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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剥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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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卢恩俊 2019年09月20日 来源:光明日报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辑
看到诗经里“八月剥枣”的那句老话,就想起老家冀鲁地区的一句俗话:“七月十五摘枣吃,八月十五打枣吃。”七月半的时候,枝头上那一串串枣子开始窜红色,摘下来品尝就有脆甜感了。而到了八月半,一串串红彤彤的枣子就熟透了,该用长长的竹竿打枣了。
好奇心使然,沿着诗经里八月“剥”下来的枣子追寻,原来那时的古人是用枣来酿酒的。《诗经·豳风·七月》说:“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豳”同邠,是周代祖先立国的地方。在今陕西彬县、旬邑县一带。《彬县志》对周朝时的“枣林川”“枣林坪”有记述。这首民歌说的就是豳地的先民到了八月,就开始扑打枣子了,十月收割稻子,并用收获的枣和稻酿酒,冬酿春饮,所以称为春酒,并以此来祈求长寿。诗经里的枣,是不光用来酿酒的,也有用来吃的记载:“园有棘,其实可食。”(见《诗经·魏风·园有桃》)棘,本义指丛生的小酸枣树,酸枣口感虽然不好,但也是可以用来吃的。老话说:“金枣银枣都离不开酸枣。”据记载,甜枣也是由野生酸枣逐渐移植栽培演进而来的。
《豳风图·八月剥枣》 吴求/绘
至于那个时候的古人如何吃枣,诗经里虽没有具体描述,但在东周《战国策·燕一·苏秦将为从北说燕文侯》中,有“北有枣栗之利……足食于民”之说,指出枣在中国北方的重要作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三十二》篇中还说:“子产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三十五》篇中并记载了“秦大饥……枣栗足以活民,清发之”的救济情节,灾荒岁月枣是“生命果”。古书《齐民要术》上也有类似记载:“旱涝之地,不任耕稼者,历落种枣则任矣。”所以古时民间一直视枣为“木本粮食”的。虽然没说怎么吃,但依此可知,枣子在当时是能当作粮食食用的。就像西汉王莽时期古铜镜上铭文说的那样:“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遨四海。”还有陆游《夜坐》里的“文书用遮眼,枣栗可无饥。”等,枣是可用作食粮来充饥的。
其实自古以来,甜枣无论生吃还是熟吃,皆为佳品。宋代李清照《晓梦》里的“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那是吃的大如瓜的鲜脆甜枣。宋代郭祥正《咏枣》里的“黑腰虚羡尔,红皱岂为然。何当广栽植,欲以慰饥年。”那是吃的干枣,备干枣“以慰饥年”。唐贯休《士马后见赤松舒道士》里的“堰茗蒸红枣,看花似好时。”那是吃的熟枣,且用嫩芽茶蒸熟吃,此乃古人独特的吃法。尤其晋初文学家傅玄的《枣赋》,对脆枣或干枣的食用皆给予极高的赞美:“有蓬莱之嘉树,植神州之膏壤。……既乃繁枝四合,丰茂蓊郁,斐斐素华,离离朱实,脆若离雪,甘如含蜜。脆者宜新,当夏之珍,坚者宜干,荐羞天人。……全生益气,服之如神。”南北朝时,人们就有了吃“醉枣”之说。《齐民要术》引《食经》记述了其制作方法:“新菰蒋,露于庭,以枣着上,厚三寸,复以新蒋覆之。凡三日三夜,撤覆露之,毕日曝,取干,内屋中。率一石,以酒一升,漱着器中,密泥之。经数年不败坏也。”看来,蒸红枣在唐时已有一些高雅的吃法。
说起食枣,《礼记》中就有“枣栗饴蜜以甘之”的赞语,并用于菜肴制作。据记载,早在周代甜枣曾被视为珍果、圣果,只有王孙贵族才得以享用。西汉时,汉武帝不仅用“醴、枣脯之属”祭祀传说中的天神(见《史记·孝武本纪》),还于七月七日,“列玉门之枣,酌蒲萄之醴”招待西王母(见汉班固《汉武帝内传》)。再早的《春秋公羊传·庄公二十四年》有“见用币,非礼也。然则曷用?枣栗云乎?腶脩云乎?”之语,由此可见,那时在古人眼里,枣不仅乃食用佳品,亦是礼往珍品。由此枣得以广泛普及。再从唐·刘长卿《晚泊无棣沟》形容晒枣的诗句来看,“行过大山过小山,房上地下红一片。”还有宋·郭祥正《咏枣》里说的“何当广栽植,欲以慰饥年。”说明那时只有贵族才得以享用的枣品,到了唐宋时期已是极为普遍、人人可以享受到了。至元代柳贯《打枣谱》中,所记枣树品种已达73种。故宫珍藏的元人《扑枣图》,是稀见的以枣为题材的古代名画之一,呈现了古代的种枣食枣画面。时光照到清代的红枣上,那更是枣树成林枣如云了:“春分已过又秋分,打枣声喧隔陇闻。三两人家十万树,田头屋脊晒红云。”(清王庆元《盐山竹枝词》)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中,所记枣品竟有87种之多。
追溯古代枣的食用,更应追寻节俗和民俗里的靓影。由于“枣”在中国人心目中是个吉祥字眼,象征幸福美满,“美枣生荆棘”,由此古人赋予吉祥之意。枣色赤如丹心,明曲《香囊怨》也用“干枣儿”谐音寓意“赶早儿”。比如过年吃年糕,“枣“与“早”谐音,“糕“与“高”谐音,吃“红枣黏黏糕”,寓意“年年早登高”。《酌中志》记载京城二月二的“熏虫”之俗:“各家用黍面枣糕,以油煎之;或以面和稀,摊为煎饼,名曰“熏虫”。”清明节吃发面枣糕叫“子推饼”,《东京梦华录》载:“清明节,寻常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大寒食,前一日谓之炊熟,用面造枣锢飞燕,柳条串之,插于门楣,谓之子推燕。”俗意是纪念介子推不图名利的高尚品质。《全后汉文》引汉代崔寔《四民月令》(王谟辑本)记述了这种食品的具体制作方法:“齐人呼寒食为冷节,以曲为蒸饼样,团枣附之,名曰枣糕。”唐白居易《寒食日过枣团店》诗曰:“寒食枣团店,春低杨柳枝。酒香留客在,莺语和人诗。”诗中的枣团应该也是指的发面枣糕(子推饼)。端午节吃枣粽,据记载南北朝时期出现杂粽,其中就有红枣作为馅料。宋曾懿《中馈录》记录了“粽子法”,枣乃馅料之一:“用糯米淘净,夹枣、栗、柿干、银杏、赤豆,以茭叶或箬叶裹之。”至明弘治年间,蜜枣豆沙、猪肉细茸等品类新增,明显出现了南北的咸甜粽之分。北方枣粽至元明清已比较普及。最有趣的,枣粽谐音为“早中”,所以寓意早中状元。过去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早晨都要吃枣粽,甚至在今天有的家长还要做枣粽给考生吃。重阳节吃红枣重阳糕,明《帝京景物略·春场》载:“九月九日……饼面种枣栗,其面星星然,曰花糕。糕肆准纸彩旗,曰花糕旗。父母家必迎女来食花糕。”清杨静亭《都门杂咏·论糕》诗曰:“中秋才过又重阳,又见花糕各处忙。面夹双层多枣栗,当筵题句傲刘郎。”重阳节有登高习俗,北方吃重阳糕用红枣点缀“福”“寿”等吉祥字样,曰“福寿糕”。老年人求寿,年轻人求福,一家人祈求早得福禄。还有七夕乞巧饭、中秋枣泥月饼、腊八糕和腊八饭中的枣,还有咬春、咬秋中的枣,还有庆生祝寿祭祀奉神中的枣……还有中医药中的枣,自神农本草始,大枣就列为中医药之珍品,至今仍为中药引使之首。说甜枣,又想起酸枣,都知道酸枣难吃,可长沙至今时兴的一种特色小吃,叫酸枣粑粑,酸枣粑粑种类有很多,放的佐料也各不相同。吃起来软软的,有嚼头,酸中带甜,酸辣可口,开胃健脾。
追寻枣影到今天,以枣配伍的食饮已普及为面食类、菜肴类、茶饮类、煲汤类等数百品种。现代人不仅品尝美味,更讲究营养价值。一颗枣儿一颗心,枣给人间带来甘美的同时,更为人们健康的体魄助力。
(作者:卢恩俊 原载《光明日报》2019年09月20日 第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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