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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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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菁菁 2023年01月20日 来源:光明日报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辑
在南方,雪,是一桩需要事先张扬的大事件。天气预报会在一周前就提示:雪就要来了!人们会为雪的到来设一个倒计时。到了万众瞩目的那一天,无心工作,几乎每个小时都要去看一眼窗外,星星点点的盐粒子落下来了没有?最后,若有若无的小雪往往下一小会儿就停了,让人好生失望。
在北方,雪是另一种样子。
一次在哈尔滨,雪是骤然下起来的。鲁迅写过:“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的确,那场雪如干粉,落地即白,一两个小时后,屋顶与树梢,江面与道路俱成一片琉璃世界。我出门去,雪很深,但行人如履平地——下雪原是平常事啊。走到松花江边,江面原先结着碧绿色的冰,裂纹在冰面之下横七竖八。下雪了,冰又被雪覆盖,车辙和足印在雪面上印出形形色色的花朵。有人在江面上凿洞钓鱼,人在洞边坐着,久了,须眉俱白,像个雪人。旁边有许多真雪人,形态各异,有着煤球眼睛和胡萝卜鼻子。
另一次在太原。抵达时已是黄昏,正值年初五,街市上开门的店少。走了三四个路口,见一家涮羊肉的馆子,大喜。坐下来,要了一只黄铜小锅,羊肉、萝卜片、大白菜、麻酱、汾酒,吃着喝着暖和着沉醉着。店里还有几桌食客,热气扑到玻璃窗上,化作水珠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正是透过这些水痕,忽儿看见,下雪了!就在坐下来吃饭这短短半个多时辰里,乱云千叠,雪下得沉,在风中舞,如琼花似碎玉,我看得呆了,掀开帘子出门站在雪中,雪打在脸上,落在唇边,迷离了视线恍惚了神思。好雪!林教头山神庙那一夜的雪,不知有没有这么大。
前些年,总是爱往西、往北去,胡天八月即飞雪,燕山雪花大如席。有一年去纳木错,车过一个垭口,海拔过了五千米,那里有座著名的冰川。雪在头上飘,气温很低,氧气稀薄,我们吃力地下车去,如蜗牛般缓慢地移动着。因为已在雪线之上,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冰雪世界,偶尔可见没被雪覆盖的荒岩,漆黑嶙峋,是黑白分明的凛冽。时间似乎也变慢了,我站在冰川前,心中只剩敬畏,某种近于永恒的东西令人沉默无言。足够高的高处,令人想起音乐、神明或者灵魂。在这里,能与高海拔对抗的只有生命本身——某些花儿哪怕无数次被淹没于霜雪,也依旧会在冰雪消融的短暂时光里凌空绽放。
若说赏雪,还是应该到江南。曾在绍兴偶遇一场雪,细如玉屑,拂面不寒。雪是静静地落下的,落在地面,瞬间化作水;落在掌心,一片晶莹;有些存了下来,成了江南园林中富有情致的点缀。暖国的雨,不曾变作冰冷、坚硬、灿烂的雪花。那场雪,落在沈园,落在东湖,落在乌篷船上,这些年也时常落进我的梦里。每每想起,总是无限喜悦。
(作者:杨菁菁 原载《光明日报》2023年01月20日第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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