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吹角连营

文/朱秀海 2020年08月28日　来源：光明日报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辑
 

　　在我四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中，有一段引以为荣的经历。作为参战者的一员，我和我军一支声名显赫、战功卓著的部队一起经历过战争，后来，我又成了它的一名正式成员。这支部队就是著名的叶挺独立团。

　　叶挺独立团前身是1924年诞生的建国陆海军大元帅府铁甲车队，是第一次大革命时期党领导的第一支武装力量，1925年11月组建为以叶挺为团长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在北伐战争中的汀泗桥战斗中一战成名，被誉为“铁军”。叶挺独立团是八一南昌起义的主力，1928年4月28日又由朱德、陈毅带领，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在井冈山会师，之后被编为28团，成为红四军和红一军团的主力，经历了井冈山根据地开创时期的艰苦斗争，随着中央苏区的建立，它成了著名的红四团，参加了五次反围剿，并且在漫长的两万五千里长征途中一直充当先锋团，参加了突破乌江天险、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抢占娄山关等著名战斗，并作为全军第一团翻越大雪山，通过荒无人烟、布满死亡陷阱的大草地。在最后一场与严酷的自然环境进行的战斗中，红四团牺牲的人数超过了飞夺泸定桥和翻越大雪山牺牲人数的总和。为全军在大草地中开辟通路之后，红四团又投入了突破天险腊子口的战斗，为全军胜利到达陕北创建新根据地夺下最后的险关。接着，红四团参加了直罗镇战役，“给党中央把全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的任务举行了一个奠基礼”（毛泽东语）。“七七事变”后，红四团整编为八路军──五师三四三旅六八五团一营，参加平型关战役，旋即被整编为──五师教导一旅一团。1941年1月，一团整编为新四军三师七旅十九团，作为新四军中的一支劲旅，在淮河两岸与日寇展开了长时间的浴血苦斗。

　　纪念抗战胜利75周年的日子到了。想念我们的团队，想念它在抗战时期的战斗和光荣，除了平型关战役，马上会想到另一个在全军声名显赫的名字：“刘老庄连”。

　　I943年，黄淮地区的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时期。侵华日军为巩固其占领区，兵分多路对我苏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3月18日，日寇三个步兵大队、一个骑兵大队共3000余人，在师团长川岛的带领下，向淮阴的刘老庄、六塘河一带袭来，妄图将我淮海区驻淮北六塘河的党政军领导机关一网打尽。日军进至距六塘河一小时路程时，刚刚在敌伪据点间隙里游击了一整夜回到淮阴城北刘老庄的十九团四连发现了他们。为掩护淮海区党政军机关安全转移，该连连长白思才、指导员李云鹏毅然率领全连占领村前阵地，主动迎敌，阻击日寇。

　　四连连长白思才，江西人，16岁加入红军，参加了长征中的所有战斗和平型关战役，是一位英勇善战、沉着机智的指挥员。政治指导员李云鹏，江苏沛县人，青年学生出身，曾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是一位久经战火考验的优秀政工干部。该连的班排长和战士大多数是抗战爆发后参军的贫苦农民，在长期的对敌斗争中培养了顽强的战斗作风、坚定的战斗意志和纯熟的战斗技巧。在他们的带领下，四连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用生命和鲜血谱写了壮丽的英雄诗篇。

　　18日上午9时，战斗在我刘老庄四连阵地前沿打响。急于北犯的敌人以1个小队约50人发起第一次冲锋。四连在敌人进至30米时，以一阵猛烈的火力将其打退。气急败坏的敌酋川岛再次纠集150余人，分为3个梯队，在小炮和重机枪火力掩护下发起第二次冲击。四连战士们沉着应战，当敌进至四五十米时，集中甩出一批手榴弹，给敌人造成了大批杀伤。这时20多个鬼子逼近了阵地，英勇的四连战士随着连长一声“上刺刀”的命令，跃出战壕，和敌人进行白刃格斗，再次打退了敌人的冲锋。

　　从拂晓到黄昏，恼羞成怒的川岛又组织了五次冲锋，投入兵力一次比一次多，火力一次比一次猛烈。但日军的冲锋一次又一次地被我英勇的四连官兵打退。四连82名官兵与日军浴血奋战了一天，挡住了四倍于己的敌人的去路，终于子弹打尽，刺刀弯折卷刃不能使用，遂徒手与鬼子肉搏，没有一个人当逃兵，都选择了与阵地、与战友共存亡，全部壮烈殉国！

　　正是由于四连主动投入战斗，阻击敌人，日军被挡在六塘河以南十几里之外，我六塘河党政军机关与当地的妇孺老弱，得以安全转移。

　　十九团四连82位勇士全部壮烈殉国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华中，也震惊了党中央。身在延安的朱德总司令夜不能寐，在《八路军新四军的英雄主义》一文中含泪写道：“淮北全连八十二人全部殉国的刘老庄战斗……是我军指战员的英雄主义的最高表现。”新四军代军长陈毅撰文表彰：“烈士们殉国牺牲之忠勇精神，固可以垂式范而励来兹。”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新四军三师副师长张爱萍也挥笔题词，赞扬四连在党和人民处在危险之中时主动赴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缩的英勇精神。三师随后决定以刘老庄人民慷慨送出的82名子弟重组四连，并将该连命名为“刘老庄连”。十九团以每年的3月18日为八十二烈士纪念日。淮阴人民还在刘老庄烈士殉国的地方，修建了纪念塔、壮志亭、烈士祠，并栽下了82棵青松，纪念82位抗日英雄。

　　直到我入伍之时，四连每年征兵，仍会象征性地从刘老庄接收几名新战士，刘老庄人民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这支连队，以表示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牺牲在这块土地上的82名烈士。

　　叶挺独立团的前辈们多年来一直有一种共识：朱德总司令会在四连全体阵亡后写下那样震撼人心的文字，是因为这个连和一连、二连一样，也是南昌起义后朱德总司令自己带上井冈山的那支“铁军”中的一个连。当朱老总挥泪写下那些文字时，他不但是在为一支全部壮烈殉国的新四军连队感动和流泪，也是在为自己带上井冈山的那支英雄连队感动和流泪，为它能够成为全军和全民族艰苦奋斗和英雄主义的表率感动和流泪。

　　纪念抗战胜利75周年，想念我们英勇的前辈，梦回吹角连营，为他们流泪，更为他们自豪，向往和他们一起在那块阵地上战斗到最后一息。

　　有了他们，才有了今天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烈士们的每一滴血都没有白流！

　　在201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阅兵的行列里，我这个老兵不但看到了叶挺独立团的战旗，也看到了刘老庄连的战旗。英雄不死，英雄的团队和连队不死，他们和它们会永远活在世世代代中华儿女的心中，成为他们的偶像和图腾。

　　在结束这篇文字的时候，我要告诉大家，光荣的叶挺独立团和光荣的刘老庄连，今天仍在我军的战斗序列里。它们将永远铭记自己的光荣历史和前辈们的英雄故事，作为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保卫者，走向更加光荣的未来。

　　（作者：朱秀海　原载《光明日报》2020年08月28日第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