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李少春原版唱段： 京剧野猪林选段《大雪飘》 　视频欣赏

文/繁星 2009年06月01日
 
　 

　　第一次观看京剧影片《野猪林》，是在一个小小的“俱乐部”里，时笔者年方八岁，虽有些蒙懂，却印象颇深。第二次晚间就座，是在旅顺部队的训练操场上，此次才真正得以了解剧情全貌，始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京剧国粹。近日于网络视频中再次观赏，犹感叹不已。尤其剧中“风雪山神庙”一场，李少春饰演的林冲荒村沽酒返回草料场途中的一曲行吟唱段，亦即全剧压轴唱段，感人心，动人情，回味无穷，百听不厌。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一段深沉、慢顿的弦板锣钹为前奏，引领肩架长枪、身著军卒戎装的林冲于荒村野外风雪中缓缓走来，随之沉吟缓起，音色孤凄。唱段初始，便使听众心头惨然，恍有设身处地之感。

　　“彤云低锁山河黯，疏林冷落尽凋残。”如此千里边城之冬季昏晚，寂寞、凄凉、郁闷，压抑，不知令沦落人──情何以堪！此一句，又何尝不是当时大宋王朝社会背景的真实描绘与写照啊。

　　“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一个曾身为八十万禁军武师的林冲，落入奸人陷阱，无端惨遭酷刑，又几乎被算计了性命；如今別妻舍业，流配到沧州，充当一名看守大军草料的军卒。此时此地，此怨此恨，无以释怀，权且借酒浇愁罢了。

　　接下来的一句“望家乡，去路远──”，其声空旷迷茫，似欲穿云透雾，飘转关山，意甚惶惶。

　　林冲固然是一英雄，然而英雄也未必不是一怀儿女情长。无情无义者，不堪称得英雄，民心亦往往拒之。惟情肠耿耿、义薄云天者，座于民心，千古颂之。正是剧中林冲的常人情感，拉近了英雄与民心的距离。

　　“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无端遭奸人陷害，刺配沧州，落寞他乡的林冲，思念家乡，牵挂着也正身处厄境的妻子安危，尤显焦虑之情于行吟之中。回顾前番押解途中，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竟然能忍受两个无名解差的无情棍棒和种种折磨，不正为了“尚存一念回故乡”，期盼有一天能与亲人重聚么？此时林冲却哪里知晓，妻子张氏在高衙内的逼迫之下，早已死于非命。听众闻其情状于此，联想长亭別妻一幕，可谓无不哽咽在喉。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自古又有多少英雄豪杰、忠心报国之士，徒发此叹？！在封建王朝统治社会，这或许已成为定数。

　　前段歇止，接下来是林冲的一段道白；虽是点提一下自身前后境遇，却也给观众捋顺一下剧情脉络。此刻，在感受林冲悲愤落寞情怀同时，我们不禁也要随之一起叫板：“思量往事，怎不叫人──痛恨！”

　　“满怀激忿问苍天，问苍天──”这一段，是危难险境中的林冲仰天发出的呐喊。呐喊中，思妻情切，问“万里关山何时返”问“缺月儿何时再团圆”；呐喊中，壮志凌云，问“何日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可谓其声也悲怨悱恻而忠怀耿然！此处“庙堂”，当然指的是社稷，“龙泉”即宝剑是也。于帝王封建社会之中，大凡英雄处世，身怀绝技，无不思报效于江山社稷，一展鸿鹄之志，以耀祖光宗。然而，当朝皇帝昏庸无策，放纵奸臣横行、贪官肆虐，却令使忠贤受阻，英雄罹难。如此拆梁掘柱，云何大宋不亡？！

　　此时，曲调一转，英雄情怀再度跌落──“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这漫天密布的阴云，莫不是天公脸上堆积着的愁和怨吗？莫不是面对这不公平的世道，天公也只能如此？

　　“天哪，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林冲此时此刻可谓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这一问，恰又是直指当朝天子，是怨忿与无奈之情的再次宣泄。

　　正值林冲悲愤难诉之际，草料场营房在风雪中轰然倒塌（其实是奸人所为，欲陷害林冲，而林冲此时尚未知晓）。“俺林冲若早回一步……”林冲自语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谓险哪！

　　此情此景，英雄怨上添怨──

　　“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这险象环生中的落难人又一声问天，虽是自我遣释困惑之辞，却也问得痛快，若天地果然有知，难不为之一窘！“风雪破屋瓦断”，此句语法上为动宾结构。“破”，于此即“破毁”“摧毁”之意，为主动词。“断”，为状语动词，表示情状，从动于“破”，言因“摧毁”而“断”。

　　接下来一句，乃全唱段意境之巅峰是也！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此一句，李少春唱得是沉稳悠长，却势如破竹，金石之音直逼高远。

　　随着末尾一句慢散、平缓且透着百般无奈与凄凉的低诉：“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林冲慢步踱入山神庙，结束了长长的抑郁而悲壮的整个唱段，似乎一切重归于平静。此时却未知，就在这平静过后，压抑了多时怒火的英雄终于拔刃而起！……

　　戏曲也好，歌曲也罢，最难求者──“词”“曲”神韵合一。“词”“曲”神韵相悖，如同魂不附体，但于今却不乏噪耳。又者，本唱段之难，难在时有沉吟、饮泣之声，复有倾吐、长啸之音，且怨而愤，悲而壮，一怀压抑之情贯穿于始终。若神色腔韵运转不当，唱段便会抑也颓唐、沮丧，扬也枯涩、苍白。正是李少春先生深厚之功底、天赋之才艺，集词、曲、人三者神韵合一，令人得享隽永绕梁之音，得识梨园国粹之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