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别友
一九二三年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
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注释〕
这首词最早发表在一九七八年九月九日《人民日报》。
本诗稿现存作者不同时期书写的三种手迹。一诗稿手迹中“眉梢”误作“眠梢”,以另两稿手迹“眉梢”为准。
〔贺新郎〕词牌名,又名《贺新凉》,是一首长令。
“词牌”,即词调的名称,最早作为标称具有一定唱词格式的某一曲调的谱名。后来人们发现,将具有特定格式的唱词用来咏诵也很美,于是写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最初,流行的多是小令;到了宋代,因写词咏诵成为时尚,大胆创新的词人辈出,于是中令、长令纷纷涌现。创写一首新格式词很费功夫,需拥有雄厚的诗词音韵功底,要反复揣度词句的声调节奏及音韵上的谐和,方能保证良好的咏诵情调。而人们更多的是取其便捷,把别人创作的且格式较谐顺的词拿来,按其格式及韵脚填上自己的词句以赋新意,这就叫填词,而被仿填的词原名就成了词调的牌子。所谓词格式,是指具有一定平仄声调的长短句与韵脚等规范,后来被称作“格律”。当然,“格律”词中所拟定的平仄声调及长短句式,在原创时并无定式,实出于原作者本初的咏诵情调及品味上的安排,而只有在仿填者那里才成为定式。
〔一九二三年〕这年六月,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毛泽东出席大会,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大会通过了《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的议决案》,决定同国民党合作,建立革命统一战线。九月至十二月,毛泽东在湖南从事党的工作,年底奉中央通知由长沙去上海转广州,准备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据此,本词概作于这年十二月底离开长沙时候。当时革命形势在上升,作者“割断愁丝恨缕”而为革命事业献出全副身心的豪情,以及作者所预想的未来革命风暴的猛烈壮阔,在词中“昆仑崩绝壁”、“台风扫寰宇”的比喻中得到强烈的表现。
〔别友〕毛泽东重书这一首旧作,旨在怀念当年故妻及战友──杨开慧烈士,并有所改动。因当时有江青在,故重书时不便以“别妻”为题,正说明了作者的精思缜密。某些别有用心者,以小人之心猜度“友”字乃为“情友”,只能说明此人与作者的心智相去甚远。
〔挥手从兹去〕从兹:泛指此时此地。见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
〔那堪〕“那”即“哪”;“堪”:承受,经受。
〔相向〕相互面对,相互对视。
〔苦情重诉〕此指妻子再一次述说自己的苦情。解读:丈夫长期奔碌于外,而今又要分手,妻子于家境及情感牵挂上怎能没有苦情。
〔欲零还住〕欲流还止。欲,此意为“将要”“像要”。零:此指泪水滴零。
〔前番书语〕“前番”,一手迹作“前翻”,从另稿手迹改作“番”。当然“前翻”亦有其特定含义,不必深究。
〔过眼滔滔云共雾〕过眼:从眼前经过的。本句喻指经历过种种时政乱象。
〔东门〕指长沙城东的小吴门。古诗词中常用东门泛指送别之地。
〔横塘〕指长沙小吴门外的清水塘,清水塘附近有火车站。因塘东西长,南北窄,作者特称横塘。并暗用横塘之典,借指妇女居住的地方。唐崔颢《长于曲》:“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凭〕此意为“任凭着”。此一字承上句“从此天涯孤旅。”
〔昆仑崩绝壁〕昆仑山峭壁崩塌。这和下句“台风扫寰宇”都用来暗喻一种作为,宣示了要改变中国黑暗社会的大革命声威。
〔寰宇〕宇宙,亦常用来指天下。一诗稿手迹作“环宇”,另稿手迹作“寰宇”,“环宇”“寰宇”义同,从另稿手迹择用“寰宇”。
〔重比翼,和云翥〕指在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中比翼双飞。和:义即随同、和随。翥(zhù 音驻):原指鸟儿展翅高飞,此用来喻指行动与志向。
附作者同一主题的另两稿《贺新郎》词内容如下,以供读者参考:
贺新凉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惨然无绪。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曾不记,倚楼处?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巢珠树。重感慨,泪如雨!
贺新郎
别友 一九二三年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满怀酸楚。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诗句。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重感慨,泪如雨。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我自欲为江海客,再不为、呢呢儿女语。山欲堕,云横翥。
〔注〕在古代诗词韵律中,韵母“ü”均发“u”音,故“雨”“汝”均读“r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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