云”。阅旬往视,忽失此石;则已命载巨舰送至孝廉家矣;涉江踰岭,费亦千缗。今孝廉既没,青蛾老去;林荒池涸,而英石峰岿然尚存。

  ○徙民

  甲寅春月,续迁番禺、顺德、新会、东莞、香山五县沿海之民。先画一界,而以绳直之。其间多有一宅而半弃者,有一室而中断者;浚以深沟,别为内外。稍踰跬步,死即随之。迁者委居捐产,流离失所;而周、李余党,乘机剽掠。巡抚王公来任,安插赈济,存活甚众。公以病卒于粤,遗疏极言其状,始得复界,流民乃有宁宇。

  ○浚濠得碑

  吴逆之乱,潮州镇刘进忠首叛,遥为声援。平藩尚可喜讨之,以次子尚之孝督师,屡出无功;凤凰山一战,挫尤甚。乙卯,可喜于粤秀山后浚濠筑垒,为固守计;于土中得一碑。其上有文云:

  挖破老龙伤粤秀,八风吹箭入佗城。种柳昔年曾有限,看花今日岂无情!残花已自知零落,折柳何须问废兴!可怜野鬼黄砂碛,直待刘终班马鸣!

  其文似诗似谶,未有能解其意者。

  (以上录自《觚剩》卷七《粤觚·上》)

  ○张将子

  张孝起,字将子;吴江人。崇祯十三年,特赐进士,任廉州府推官。城陷,被执。永历元年,始得出狱;从幸梧州,迁兵科给事中兼掌吏科。四年,会十三营自楚战败,入行在,跋扈不法;孝起疏劾其罪,直声大震。有郧国公高必正者,闯贼李自成之妻弟也;骄蹇尤甚。孝起责以大义,卒慑服焉。

  五年,从幸南宁。孝起出为高、雷、廉、琼四府巡抚;未至,四府已陷,乃入廉州山中依靖氛将军邓耀于龙门岛。后依漳平伯周金汤;金汤败走,孝起仓卒被执,不食七日,死之。

  ○五华山故宫

  云南五华山,永历故宫在其上。顺治丁亥,洪承畴督师由贵竹大路取滇,李定国拒战曲靖;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至黄草坝,入省城。永历遁至阿瓦,三桂重购得之,缢于贵阳府。三桂以功封平西王,遂据山上故宫;增修二十余载,备极崇丽。康熙癸丑,三桂反,出攻长沙抗命;乙卯,僭尊号。丁巳,病死;伪周洪化,其孙也。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由福建进征西粤,亦由四川黄草坝直薄省城,俘伪洪化斩之,滇南大定。

  康熙癸亥,金陵邵子为章赴幕楚雄,访其父老得实,题四截句于壁;一时争相传和。诗曰:

  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脉绝南蛮。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

  军威南朔敢称雄,转眼兴亡一瞬中。他日龙门成纪传,君臣父子总无公!

  行营历历草萋萋,铜柱摩崖手自题。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

  岧峣天半起觚棱,不尽亭台取次登。心力刚枯人事去,秋风谁与哭西陵?

  邵子诗笔敏妙,惜有濡头之癖;落魄寡俦,故不甚显于时。

  ○跛金

  金光字公绚,浙江义乌人;知书,有权略。尚可喜从辽阳入关,得光甚喜,置之幕下;凡有计议,必咨于光而后行。然光颇自负,意不欲屈人下;乘间潜逃。可喜遣健卒追还,抉其足筋,令不可走;而礼爱益加。于是,“跛金”之名遂著。

  顺治中,可喜入粤,进爵平南王。其长子俺达公之信,酗酒暴逆。王之宫监适有事于公所,偶值其醉,忽指监曰:“汝腹何大也?此中必有奇宝;我欲开视之。”以匕首刺监腹,应刃而毙。王之堂官王化者,年已六十余;盛夏苦暑,袒而立于庭。之信憎其老年,笑于化曰:“汝须眉太白,我当黑之!”遂缚曝烈日中,自巳至酉;百计求免,始得脱。王大忿恚,呼之信,杖之三十;而专恣益甚。光因乘间言:“俺达公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废而立次子固山!”王深然其说;因循犹豫,终未即行。光窥王无废立意,恐谋泄见疑,遂曲顺之信所为;凡凿山开矿、煮海鬻盐、遣列郡之税使、通外洋之贾舶,无不从光擘画。以是藩府之富几甲天下,而光之富亦拟于王。

  丙辰二月,郑锦下东莞、马雄入南海,赵天元、谢厥扶俱以舟师迎降。之信计无所出,乃杀光以辞于敌;谓“向之抗衡上国、久持弗下者,皆此人之为也!”遂纳款伪周。时可喜屏居旧府,闻之,深悔不用光言,以速光之死;流涕太息者累月。不久,亦殁。

  ○伪牍谕降

  泉州人江几,少年无赖,踰墙窃人妇,堕地伤足而跛,共呼“拐子”;海中郑氏之党也。受伪命为将军,聚众邵武山间,蔓延衢、信。其所领卒,皆裹首露足,轻捷善走;峭壁百丈,攀缘如飞。频出剽掠,官军莫能谁何!

  时吴留村公开府八闽,计欲谕降,而以未得通使为忧。江右有翁韬、郭国祚,因相与谋,作吴公伪牍。既成,步行三百余里,越壑踰岩,抵其帐下。江发书怒,将杀之;伪总兵高茂方谏曰:“将军雄据险要,勒兵数万;水战凫轻、山斗猿捷,而驰骤平原非其长也。况地无千里之饶、粮无千年之积,出则势不能远、守则师无所资;其能久乎?许之,犹不失我富贵!”江是其言,遂释二人归;然纳款之期,犹豫未决。韬与国祚径造吴公辕门请见,言机密事。公命延入,因抵掌陈江几可抚状,且权宜擅假公书,罪应死。公闻之大喜曰:“壮士可用也!”立作手札,择标下之有干略者,偕以行。先是,茂方力劝几,几已心动;至是,遂率其所部伪官百员、众七万余人出降。吴公奏闻于朝,各与爵赏有差。

  康熙辛未,虞山瞿修龄在吴抚军幕,亲见国祚年止二十余,美如冠玉;乃能深探贼巢、直登宪府,负荆飞之勇、成连贾之功,可谓奇矣!

  (男蕙卜识曰:庚寅夏五,蕙寓羊城。有持副帅郭公刺,以《觚剩》为请,蕙携谒焉。羽扇风流,令人钦揖。揖蕙而言曰:“予即《粤觚》中所载‘伪牍谕降’之郭某也。片纸功名,谬辱先公采拾,幸矣。惜乎!予不及见公,而未得尽为公所知者。予自江贼既抚,成功不居,负勇莫试;改名世耀,应选翘关,委任千夫长。值台湾未靖,师驻泉州;距彭城三十六岛,势阻险要,师不克进。金门总制陈公龙谓予善习流,简率甲士,结阵扬帆,指挥鹢首;不数日而尽捣其穴,台湾以平。靖海将军施公朗题叙战功,加衔都督,推授古北口镇标游府。恭遇銮舆北幸,得邀顾问。时上御日本贡刀,令予跨赤骦以试,深蒙嘉叹;随手授曰:‘资尔武备,戮力王家!’越日,载锡龙章,昭示奖劝。寻转参戎,量移副帅;此粤之干城所由寄也。塞雁北征、岭鸿南集,风尘戎马,老我岁华。而英龄锐志,犹若从觚余,勃勃欲发。请续志之,无负表微之遗意!”蕙窃念先严秉笔时,颇以公不见用为惜;讵公建牙东来而墨庄久闭,已不复有扬其伟烈耶!因录其言于后,庶不虚此乞书之一遇云。)

  ○金首

  厦门(按:为“台湾”之误)远在海中,郑氏平后,始拓有其地,置一府三县。通州王孝廉兆升令台湾,其家人归,言县南百余里,山林蓊翳,獠民居之;盖亦一蛮地也。其俗:男女皆裸,各以方幅布蔽其丑处;并无屋宇,即于深树间屈枝结叶为居。中国人误入其地,缚而杀之;以金涂首,悬于家。有此者,众号强宗;祭则拜而祝曰:“愿汝来世再生为人,仍入吾国,复为吾杀,受吾享祀!”其愚诞如此。

  (以上录自《觚剩》卷八《粤觚·下》)

  ○义娘

  泉州府同安之厦门,前朝中左所地也。顺治初,为“海寇”郑锦所据。壬辰,我师进剿,郑寇大掠子女而还。有骑士挟一妇人于马上,过同安东关,妇见道旁有井,绐骑士下马小遗,即跃入井;骑士窥井大怒,连发三矢中妇肩而去。越十日,有村民薛姓者由村入城,行至半途,天甫向晓,忽于烟雾中见一妇人韶年丽容,身衣碧色短襦、腰系淡黄裙,双趾纤细,文履高屐;迎前泣曰:“妾乃厦门难妇王氏也;夫死于兵而妾被掠,矢志不辱,投身东关道旁之井。闻君夙有高义,幸出我于井,拔箭敛尸,埋棺井侧!妾当随事默佑,以报君德。”薛应曰:“诺。”妇忽不见。是日,薛适有事于县,如意而出;因于东关往求井,妇宛然在焉。偶遇博场,薛欲验妇语,遂入场下采,复获大胜。囊钱还家,与子弟话其事。即以钱买棺,约子弟同至井所;出妇尸,额貌如生,为之拔箭整衣履,殡而埋之。其地去井丈余,前临大道。又月余,薛梦妇拜谢而言曰:“妾荷君之义,幸获安葬;妾身虽朽,而妾心之感君者不朽也。阴府悯妾之节,命妾香火于此。君若为妾立尺五之庙,则妾之报君当不止曩昔矣。惟君终始之!”薛觉而惊异。次日,舁运砖土,筑成小庙,并以瓣香酬赛。自后举家安顺,事事获济,远近竞相传说。

  不数年,绅士商民各致钱镪,大启神宇,丹碧轮焕,而肖像于中,题其额曰“王义娘庙”。入庙庄诚,有祷辄应;遇衣冠不洁或出秽亵语者,立致谴责。以是土人及往来之客益加敬畏,焚叩骈集,至今不衰。

  (录自《觚剩续编》二卷“人觚”)

  ○顷刻酒

  台湾所属之澎湖,其对岸皆猺獞部落也。中国有贾于其地者,必设席于家。延之环坐,置盆水席中;主人之妇出采树叶,裹糯米少许,纳口细嚼吐于盆,主人与客共酌。初饮,淡泊无味;顷之,面颊发,皆酩酊而散:谓之“顷刻酒”。

  (录自《觚剩续编》卷四“物觚”)

  ●附录四

  谈往一则(花村看行侍者著)

  飞黄始末

  万历丁未进士福建翁为枢(号瑶槎),辛酉、壬戌间出守镇江。伊子吉鼎,通材也;与周介生、简臣兄弟为年通家友。后吉鼎恩贡,授琼州教授;日在琼台通惠泉聚谈。彼与郑之龙儿女至戚,言其胆智材略,非懦将债帅所窥一斑者。倘遇张江陵,必为再起之戚继光;惜无人知之。

  郑之龙号飞黄,福建漳州府之漳镇人;离城六十里,滨于海。父兄皆府椽。飞黄年十八,因中冓事,为父目击,持棍怒逐,奔海上舡。知父恨笃急,未可归,舡又刻期挂帆,乃恳巨商携往海外。飞黄姣媚妩顺,音律、樗蒲靡不精好。同抵日本,日就岛主宴饮、歌舞。时主室有文君悦之,即国姓成功生母也。再一年,前舰复至,乃附归;所娶、所生,姑留日本。至中途,为海盗劫夺。飞黄只身随舰货作千金,分与主寨之首领颜振泉。海有十寨,寨各为主;飞黄之主,又主中主也。停半年,主有疾;疾且死,九主为之疗祭。飞黄乃泣求其主曰:“明日祭后必会饮,意欲求众力为我放一洋,获之有无多寡,系我之命;烦缓颊恳之!”主如言,众情允乐。劫得四舡,货物皆自暹逻来,每艘分其半;九主重信义,尽畀之,富逾十主矣。海中以富为尊;主亦就殂,飞黄升为十寨中之一。时则通家耗,辇金还家;置苏、杭、两京细软宝玩,兴贩琉球外国等物。沿海州县抢掠一空,以裕岛中酒米。时崇祯六、七年间事。

  两广总制熊文灿会同闽、粤两抚密画剿除,以靖海隅。遣巡、守两道洪云蒸、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先驻潮州海角之道山,调集徭僮、蛮黎与土汉军勇入海会擒。不三日,两道、两将为飞黄取下海寨。一督、两抚乃蒙其词,会疏乞抚。飞黄亦且醉道将于洪波巨浸中,恐之、侮之;康以老疾,卒于海。三月有余,端揆同大司马、司礼、兵垣、方郎俱主招抚,添设漳州参将以安郑之龙。圣谕下颁时,以十万佐之。飞黄挟三道将登崖就职,制台、两抚叙功加衔。

  飞黄以倭产见贽,各怀惠德。飞黄乃腰金、黄盖;特恩部札,品埒司道、出自钦授,父兄增贵、戚里为荣。漳、潮、泉、汀有司村镇向惊不测之抢犯,今乃荷赖无恐。其在海九寨,首杰为刘香;蹈飞黄故辙,仍为海边患。飞黄知其技力窘乏,视风色之东西、潮头之上下,穷逼追击,几无泊处。香甚恨焉,访飞黄在漳镇,选遣心膂直捣飞黄之室,或杀、或擒,期了局以杜后患。飞黄特见就计,假欢曰:“我自就抚上岸,为贪官污吏束缚;无奈,正欲仍来入伙。今众义来邀,喜不可说。”即遣眷口珍重登所来之舡,并锅铁、器械海中所需必欲取之市者,无不席捲。飞黄曰:“室中酒肉甚多,何不畅饮,啖空而去!”速令治具,取精腆丰美者姿为饱渥;后则数拳高歌,更为碗酒、块肉极量忘怀。海中来党至醉极酩酊矣;醉而酩酊者腰刀快斧挂壁、倒地,或眠、或坐,笑谑罔顾。忽闻鸣锣,门皆反键;铜头、铁额生力勇猛从屋跳下,斫杀支解无幸脱。飞黄仍命舟中取上家口;解脱来人衣甲,家人披挂驾彼来舡,飞黄挺立桅下,开舡迅往。刘香遥望本舡与驾船服饰,再睨舡前独峙果系飞黄,大喜呼曰:“来矣!”飞黄拱手而应曰:“来矣!”立跃上岸,乘其不备,举刀奋斫刘香,既杀精勇之士,只影无归;余皆跪降。因席捲香蓄,复来漳镇。其八主,皆为飞黄劲旅。

  从此,海岛宁靖;通贩洋货,内客、彝商皆用飞黄旗号,无儆无虞如运河。半年往返,商贾有廿倍之利。抚按又为报功,再升漳潮副总。后至崇祯末年,欲得全闽正镇;赍银十万贮京师,大小司马手长胆怯,无敢启齿。弘光朝马士英进之以五等之爵,封靖海侯。至福建隆武朝,倚之为尚父。疏陈有一子郑森在日本;隆武立为己子,赐姓朱、名成功。不久,飞黄亦归投本朝,赴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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