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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捉鬼射狐
李公著明，睢宁令襟卓先生公子也<1>，为人豪爽无馁怯。为新城王季良先生内弟<2>，先生家多楼阁，往往睹怪异。
公常暑月寄宿，爱阁上晚凉。或舍之异，公笑不听，固命设榻。主人如请，嘱仆辈伴公寝，公辞，言：“喜独宿，生平不解怖。”主人乃使炷息香于炉<3>，请衽何趾<4>，始息烛覆扉而去。公即枕移时，于月色中，见几上茗瓯，倾侧旋转，不堕亦不休。公咄之，铿然立止。即若有人拔香炷，炫摇空际，纵横作花缕。公起叱曰：“何物鬼魅敢尔！”裸裼下榻<5>，欲就捉之。以足觅床下，仅得一履；不暇冥搜，赤足挝摇处<6>。炷顿插炉，竟寂无兆<7>。公俯身遍摸暗陬，忽一物腾击颊上，觉似履状；索之，亦殊不得。乃启覆下楼，呼从人爇火以烛；空无一物，乃复就寝。既明，使数人搜屦，翻席倒榻，不知所在。主人为公易屦。越日，偶一仰首，见一履夹塞椽间；挑拨而下，则公履也。
公益都人，侨居于淄之孙氏第<8>。第綦阔，皆置闲旷<9>，公仅居其半。南院临高阁，止隔一堵。时见阁靡自启闭，公亦不置念。偶与家人话于庭，阁门开，忽有一小人，面北而坐，身不盈三尺，绿袍白袜。众指顾之，亦不动。公曰：“此狐也。”急取弓矢，对关欲射<10>。小人见之，哑哑作揶揄声<11>，遂不复见。公捉刀登阁，且骂且搜，竟无所睹。乃返，异遂绝。公居数年，安妥无恙。公长公友三<12>，为余姻家，其所目触。
异史氏曰：“予生也晚，未得奉公杖屦<13>，然闻之父老，大约慷慨刚毅丈夫也。观此二事，大概可睹。浩然中存<14>，鬼狐何为乎哉！”
【注释】
<1>李襟卓：名毓奇，山东益都人。明万历十年壬午山东乡试第二名，万历四十年至四十四年任江苏睢宁县知县。李著明及李友三，分别为李毓奇之子及孙，名皆未详。唯据《聊斋》本篇、《蹇偿债》篇及文集《祭李公著明老亲家文》，韧自李奢明始，依亲侨寓淄川孙氏宅，友三为著明长子，与作者有姻娅之好。
<2>王季良：旧本冯镇峦谓系“渔洋族祖”。
<3>息香：安息香；燃之可去浊辟邪。
<4>请衽何趾：语出《礼记·曲礼》注：“设卧席则问足向何方也。”按，旧时待客，询问客人卧息习惯，然后为之设榻。请，询问。衽，卧席。何趾，足向何方。
<5>裸裼：谓不及穿衣。裼［xī 锡］，不加外衣。
<6>挝：击。
<7>兆：踪兆，迹象。
<8>淄：淄川县。
<9>綦［qí 奇］：极。置：置于，处于。闲旷：空旷，指处于无人居住状态。
<10>关：此指阁门。
<11>哑哑：笑声。揶揄：嘲弄，捉弄。
<12>长公：长公子，大儿子。
<13>奉杖屦：犹言侍奉、追随。参卷一《叶生》注。
<14>浩然中存：胸怀正气。浩然，指浩然之气，即正大刚直之气。《孟子·公孙丑》上：“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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