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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秦论·译注 |
〔西汉〕贾谊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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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过秦论》是一篇史论。“过秦”意思是指出秦的过失,“过”是动词。“论”是一种议论文体,重在阐明自己的意见。“过秦论”意为“指责秦的(政治)过失的一篇史论”。
《过秦论》共有三篇。其中写得最好、影响最大的是第一篇。它最早附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篇末,列为第二篇;后来褚少孙补《史记》,又把它单独附在《陈涉世家》的篇末。《汉书》《新书》《文选》也都选录了这一篇。在今传贾谊所撰专著《新书》第一卷中,对此文则明确标出它是三篇中的“上篇”。本文在《史记》《汉书》《新书》《文选》四部书中,其文章字句各有出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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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上篇
秦孝公<1>据崤函<2>之固,拥雍州<3>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4>,有席卷天下<5>、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6>之心。当是时也,商君<7>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8>而斗诸侯<9>。于是秦人拱手<10>而取西河<11>之外。
孝公既没<12>,惠文、武、昭襄<13>蒙故业,因<14>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15>之地,北收要害之郡<16>。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17>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18>天下之士,合从<19>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20>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21>从离<22>衡,兼<23>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24>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25>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26>之伦制<27>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28>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29>。秦无亡矢遗镞<30>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31>,追亡逐北,伏尸百万<32>,流血漂橹<33>。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34>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35>之余烈,振长策而御<36>宇内,吞二周<37>而亡诸侯,履至尊<38>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39>四海。南取百越<40>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41>,委命下吏<42>。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43>,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44>之道,焚百家之言<45>,以愚黔首;隳名城<46>,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47>,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48>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49>,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50>。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51>之固,金城<52>千里,子孙帝王<53>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54>。然陈涉瓮牖绳枢<55>之子,氓隶<56>之人,而迁徙之徒<57>也;才能不及中人<58>,非有仲尼、墨翟[dí]之贤,陶朱、猗[yī]顿之富;蹑足行伍<59>之间,而倔起阡陌<60>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61>。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62>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63>,非铦[xiān]于钩戟长铩<64>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65>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66>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67>之势,序八州<68>而朝同列<69>,百有<70>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nàn]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上篇注释】
<1> 秦孝公:生于公元前381年,死于前338年,战国时秦国的国君,名渠梁。穆公十五世孙。他任用商鞅变法,使秦富国强兵。
<2> 崤函[xiáo hán]:崤山和函谷关。崤山,在函谷关的东边。函谷关,在河南省灵宝县。固,险要的地理位置。
<3> 雍州:包括今陕西省中部和北部、甘肃省除去东南部的大部分地区、青海省的东南部和宁夏回族自治区一带地方。
<4> 周室:这里指代天子之位的权势,并非实指周王室。战国初期,周王室已经十分衰弱,所统治的地盘只有三四十座城池,三万多人口。
<5> 席卷天下:与下文“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是同义铺排。席,像用席子一样,名词作状语。下文的“包”“囊”同此。
<6> 八荒:原指八方荒远的偏僻地方,此指代“天下”。
<7> 商君:即商鞅,约生于公元前390年,死于前338年。战国时卫人。姓公孙,名鞅。因封于商,号曰商君。先仕魏,为魏相公叔痤家臣。痤死后入秦,相秦十九年,辅助秦孝公变法,使秦国富强。孝公死,公子虔等诬陷鞅谋反,车裂死。
<8> 外:对国外。连衡:也作“连横”,是一种笼络离间六国,使它们各自同秦国联合,从而实施各个击破的策略,而六国谋士所主张的“连纵抗横”正针对于此。“连衡”一句为虚笔,张仪相秦始于惠文王十年,即公元前328年,是商鞅死后十年的事。
<9> 斗诸侯:使诸侯自相争斗。斗,使动用法。
<10> 拱手:两手合抱,形容毫不费力。
<11> 西河:又称河西,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区。秦孝公二十二年(公元前340年),商鞅伐魏,魏使公子为将而击之。商鞅遗书公子,愿与为好会而罢兵。会盟既已,商鞅虏公子而袭夺其军。其后十年间,魏屡败于秦,魏王恐,乃使使割西河之地献于秦以和。
<12> 没:通“殁”,死。
<13> 惠文、武、昭襄:即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惠文王是孝公的儿子,武王是惠文王的儿子,昭襄王是武王的异母弟。
<14> 因:动词,沿袭。
<15> 膏腴[gāo yú]:指土地肥沃。
<16> 要害之郡:指政治、经济、军事上都非常重要的地区。
<17> 爱:吝啬,小气。
<18> 致:招致,招纳。
<19> 合从:与秦“连横”之策相对,是联合六国共同对付秦国的策略。从,通“纵”。
<20> 四君:指齐孟尝君田文、赵平原君赵胜、楚春申君黄歇、魏信陵君魏无忌。他们都是当时仅次于国君的当政者,皆以招揽宾客著称。
<21> 约,结。
<22> 离,使离散。衡,通“横”。
<23> 兼,兼并、统一。
<24> 徐尚:宋人。苏秦:洛阳人,是当时的“合纵长”。杜赫:周人。
<25> 齐明:东周臣。周最:东周君儿子。陈轸:楚人。召滑[shào huá]:楚臣。楼缓:魏相。翟[zhái]景:魏人。苏厉:苏秦的弟弟。乐[yùe]毅:燕将。
<26> 吴起:魏将,后入楚。孙膑:齐将。带佗:楚将。倪良、王廖:都是当时的兵家。田忌:齐将。廉颇、赵奢:赵将。
<27> 制:统领、统帅。
<28> 叩关:攻打函谷关。叩,击。
<29> 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九国,就是上文的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逡巡[qūn xún],有所顾虑而徘徊或不敢前进。据《史记·六国表》载,并没有“九国之师”齐出动的情况,“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不尽合历史事实。
<30> 亡:丢失,丢掉。镞[zú]:箭头。
<31> 制:制裁,制服。弊:通“敝”,困敝、疲敝。
<32> 亡:逃亡的军队,在此用作名词。北:败北的军队,名词。伏尸百万:这说的不是一次战役的死亡人数。秦击六国杀伤人数史书皆有记载,如前293年击韩伊阙,斩首24万;前260年,破赵长平军,杀卒45万。
<33> 因:趁着,介词。利:有利的形势,用作名词。
<34> 享国:帝王在位的年数。
<35> 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
<36> 御:驾御,统治。
<37> 二周:在东周王朝最后的周赧王时,东西周分治。西周都于河南东部旧王城,东周则都巩,史称东西二周。西周灭于秦昭襄王五十一年,东周灭于秦庄襄王元年,不是始皇时事,作者只是为了行文方便才这样写的。
<38> 履至尊:登帝位。制:控制。
<39> 振:通“震”,震惊(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
<40> 南:向南。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江、浙、闽、粤各地,每个部落都有名称,而统称百越,也叫百粤。
<41> 俯首系颈:意思是愿意顺从投降。系颈,颈上系绳,表示投降。
<42> 下吏:交付司法官吏审讯。
<43> 北:在北方,方位名词作状语。藩篱:比喻边疆上的屏障。藩,篱笆。
<44> 先王:本文指的是秦自孝公以来六代君王。先,已死去的长辈。
<45> 焚百家之言:指秦始皇焚书坑儒。百家之言,诸子百家各学派的著作。言,言论,这里指著作。
<46> 隳名城:毁坏高大的城墙。隳[huī]:毁坏。
<47> 销锋镝:销毁兵器。销,熔化金属。锋,兵刃。镝[dí],箭头。
<48> 金人:《史记·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斤,置廷宫中。”弱:使(天下百姓)衰弱。
<49> 亿丈之城:指华山。不测之渊,指黄河。
<50>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这两个句子用了互文的手法,应当理解为,“良将劲弩、信臣精卒,守要害之处,陈利兵而谁何”。信臣,可靠的大臣。谁何,呵问他是谁,就是缉查盘问的意思。何,通“呵”,呵喝。
<51> 关中:秦以函谷关为门户,关中即指秦雍州地。
<52> 金城:坚固的城池。金,比喻坚固。
<53> 子孙帝王:子子孙孙称帝称王。帝王,名词活用动词[54] 殊俗:不同的风俗,指边远的地方。
<55> 瓮牖绳枢:用破坛子作窗户,用绳子把门拴门框上作轴,形容家里贫穷。瓮,用瓮做。牖[yǒu],窗户。绳,用绳子系。枢,门扇开关的枢轴。
<56> 氓隶:农村中地位低下的人。陈涉少时为人佣耕,所以称他为“氓隶”。氓[méng],古时指农村居民。隶,奴隶。
<57> 迁徙之徒:被征发戍守边塞的人,指陈涉在秦二世元年被征发戍守渔阳。
<58> 中人:一般人。
<59> 蹑足行伍[háng wǔ]:置身于戍卒的队伍中。蹑足,蹈,用脚踏地,这里有“行走于……”的意思。行伍,古代军队编制,以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故以“行伍”代指军队。
<60> 倔:通“崛”,突起(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阡陌[qiān mò], 本是田间小道,这里代指民间。
<61> 赢粮而景从:担着干粮如影随形地跟着。赢,担负。景,同“影”。
<62> 且夫:复合虚词,表递进,相当“再说”“而且”。小弱,变小变弱。
<63> 鉏[chú],通“锄”。櫌[yōu]通“耰”(粤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古时的一种碎土平田用的农具,似耙而无齿。棘:酸枣木。矜[qín]:矛柄,这里指木棍。
<64> 铦:锋利。钩:短兵器,似剑而曲。戟:以戈和矛合为一体的长柄兵器。铩:长矛。
<65> 及:动词,赶得上,追得上。
<66> 度[duó]:估测。絜[xié]:衡量。
<67> 万乘:兵车万辆,表示军事力量强大。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故又以万乘代指天子。乘[shèng],古时车辆叫乘。
<68> 序八州:给八州按次第排列座次。序,座次、次序,这里是排列次序的意思。八州,指兖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梁州。古时天下分九州,秦居雍州,六国分别居于其他八州。
<69> 朝同列: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朝,使……来朝拜。同列,同在朝班,此指六国诸侯,秦与六国本来都是周王朝的同列诸侯。
<70> 有:通“又”,用于连接整数和零数。
【译文】
秦孝公占据着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地势,拥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卫着来伺机夺取周王室的权力,(秦孝公)有统一天下的雄心。正当这时,商鞅辅佐他,对内建立法规制度,从事耕作纺织,修造防守和进攻的器械;对外实行笼络瓦解策略(即连横),使诸侯自相争斗。因此,秦人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黄河以西的土地。
秦孝公死了以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继先前的基业,沿袭前代的策略,向南夺取汉中,向西攻取巴、蜀,向东割取肥沃的地区,向北占领非常重要的地区。诸侯恐慌害怕,集会结盟,商议削弱秦国,不吝惜奇珍贵重的器物和肥沃富饶的土地,用来招纳天下的优秀人才,采用合纵的策略缔结盟约,互相援助,成为一体。在这个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封君,都见识英明有智谋,心地诚而讲信义,待人宽宏厚道而爱惜人民,尊重贤才而重用士人,以合纵之约击破秦的连横之策,联合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的部队。在这时,六国的士人,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等人为他们出谋划策,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等人沟通他们的意见,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等人统率他们的军队。他们曾经用十倍于秦的土地,上百万的军队,攻打函谷关来攻打秦国。秦人打开函谷关口迎战敌人,九国的军队有所顾虑徘徊不敢入关。秦人没有一兵一卒的耗费,然而天下的诸侯就已窘迫不堪了。因此,纵约失败了,各诸侯国争着割地来贿赂秦国。秦有剩余的力量趁他们困乏而制服他们,追赶逃走的败兵,百万败兵横尸道路,流淌的血液可以漂浮盾牌。秦国凭借这有利的形势,割取天下的土地,重新划分山河的区域。强国主动表示臣服,弱国入秦朝拜。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统治的时间不长,秦国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到始皇的时候,发展六世遗留下来的功业,以武力来统治各国,将西周、东周和各诸侯国统统消灭,登上皇帝的宝座来统治天下,用严酷的刑罚来奴役天下的百姓,威风震慑四海。秦始皇向南攻取百越的土地,把它划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着头,颈上捆着绳子(愿意服从投降),把性命交给司法官吏。秦始皇于是又命令蒙恬在北方修筑长城,守卫边境,使匈奴退却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向下到南边来放牧,勇士不敢拉弓射箭来报仇。秦始皇接着就废除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焚烧诸子百家的著作,来使百姓愚蠢;毁坏高大的城墙,杀掉英雄豪杰;收缴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阳销毁兵刃和箭头,冶炼它们铸造十二个铜人,以便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后凭借华山为城墙,依据黄河为城池,凭借着高耸的华山,往下看着深不可测的黄河,认为这是险固的地方。好的将领手执强弩,守卫着要害的地方,可靠的官员和精锐的士卒,拿着锋利的兵器,盘问过往行人。天下已经安定,始皇心里自己认为这关中的险固地势、方圆千里的坚固的城防,是子子孙孙称帝称王直至万代的基业。
始皇去世之后,他的余威(依然)震慑着边远地区。可是,陈涉不过是个用破坛子作窗户、用绳子拴门作轴的贫家子弟,是贱民奴役一类的人,又是个被迁徙去边塞的征夫;才能不如普通人,并没有孔丘、墨翟那样的贤德,也不像陶朱、猗顿那样富有。(他)踏足于征夫的队伍中,从田野间突然奋起发难,率领着疲惫不堪的士兵,指挥着数百众徒,掉转头来进攻秦国;砍下树木作兵器,举起竹竿作旗帜,天下豪杰像云一样聚集而来响应他的号召,许多人都背着粮食,如影随形地跟着。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于是也一齐起事,消灭了秦的家族。
况且那天下并没有缩小削弱,雍州的地势,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是保持原来的样子。陈涉的地位,没有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的国君更加尊贵;锄头木棍也不比钩戟长矛更锋利;那迁谪戍边的士兵也不能和九国部队抗衡;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先前九国的武将谋臣。可是条件好者失败而条件差者成功,功业完全相反,为什么呢?假使拿东方诸侯国跟陈涉比一比长短大小,量一量权势力量,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然而秦凭借着它的小小的地方,发展到兵车万乘的国势,管辖全国,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之后把天下作为家业,用崤山、函谷关作为自己的内宫;陈涉一人起义国家就灭亡了,秦王子婴死在别人(项羽)手里,被天下人耻笑,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不施行仁政而使攻守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啊。
【原文】
◎ 中篇
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1>,以养<2>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风<3>。若是,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4>,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5>,强凌弱,众暴<6>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7>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专威<8>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9>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10>,先诈力而后<11>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兼并者高<12>诈力,安危者贵顺权<13>,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14>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15>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16>其政,后虽有淫骄<17>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18>。天下嚣嚣<19>,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20>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21>,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害<22>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23>于大泽<24>,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25>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26>,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过也。
【中篇注释】
<1> 南面:古代以坐北面南为尊位,帝王的座位面向南,所以称居帝位为“南面”。
<2> 养:养育,统治。
<3> 斐然:顺服的样子。斐,通“靡”。向风:归顺。
<4> 卑微,衰败。
<5> 力政:以武力征伐。政,通“征”。
<6> 暴,欺侮。
<7> 既:当是“则”的意思。《会注考证》引李笠曰:“当依《新书》作‘即’。”元元,平民百姓。冀:希望。
<8> 专威:独擅威势。
<9> 王道:古时指以仁义统治天下的政策。
<10> 文书:诗书古籍。酷刑法,使刑法严酷。
<11> 先:把……放在前头。后,把……放在后头。
<12> 高:以为高,重视。
<13> 贵:以为贵,重视。顺权,顺时权变。
<14> 离:经历。
<15> 借使:假使。
<16> 制御:统治,控制。
<17> 淫骄:荒淫骄横。
<18> 糟糠:酒滓、谷皮等粗劣食物,贫者以之充饥
<19> 天下嚣嚣:天下百姓苦苦哀叫。
<20> 收孥[nú]:古时,一人犯法,妻子连坐,没为官奴婢,谓之收孥。
<21> 约法省刑:是汉初的立法原则之一,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而实施的立法原则。
<22> 狡害:狡猾为害。
<23> 奋臂:振臂而起。
<24> 大泽:大泽乡,是陈胜、吴广起义的地点。
<25> 牧民:治民。
<26> 富有四海:享有全国的一切财富,旧时用以形容帝王。四海,指全国。
【译文】
秦统一天下,吞并诸侯,临朝称帝,供养四海,天下的士人顺服的慕风向往,为什么会像这样呢?回答是:近古以来没有统一天下的帝王已经很久了。周王室力量微弱,五霸相继死去以后,天子的命令不能通行天下,因此诸侯凭着武力相征伐,强大的侵略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战事不止,军民疲惫。如今秦皇南面称帝统治了天下,这就是在上有了天子啊。这样一来,那些可怜的百姓就都希望能靠他安身活命,没有谁不诚心景仰皇上,在这个时候,应该保住威权,稳定功业,是安定,是危败,关键就在于此了。
秦王怀着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个人的智慧,不信任功臣,不亲近士民,抛弃仁政王道,树立个人权威,禁除诗书古籍,实行严刑酷法,把诡诈权势放在前头,把仁德信义丢在后头,把残暴苛虐作为治理天下的前提。实行兼并,要重视诡诈和实力;安定国家,要重视顺时权变:这就是说夺天下和保天下不能用同样的方法。秦经历了战国到统一天下,它的路线没有改,他的政令没有变,这是它夺天下和保天下所用的方法没有不同。秦王孤身无辅却拥有天下,所以他的灭亡很快就来到了。假使秦王能够考虑古代的情况,顺着商、周的道路,来制定实行自己的政策,那么后代即使出现骄奢淫逸的君主,也不会有倾覆危亡的祸患。所以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了国家,名号卓著,功业长久。
当今秦二世登上王位,普天之下没有人不伸长脖子盼着看一看他的政策。受冻的人穿上粗布短袄就觉得很好,挨饿的人吃上糟糠也觉得香甜。天下苦苦哀叫的百姓,正是新皇帝执政才能的表现。这就是说劳苦人民容易接受仁政。如果二世有一般君主的德行,任用忠贞贤能的人,君臣一心,为天下的苦难而忧心,服丧期间就改正先帝的过失,割地分民,封赏功臣的后代,封国立君,对天下的贤士以礼相待,把牢狱里的犯人放出来,免去刑戮,废除没收犯罪者妻子儿女为官家奴婢之类的杂乱刑罚,让被判刑的人各自返回家乡。打开仓库,散发钱财,以赈济孤独穷困的士人;减轻赋税,减少劳役,帮助百姓解除急困;简化法律,减少刑罚,给犯罪人以把握以后的机会,使天下的人都能自新,改变节操,修养品行,各自谨慎对待自身;满足万民的愿望,以威信仁德对待天下人,天下人就归附了。如果天下到处都欢欢喜喜安居乐业,唯恐发生变乱,那么即使有奸诈不轨的人,而民众没有背叛主上之心,图谋不轨的臣子也就无法掩饰他的奸诈,暴乱的阴谋就可以被阻止了。
二世不实行这种办法,破坏宗庙,残害百姓,比始皇更加暴虐无道,重新修建阿房宫,使刑罚更加繁多,杀戮更加严酷,官吏办事苛刻狠毒,赏罚不得当,赋税搜刮没有限度,国家的事务太多,官吏们都治理不过来;百姓穷困已极,而君主却不加收容救济。于是奸险欺诈之事纷起,上下互相欺骗,蒙受罪罚的人很多,道路上遭到刑戮的人前后相望,连绵不断,天下的人都陷入了苦难。从君卿以下直到平民百姓,人人心中自危,身处穷苦之境,到处都不得安静,所以容易动乱。因此陈涉不凭商汤、周武王那样的贤能,不借公侯那样的尊贵,在大泽乡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其原因就在于人民正处于危难之中。
所以古代圣王能洞察开端与结局的变化,知道生存与灭亡的关键,因此统治人民的方法,就是要专心致力于使他们安定罢了。这样,天下即使出现叛逆的臣子,也必然没有人响应,得不到帮助力量了。所谓“处于安定状态的人民可以共同行仁义,处于危难之中的人民容易一起做坏事”,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尊贵到做了天子,富足到拥有天下,而自身却不能免于被杀戮,就是由于挽救倾覆局势的方法错了。这就是二世的错误。
【原文】
◎ 下篇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1>,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2>。然陈涉以戍卒<3>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4>。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5>,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6>。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7>。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8>。群臣之不信<9>,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10>。且<11>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12>。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13>,高垒毋战<14>,闭关据厄<15>,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16>,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17>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18>,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19>,必退师。案土息民,以待其敝<20>,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21>。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其救败<22>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23>,遂过而不变<24>。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25>。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26>,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27>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28>者,秦俗多忌讳之禁<29>,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30>,拑口而不言<31>。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天下已乱,奸不上闻<32>,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33>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34>,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35>;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36>。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37>;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38>;秦本末并失<39>,故不能长。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40>。
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41>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42>,去就有序<43>,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下篇注释】
<1>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原来六国的土地有三十多郡。山东,指崤山、函谷关以东,意即原来六国的土地。
<2> 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修整好各地的关隘,占据各地的险要,整备下精良的武器装备,以保守这些地方。津关,渡口和关隘,指水陆要道。据,凭依。修,整治。甲兵,铠甲武器。
<3> 戍卒:防守边防的士兵。
<4> 不用弓戟之兵,櫌[yōu]白梃[tǐng],望屋而食,横行天下:没有锋利的兵器,仅仅使用锄头、木棍等作武器,随所到之处就食,而天下无所阻挡。弓戟之兵,弓箭、戟矛一类武器。櫌白梃,指农具。此处借以形容武器之粗劣。,同“锄”。櫌,锄头的木柄。白梃,白木棒,即没有经过加工的棍棒。望屋而食,见有人家,就去吃饭,指没有军粮储备。
<5> 关梁不阖[hé]:关口和桥梁来不及封闭。阖,关闭。
<6>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楚军一直打到鸿门一带地方,连像篱笆那样的阻碍也没有遇到。楚师,指陈胜起义的部队。陈胜起义后号为张楚,因此称为楚师。鸿门,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今名项王营。
<7>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在这种情况下,秦在原来六国的统治大乱,各地纷纷乘机起兵。扰,乱。豪俊,豪杰,有相当才能的人。
<8> 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章邯趁机凭借众多的军队,来图谋他的君主,求取自己的爵位。章邯,秦大将。要市,指谋求自己的利益。要,同“徼”,求取。市,交易。
<9> 不信:不忠实。
<10> 其势居然也:是它的地理形势所在才这样的。即是说,由于所处地理形势好,才能称雄于诸侯。
<11> 且:连词,况且。
<12> 当此之世……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指六国良将贤相虽多,但由于秦地险阻,他们进攻秦国的行动终于失败。
<13>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秦把小城的军队合并到大城之中,在险要关塞驻军据守。
<14> 高垒毋战:构筑高高的营垒,不要作战。
<15> 闭关据厄:关闭函谷关,把守住险要的关塞。
<16> 诸侯起于匹夫:指山东各地的起义首领都是从平民中崛起的。匹夫,这里指普通老百姓。
<17> 素王之行:素王的德行。素王,指没有王位而具有王者德行的人。
<18> 其下未附:他们的下属还未亲附。
<19>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他们见到秦朝的防御是难以进犯的。
<20> 安土息民,以待其敝:使境内平安,民众能休养生息,以等待他们的衰败。弊,败、坏。
<21> 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收养弱小,扶助疲敝,而使秦国的国君不怕不能在天下实现自己的意愿。
<22> 救败:挽救败亡。
<23> 足己不问:骄傲自满,不请教别人。
<24> 遂过而不变:有过错因循而不能更改。
<25>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秦二世承继了秦始皇的做法,因循而不加以改变,又加上残暴酷虐,因而加重了祸患。
<26> 三主之惑,终身不悟:指秦始皇、秦二世、子婴三代君主溺于错误而终身不悟。惑,困惑,迷乱。
<27> 深虑知化:智虑深远,了解形势变化的道理。
<28> 拂过:提出纠正错误的意见。拂,违反。
<29> 秦俗多忌讳之禁:秦朝的风习是禁忌很多。俗,习俗,风气。
<30> 重足而立:两脚紧靠着站着,形容恭敬的样子。
<31> 拑[qián]口而不言:闭着嘴不说话。形容心怀恐惧而不敢说话的样子。
<32> 奸不上闻:坏消息不让皇帝知道。
<33> 雍蔽:阻塞,蒙蔽。指上下之间情况不通。
<34> 饰法设刑:整饬法令,设立刑罚。饰,同“饬”,整顿。
<35>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在它衰弱的时候,也能靠五伯的征伐而使诸侯服从。五伯,即春秋五霸。伯,同“霸”。
<36>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它削弱的时候,也能内部加强守护,外部交好其他国家而使政权保存下来。守,保持。附,靠近。
<37> 繁法严刑而天下振:法令繁复,刑罚严酷而使得天下震动不安。振,同“震”。
<38>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所以,周王朝设置五等爵位,符合治国的原则,因而延续了一千多年。五序,指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序,顺序。千余岁,周王朝的统治,西、东周合计共八百余年。这里说“千余岁”,是夸大的说法。
<39> 秦本末并失:秦王朝在根本和次要的方面都不正确,所以统治不能长久。本末,这里指治理国家的根本方针和采取的方法、手段。
<40> 安危之统:指使得国家安全或者危险的原理。统,统绪,纲纪。
<41> 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民谚说:“不忘记先前事情的经验教训,就是后来事情的借鉴。”师,师法,借鉴。
<42> 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明了盛衰的道理,明辨权位势力的适当运用。宜,适当,适宜。
<43> 去就有序:取舍有一定的顺序。
【译文】
秦国兼并了诸侯,崤山以东有三十多个郡,修筑渡口关隘,占据着险要地势,修治武器,守护着这些地方。然而陈涉凭着几百名散乱的戌卒,振臂大呼,不用弓箭矛戟等武器,光靠锄头和木棍,虽然没有给养,但只要看到有人家住的房屋就能吃上饭,横行天下。秦朝险阻之地防守不住了,关卡桥梁封锁不住了,长戟刺不了,强弩射不了。楚军很快深入境内,鸿门一战,竟然连篱笆一样的阻拦都没有遇到。于是崤山以东大乱,诸侯纷纷起事,豪杰相继立王。秦王派章邯率兵东征,章邯凭着三军的众多兵力,在外面跟诸侯相约,做交易,图谋他的主上。秦君之间互相不信任,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子婴登位,最终也不曾觉悟,假使子婴有一般君主的才能,仅仅得到中等的辅佐之臣,崤山以东地区虽然混乱,秦国的地盘还是可以保全的,宗庙的祭祀也不会断绝。
秦国地势有高山阻隔,有大河环绕,形成坚固防御,是个四面都有险要关塞的国家。从穆公以来,一直到秦始皇,二十多位国君,经常在诸侯中称雄。难道代代贤明吗?这是地位形势造成的呀!再说天下各国曾经同心合力进攻秦国。在这种时候,贤人智士会聚,有良将指挥各国的军队,有贤相沟通彼此的计谋,然而被险阻困住不能前进,秦国就引诱诸侯进入秦国境内作战,为他们打开关塞,结果崤山以东百万军队败逃崩溃。难道是因为勇气、力量和智慧不够吗?是地形不利,地势不便啊。秦国把小邑并为大城,在险要关塞驻军防守,把营垒筑得高高的而不轻易跟敌方作战,紧闭关门据守险塞,肩扛矛戟守卫在那里。诸侯们出身平民,是为了利益联合起来,并没德高望众而位居王位者的德行。他们的交往不亲密,他们的下属不亲附。名义上是说灭亡秦朝,实际上是为自己谋求私利。他们看见秦地险阻难以进犯,就必定退兵。如果他们能安定本土,让人民休养生息,等待秦的衰败,收纳弱小,扶助疲困,来指挥东方诸侯新建的各国的君主,就不用担心在天下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了。可是他们尊贵身为天子,富足拥有天下,自己却遭擒获,这是因为他们在覆亡前夕没有做出挽救的措施。
秦王满足一己之功,不求教于人,一错到底而不改变。二世承袭父过,因循不改,残暴苛虐以致加重了祸患。子婴孤立无亲,自处危境,却又年幼而没有辅佐,三位君主一生昏惑而不觉悟,秦朝灭亡,不也是应该的吗?在这个时候,世上并非没有深谋远虑懂得形势变化的人士,然而他们所以不敢竭诚尽忠,纠正主上之过,就是由于秦朝的风气多有忌讳的禁规,忠言还没说完而自己就被杀戮了。所以使得天下之士只能侧着耳朵听,重叠双脚站立,闭上嘴巴不敢说话。因此,三位君主迷失了路途,而忠臣不敢进谏言,智士不敢出主意,天下已经大乱,皇上还不知道,难道不可悲吗?
先王知道壅塞不通就会伤害国家,所以设置公卿、大夫和士,来整治法律设立刑罚,天下因而得到治理。强盛的时候,禁止残暴诛讨叛乱,天下服从;衰弱的时候,五霸为天子征讨,诸侯也顺从;土地被割削的时候,在内能自守备,在外还有亲附,社稷得以保存。所以秦朝强盛的时候,繁法严刑,天下震惊;等到它衰弱的时候,百姓怨恨,天下背叛。周朝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合乎根本大道,因而传国一千多年不断绝。而秦朝则是本末皆失,所以不能长久。由此看来,安定和危亡的纲纪相距太远了!
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此君子治理国家,考察于上古的历史,验证以当代的情况,还要通过人事加以检验,从而了解兴盛衰亡的规律,详知谋略和形势是否合宜,做到取舍有序,变化适时,所以历时长久,国家安定。
--- 附人物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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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贾谊 (前200-前168)
贾谊,洛阳人,西汉初期著名的辞赋家、政论家,年轻时有才名,二十多岁即被汉文帝召为博士,不久升任大中大夫。由于他在朝廷上力主革除政治弊端,触犯了当时权贵们的利益,遂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四年后,又被召为梁怀王太傅。怀王坠马身亡,贾谊自惭失职,郁郁而死。贾谊在政治上主张削弱藩王的势力,加强中央政府的权力;对外主张以全力抗击匈奴,对内主张发展农业,增强国力。他的政论文如《论积贮疏》、《治安策》、《过秦论》等,分析形势,切中时弊,有深刻独到的见解,被鲁迅评为“西汉鸿文”,“疏直激切,尽所欲言”(《汉文学史纲要》)。他的辞赋也很有名,以《鹏鸟赋》、《吊屈原赋》为代表。后人辑其文为《贾长沙集》。又著有《新书》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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