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经典小说·精校本

  


 

全本新注文言小说《聊斋志异》

清·蒲松龄 Pu Songling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 卷一


妖术
 

  于公者,少任侠<1>,喜拳勇<2>,力能持高壶<3>,作旋风舞<4>。崇祯间<5>,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6>。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7>。公不听。

  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所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耎<7>。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9>。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而斗之,遂剨然脱扃<10>,奔而出。

  见一巨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11>。公方骇,鬼则弯矣<12>。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关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13>,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14>。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出。公因秉烛侍旦,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

  次日,遍告交知,与共诣卜所<15>。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此翳形术也<16>,犬血可破。”公如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17>而杀之。

  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18>?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有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注释】

  <1>任侠:负气任力,仗义助人。语见《史记·货殖列传》、《汉书·季布传》等。
  <2>拳勇:《诗·小雅·巧言》:“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拳勇指气力和胆量。后来多指拳术技击之类武功。
  <3>高壶:疑指壶铃。壶铃,一种供习武人提举,锻炼臂力的器械。
  <4>旋风舞:指提举高壶作急旋动作。
  <5>崇祯:明思宗朱由检的年号,公元一六二八年至一六四四年。
  <6>殿试:又称廷试。明清科举,举人赴京参加会试,录取者还要参加复试和殿试。殿试在宫廷举行,由皇帝主持井亲定三甲名次,入三甲者统称进士。仆疫:仆人染疫。患:于此意为苦恼、犯愁。
  <7>橐[tuó]:口袋,此指钱袋。罄橐:即倾囊,倒空钱袋子。哀:于此意为“哀求”。
  <8>耎:同“软”。
  <9>目注隙中:此从铸雪斋抄本,原作“目注隙中久之”。
  <10>剨[huò霍]:青本作“砉”,义同。《庄子·养生主》:“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这里用以形容猛力拔关开门的声音。
  <11>手弓而腰矢:手持弓,腰插箭。
  <12>弯:弯弓,指拉弓射箭。弯也作“关”。《孟子·告子下》:“越人关弓而射之。”
  <13>猱[náo挠]进:腾跃而进,轻捷如猿。猱,猿属。
  <14>柝[tuō托]:木梆。
  <15>交知:即知交,知心朋友。诣:到,来到。卜所:卜卦人居所。
  <16>或曰:有人说。翳形术:即所谓隐身法。翳,荫蔽。
  <17>有司:此指官府中主管刑案部门。
  <18>“世之讲此道”句:意思是,世间讲占卜之道而能准确无误地预言别人生死的人,能有几个?爽:失,差错。

 


上一篇 下一篇
 

  

  
  
  

 


繁星读书网
Personal Website. Created by .Copyrigh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