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我所知道的毛泽东
《环球视野》摘自2007年6月《名人传记》 口述:林克 采写:王凡
林克从1954年起担任毛泽东的国际问题秘书,并教授毛泽东英语,在毛泽东身边工作长达十二年之久。
初入中南海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世界的格局重新整合,国际局势云谲波诡,中华人民共和国就诞生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作为新生政权的领袖,毛泽东感到需要一个懂英文的国际问题秘书。几经物色,正在新华社国际部工作的我被选中。1954年10月,我住进了中南海静谷的一个四合院,住在一起的还有逄(páng)先知。
进中南海后,我的工作关系就转到了中央书记处政治秘书室。因而,在见毛泽东之前,田家英先找到了我。“你要有思想准备,要有决心坐冷板凳,要刻苦钻研,否则可能三五年内,在工作上帮不上主席的忙。”身兼毛泽东政治秘书的田家英,说出了自己多年的体会。
我给毛泽东当英文老师
在我新接受的工作中,即有教主席英语一项。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毛泽东学英语的兴致颇高,无论在京或是在外地,他常能挤出时间学习,一般是个把小时,有时三四个小时,兴致高时,最多达七八个小时。甚至在出巡的火车、轮船、飞机上,这种学习也不间断。
1957年冬季,毛泽东前往莫斯科,参加了世界共产党与工人党代表会议。当时为了巩固社会主义阵营,毛泽东同许多社会主义国家的党的领袖会谈,并参与起草了共同宣言,毛泽东还作了多次讲话。在整个会议进程中,他都非常紧张繁忙。尽管如此,毛泽东的英语学习却始终未曾中断,每每在天色未明时,他便邀我到他的寝室──原俄国沙皇的寝宫去领读。
那时,毛泽东已年逾花甲。他自谓学习英语“到处碰石头,很麻烦”。但他毅力非凡,表示“决心学习,至死方休”。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就是要通过学习,能够看英文的政治、经济、哲学方面的文章。
在我珍藏的大量毛泽东手迹中,不乏这样的短函:
“林克同志,《选集》即(《毛泽东选集》)第四卷英译本,请即询问是否已经译好,如已译好,请即索取两本,一本给你,另一本交我。”
“《莫斯科声明》英文译本出版了没有?请你找两本来,我准备和你对读一遍。”
可见毛泽东对英语学习的执着。
毛泽东说,要敢于向权威挑战
由于我最初担任毛泽东的国际问题秘书,因而对毛泽东在处理国际事务过程中显示出来的敏锐的洞察力、深邃的战略目光、超乎寻常的魄力,有许多他人体会不到的感受。
1953年,法国政坛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戴高乐出将入相,被推为这个欧洲大陆国家的总统。在此之前,他始终充当法国海外殖民政策辩护人的角色,也是冷战的积极推动者,给人印象颇为强烈。一时间,国际舆论哗然,普遍认为这个欧洲大国的政局变化,将导致整个欧洲向右转,戴高乐的上台就是法西斯上台。
但毛泽东却未受这些人的影响,他力排众议,独到地认为:戴高乐其人民族意识、民族精神都很强烈,不依傍他人,且颇具独立见解。他的当政,对欧洲摆脱美国的控制,推动欧洲中立主义的发展,改变世界政治格局,将会产生极大影响。后来历史的发展,果然证实了毛泽东的卓越预见。
毛泽东十分欣赏那些不迷信权威、有挑战精神、有独立创建的人
他很欣赏六代禅宗慧能,几次向我谈及慧能,要我了解他的身世作为,读点他的学说。因我对佛学没有什么研究,主席对我讲解得就特别详细。我当时并未全然领会毛泽东三番五次赞叹慧能的深刻用心,直到后来我开始回溯与毛泽东相处的岁月,并加以耙梳整理,翻阅了有关慧能及其学说的论述,才感到:慧能自幼辛劳勤奋,在建立南宗禅时与北宗禅对峙,历尽磨难;他不屈尊于至高无上的偶像,敢于否定传统的规范教条,勇于创新;他把外来的宗教中国化,使之符合中国国情,为大众所接受。所有这些都与毛泽东一生追求变革、把马克思主义原理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性格、思想、行为,有许多相通之处。同时毛泽东言谈幽默含蓄,寓意颇深,这也不能不说是与熟悉禅宗有关。
1956年7月16日,毛泽东和我一起读英文本《共产党宣言》,其中,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有如下一段:“这些基本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主席指着这段说:“可惜教条主义者不懂得这个道理。”
毛泽东最喜欢的就是读书
来采访我的人,大都问我毛泽东最喜欢什么,我觉得可以这样说,毛泽东最喜欢的、兴趣最大的,就是读书。如果认为主席读书的范围仅限于此,那就错了。他似乎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兴趣。他读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摩尔根的《基因论》,威廉斯的《土壤学──农作学及土壤学原理》等。这些对人文学者来说感到过于艰涩难懂的书,毛泽东读来却甘之如饴,而且能把书本上的知识融在记忆中。
最基本粒子应当称为“毛粒子”
1955年1月15日,毛泽东亲自主持书记处扩大会议。讨论发展原子能事业问题。钱三强应邀在会上讲述核物理学的研究发展概况。当他讲到核原理时,毛泽东插话问。“原子核,是由中子和质子组成的吗?”“是这样。”“质子、中子又是什么东西组成的呢?”钱三强一时语塞。因其时,尚无人提出此问题。他思考着回答道:“根据现在科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只知道质子、中子是构成原子的基本粒子。基本粒子,也就是最小的、不可分的。”毛泽东却从容地说:“以哲学的观点来说。物质是无限可分的。质子、中子、电子也应该是可分的。一分为二,对立统一嘛!现在,实验室里还没有做出来,将来,会证明它们是可分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一论题的胜者,正是毛泽东。
毛泽东经常浏览自然科学的经典,更关注最新的科技动态和最新的技术成果。1963年,《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刊登了坂田昌一的文章《基本粒子的新概念》,其观点恰与毛泽东1955年的预言吻合。主席十分赞赏这篇文章,立即让我请《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主编于光远、著名科学家周培源来座谈。在这次谈话中,主席谈了他对自然辩证法的见解。
当时北京正在举行一个科学讨论会,《基本粒子的新概念》的作者坂田昌一也参加了会议。毛泽东接见与会者时,告诉坂田昌一,曾拜读过他的大作。这使得坂田昌一感到十分惊异和喜悦。于光远还把毛泽东1955年有关基本粒子的见解,讲给坂田昌一听,这更引起了他的兴趣。坂田昌一回日本后,多次在自己的文章中谈到毛泽东的见解。
1977年,世界第七届粒子物理学讨论会在夏威夷召开,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格拉肖发言,把物理学家逐层研究物质结构的历程,形象地比作剥洋葱。接着,他说:“洋葱还有更深的一层吗?夸克和轻子是否都有共同的更基本的组成部分呢?许多中国物理学家一直是维护这种观念的。我提议,把构成物质的所有这些假设的组成部分命名为‘毛粒子’,以纪念己故的毛泽东,因为他一贯主张自然界有更深的统一。”
这个建议,并不是对基本粒子命名的具体意见,它体现了一位科学家对一位哲学巨人深邃见解的由衷钦敬。
读无字之书,从实际中学习
1960年12月25日,是我难以忘怀的一天。这天中午,毛泽东将在自己身边的九位工作人员,请到家中聚餐,同时聚餐的还有他的五位家人和亲戚。因为第二天是毛泽东六十七岁寿辰,所以就餐时,大家都向他表示祝贺。毛泽东兴致盎然,侃侃而谈。
毛泽东的话题从小整风引出,讲到接受批评与检讨自身对人生的意义。最后,毛泽东提出让我们中的几个人下放锻炼的想法,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之后,毛泽东又给我们写了一封信:
“林克、高智、子龙(叶子龙)、李银桥、王敬先、小封(封耀松)、汪东兴七同志认真一阅。除汪东兴外(因汪东兴刚从江西省回中央办公厅,他奉毛泽东的指示在江西省工作了两年多。笔者注),你们六人都下去,不去山东,改去信阳专区,那里开始好转,又有救济粮吃.对你们身体会好些。我给你们每人备一份药包,让我的护士长给你们讲一次如何用药法。淮河流域气候暖些,比山东好。1月2日去北京训练班上课两星期,使你们有充分的准备……”在信的署名和日期的下面,毛泽东又写道:“明天我就有六十七岁了,老了。你们大有可为。”
临行前,毛泽东再一次嘱咐我们,下去要过好三关:一要过好生活关,实行“三同”,不搞特殊化;二要过好政策关,正确执行各项方针政策;三要过好群众关,深入调查研究。
我那次一下去就是七个月,当时正是困难时期,下到基层后,就实行“三同”,一个月的口粮不足十三斤,顿顿喝稀粥。喝时满头大汗,撑个“水饱”,但刚走出几里地,就饿得两腿软绵绵的了。后来,我胸口以下都浮肿了。
1964年冬季,我到河北新城“四清”。临走时,毛泽东像前一次一样,又对我提出三条要求:一、化个假名;二、不要当官:三、深入群众。经过几次下放锻炼,我感到收获很大。学会了如何同群众打成一片,如何深入实际调查研究。
直到那时,我才对毛泽东在那顿聚餐上讲的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毛泽东当时说:“我在第二次革命战争期间挨整受压制,两三年一个鬼也不上门……、给我戴的‘帽子’就多了。说什么山上不出马列主义,他们城里才出马列主义。可是他们也不调查研究,我又不是生来就在山上的。我也是先在城市里,后来才到山上来的。说实在的,我在山上搞了几年,比他们多了点山上的经验……写《实践论》《矛盾论》,是为了给抗大讲课,他们请我讲课,我也愿意去当教员。去讲课,可以总结革命的经验……我不能照书本子去讲,那样讲,听的人要打瞌睡。自己做准备,结合实际讲,总结革命经验,听的人就有劲头了。”这些话,主席都是在讲读无字之书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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