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九十九上·王莽传第六十九上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辅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马,语在《元后传》。〔师古曰:“外戚传言十侯,此云九侯,以凤本嗣禁为侯。”〕唯莽父曼蚤死,不侯。〔师古曰:“蚤,古早字。”〕莽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师古曰:“乘,因也,因贵戚之时。”〕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师古曰:“佚字与逸同。”〕莽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受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师古曰:“被,音皮义反。”〕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师古曰:“敕,整也。”〕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阳朔中,世父大将军凤病,〔师古曰:“谓伯父也,以居长嫡而继统也。”〕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讬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及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永始元年,封莽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师古曰:“振,举也。”〕家无所余。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推荐之,〔师古曰:“更,音工衡反。”〕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师古曰:“激,急动也。恧,愧也。激,音工历反。恧,音女六反。”〕
莽兄永为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学博士门下。莽休沐出,振车骑,〔师古曰:“振,整也。一曰,振,张起也。”〕奉羊酒,劳遗其师,恩施下竟同学。〔师古曰:“竟,周遍也。”〕诸生纵观,长老叹息。光年小于莽子宇,莽使同日内妇,宾客满堂。须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当饮某药,比客罢者数起焉。〔师古曰:“比,音必寐反。数,音所角反。”〕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师古曰:“谓朱博。”〕莽闻此儿种宜子,〔师古曰:“此儿谓所买婢也。”〕为买之。”即日以婢奉子元。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时,太后姊子淳于长以材能为九卿,先进在莽右。〔师古曰:“名位居其右。右,前也。”〕莽阴求其罪过,因大司马曲阳侯根白之,长伏诛,莽以获忠直,语在《长传》。根因乞骸骨,荐莽自代,上遂擢为大司马。是岁,绥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师古曰:“凤、商、音、根四人皆为大司马,而莽之诸父也。”〕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
辅政岁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太后诏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书令诏莽曰:“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朕得奉宗庙,诚嘉与君同心合意。今君移病求退,〔师古曰:“移书言病也。一曰以病而移居也。”〕以著朕之不能奉顺先帝之意,〔师古曰:“著,明也。”〕朕甚悲伤焉。已诏尚书待君奏事。”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太后复令莽视事。
时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姬在,高昌侯董宏上书言:“春秋之义,母以子贵,丁姬宜上尊号。”莽与师丹共劾宏误朝不道,语在《丹传》。后日,未央宫置酒,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师古曰:“坐,音材卧反。”〕莽案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会,〔师古曰:“会谓至置酒所也。重,音直用反。”〕重怨恚莽。莽复乞骸骨,哀帝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使家中黄门,〔苏林曰:“使黄门在其家中为使令。”〕十日一赐餐。下诏曰:“新都侯莽忧劳国家,执义坚固,朕庶几与为治。太皇太后诏莽就第,朕甚闵焉。其以黄邮聚户三百五十益封,〔服虔曰:“黄邮在南阳棘阳县。”〕位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师古曰:“见天子之礼也。见,音胡电反。”〕车驾乘绿车从。”〔师古曰:“绿车,皇孙之车,天子出行,令莽乘之以从,所以宠也。”〕后二岁,傅太后、丁姬皆称尊号,丞相朱博奏:“莽前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
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师古曰:“获者,莽子之名也。今书本有作护字者,流俗所改耳。”〕莽切责获,令自杀。在国三岁,吏上书冤讼莽者以百数。〔师古曰:“言其合管朝政,不当就国也。”〕元寿元年,日食,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深颂莽功德,上于是征莽。
始莽就国,南阳太守以莽贵重,选门下掾宛孔休守新都相。〔师古曰:“姓孔名休,宛县人。”〕休谒见莽,莽尽礼自纳,休亦闻其名,与相答。后莽疾,休候之,莽缘恩意,进其玉具宝剑,欲以为好。〔师古曰:“结欢好也,音呼到反。”〕休不肯受,莽因曰:“诚见君面有瘢,〔师古曰:“瘢,创痕也。痕,音下恩反。”〕美玉可以灭瘢,欲献其瑑耳。”即解其瑑,〔服虔曰:“瑑,音卫。”苏林曰:“剑鼻也。”师古曰:“瑑字本作,从王彘声,后转写者讹也。瑑自雕瑑字耳,音篆也。”〕休复辞让。莽曰:“君嫌其贾邪?”〔师古曰:“贾,读曰价,言其所有价直也。”按:此“贾(賈)”为“價”之简略,今简化作“价”。〕遂椎碎之,〔师古曰:“椎,音直追反,其字从木。”〕自裹以进休,休乃受。及莽征去,欲见休,休称疾不见。
莽还京师岁余,哀帝崩,无子,而傅太后、丁太后皆先薨,太皇太后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皆属莽。莽白:“大司马高安侯董贤年少,不合众心,收印绶。”贤即日自杀。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举莽,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互相举。太后拜莽为大司马,与议立嗣。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其人修饬,〔师古曰:“饬,读与敕同。敕,整也。”〕太后所信爱也,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使迎中山王奉成帝后,是为孝平皇帝。帝年九岁,太后临朝称制,委政于莽。莽白赵氏前害皇子,傅氏骄僭,遂废孝成赵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令自杀,语在《外戚传》。
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壻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说者,〔师古曰:“说,读曰悦。”〕莽皆傅致其罪,〔师古曰:“傅,读曰附。附益而引致之令入罪。”〕为请奏,令邯持与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于是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坐互相举免,丁、傅及董贤亲属皆免官爵,徙远方。红阳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令己不得肆意,〔师古曰:“肆,放也,”〕乃复令光奏立旧恶:“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师古曰:“妄称誉之,误惑朝廷也。”〕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成繈保之功。请遣立就国。”太后不听。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师古曰:“比,频也。”〕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师古曰:“力,勉力。”〕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师古曰:“安犹徐也。”〕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国。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
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歆子棻、〔师古曰:“棻,或作“”字,音扶云反。”〕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厉而言方,〔师古曰:“外示凛厉之色,而假为方直之言。”〕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师古曰:“见,音胡电反。”〕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焉,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
始,风益州令塞外蛮夷献白雉,〔师古曰:“风,读曰讽。下皆类此。”〕元始元年正月,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庙。群臣因奏言太后“委任大司马莽定策安宗庙。故大司马霍光有安宗庙之功,益封三万户,畴其爵邑,比萧相国。莽宜如光故事。”太后问公卿曰:“诚以大司马有大功当著之邪?〔师古曰:“著,明也。”〕将以骨肉故欲异之也?”于是群臣乃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故周公及身在而讬号于周。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上应古制,下准行事,以顺天心。”太后诏尚书具其事。
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寑置臣莽,勿随辈列。”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师古曰:“尚书洪范之言也。荡荡,广平之貌也。故引之。”〕属有亲者,义不得阿。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君其勿辞。”莽复上书让。太后诏谒者引莽待殿东箱,莽称疾不肯入。太后使尚书令恂诏之曰:“君以选故而辞以疾,〔师古曰:“选,善也。国家欲襃其善,加号畴邑,乃以疾辞。”〕君任重,不可阙,以时亟起。”〔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莽遂固辞。太后复使长信太仆闳承制召莽,莽固称疾。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太后下诏曰:“太傅博山侯光宿卫四世,世为傅相,忠孝仁笃,行义显著,建议定策,益封万户,以光为太师,与四辅之政。〔师古曰:“与,读曰豫。”〕车骑将军安阳侯舜积累仁孝,使迎中山王,折冲万里,功德茂著,益封万户,以舜为太保。左将军光禄勋丰宿卫三世,忠信仁笃,〔师古曰:“笃,厚也。”〕使迎中山王,辅导共养,〔师古曰:“共,音居用反。养,音弋亮反。”〕以安宗庙,封丰为广阳侯,食邑五千户,以丰为少傅。皆授四辅之职,畴其爵邑,各赐第一区。侍中奉车都尉邯宿卫勤劳,建议定策,封邯为承阳侯,〔师古曰:“承,音蒸。”〕食邑二千四百户。”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诏曰:“大司马新都侯莽三世为三公,典周公之职,建万世策,功德为忠臣宗,化流海内,远人慕义,越氏重译献白雉。其以召陵、新息二县户二万八千益封莽,复其后嗣,〔师古曰:“复,音方目反。”〕畴其爵邑,封功如萧相国。以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以故萧相国甲第为安汉公第,定著于令,传之无穷。”
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策。策曰:“汉危无嗣,而公定之;四辅之职,三公之任,而公干之;群寮众位,而公宰之:功德茂著,宗庙以安,盖白雉之瑞,周成象焉。〔师古曰:“言莽致白雉之瑞,有周公相成王之象。”〕故赐嘉号曰安汉公,辅翼于帝,期于致平,〔师古曰:“致太平。”〕毋违朕意。”莽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畴爵邑事,云愿须百姓家给,〔师古曰:“给,足也。家给,家家自足。”〕然后加赏。群公复争,太后诏曰:“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其令公奉、舍人、赏赐皆倍故。〔师古曰:“奉,所食之奉也。舍人,私府吏员也。倍故,数多于故各一倍也。奉,音扶用反。”〕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闻。”莽复让不受,而建言宜立诸侯王后及高祖以来功臣子孙,大者封侯,或赐爵关内侯食邑,然后及诸在位,各有第序。上尊宗庙,增加礼乐;下惠士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语在《平纪》。
莽既说众庶,〔师古曰:“说,读曰悦。”〕又欲专断,知太后猒政,乃风公卿奏言:〔师古曰:“风,读曰讽。”〕“往者,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又太后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皇帝幼年,朕且统政,比加元服。〔师古曰:“比至平帝加元服以来,太后且统政也。比,音必寐反。”〕今众事烦碎,朕春秋高,精气不堪,殆非所以安躬体而育养皇帝者也。故选忠贤,立四辅,群下劝职,永以康宁。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巍巍,高貌也。言舜禹之治天下,委任贤臣以成其功,而不身亲其事也。与,读曰豫。”〕自今以来,非惟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于是莽人人延问,致密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莽欲以虚名说太后,〔师古曰:“说,读曰悦。”〕白言“亲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赡者多,太后宜且衣缯练,颇损膳,以视天下。”〔师古曰:“缯练谓帛无文者。视,读曰示。”〕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于是公卿皆慕效焉。莽帅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练,减御膳,诚非所以辅精气,育皇帝,安宗庙也。臣莽数叩头省户下,白争未见许。今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蓂荚、朱草、嘉禾,休征同时并至。〔师古曰:“休,美也。征,证也。”〕臣莽等不胜大愿,愿陛下爱精休神,阔略思虑,〔师古曰:“阔,宽也。略,简也。”〕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驩心,备共养。唯哀省察!”莽又令太后下诏曰:“盖闻母后之义,思不出乎门閾。〔师古曰:“閾,门橛也,音域。”〕国不蒙佑,皇帝年在繈褓,未任亲政,战战兢兢,惧于宗庙之不安。国家之大纲,微朕孰当统之?〔师古曰:“微,无也。”〕是以孔子见南子,〔师古曰:“南子,卫灵公夫人。孔子欲说灵公以治道,故见南子也。”〕周公居摄,盖权时也。勤身极思,忧劳未绥,故国奢则视之以俭,〔师古曰:“视,读曰示。”〕矫枉者过其正,而朕不身帅,将谓天下何!夙夜梦想,五谷丰孰,百姓家给,比皇帝加元服,〔师古曰:“比,音必寐反。”〕委政而授焉。今诚未皇于轻靡而备味,〔师古曰:“皇,暇也。靡,细也。”〕庶几与百僚有成,其勗之哉!”〔师古曰:“勗,勉也。”〕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师古曰:“素食即菜食也,解在《霍光传》。”〕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于职,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莽念中国已平,唯四夷未有异,乃遣使者赍黄金币帛,重赂匈奴单于,使上书言:“闻中国讥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从圣制。”又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入侍。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液廷媵未充。〔师古曰:“液与掖同,音通用。”〕乃者,国家之难,本从亡嗣,配取不正。请考论五经,定取礼,〔师古曰:“取皆,读曰娶。”〕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师古曰:“适,读曰嫡。谓妻所生也。”〕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己女争,即上言:“身亡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如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柰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师古曰:“分,音扶问反。”〕而上书者愈甚。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师古曰:“言皇后之位当在莽女也。”〕莽白:“愿见女。”太后遣长乐少府、宗正、尚书令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师古曰:“窈窕,幽闲也。”〕宜承天序,奉祭祀。”有诏遣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孟康曰:“金水相生也。”张晏曰:“金王则水相也。遇父母,谓泰卦乾下坤上,天下于地,是配享之卦。”师古曰:“王,音于放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信乡侯佟上言:〔师古曰:“王子侯表清河纲王子豹始封新乡侯,传爵至曾孙佟,王莽篡位赐姓王,即谓此也。而此传作信乡侯,古者新信同,音故耳。佟,音徒冬反。”〕“春秋,天子将娶于纪,则襃纪子称侯,〔师古曰:“解在《外戚恩泽侯表》也。”〕安汉公国未称古制。”〔师古曰:“称,副也,音尺孕反。其下亦同。”〕事下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以重宗庙,孝之至也。佟言应礼,可许。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伏自惟念,得讬肺腑,获爵土,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共朝贡,〔师古曰:“共,读曰供。”〕不须复加益地之宠。愿归所益。”太后许之。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深辞让,受四千万,而以其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群臣复言:“今皇后受聘,踰群妾亡几。”〔师古曰:“亡几,不多也。亡,读曰无。几,音居岂反。其下并同。”〕有诏,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
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敞孙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为崇草奏,〔师古曰:“草谓创立其文也。”〕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师古曰:“束修谓初学官之时。”〕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师古曰:“两宫谓成帝及太后。”〕被诸父赫赫之光,〔师古曰:“被,音皮义反。”〕财饶埶足,亡所啎意,〔师古曰:“啎,逆也,无人能逆其意也。啎,音五故反。”〕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师古曰:“拂,违也。矫,正也。拂,音佛。”〕恶衣恶食,陋车驽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清静乐道,温良下士,〔师古曰:“下,音胡嫁反。”〕惠于故旧,笃于师友。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师古曰:“《论语》子贡问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公之谓矣。
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公不敢私,建白诛讨。〔师古曰:“首言其事也。”〕周公诛管蔡,季子鸩叔牙,〔师古曰:“解并在前。”〕公之谓矣。
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孝哀即位,高昌侯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统,〔晋灼曰:“欲令丁姬为帝太后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师古曰:“坐,音才卧反。”〕以明国体。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师古曰:“大雅蒸人之诗,美仲山甫之德。茹,食也。强圉,强梁圉扞也。”〕公之谓矣。
深执谦退,推诚让位。定陶太后欲立僭号,惮彼面刺幄坐之义,佞惑之雄,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壹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师古曰:“诡,违也。辟,读曰僻。”〕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应劭曰:“胥、原,子胥、屈原也。”师古曰:“远去朝廷,而就其侯国。”〕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隧如发。〔师古曰:“弛,解也,音式尔反。隧,音直类反。”〕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师古曰:“大雅瞻仰之诗也。殄,尽也。悴,病也。言为政不善,贤人奔亡矣,天下邦国尽困病也。悴与萃同,音才醉反。”〕公之谓矣。
当此之时,宫亡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师古曰:“谓哀帝傅皇后。”〕皆自知得罪天下,结雠中山,〔张晏曰:“傅太后谮中山冯太后,陷以祝诅之罪。”〕则必同忧,断金相翼,〔师古曰:“引易系辞‘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翼,助也。”〕藉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诬往冤,更惩远属,〔师古曰:“言哀帝既崩,丁、傅、董贤欲称遗诏,树立党亲,共立幼王,以据国权也。远属,国之宗室疏远者也。”〕事埶张见,其不难矣!赖公立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当此之时,公运独见之明,奋亡前之威,〔师古曰:“无前谓无有敢当之者。”〕盱衡厉色,〔孟康曰:“眉上曰衡。盱衡,举眉扬目也。”师古曰:“盱,音许于反。”〕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发,〔师古曰:“厌,音一涉反。”〕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刺,〔师古曰:“孟贲、夏育皆古勇士也。持刺谓持兵刃以刺。”〕虽有樗里不及回知,〔师古曰:“樗里子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为秦相,时人号曰智囊。”〕虽有鬼谷不及造次,〔师古曰:“鬼谷先生,苏秦之师,善谈说。”〕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人不还踵,日不移晷,〔师古曰:“还,读曰旋。晷,景也。言其速疾。”〕霍然四除,更为宁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彼武王”,〔师古曰:“大雅大明之诗也。师尚父,太公也。亮,助也。言太公武毅,若鹰之飞扬,佐助武王以克殷也。”〕孔子曰“敏则有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对子张之言也。敏,疾也。言应事速疾,乃能成功。”〕公之谓矣。
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斄令邯,〔师古曰:“甄丰、甄邯也。斄,读曰邰。”〕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书曰“知人则哲”,〔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哲,智也。”〕公之谓也。
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师古曰:“比,音必寐反。”〕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不受。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师古曰:“申包胥,楚大夫也。吴师入郢,楚昭王出奔,包胥如秦乞师,秦出师以救楚。昭王反国欲赏,包胥辞曰:‘吾为君也,非为身也。’遂不受。晏平仲,齐大夫晏婴也,以道佐齐景公。景公欲封之,让而不受。”〕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解在《董仲舒传》。”〕公之谓也。
将为皇帝定立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然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师古曰:“揖谓让而不当也。”〕事事谦退,动而固辞。书曰“舜让于德不嗣”,〔师古曰:“虞书舜典之辞,言舜自让德薄,不足以继帝尧之事也。”〕公之谓矣。
自公受策,以至于今,斖斖翼翼,〔师古曰:“斖斖,勉也。翼翼,敬也。斖,音武匪反。”〕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俭隆约以矫世俗,〔按:“”,音qūn,又作“逡”,有别于“後”。师古曰:“,退也。矫,正也。,音千旬反,其字从彳”〕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弥躬执平以逮公卿,〔师古曰:“弥,读与弭同。”〕敎子尊学以隆国化。僮奴衣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师古曰:“小雅小宛之诗。温温,柔貌也。如集于木,恐堕坠耳。”〕孔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谓君子好学乐道,故志不在安饱。”〕公之谓矣。
克身自约,籴食逮给,〔师古曰:“才得粗及仅足而已。”〕物物卬市,日阕亡储。〔师古曰:“物物卬市,言其衣食所须皆买之于市,不自营作,而不夺工商利也。阕,尽也。日阕,言当日即尽,不蓄积也。卬,音牛向反。阕,音空穴反。”〕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师古曰:“倡,音尺尚反。”〕于是小大向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茹园葵,〔张晏曰:“令尹子文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仕而逃禄,朝不及夕也。”师古曰:“子文,楚令尹斗谷于菟也。公仪子,鲁国相公仪休也,拔其园葵,不夺园夫之利。食菜曰茹,音人诸反。”〕公之谓矣。
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师古曰:“白屋,谓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娄省朝政,〔师古曰:“娄,古屡字。”〕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知白黑。诗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师古曰:“大雅烝人之诗也。一人,天子也。解,读曰懈。”〕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师古曰:“乾卦九三爻辞也。乾乾,自强之意。惕,惧也。厉,病也。”〕公之谓矣。
比三世为三公,〔师古曰:“比,频也。”〕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师古曰:“填,音竹刃反。”〕四海辐凑,靡不得所。书曰“纳于大辘,列风雷雨不迷”,〔师古曰:“虞书舜典叙舜之德。辘,录也。言尧使舜大录万机之政。一曰,山足曰辘。言有圣德,虽遇风雷不迷惑也。”〕公之谓矣。
此皆上世之所鲜,〔师古曰:“鲜,音先践反。”〕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师古曰:“《论语》称孔子谓曾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谓忠恕。”〕可谓备矣!是以三年之闲,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故非独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是以伯禹锡玄圭,周公受郊祀,〔师古曰:“尚书禹贡云‘禹锡玄圭,告厥成功’,言赏治水功成也。礼记明堂位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七年,乃致政于成王。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礼乐。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旂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盖以达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师古曰:“言天降贤材以助王者,王者当申达其用,而不敢自专。”〕揆公德行,为天下纪;〔师古曰:“揆,度也。纪,理也。”〕观公功勋,为万世基。基成而赏不配,〔师古曰:“配,对也。”〕纪立而襃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
高皇帝襃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其亲属十有余人。乐善无厌,班赏亡遴,〔师古曰:“遴与吝同。”〕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选繇旄头,壹明樊哙,封二千户。〔孟康曰:“公孙戎奴也,高帝时为旄头郎。”晋灼曰:“《楚汉春秋》:上东围项羽,闻樊哙反,旄头公孙戎明之,卒不反,封戎二千户。”师古曰:“此公孙戎耳,非戎奴也。戎奴自武帝时人,孟说误矣。繇,读与由同。”〕孝文皇帝襃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繈褓,皆为通侯。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埶,其事虽丑,要不能遂。〔李奇曰:“言勃之功不遂,而霍光据席常任也。”晋灼曰:“丑,众也。言勃欲诛诸吕,其事虽众,要不能以吕后在时而遂意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递,绕也,谓相围绕也。言绛侯之时,汉家外有藩屏盘石之固,内有朱虚骨鲠之强,诸将同心围绕扶翼,吕氏之党虽欲作乱,心怀丑恶,事必不成。言勃之功不足多也。递,音带。”〕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服虔曰:“言光未尝陷假不遇,而离去朝也。莽尝退就国,是陷假也。”师古曰:“假,升也。陷假者,被陷害而去所升之位也。”〕朝之执事,亡非同类,割断历久,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征之累。〔师古曰:“光误征昌邑王,不得其人也。累,音力瑞反。”〕及至青、戎,摽末之功,〔服虔曰:“摽,音刀末之摽。谓卫青、公孙戎也。”师古曰:“摽,音匹遥反。”〕一言之劳,然犹皆蒙丘山之赏。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比于青、戎,地之与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襃赏,岂特与若云者同日而论哉?〔师古曰:“若云,谓若向者所云绛、霍、青、戎也。”〕然曾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
臣闻功亡原者赏不限,德亡首者襃不检。〔师古曰:“无原,谓不可测其本原也。无首,谓无出其上者也。检,局也。”〕是故成王之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师古曰:“度亦踰越也。”〕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师古曰:“解并在前也。”〕兼商、奄之民,〔师古曰:“商、奄,二国名。”〕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师古曰:“谓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也。”〕大路大旂,〔师古曰:“解已在前也。”〕封父之繁弱,夏后之璜,〔师古曰:“封父,古诸侯也。繁弱,大弓名也。半璧曰璜。父,读曰甫。”〕祝宗卜史,〔师古曰:“太祝、太宗、太卜、太史,凡四官。”〕备物典策,〔师古曰:“既有备物,而加之策书也。一曰,典策,春秋之制也。”〕官司彝器,〔师古曰:“官司,百官也。彝器,常用之器也。一曰,彝,祭宗庙酒器也。周礼有六彝。彝,法也,言器有所法象之貌耳。”〕白牡之牲,〔师古曰:“明堂位曰‘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牲用白牡’。”〕郊望之礼。〔师古曰:“郊即上祀帝于郊也。望谓望山川而祭之也。”〕王曰:“叔父,建尔元子。”〔师古曰:“鲁颂閟宫之诗曰:‘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谓命周公以封伯禽为鲁公也。”〕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师古曰:“谓周公拜前,鲁公拜后。”〕可谓不检亡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师古曰:“周公六子,伯禽之弟也。”〕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师古曰:“大雅抑之诗也。雠,用也。有善言则用之,有德者必报之。一曰,雠,对也。赏当其言也。”〕报当如之,不如非报也。〔服虔曰:“报赏当如其德,不如德者,非报也。”〕近观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师古曰:“谓吴芮也。解在《芮传》。番,音蒲河反。”〕下诏称忠,定著于令,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之。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师古曰:“事见左传襄十一年。微,无也。”〕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遂赏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襃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秋之明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诚非所以为国也。臣愚以为宜恢公国,〔师古曰:“恢,大也。”〕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较然输忠,〔师古曰:“较,明貌也。”〕黎庶昭然感德。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师古曰:“言臻其极无阙遗。”〕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形虞、周之盛,〔师古曰:“仪形谓则而象之。”〕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师古曰:“敕,备也。遴与吝同。”〕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师古曰:“祖,始也。以此为法之始。”〕天下幸甚!
太后以视群公,〔师古曰:“视,读曰示。”〕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
初,莽欲擅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挠乱国家,几危社稷。〔师古曰:“挠,扰也,音火高反。几,音巨依反。”〕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于是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宇即私遣人与宝等通书,敎令帝母上书求入。语在《卫后传》。莽不听。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类说令归政于卫氏。宇即使宽夜持血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宇妻焉怀子,〔师古曰:“焉,其名。”〕系狱,须产子已,〔师古曰:“须,待也。”〕杀之。莽奏言:“宇为吕宽等所诖误,流言惑众,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夫唐尧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诛四国之后,〔师古曰:“四国谓三监及淮夷耳。”〕大化乃成,至于刑错。公其专意翼国,〔师古曰:“翼,助也。”〕期于致平。”莽因是诛灭卫氏,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桀素非议己者,内及敬武公主、〔师古曰:“元帝女弟也。”〕梁王立、红阳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杀。死者以百数,海内震焉。大司马护军襃奏言:“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子爱至重,为帝室故不敢顾私。惟宇遭辠,喟然愤发作书八篇,以戒子孙。宜班郡国,令学官以敎授。”事下群公,请令天下吏能诵公戒者,以著官簿,〔师古曰:“著官簿,言用之得选举也。”〕比孝经。
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四月丁未,莽女立为皇后,大赦天下。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师古曰:“行,音下更反。”〕览观风俗。
太保舜等奏言:“《春秋》列功德之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唯至德大贤然后能之。其在人臣,则生有大赏,终为宗臣,殷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及民上书者八千余人,咸曰:“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周公享七子之封,有过上公之赏。宜如陈崇言。”章下有司,有司请“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称‘敢言之’。群吏毋得与公同名。出从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大车十乘。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韍。〔师古曰:“此韍,印之组也。”〕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襃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奏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韍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直功,〔师古曰:“直,当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莽求见固让。太后下诏曰:“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眡事邪?〔师古曰:“眡,古视字。”〕将当遂行其赏,遣归就第也?”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韍,策号通天,其义昭昭。黄邮、召陵、新野之田为入尤多,〔师古曰:“召,读邵。”〕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功显君户,止身不传。襃新、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信主上之义。〔师古曰:“信,读曰申。”〕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眡事。〔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奏可。
莽乃起眡事,上书言:“臣以元寿二年六月戊午仓卒之夜,以新都侯引入未央宫;庚申拜为大司马,充三公位;元始元年正月丙辰拜为太傅,赐号安汉公,备四辅官;今年四月甲子复拜为宰衡,位上公。臣莽伏自惟,爵为新都侯,号为安汉公,官为宰衡、太傅、大司马,爵贵号尊官重,一身蒙大宠者五,诚非鄙臣所能堪。据元始三年,天下岁已复,官属宜皆置。〔如淳曰:“前时饥,省官职,今丰,宜复之也。”师古曰:“复,音扶目反。”〕《谷梁传》曰:‘天子之宰,通于四海。’〔师古曰:“宰,治也。治众事者,谓大臣也。”〕臣愚以为,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内为职,而无印信,名实不副。臣莽无兼官之材,今圣朝既过误而用之,臣请御史刻宰衡印章曰‘宰衡太傅大司马印’,成,授臣莽,上太傅与大司马之印。”太后诏曰:“可。韍如相国,〔〔师古曰:“韍亦谓组也。”〕朕亲临授焉。”莽乃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与长乐长御奉共养者。〔师古曰:“太后之长御也。共,音居用反。养,音弋亮反。”〕太保舜奏言:“天下闻公不受千乘之土,辞万金之币,散财施予千万数,莫不乡化。〔师古曰:“乡,读曰向。”〕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师古曰:“却,退也。虞、芮,二国名也,并在河之东。二国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闻文王之德,乃往断焉。入周之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乃相谓曰:‘我小人也,不可以履君子之庭。’遂相让,以其所争为闲田而退。”〕宜报告天下。”奏可。宰衡出,从大车前后各十乘,直事尚书郎、侍御史、谒者、中黄门、期门羽林。〔师古曰:“自此以上,皆从宰衡出。”〕宰衡常持节,所止,谒者代持之。〔师古曰:“相代而持也。”〕宰衡掾史秩六百石,三公称“敢言之”。
是岁,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艺敎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孟康曰:“史籀所作十五篇古文书也。”师古曰:“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书也。籀,音直救反。”〕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缪,壹异说云。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继体之嗣,据上公之尊,然犹七年制度乃定。夫明堂、辟雍,堕废千载莫能兴,〔师古曰:“堕,毁也,音火规反。”〕今安汉公起于第家,辅翼陛下,四年于兹,功德烂然。〔师古曰:“烂然,章明之貌。”〕公以八月载生魄庚子奉使,〔师古曰:“载,始也。魄,月魄也。”〕朝用书临赋营筑,〔孟康曰:“赋功役之书。”〕越若翊辛丑,〔师古曰:“翊,明也。辛丑者,庚子之明日也。越,发语辞也。”〕诸生、庶民大和会,十万众并集,平作二旬,大功毕成。〔师古曰:“平作,谓不促遽也。平字或作丕。丕亦大也。”〕唐虞发举,成周造业,诚亡以加。宰衡位宜在诸侯王上,赐以束帛加璧,大国乘车、安车各一,〔服虔曰:“大国乘车,如大国王之乘车也。”〕骊马二驷。”〔师古曰:“骊马,并驾也。”〕诏曰:“可。其议九锡之法。”
冬,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
五年正月,祫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余人,征助祭。礼毕,封孝宣曾孙信等三十六人为列侯,余皆益户赐爵,金帛之赏各有数。是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师古曰:“亟,急也。”〕于是莽上书曰:“臣以外属,越次备位,未能奉称。〔师古曰:“称,音尺证反。”〕伏念圣德纯茂,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轃,〔师古曰:“轃即臻字也。”〕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自诸侯王已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师古曰:“葭,芦也。莩者,其筒里白皮也。言其轻薄而附著也,故以为喻。葭,音加。莩,音孚。”〕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虽性愚鄙,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今天下治平,风俗齐同,百蛮率服,皆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臣莽实无奇策异谋。奉承太后圣诏,宣之于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贤之筹画,而上以闻,不能得什伍。〔师古曰:“言皆不晓,又遗忘也。”〕当被无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师古曰:“休,庇廕也。”〕陛下不忍众言,辄下其章于议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以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即有所閒非,〔师古曰:“閒,音居苋反。”〕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如无他谴,得全命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惟陛下哀怜财幸!”〔师古曰:“此财与裁同,通用。”〕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可。唯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辞,连守阙庭,故下其章。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前重陈,〔师古曰:“重,音直用反。”〕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驩悦,称万岁而退。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师古曰:“究,竟也。”〕其九锡礼仪亟奏。”〔师古曰:“亟,急也。”〕
于是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九百二人皆曰:“圣帝明王招贤劝能,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赏厚。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则有九锡登等之宠。〔张晏曰:“宗臣有勋劳为上公,国所宗者也。周礼‘上公九命’,九命。九赐也。”师古曰:“登等,谓升于常等也。”〕今九族亲睦,百姓既章,万国和协,黎民时雍,〔师古曰:“章,明也。时,是也。雍亦和也。自此已上皆取尧典叙尧德之言也。”〕圣瑞毕溱,〔师古曰:“溱亦与臻同。”〕太平已洽。帝者之盛莫隆于唐虞,而陛下任之;忠臣茂功莫著于伊周,而宰衡配之。所谓异时而兴,如合符者也。谨以六艺通义,经文所见,周官、礼记宜于今者,为九命之锡。〔师古曰:“礼含文嘉云:‘九锡者,车马、衣服、乐悬、朱户、纳陛、武贲、鈇钺、弓矢、秬鬯也。’”〕臣请命锡。”奏可。策曰:
惟元始五年五月庚寅,太皇太后临于前殿,延登,亲诏之曰:公进,虚听朕言。〔师古曰:“进前虚己而听也。”〕前公宿卫孝成皇帝十有六年,纳策尽忠,白诛故定陵侯淳于长,以弥乱发奸,〔师古曰:“弥,读曰弭。弭,止也。”〕登大司马,职在内辅。孝哀皇帝即位,骄妾窥欲,奸臣萌动,公手劾高昌侯董宏,改正故定陶共王母之僭坐。自是之后,朝臣论议,靡不据经。以病辞位,归于第家,为贼臣所陷。就国之后,孝哀皇帝觉寤,复还公长安,临病加剧,犹不忘公,复特进位。是夜仓卒,国无储主,奸臣充朝,危殆甚矣。朕惟定国之计莫宜于公,引纳于朝,即日罢退高安侯董贤,转漏之闲,忠策辄建,纲纪咸张。绥和、元寿,再遭大行,万事毕举,祸乱不作。辅朕五年,人伦之本正,天地之位定。〔张晏曰:“定冠婚之仪,徙南北之郊也。”〕钦承神只,经纬四时,复千载之废,矫百世之失,〔张晏曰:“封先代之后,立古文经,定迭毁之礼也。”〕天下和会,大众方辑。〔师古曰:“辑与集字同。”〕诗之灵台,书之作雒,镐京之制,商邑之度,于今复兴。〔师古曰:“灵台,所以观气象者也。文王受命,作邑于丰,始立此台,兆庶自劝,就其功作,故大雅灵台之诗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人攻之,不日成之。’作雒,谓周公营洛邑以为王都,所谓成周也。周书洛诰曰:‘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丰、镐相近,故总曰镐京。成周既成,迁殷顽民使居之,故云商邑之度也。”〕昭章先帝之元功,明著祖宗之令德,推显严父配天之义,修立郊禘宗祀之礼,以光大孝。是以四海雍雍,万国慕义,蛮夷殊俗,不召自至,渐化端冕,奉珍助祭。〔师古曰:“蛮夷渐染朝化而正衣冠,奉其国珍来助祭。”〕寻旧本道,遵术重古,动而有成,事得厥中。至德要道,通于神明,祖考嘉享。光耀显章,天符仍臻,元气大同。麟凤龟龙,众祥之瑞,七百有余。遂制礼作乐,有绥靖宗庙社稷之大勋。普天之下,惟公是赖,官在宰衡,位为上公。今加九命之锡,其以助祭,共文武之职,〔师古曰:“共,读曰供。”〕乃遂及厥祖。〔师古曰:“荣宠之命,上延其先祖也。”〕於戏,岂不休哉!〔师古曰:“於戏,读曰呜呼。休,美也。”〕
于是莽稽首再拜,受绿韍衮冕衣裳,〔师古曰:“此韍谓蔽膝也,或谓韍韠。韍,音弗。韠,音毕。”〕玚琫玚珌,〔孟康曰:“玚,玉名也。佩刀之饰,上曰琫,下曰珌。诗云‘鞸琫有珌’是也。”师古曰:“玚,音荡。琫,音布孔反。珌,音必。”〕句履,〔孟康曰:“今齐祀履舄头饰也。出履三寸。”师古曰:“其形歧头。句,音巨俱反。”〕鸾路乘马,〔师古曰:“鸾路,路车之施鸾者也,解在《礼乐志》。四马曰乘,音食证反。其下亦同。”〕龙旂九旒,皮弁素积,〔师古曰:“素积,素裳也。”〕戎路乘马,〔师古曰:“戎路,戎车也。”〕彤弓矢,卢弓矢,〔师古曰:“彤,赤色。卢,黑色。”〕左建朱钺,右建金戚,〔师古曰:“钺戚皆斧属。”〕甲冑一具,〔师古曰:“冑,兜鍪。”〕秬鬯二卣,〔师古曰:“秬鬯,香酒也。卣,中樽也,音攸,又音羊九反。”〕圭瓒二,〔师古曰:“以圭为勺末。”〕九命青玉珪二,〔师古曰:“青者,春色,东方生而长育万物也。”〕朱户纳陛。〔孟康曰:“纳,内也。谓凿殿基际为陛,不使露也。”师古曰:“孟说是也。尊者不欲露而升陛,故内之于霤下也。诸家之释,文句虽烦,义皆不了,故无取云。”〕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家令丞各一人,宗、祝、卜、史官皆置嗇夫,佐安汉公。在中府外第,虎贲为门卫,当出入者傅籍。〔师古曰:“傅犹著也,音附。”〕自四辅、三公有事府第,皆用传。〔孟康曰:“传,符也。”师古曰:“音张恋反。”〕以楚王邸为安汉公第,大缮治,通周卫。祖祢庙及寝皆为朱户纳陛。陈崇又奏:“安汉公祠祖祢,出城门,城门校尉宜将骑士从。入有门卫,出有骑士,所以重国也。”奏可。
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张晏曰:“时年十四,始有妇人之道也。子,水;午,火也。水以天一为牡,火以地二为牝,故火为水妃,今通子午以协之。”〕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师古曰:“子,北方也。午,南方也。言通南北道相当,故谓之子午耳。今京城直南山有谷通梁、汉道者,名子午谷。又宜州西界,庆州东界,有山名子午岭,计南北直相当。此则北山者是子,南山者是午,共为子午道。”〕
风俗使者八人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莽奏定著令。又奏为市无二贾,〔师古曰:“言纯质也。贾,音价。”按:此“贾(賈)”为“價”之简略,今简化作“价”。〕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之制,犯者象刑。〔师古曰:“象刑,解在《武纪》及《刑法志》。”〕刘歆、陈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敎化,封为列侯。
莽既致太平,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人口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为藩蔽。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孰,或禾长丈余,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宜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事下莽,莽复奏曰:“太后秉统数年,恩泽洋溢,和气四塞,绝域殊俗,靡不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东夷王度大海奉国珍,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昔唐尧横被四表,亦亡以加之。今谨案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臣又闻圣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汉家地广二帝三王,〔服虔曰:“唐虞及周要服之内方七千里,夏殷方三千里,汉地南北万三千里也。”〕凡十三州,州名及界多不应经。尧典十有二州,后定为九州。汉家廓地辽远,州牧行部,远者三万余里,不可为九。谨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以应正始。”奏可。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民始怨矣。
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师古曰:“王子侯年表‘众陵节侯贤,长沙定王子,本始四年戴侯真定嗣,二十二年薨,黄龙元年顷侯庆嗣。’此则是也。此传及《翟义传》并云泉陵,《地理志》:泉陵,属零陵郡,而表作众陵,表为误也。”〕“周成王幼少,称孺子,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群臣皆曰:“宜如庆言。”
冬,荧惑入月中。
平帝疾,莽作策,请命于泰畤,戴璧秉圭,愿以身代。藏策金縢,置于前殿,敕诸公勿敢言。〔师古曰:“诈依周公为武王请命,作金縢也。”〕十二月平帝崩,大赦天下。莽征明礼者宗伯凤等与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师古曰:“王之见在者。”〕列侯广戚侯显等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讬以为卜相最吉。
是月,前煇光谢嚻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师古曰:“浚,抒治之也。嚣,音许骄反。浚,音峻。抒,音直吕反。”〕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师古曰:“著,音直略反。”〕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师古曰:“沮,坏也,音才汝反。”〕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师古曰:“填,音竹刃反。”〕太后听许,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盖闻天生众民,不能相治,为之立君以统理之。君年幼稚,必有寄讬而居摄焉,然后能奉天施而成地化,群生茂育。书不云乎?‘天工,人其代之。’〔师古曰:“虞书咎繇谟之辞也。言人代天理治工事也。”〕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统国政,几加元服,委政而属之。〔师古曰:“属,付也。几,音曰兾。属,音之欲反。”〕今短命而崩,呜呼哀哉!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师古曰:“差度谓择也。度,音大各反。”〕以嗣孝平皇帝之后。玄孙年在繈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比遭际会,〔师古曰:“比,频也。”〕安光汉室,遂同殊风,至于制作,与周公异世同符。今前煇光嚻、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夫有法成易,非圣人者亡法。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县为安汉公采地,〔师古曰:“采,官也。以官受地,故谓之采。”〕名曰汉光邑。具礼仪奏。”
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圣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臣闻周成王幼少,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师古曰:“共,读曰恭。烈,业也。”〕周公权而居摄,则周道成,王室安;不居摄,则恐周队失天命。〔师古曰:“队,音直类反。”按:此“队(隊)”,为“坠(墜)”之简略。〕书曰:‘我嗣事子孙,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天应棐諶,乃亡队命。’〔师古曰:“周书君奭之篇也。邵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邵公不悦,周公作君奭以告之。奭,召公名也。尊而呼之,故曰君也。言我恐后嗣子孙大不能恭承天地,绝失先王光大之道,不知受命之难。天所应辅唯在有诚,所以亡失其命也。共,音恭。棐,音匪。”〕说曰:〔师古曰:“谓说经义也。”〕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召公贤人,不知圣人之意,故不说也。〔师古曰:“召,读曰邵。说,读曰悦。次下并同。”〕礼明堂记曰:‘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天子负斧依南面而立。’〔师古曰:“依,读曰扆。此下亦同。”〕谓‘周公践天子位,六年朝诸侯,制礼作乐,而天下大服’也。召公不说。时武王崩,缞粗未除。〔师古曰:“缞,音千回反。”〕由是言之,周公始摄则居天子之位,非乃六年而践阼也。书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此周公摄政,赞者所称。〔师古曰:“赞谓祭祝之辞也。”〕成王加元服,周公则致政。书曰‘朕复子明辟’,〔师古曰:“周书洛诰载周公告成王之辞,言我复还明君之政于子也。复,音扶目反。”〕周公常称王命,专行不报,故言我复子明君也。臣请安汉公居摄践祚,服天子韍冕,〔师古曰:“此韍亦谓裳韍也。”〕背斧依于户牖之闲,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师古曰:“赞谓祭祝之辞也。共,音恭。”〕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讬之义,隆治平之化。〔师古曰:“遂,成也。”〕其朝见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复臣节。自施政敎于其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臣昧死请。”太后诏曰:“可。”明年,改元曰居摄。
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师古曰:“更,音工衡反。”〕成礼而去。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听政事,侍旁记疏言行。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师古曰:“拂,读曰弼。”〕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师古曰:“安众康侯月,长沙定王子,崇即月之玄孙子也,见王子侯表。”〕“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者,乃莫敢先举,此宗室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余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绍者,张竦之从兄也。竦与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师古曰:“几亦,音巨依反。”〕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师古曰:“陛下谓莽也。服,音蒲北反。”〕遮扞匡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临朝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收复绝属,〔师古曰:“复,音扶目反。”〕存亡续废,得比肩首,复为人者,嫔然成行,〔师古曰:“嫔然,多貌也。行,列也。嫔,音匹人反。行,音下郎反。”〕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师古曰:“喁喁,众口向上也,音颙。”〕引领而叹,颂声洋洋,满耳而入。〔师古曰:“《论语》载孔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故竦引之也。洋,音羊,又音翔。”〕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谓?〔师古曰:“先为设问,复陈其事也。”〕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师古曰:“屑屑犹切切,动作之意也。”〕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孳孳不已者,〔师古曰:“孳孳,不怠之意也,音与孜同。”〕凡以为天下厚刘氏也。〔师古曰:“为,音于伪反。”〕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师古曰:“谕,晓也。”〕
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师古曰:“悖,乖也。”〕操畔逆之虑,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雠,国家之贼,天下之害也。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师古曰:“半步曰跬,谓一举足也,音空橤反。”〕退伏其殃。百岁之母,孩提之子,〔师古曰:“婴儿始孩,人所提挈,故曰孩提也。孩者,小儿笑也。”〕同时断斩,悬头竿杪,〔师古曰:“杪,末也,音莫小反。”〕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岂不誖哉!〔师古曰:“誖,惑也,音布内反。”〕
臣闻古者畔逆之国,既以诛讨,则猪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李奇曰:“掘其宫以为池,用贮水也。”师古曰:“猪谓畜水污下也。污,音乌。”〕名曰凶虚,〔师古曰:“虚,读曰墟。墟,故居也,言凶人所居也。”〕虽生菜茹,〔师古曰:“所食之菜曰茹,音人庶反。”〕而人不食。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师古曰:“栈谓以簀蔽之也。下则栈之,上则覆之,所以隔塞不通阴阳之气。”〕辨社诸侯,〔孟康曰:“辨,布也。布崇社国,国各作一,见以为戒也。”师古曰:“辨读曰班。”〕出门见之,著以为戒。〔师古曰:“著,明也。”〕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其先至者,则拂其颈,〔师古曰:“拂,戾也,音佛。”〕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后至者,欲拨其门,仆其墙,〔师古曰:“仆,倒也。”〕夷其屋,〔师古曰:“夷,平也。”〕焚其器,应声涤地,则时成创。〔师古曰:“涤地犹言涂地。则时,即时也。创,伤也,音初良反。”〕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何则?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师古曰:“倡,音先向反。”〕父子兄弟负笼荷鍤,〔师古曰:“笼,所以盛土也。鍤,鍫也。”〕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视四方。〔师古曰:“视,读曰示。”〕
于是莽大说。〔师古曰:“说,读曰悦。”〕公卿曰:“皆宜如嘉言。”莽白太后下诏曰:“惟嘉父子兄弟,虽与崇有属,不敢阿私,或见萌牙,相率告之,及其祸成,同共雠之,应合古制,忠孝著焉。其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竦为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师古曰:“竦之字。”〕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莽又封南阳吏民有功者百余人,污池刘崇室宅。后谋反者,皆污池云。
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填海内。”〔师古曰:“填,音竹刃反。”〕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请:“益安汉公宫及家吏,置率更令,庙、厩、厨长丞,中庶子,虎贲以下百余人,又置卫士三百人。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弟为摄宫。”奏可。
莽白太后下诏曰:“故太师光虽前薨,功効已列。太保舜、大司空丰、轻车将军邯、步兵将军建皆为诱进单于筹策,又典灵台、明堂、辟雍、四郊,定制度,开子午道,与宰衡同心说德,〔师古曰:“说,音悦。次下亦同。”〕合意并力,功德茂著。封舜子匡为同心侯,林为说德侯,光孙寿为合意侯,丰孙匡为并力侯。益邯、建各三千户。
是岁,西羌庞恬、傅幡等〔师古曰:“幡,音敷元反,其字从巾。”〕怨莽夺其地作西海郡,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
五月,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民多盗铸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
九月,东郡太守翟义都试,勒车骑,因发犇命,立严乡侯刘信为天子,〔师古曰:“东平煬王之子。”〕移檄郡国,言莽“毒杀平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共行天罚诛莽。”〔师古曰:“共,读作恭。”〕郡国疑惑,众十余万。莽惶惧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放大诰作策,〔师古曰:“放,依也。大诰,周书篇名,周公所作也。放,音甫往反。”〕遣谏大夫桓谭等班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师古曰:“谕,晓告之。”〕遣王邑、孙建等八将军击义,分屯诸关,守阸塞。槐里男子赵明、霍鸿等起兵,以和翟义,〔师古曰:“和,音胡卧反。”〕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且十万人,莽恐,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拒之。以太保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师古曰:“行,音下更反。”〕
十二月,王邑等破翟义于圉。司威陈崇使监军上书言:〔师古曰:“为使而监军于外。”〕“陛下奉天洪范,心合宝龟,〔师古曰:“心与龟合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则动物,施则成化。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师古曰:“思,虑也。”〕而反虏仍破;诏文始书,反虏大败;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其愚虑,而事已决矣。”莽大说。〔师古曰:“说,读曰悦。”〕
三年春,地震。大赦天下。
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明、鸿,皆破灭,语在《翟义传》。莽大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赐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莽乃上奏曰:“明圣之世,国多贤人,故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至功成事就,则加赏焉。至于夏后涂山之会,执玉帛者万国,诸侯执玉,附庸执帛。周武王孟津之上,尚有八百诸侯。周公居摄,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盖诸侯千八百矣。礼记王制千七百余国,是以孔子著孝经曰:‘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天子之孝也。秦为亡道,残灭诸侯以为郡县,欲擅天下之利,故二世而亡。高皇帝受命除残,考功施赏,建国数百,后稍衰微,其余仅存。太皇太后躬统大纲,广封功德以劝善,兴灭继绝以永世,是以大化流通,旦暮且成。遭羌寇害西海郡,反虏流言东郡,逆贼惑众西土,忠臣孝子莫不奋怒,所征殄灭,尽备厥辜,天子咸宁。制礼作乐,实考周爵五等,地四等,有明文;〔苏林曰:“爵五等:公、侯、伯、子、男也。地四等:公一等,侯伯二等,子男三等,附庸四等。”〕殷爵三等,有其说,无其文。〔师古曰:“公一等,侯二等,伯、子、男三等。”〕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监,视也。二代,夏、殷也。郁郁,文章貌。”〕臣请诸将帅当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奏可。于是封者高为侯伯,次为子男,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凡数百人。击西海者以“羌”为号,槐里以“武”为号,翟义以“虏”为号。
群臣复奏言:“太后修功录德,远者千载,近者当世,或以文封,或以武爵,深浅大小。靡不毕举。今摄皇帝背依践祚,宜异于宰国之时,制作虽未毕已,〔师古曰:“已,止也。”〕宜进二子爵皆为公。《春秋》‘善善及子孙’,‘贤者之后,宜有土地’。成王广封周公庶子六人,皆有茅土。及汉家名相大将萧、霍之属,咸及支庶。兄子光,可先封为列侯;诸孙,制度毕已,大司徒、大司空上名,如前诏书。”太后诏曰:“进摄皇帝子襃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襃新公,封光为衍功侯。”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获天人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九月,莽母功显君死,意不在哀,令太后诏议其服。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皆曰:“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内也。〔师古曰:“辑字与集同。”〕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以兴殷道。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师古曰:“屏犹拥也。”〕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师古曰:“商颂殷武之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言商邑礼俗翼翼然可则傚,乃四方之中正也。”〕周有刑错之功。〔师古曰:“谓成康之世囹圄空虚。”〕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师古曰:“比,频也。周颂闵予小子之篇曰‘遭家不造’。造,成也。故议者引之。”〕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师古曰:“宰,治也。尹,正也。衡,平也,言如称之衡。”〕遭孺子幼少,未能共上下,〔师古曰:“共,读曰恭。上下谓天地。”〕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摄皇帝遂开祕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师古曰:“茂,美也。”〕圣心周悉,卓尔独见,发得周礼,以明因监,〔李奇曰:“殷因于夏礼,周监于二代。”〕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师古曰:“孔子至齐郭门之外,遇一婴儿,挈一壶,相与俱行,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谓御曰:‘趣驱之,趣驱之,韶乐方作。’孔子至彼而及韶,闻之,三月不知肉味。言天纵多能而识微也,故取喻耳。”〕日月之不可阶,〔师古曰:“《论语》载子贡叙孔子德云:‘他人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又曰:‘夫子之不可及,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纲纪咸张,成在一匮,〔师古曰:“《论语》云孔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匮,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匮,进吾往也。’匮者,织草为器,所以盛土也。言人修行道德,有若为山,虽于平地,始覆一匮之土而作不止,可以得成,故吾欲往观之。今此议者谓莽修行政化,致于太平,本由一匮也。”〕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緦。’传曰‘与尊者为体,不敢服其私亲也。’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俾侯新都,〔师古曰:“建,立也。元,长也。谓立莽孙宗为新都侯也。俾,使也。”〕为哀侯后。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亲也。周礼曰‘王为诸侯緦缞’,‘弁而加环绖’,〔师古曰:“于弁上加环绖也。谓之环者,言其轻细如环之形。”〕同姓则麻,异姓则葛。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緦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以应圣制。”莽遂行焉,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司威陈崇奏,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责光。光母曰:“女自眡孰与长孙、中孙?”〔师古曰:“长孙、中孙,莽子宇及获字也。皆为莽所杀,故云然。中,读曰仲。”〕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服虔曰:“不舍光罪为公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莽下书曰:“遏密之义,讫于季冬,〔张晏曰:“平帝以元始五年十二月崩,至此再期年也。”师古曰:“虞书:‘放勋乃徂,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遏,止也。密,静也。谓不作乐也。故莽引之。”〕正月郊祀,八音当奏。王公卿士,乐凡几等?五声八音,条各云何?其与所部儒生各尽精思,悉陈其义。”
是岁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大保属臧鸿奏符命。〔师古曰:“千人,官名也,属车骑将军。扈其姓,云其名。”〕京言齐郡新井,云言巴郡石牛,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汉十二世三七之阸,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子之讬,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师古曰:“兢兢,慎也。业业,危也。”〕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师古曰:“诚,实也。”〕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师古曰:“壬子之日冬至,而其日当建。”〕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骑都尉崔发等眡说。〔师古曰:“眡,古视字也。视其文而说其意也。”〕及前孝哀皇帝建平二年六月甲子下诏书,更为太初元将元年,案其本事,甘忠可、夏贺良谶书臧兰台。〔师古曰:“兰台,掌图籍之所。”〕臣莽以为元将元年者,大将居摄改元之文也,于今信矣。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师古曰:“孟,长也。孟侯者,言为诸侯之长也。封者,卫康叔名。”〕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已解在上。”〕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只宗庙,〔师古曰:“共,音曰恭。”〕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师古曰:“隆,长也。成就之使其长大也。”〕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敎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议别奏,以视即真之渐矣。〔师古曰:“视,读曰示。”〕
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
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师古曰:“梓潼,广汉之县也。潼,音童。”〕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师古曰:“窜谓厠著也。”〕凡为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嬗。〔师古曰:“嬗,古禅字。言有神命,使汉禅位于莽也。”〕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讬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师古曰:“属,委付也,音之欲反。”〕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师古曰:“于建除之次,其日当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师古曰:“徽帜,通谓旌旗之属也。帜,音式志反。”〕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五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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