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住在城里的，谁没有一两个乡下亲戚？虽说这两年国家加快了城市化进程，但中国毕竟还是个农业大国，掰着指头，谁都会数出一二个乡下亲戚来。我的乡下亲戚很多，因为我曾经是乡下人，是通过读书偶尔做了城里人的。我带着一大帮乡下亲戚，又欣然接纳了来自先生的一小帮乡下亲戚，于是，我有了一个数量“庞大”的乡下亲戚群。

　　是亲戚，免不了要互相走动。乡下亲戚来看望我，一般是拎着他们的土特产来的。至于脑黄金、红桃Ｋ之类，他们是不会想到的。包着绿莹莹包米衣的包米、新鲜的吸着饱饱土汽的花生、以及他们自制的长长粉丝都是他们带给我的礼物。虽说在城里，这些东西早已不是稀罕物了，可每当看到远的、近的亲戚送来他们自产的东西，我就格外地兴奋，分外地欢喜。抚摸着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土特产，总是让我回忆起家乡沉甸甸的谷穗、密密的青纱帐、金黄的麦浪、郁郁的菜花香……接受了凝聚他们汗水的劳动果实，乡下人心里乐开了花。他们觉得那是对他们劳动的肯定和赞美，也是对他们亲人地位的承认和尊重。

　　乡下亲戚进城里人家时，颇有点局促不安，怕他们沾有泥巴的鞋子弄脏了主人明光可鉴的地板。乡下人其实很敏感，一句不得体的话，会使他们难过好长时间，甚至还会把它传播到你的亲戚圈里去，引起众多亲戚对你的反感。我总是实心实意地挽留乡下亲戚吃饭。在乡下人看来，串亲戚，如果不被招待吃饭，这趟亲戚就走得不彻底，在主人是没尽到心意、鄙视农村亲戚，在客人是没有达到情致、伤了客人的自尊。不论是在自家还是在酒馆，我总是把饭菜安排得充裕，乡下人的饭量是很大的。《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自言食量大如牛，而左侍右扶的贾母只是象征性地掂了掂玉箸而已。两者是不能比的。

　　在乡下人眼里，一旦村里某人成了城里人，那全村人自然都成了这个城里人的亲戚。也有村民来找我们帮忙，因为我的谆谆教导，先生都能热情周到地尽可能地给予帮助。使得这些人满意而归，继而把对姑姑姑爷的夸奖送到我母亲的耳朵里。

　　乡下亲戚进城，极少有逛街景赏名胜的闲情逸致，提来的一篮红枣，拿来的一包番薯就是他们请求的前奏。每当我接过乡下亲戚送来的土特产时，就开始惴惴不安，我和先生在各自单位都是最基层的职员，在社会上也没有强硬的关系，我能帮助他们的实在是太少太少。而他们的生活大都贫困。他们为我提来了一筐鸡蛋，而他们的孩子却希望拿着鸡蛋换些漂亮的文具，他们为我送来了花生，而他们的孩子却眼巴巴地盼望碗里多些油腥。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就充满愧疚，总要尽力的回礼，以平衡我的内心。

　　有那么一件事情，让我对我的乡下亲戚内疚了很久。

　　有一天，妈妈打来电话说，妈妈表姐的儿子要来看我们。第二天，我那个从未谋面的老表就拎着两大塑料桶蜂蜜登门了。一看就知道，老表是个忠厚之人，满脸的沧桑。因为外出打过工，衣着还算体面。见面照例是寒暄叙旧，老表提起了我的母亲、父亲和外婆，谈起了家乡的事情，感情渐渐地拉近了。我知道老表的话题该转到正事上来，果然，老表唯唯嚅嚅地说，家境不好，老婆有病，为照顾老婆也不能外出打工了，接着就转入了正题，说高速公路从他的村边经过，现在正兴建服务区，打工这两年也挣了一二万，想承包服务区的餐馆商店什么的。听了这些，先生很为难，这超过了我们的办事能力。先生是有个同学在高管局，但是，先生的同学如我们一样是小人物，能帮多少忙呢？先生不敢轻许，只说打听打听同学的口气，老表却表现出不折不挠的精神，几次三番催促。老表通过先生通过先生同学前后化了近一万元钱送礼请客，最后还是打了水漂。先生很过意不去，我也恼恨不已，一万元对于乡下人是多么大的数字啊，地里刨出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廉价，种一亩田，充其量收获不到６００元，上交提留２００元，再除去投入成本，所剩无几，这一万元要刨多少年？老表抛妻别子，四处流浪打工，忍受着城市人的白眼积攒下的血汗钱就这样没有听响地没有了？下乡人挣钱不容易，那些贪官污吏们怎么没有一点儿的悯农情怀？我逼着先生，先生终于给老表争得个维修路堤的工程，老表找了几个老乡，起早贪黑地苦苦做了七八个月，挣了万把块钱，我才稍稍得到了安慰。

　　过年节的时候，我买了些礼物，和母亲一道专程到老表家里看望了老表，才不再负疚。

　　什么时候，所有的乡下人能体体面面地进城、开开心心地游山玩水、尽情地享受生活而不为生存担忧呢？什么时候中国的农民不再是黄土地上苦拼苦搏不敢稍作喘息的弱势群体呢？

　　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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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言回复：
　　目前城乡的三七格局，决定了我国仍是一个农业大国，这也是大多数城市居民存在着与乡村很多农民有亲戚关系的原因。不过，随着计划生育的时间效应及打破城乡界限政策的实施和扩展，这种关系将逐步减少，但也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
　　由于生活环境及所处生计状况的不同，城乡习俗及人的思想意识也因之有所不同。但相对而言，农民更多一份勤劳和纯朴，少一份骄奢与虚伪，我因而从来不小觑他们。
　　2001.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