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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辛十四娘·译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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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清〕蒲松龄 译文/繁星 2022年06月01日 繁星读书网
明代正德年间,广平府有个姓冯的书生,年轻时轻佻放浪,纵酒不拘。一日拂晓,偶然出行,路遇一少女,身着红色披肩,容貌秀美,身边跟随个小婢女,踏着晨露奔波,鞋袜都被打湿了。冯生心中好不喜爱。黄昏,冯生醉醺醺地走在归回的路上。路边有座旧寺庙,久已荒芜,有一女子从里面走出,正是大清早遇到的那位美人。美人忽然看见冯生过来,随即转身走了回去。冯生暗念,美人怎么会在禅院之内?便把驴拴在寺庙门前,想进去查看一下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进入庙门,见到的是断壁残垣的零落景象,而石阶上的小草却细软如毯。正犹豫之间,一位衣帽整洁的白发老翁走出,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冯生说:“偶然经过古刹,想瞻仰一下。老翁怎么会在此啊?”老翁说:“老夫飘流而寓,没有固定居所,暂借此地安顿家小。既然承蒙光临,有山茶可以当酒。”于是恭请冯生入内。见殿后有所院子,石路光洁,不再有杂草荆丛。进入内室,则是帷幔床帐,香气袭人。坐下来,老翁自道名姓:“老夫姓辛。”冯生乘醉,唐突地问道:“听说你们有个女儿,未遇佳配。我不自度量,愿意自荐谋婚。”辛老翁笑道:“容我和内人商量商量。”冯生索要笔纸,写下一首诗:
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
主人笑着把诗交给了左右随从。隔了一会儿,有个婢女来和老翁耳语几句。老翁起身,安慰客人耐心坐一会儿,揭开帏帘进了内室。里面隐约寥寥数语,老翁便走了出来。冯生意想必有好消息报来,可老翁坐下后与他谈笑,再不提及旁事。冯生忍不住,问道:“尚未明了尊意如何,希望有幸让我解开疑怀。”辛老翁说:“君乃卓越人士,倾慕风采已久。但我有隐衷,不敢直言啊。”冯生坚持请求他道来。辛老翁说:“我有十九个女儿,已嫁出十二个。女儿的婚事由内人作主,老夫是不参与的。”冯生道:“小生只求得今早带着小婢女踏露而行的那位。”辛老翁没有回应,相对默然。这时闻听屋内有嘤嘤细语,冯生乘醉掀起帷帘道:“佳偶既然得不到了,就该一睹容颜,以消除我的遗憾!”内室人听见帘钩响动,都站立起来惊愕地看着。其中果然有个红衣少女,低倾云鬟,抖展一下衣袖,亭亭玉立地用手捻着衣带。看见冯生闯入,满屋人慌张起来。辛老翁怒起,命几个人将冯生揪出门外。冯生越发的酒涌上来,跌倒在了草木丛中。此时,瓦砾石块雨点般地飞落过来,幸亏没有砸到身上。
冯生卧倒了一段时辰,听见驴子还在路边啃草,便爬起来跨上驴,踉踉跄跄地走了。夜色迷茫,冯生误入了山涧峡谷之中;狼窜鹰啸,吓得他心寒胆战,汗毛倒竖。犹豫徘徊中四下望去,并不知这是什么所在。遥望见黑呀呀的树林中,有灯光闪烁,猜想必是一个村落。冯生竟然驱驰着毛驴投奔了过去。
仰目见到一座高大的门楼,便用鞭子去敲门。门内有人问道:“何处郎君,半夜来此?”冯生以迷路相告。问话的人说:“等我去禀告主人。”冯生并足引颈地等候着。忽听到抽锁开门的声响,一个壮实的仆人出来,替他牵了驴子。冯生进门后,见屋舍很是华丽,大堂上张起灯火。稍坐片刻,有个妇人出来,询问客人姓名。冯生以实相告。过有一刻,有几个青衣使女扶着一位老婆婆走了出来,并传告道:“郡君来了!”冯生站起身,恭敬地想要施以拜礼。老婆婆止住了他,坐下来对冯生说道:“你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吗?”冯生答道:“是的。”老婆婆说:“你应当算是我的远亲甥儿。老身已风烛残年,骨肉亲戚之间,久已疏远。”冯生说:“儿我自幼失亲,跟我祖父相处过的人,十个也认不得一个。我从没拜见过您,乞求明示您是哪位尊亲?”老婆婆道:“你自会知道的。”冯生不敢再问,相对着坐在那里猜想。老婆婆问道:“甥儿深夜怎么到了此地?”冯生素以胆力过人自称,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遇一一作了陈述。老婆婆笑道:“这是件大好事。况且甥儿是名士,并不辱没了这门亲家。野狐精怎么就这么自高自大?甥儿无须忧虑,我能给你达成此事。”冯生称谢不止。老婆婆看了看两边随从的人说:“我不知辛家的女儿,竟是如此标致。”一个青衣使女说:“他家共有十九女,都翩翩然颇有风格,不知官人所聘的是排行老几?”冯生说:“她的年岁约有十五岁左右。”青衣使女道:“这是十四娘。三月里,曾跟她母亲来给郡君庆寿,郡君莫非忘了?”老婆婆笑着说:“是不是穿着刻有莲花瓣的高底鞋,鞋里纳有香末,脸上蒙着纱巾行走的那个呀?”青衣使女道:“是的。”老婆婆道:“这个婢子很会有新点子,在魅力上善于弄巧,然而也确实窈窕俊俏。甥儿的鉴赏眼光不赖。”便对青衣使女道:“可派去个小丫头叫她来。”青衣使女应诺而去。
过了一会儿,青衣使女进来禀报:“辛家十四娘叫来了!”随即红衣女子进来,望着老婆婆俯身便拜。老婆婆把她拽起来说:“以后成为我甥儿媳妇了,不必行婢子礼。”女子起身,娉亭而立,红袖低垂。老婆婆理了理她的鬓发,捻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近来在闺中做什么活计?”女子低声回道:“闲来只是挑丝刺绣。”当她回头看见冯生,一时羞涩,畏缩不安起来。老婆婆道:“这是我的甥儿,盛情盛意地要和你联姻结好,怎么就教他迷了路途,在溪谷里窜了一夜呀?”女子俯首无语。老婆婆道:“我唤你来不为别事,就想为我甥儿做个媒人。”女子依然默不作声。老婆婆便命扫床铺被,让他们二人即时成婚。女子红着脸说:“还得将此事告诉父母。”老婆婆道:“我为你做媒,有什么不妥当吗?”女子说:“郡君之命,我父母当然不敢违背。然而如此草草从事,婢子立刻就死,也不敢从命!”老婆婆笑着说道:“小女子意志不可屈服,真我甥儿媳妇!”于是从女子头上拔下一朵金花首饰,交与冯生收存。命他回去查阅历书,以良辰吉日候娶。便让青衣使女将十四娘送回。听见远方雄鸡已唱,又派人牵上驴子,送冯生出去。
冯生走出大门数步之外,回头一看,则村舍已然消失,但见浓黑的松荫,及有蓬草土块覆盖着的坟冢而已。定神凝想了一阵子,方醒悟该处为薛尚书的墓地。薛尚书乃是冯生已故祖母的弟弟,故而老婆婆以甥儿称呼他。冯生心知遇上鬼了,然而也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一路嗟叹着归回家来,随手检索了一下日历等候着,心里惟恐鬼约之事难以成真。
再去那座寺庙看看,则殿宇一派荒凉。向居民打听,则只说寺庙里往往见有狐狸出没。冯生暗中念想:但得佳丽为偶,即便是狐,也当然不坏。
良辰吉日到了,整理居舍,清扫道路,轮番更换仆人出外眺望。可直到半夜也没有动静,冯生心已无望。过了一会儿,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冯生急忙趿拉着鞋出来探看,则见花轿已驻停在庭院,一个挽着双鬟发髻的幼女,扶着十四娘坐进了准备举行婚礼的青布庐篷之中。随身嫁妆也没什么名色之物,只见两个长胡子仆人扛着个储币罐子,如同个大坛子,正从肩上卸下,置放于厅堂的边角处。
冯生喜得佳丽之偶,并不将其疑作异类。他问十四娘:“一个死鬼而已,卿家对他们怎么就服贴得很呢?”十四娘道:“薛尚书如今已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随时供他役使。故而他也不常回到墓园。”冯生不忘老婆婆给他做媒,第二天去她的墓上做了祭祀。归回时,见有两个青衣使女,带着贝锦作为贺礼,竟放到桌案上便走了。冯生告知十四娘,十四娘看了贺礼后说道:“这是郡君之物。”
县城有个姓楚的通政使的公子,少年时曾和冯生在一起共用笔砚、相互戏耍。听说冯生娶了个狐妻,便以娘家人的身份于三日后送来礼物,并登堂举杯庆贺。过了数日,楚公子又送请柬来,招冯生过府饮酒。十四娘得知,对冯生说道:“上次公子来,我从墙缝里窥见他,其人猿目而鹰鼻,是不可长久相处的。应该不要去。”冯生答应了她。第二天,楚公子登门,责问负约之罪,并且献上自已的新诗作。冯生评论诗作时,带出嘲笑口气,弄得楚公子大感羞惭,结果不欢而散。冯生回到内室,很好笑地讲诉了刚才的事。十四娘表情惨然地说:“楚公子是豺狼,不可戏耍!你不听我的话,将会面临灾难的!”冯生笑着赔了不是。后来,冯生与楚公子往来调笑,之前的嫌隙也就渐渐淡释了。
正是生员岁考之时,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了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仆人邀请冯生去饮酒,冯生推辞了;连连招请,方才前往。到了会场,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日。客人及随从拥满厅堂,宴席陈列甚为丰盛。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给冯生看,亲友们叠肩搭背地围拢过来欣赏赞叹。酒过数巡,厅堂上奏起音乐,鼓声及吹奏声好不热闹,宾主们甚为欢乐。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俗话说‘场中莫论文’,此话今日看来是荒唐的。小生的文章名次之所以愧列君之上,是因为起笔处数语,略高一筹罢了。”公子说完,一座人尽都称赞。冯生于醉中忍耐不住,大笑道:“君到如今,还以为是文章让你成为第一名的吗?”冯生话音一落,满座人顿时面容失色。楚公子忿懑羞惭,一时气结于胸。客人们渐渐离去了,冯生也暗中溜了。冯生酒醒之后,很是后悔,因而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生气道:“你纯粹是个乡野间的轻浮小子!以轻薄之态对待君子,则丧失一个人的品德;以轻薄之态对待小人,则会引祸杀身。君之祸事不远了!我不忍心见到你流落的样子,请我们就此告辞吧!”冯生心惧而落泪,并告说已经知道后悔了。十四娘道:“如想留我,与君有个约定。从今日起,闭门杜绝交游,不得再纵酒狂饮。”冯生恭谨领教。
十四娘为人勤俭洒脱,天天以纺线织布为业。时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过夜。又时常拿出银两和布帛去作生计,每日赢得余利,便投进储币罐子里。日日关闭门户,凡有来访者,就嘱咐门人予以谢绝。
一天,楚公子又送信来请,十四娘烧了信,不给冯生知道。第二天,冯生去城里吊丧,在丧家遇到楚公子。楚公子拉着胳膊苦苦邀请,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拉着马,拥着冯生而行。到了家,楚公子立即命人造餐设宴。冯生又接着说要早点回去。楚公子不停地阻拦,并唤出家中小妾弹筝助兴。冯生素来不服约制,又一向置身于闭锁的门庭之内,颇觉烦闷;忽遇痛饮的机会,兴致顿时豪发,再无牵挂。因而喝得酣然大醉,瘫卧在酒席之间。
楚公子的妻子阮氏,最是凶悍嫉妒,婢妾们从不敢涂施脂粉、润泽鬓髪。头一日,有个婢女进入了楚公子的书斋,被阮氏暗中抓住,用木杖击头,登时脑裂身亡。楚公子因为冯生对自己嘲笑侮谩,故而耿耿于怀,天天想着报复。于是设下计谋,灌醉冯生,欲嫁祸于他。乘冯生醉眠之际,把被害婢女的尸体扛到床上,然后闭门而去。
五更时冯生酒醒,才发现自己伏卧桌几之上。起来寻找枕榻,则被一个软腻之物绊了脚步;用手摸了下,是个人。冯生意料为,是主人派了童仆来伴睡。又踢之而不动,已然僵硬。冯生万分惊恐,跑出门大声怪呼。小厮仆役们尽都惊起,掌灯查看,见到了尸体,便愤怒地抓住冯生吵闹起来。楚公子出来察验了现场,诬说冯生逼奸杀死婢女,将他扭送到了广平府衙。
隔日,十四娘才知道消息,潸然落泪道:“早知道会有今日了!”自此每日给冯生送去花消。冯生见了府尹,无理可伸;朝夕棍棒拷打,弄得皮开肉绽。十四娘亲自去询问情况,冯生见了她,悲气郁结于心,什么也说不出来。十四娘知道陷井已深,便劝冯生屈服,以免再受严刑拷打。冯生流着泪听从了。十四娘来来往往之间,其他人近在咫尺也是看不见她的。十四娘归来后感慨悲叹,急忙把跟随自己的婢子派发走了。独居了数日,又托媒婆子购得一个良家女子,名叫禄儿,年十五岁,容貌颇为俊美。十四娘跟禄儿同吃同住,抚爱不同于一般家众。
冯生招认误杀人命后,被官府判了绞刑。老仆人得信回来,述说时泣不成声。十四娘听后,面色坦然,好像并不介意。眼看着秋后处决的日子快到了,十四娘才开始惶惶不安地躁动起来,昼出晚归,脚不停步。常于没人的地方,呜咽悲哀,以至于寝食俱减。
一天下午,派出的那个狐婢忽然回来了。十四娘急忙起身,将她引到屏蔽处说话。出来时,则笑容满面,开始如平常时一样料理门户。第二天,老仆人来到监狱,冯生让捎话给娘子,想见最后一面,以道永诀。老仆人回来复命,十四娘含混地应着,也不忧伤悲悯,非常随意地将此事搁置一旁。家人私下里议论她太忍心。
忽闻路人沸沸扬扬地传说:姓楚的通政使已被革职,平阳府观察使奉皇帝特旨审理冯生一案。老仆人听说后,高高兴兴地告诉了女主人。十四娘也为之欢喜,即刻派老仆人去府衙探视,正好冯生已出狱门,相见悲喜交加。一会儿,楚公子被抓捕到案,一审问,尽得实情。冯生立即被释放回家。冯生归来见到爱妻,不禁泫然泪下,十四娘也悲苦相对。悲伤了一阵子之后,大家才欢喜起来。但冯生始终不明白,自己的案子怎么就被皇上听说了?十四娘笑指婢女道:“此人为君之功臣也!”冯生愕然询问缘故。
原来,十四娘派遣婢女赶赴燕京,想进到皇宫里为冯生申冤。婢女来到皇宫,见宫中有神灵守护,便徘徊于御沟间,数月不能进入。婢女怕误了事,正想归回后再作打算,忽听说皇帝要驾临大同府,婢女便预先赶到大同,装作四处流落的艺妓。皇上游逛到妓馆,特别宠爱于她。皇上怀疑她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婢女便垂下泪来。皇上问:“有什么冤苦吗?”婢女回道:“妾原籍为直隶广平,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因蒙遭冤狱将被处死,于是妾被卖到妓馆之中。”皇上心中惨然,赐钱百余两。临行时,详细询问了事情本末,用纸和笔记下了姓名,还说要带她去共享富贵。婢女道:“但希望父女团聚,并不愿享受荣华富贵。”皇上向她点了头,便走了。婢女将此情告知主人后,冯生急忙下拜,双目泪光晶莹。
日子没多久,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道:“妾若不是为了情缘,哪里有这许多烦恼?君被抓时,妾奔走于亲戚之间,并无一人肯出一个主意。那时心中的酸楚,实在无法诉说。如今看这尘俗世界,越发地厌烦和苦恼。我已为君续上佳偶,咱们可以就此分别了!”冯生闻听,伏地痛哭不起,十四娘只好作罢。夜晚,十四娘让禄儿去给冯生陪寝,冯生拒不接纳。次日早晨看十四娘,容光顿时暗淡。又月余时间,十四娘渐渐衰老;半载后,面色黯黑如同村婆。冯生敬她,终无懈怠。十四娘忽又告别,并说道:“君自有佳偶相伴,干嘛还用我这老丑婆啊?”冯生哀哭如前。又过一个月,十四娘暴病,绝了饮食,瘦弱地躺卧在床榻之上。冯生侍候汤药,如同侍奉父母一般。医巫已无回天之术,十四娘竟溘然长逝。冯生悲痛欲绝,即用婢女的皇上赐金,筹办了斋祭殡葬之事。
数日后,跟随十四娘过来的婢女也离去了。遂以禄儿为继室,一年多,生了个儿子。然而连年五谷歉收,家境日渐衰落。夫妻无计可施,不免望着窗影长愁。忽然想起厅堂边角处的储币罐子,常见十四娘投钱其中,不知是否还在?走近一看,只见泡豆豉的坛子、装咸盐的罐子等,满满地罗列在那里。一件件挪开后,用筷子往储币罐子里探了探,竟然坚不可入。便把罐子撞破,金钱流出。由此,家境顿时大大地充裕起来。
后来,老仆人到太华山时,遇见了十四娘;她骑乘青骡而行,婢女跨着驴子跟从。十四娘问道:“冯郎安好吗?”又道:“致意给你主人,我已名列仙籍了。”说罢,便踪影皆无。
异史氏评道:轻薄之语,多出于读书人之口,这是君子所为之痛惜的。我也曾冒着这种不是的罪名,说到冤,那已是久远的事情了。然而未尝不刻苦自励,以努力跻身于君子之林,而令使祸福之说与自己无涉。像冯生那样的人,一句话的小事,竟几致于杀身,若不是内室有仙人相助,又怎能解脱冤狱,得以再活于当世呢?想来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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