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我以最确切的启示:
困难和波折从来都是暂时的。
当你以战士的英勇面对一切,
什么痛苦和烦忧都会过去。
一个隐秘的角落被揭开,
总有一股尘土飘浮起来。
我呀,又经历了一次折磨,
而希望的花朵并没有衰败。
医生,你是我的最好的同志和朋友,
对于你,我永远怀着尊敬和歉疚。
即使你是热心地爱着我吧,
但,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占有!
朋友,你的错误是你的这封信件,
世界上有许多事本来就不该说穿。
你这个虽说是光明磊落的行为,
却实在妨碍我们坦率地相见。
可是,这封信到底起了良好的作用,
它使我们从根上斩断了爱的缰绳。
我跟这个医生可不一样啊,
那个遥远的战士早就占有了我的爱情。
我不会依靠不正当的慰藉,
来填补生活中的某种空虚。
我要永远凝结在斗争的烈火中,
生活才会感到美满和充实。
一个刮着寒风的夜,很安静,
我把这片片的思想带入睡梦中。
这里没有辛酸、没有痛楚,
只有一种飘忽的迷惘的激动。
朋、朋、朋,好大的响声!
我当是解放军的榴弹炮在轰鸣。
隔壁房东的“谁呀?”的问话,
才把我从半睡眠状态中惊醒。
从门外的熟悉的答话声,
我辨出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医生。
啊,他为什么又来了呢?
莫不是他故意扰乱我的宁静!
不,他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他从来是那么矜持而又自尊。
当然,即使他怀着那样的感情,
在这风寒的夜里也得给他开门。
从窗户缝里,我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移动。
我忙乱地穿好了那件皮大衣,
他已经站在窗前呼唤我的姓名:
“……于植同志,快起来吧!
你最想念的人已经回到部队啦!”
什么?我简直听不清楚,
真担心医生把话儿说差。
“你的爱人回到部队啦!”
他又重复地说了这句话。
呵呵,这再不会是假的了,
突来的幸福弄得我心乱如麻!
我屏住气,把客人让进屋,
发现他皮帽边挂满了小冰柱。
现在虽是初冬的天气,
而塞外的严寒已到零下十度。
可是,我实在来不及招呼客人,
“他现在到了哪里?”我急切地问。
客人快意地笑着:“烧点水喝,
把我这冻哑了的嗓子润一润。”
我呼噜噜地拉起灶旁的风箱,
他坐在我身旁的一堆柴禾上:
“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问题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现在离这儿六十五里地,
住在我们的后方医院里。
我昨天晚上才把他运到,
又赶紧连夜给你送这个消息。”
啊,医生,我更深一层地敬爱你,
真诚地接受你的情谊。
但是,我的人又有什么危险吗?
说吧,无论什么风浪我都经得起。
“请你允许我从头讲起,
这是从他的朋友那里听来的。
因为这样不只会给你更多喜悦,
而且对我也是一个生动的教育。
“两年以前,在一次战斗里,
在撤退中,枪弹打中了他的右臂;
昏迷使他失去了抗击的可能,
一群冲上来的匪军把他俘去。
“开始,他们怀疑他是指挥员,
他受到了你可以想象的灾难。
毒打、灌辣椒水、烙铁烙……
总之,他经历了最残酷的考验。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发生作用,
他咬紧了牙不吐半点真情。
可是,当敌人的逼供过去以后,
他那臂上的伤口又化了脓。”
啊,我的胳膊也感到疼痛,
我的骨肉跟他的早就息息相通。
“那么现在呢?他在@IUL?”
我急切地颤声地追问医生。
医生的习惯真叫人着急,
他依然不慌不忙地从头说起。
他说:“我刚才已经交代了,
他现在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按照一个普通医生的观点,
他的伤势简直不可能好转;
你看,细菌已经繁殖在伤口上,
它们怎会自动地让出这块地盘!
“人的生命力有时非常神奇,
它竟能代替磺胺把细菌杀死。
当敌人把他编进俘虏营的时候,
他已经重新成为一个壮士。
“幸亏他有这样精壮的身体,
敌人终于把他送到煤矿充当苦力;
当然,这又是最残忍的刑罚,
最坏的劳动条件,最低的待遇。
“在那最恶劣的艰难的条件下,
一颗革命种子还要生根开花;
敌人的严厉的监视和管制,
既不能使他就范,也没有使他惧怕。
“你们共产党员只怕没有群众,
有群众就有伟大的前程。
在那些俘虏和矿工的群众里,
他又施展出共产党员的才能。
“就在他当苦力的第二个月份里,
他亲手组成了第一个秘密组织。
在第四个月,这个组织又扩大了,
并且很快得到了地下党的默契。
“因为党还没有弄清他的来历,
所以不能马上跟他接上关系。
他却灵敏地体会了党的意图,
在行动上配合得非常之紧密。
“总而言之,他们工作得很顺利,
当解放大军围住这个矿区,
他们不仅能够送出最确实的情报,
而且已经组成了队伍、掌握了武器。
“战斗的行动开始了,
矿里矿外响应了一致的信号。
当解放军冲破铁蒺藜的时候,
他们从后面摧毁了敌人的碉堡。”
是的,这一切合乎他的性格,
我自己的人,我不会看错。
医生,你现在更该了解到:
我的信念为什么不会沉落?
“矿区解放了,很快恢复了秩序,
他要求党解决他的组织问题。
组织上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骑上一匹快马,奔向我们的驻地。
“也许是他的心过于激动,
在半路上又碰到了新的不幸。
啊,这件事我真不想告诉你,
因为这会打乱你的幸福的感情。”
“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我问着,我的心快冲破了大衣。
哎,这个粗心大意的人哪,
你为什么总学不会珍重自己?
“他从奔跑着的马上跌下来了,
严重地震荡了他的大脑。
有十几小时处于昏迷状态,
而当时又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
“当他到了我们的医疗所,
那病状简直使我格外难过。
同志,这不是普通的伤员,
如果他不好,会给我双重的折磨。
“经过我们的紧急的治疗,
他的病情终于一天天见好,
只是前方那渐远的炮声,
还会使他的神经受到惊扰。
“是我提议把他送到后方医院,
也就是送到他的爱人的身边。
我又请求组织允许我亲自送来,
对于他,我应当把一切责任承担。
“不过,于植同志,我要声明,
我关心他,并非完全出于个人感情,
你们这些党员同志的光辉,
将照亮我这个平凡的人的一生。
“一个伟大的人说过:爱能战胜死,
是的,我永远信服这个真理。
我祝福你们,我的朋友,
我的心也永远跟你们在一起。
“现在,他已度过了危险期,
但是,他仍然需要你的扶持。
快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马上就走,带上可爱的孩子。”
医生的话刚刚说完,
我的心神又变得格外慌乱。
这事情来得未免太快了吧,
虽然我已经焦灼地等待了两年。
对于病人的新的灾难,
我仿佛一点也不感到危险。
他就是死了,都会活过来,
因为有党和我和孩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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