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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三十一译文 [后半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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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西汉〕司马光 译文/繁星 2017年04月02日 繁星读书网
【按】原网络版《资治通鉴》全译本卷三十一仅有半部,今续补后半部缺文并译之。因译文不便合并,故另附于此,仅供参考。
【原文】
初,解万年自诡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钜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便。”
秋,七月,诏曰:“朕执德不固,谋不尽下,过听将作大匠万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马殿门内尚未加功。天下虚耗,百姓罢劳,客土疏恶,终不可成。朕惟其难,怛然伤心。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其罢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动摇之心。”
【译文】
起初,将作大匠解万年自己妄称昌陵工程三年可竣工,结果没能实现。群臣多称这事不妥。下面有关部门议论,都说:“昌陵靠填埋低地起高,积聚土石成为山丘,估计陵园中的别殿还要建在平地之上。从别处搬来的土不能保存幽冥中的灵魂,而外层覆盖得浅了又不牢固。役使好几万士卒、囚徒、工匠、庸夫,加上点着油脂火把夜间施工,如此取得的东山之土,几乎与粮谷同样价钱。陵墓造了好几年,全天下人都遍受劳苦。先前建的陵墓随顺自然天性,依凭原土,所处地势高阔,靠近祖辈陵墓,此前又已有十年修建的底子,还是以恢复先前的陵墓,不再征调百姓为好。”
秋季,七月,下诏:朕的仁德之心坚守不牢,谋虑上对下情体恤不周,过于听信将作大匠解万年的“昌陵三年可成”的妄言,结果修建了五年,而中陵、司马殿门内仍尚未动工。天下虚耗,百姓疲劳,它处土壤环境破坏严重,却终还是没有建成;朕思及这一劳民伤财之害,心中感到忧伤。常言道:有了过错而不改,才是真的过错。立即停止修建昌陵,重新启用故陵,不可调动官吏和百姓,别再把天下搞得人心不宁。
【原文】
初,酂侯萧何之子孙嗣为侯者,无子及有罪,凡五绝祀。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辄以其支庶绍封。〔〖胡三省注〗萧何薨,子禄嗣;薨,亡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薨,子遗嗣;薨,亡子,文帝复以遗弟则嗣;有罪,免。景帝二年,封则弟嘉为武阳侯;薨,子胜嗣;有罪,免。武帝元狩中,复以酂户二千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酂侯。庆,则子也;薨,子寿成嗣;坐罪,免。宣帝封何玄孙建世为酂侯。凡五绍封。〕是岁,何七世孙酂侯获坐使奴杀人,减死,完为城旦。〔〖胡三省注〗获,建世孙也。〕先是,上诏有司访求汉初功臣之后,久未省录。杜业说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齐之祀与周并传,〔〖胡三省注〗太公封于齐,至周安王二十三年,始为田氏所灭。召公封于燕,后周而灭。〕子继弟及,历载不堕。〔〖胡三省注〗师古曰:弟继兄位谓之及。载,子亥翻。堕,毁也,音火规翻。〕岂无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赖焉。〔师古曰:言国家非无刑辟,而功臣子孙得不陷罪辜而能长存者,思其先人之力,令有嗣续也。〕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胡三省注〗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百馀年间,而袭封者尽,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生为愍隶,死为转尸。〔〖胡三省注〗应劭曰:死不能葬,故尸流转在沟壑之中。师古曰:愍隶者,言为徒隶,在可哀愍之中。〕以往况今,〔〖胡三省注〗师古曰:况,譬也。〕甚可悲伤。圣朝怜闵,诏求其后,四方忻忻,靡不归心。出入数年而不省察。恐议者不思大义,徒设虚言,则厚德掩息,吝简布章,〔〖胡三省注〗吝,靳也。简,略也。言既诏求其后,复靳而不封,略而不问,若如此,必布闻于天下也。〕非所以示化劝后也。虽难尽继,宜从尤功。”〔〖胡三省注〗言汉之功臣绝世者多,虽难尽继,宜取功尤重者后,绍其国封也。〕上纳其言。癸卯,封萧何六世孙南䜌长喜为酂侯。〔〖胡三省注〗《地理志》:南䜌县属钜鹿郡。孟康曰:䜌,音力全翻。百官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长,知两翻。《考异》曰:成纪:“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封萧相国后喜为酂侯。”荀、胡皆用之。按功臣表,“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釐侯喜绍封;三年薨。永始四年,质侯尊嗣;五年薨,质侯章嗣。”盖本纪误以永始为元延故也。〕
【译文】
萧何的子孙后代在承袭他的酂侯爵位历程中,因无子或有罪,共五次出现过中断。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宣帝念及萧何的功劳,则分别封许他的旁系亲属继承酂侯爵位。这一年,承袭酂侯爵位的萧何第七代孙子犯下唆使奴才杀人罪,免除死刑,以原身罚作筑城劳役。之前,皇上诏令有关部门访寻汉朝建国功臣的后代,久久未能登录清楚。
杜邺劝说皇上:“唐尧、虞舜时期以及夏、商、周三个朝代,都分封了诸侯,用以达到天下太平的美好目的,因而燕侯(姬奭)、齐侯(吕望)的承袭与周朝一并传续,子子相继、兄弟互接,历年不断。然而其中哪能没有涉及刑罪的?考虑到其祖上曾经竭力为国,故而其旁系亲属也借以继承功名。索迹汉朝功臣,也都是皇上亲封的世袭官爵,领受过‘山河之誓’;而百余年间,承袭封爵的人没了,他们腐朽的尸骨孤独地沉寂于墓中无人祭祀,后代子孙颠沛流离于途中,活着沦为苦役奴隶,死了却无葬身之地。以过去的境况来比照今日,很是令人悲伤。我圣明的今朝怜悯开国功臣的后代,下诏访寻他们的后代,四方闻知后欢欣鼓舞,无不与朝廷同心。然而来来去去数年未能查询得清楚。恐怕议论者不理解朝廷大义,以为空设虚言,则皇上的厚德就会被遮蔽,吝啬之名被广为传扬,便不能用来达到启发、劝导后人的作用了。虽然不能尽数落实继承之人,但可从功绩卓著的开国功臣的后代做来。”
皇上采纳他的意见。癸卯日,封萧何第六代孙子南䜌长喜为酂侯。
【原文】
立城阳哀王弟俚为王。
八月,丁丑,太皇太后王氏崩。
九月,黑龙见东莱。
丁巳晦,日有食之。
是岁,以南阳太守陈咸为少府,侍中淳于长为水衡都尉。
【译文】
封城阳哀王刘云的弟弟刘俚承袭其兄的王位。〔〖按〗之前,汉成帝鸿嘉二年(壬寅 公元前19年),城阳哀王刘云死后,因无子,国除。〕
八月,丁丑日,太皇太后王氏去世。
九月,有黑龙见于东莱郡。〔〖按〗或许古人不识龙卷风之故。〕
丁巳晦(月末日),出现日食。
这一年,任命南阳太守陈咸掌管少府,任命侍中淳于长为水衡都尉。
【原文】
汉孝成皇帝 永始二年(丙午 公元前15年)
春,正月,己丑,安阳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直节。
二月,癸未夜,星陨如雨,绎绎,未至地灭。
乙酉晦,日有食之。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红阳侯王立位特进,领城门兵。
京兆尹翟方进为御史大夫。
【译文】
汉成帝永始二年(丙午 公元前15年)
春季,正月,己丑日,安阳敬侯王音去世。王氏家族唯有王音的品行庄重,多次向皇上进言纠正错误,有忠义耿直气节。
二月,癸未日之夜,出现流星雨,接连而下,未等到达地面就自行熄灭。
乙酉日(月末),出现日食。
三月,丁酉日,任命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晋升红阳侯王立为特进,统领城门守兵。
京兆尹翟方进升为御史大夫。
【原文】
谷永为凉州刺史,奏事京师讫,当之部,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胡三省注〗三正:此谓历法建子、建丑、建寅。夏代建寅,阴历正月一日为一年之始;殷代建丑,以阴历十二月为正;周代建子,以阴历十一月为正月。〕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自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沉湎于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译文】
谷永为凉州刺史,到京师述职完毕,正欲返回所部,皇上派尚书问谷永,讲出想要说的。
谷永回答道:
“臣闻知,身居君王之位的国家统治者,可怕的是,当他有危害国家的行为时,而关于告诫危亡方面的话却不被奏知。若能使告诫危亡方面的话被奏知,则商朝、周朝就不至于改朝换姓,便会持续得以兴旺;夏、商、周三代各自的历法就不至于被改变,便会持续沿用下去。夏朝、商朝将亡国之时,道路上的行人无不知晓;君主却安然地自以为如天上太阳,没有什么可危及到他。就这样,其恶行日益严重却不自知,天命即将崩塌却仍执迷不悟。《周易》上说:‘有危险意识的人则有所平安,有灭亡意识的人则有所生存。’陛下果真能广泛而圣明地倾听意见,并不因为涉及忌讳而诛杀,使得哪怕是草民之臣也能尽述所知于您的面前,则是群臣最大的心愿,是江山社稷的长远之福!
“永始元年九月,有黑龙出现;其月末,出现日食。今年二月己未日之夜,出现陨星雨,乙酉日又有日食。六月之间,大怪异之像发生了四次,双双并发于同月。即使是夏、商、周三代末年、春秋时代混乱时期,也不曾有过啊。臣听说夏、商、周三代之所以毁掉社稷、丧失宗庙,都是因为妇人与一群邪恶小人沉湎于酒乐;秦国之所以传承两代共十六年便亡国,都由于为保养生命太过奢侈,为送终陪葬太过丰厚。两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求简略陈述其实际效应。
【原文】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什倍于前。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又以掖廷狱,大为乱阱,榜棰㿊于砲烙,〔〖胡三省注〗师古曰:㿊,痛也。音千敢翻。按:音惨。榜棰[bǎng chuí]鞭笞拷打。〕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今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湎媟嫚,溷淆无别。〔〖按〗溷淆[hùn xiáo],同溷殽,混浊不分。〕黾勉遁乐,昼夜在路,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译文】
“建始、河平年间,许皇后、班婕妤二家族之尊贵,盖过前朝,其气焰熏灼四方,女人被娇宠到顶点,已是不可再高了;而今天后起之人,又胜前者十倍。废置先帝的法令制度,听信并采用她们的话;官爵等级待遇失当,释放犯了王法当处以死刑的人;骄纵其亲属,依仗权威,恣意扰乱朝政,主管监察的官吏都不敢遵从宪令办事。还在后宫私设牢狱、乱挖坑阱,榜棰之刑惨痛于砲烙之刑,绝灭人的性命,主要为赵、李两家报答恩德、报复怨恨。反为罪行昭著的人除去罪名,而那些建言整治朝纲的正直官吏,多是无辜之人,遭到拷打、强加罪名和逼迫恐吓。还替人放债,分享利息与接受答谢。活着进来死着出去的人,无法算得清楚。正是此等缘故日食再出,以揭示这些罪恶。
“君王必先自己绝灭,然后老天方绝灭他。今陛下抛弃万乘国业的极大尊贵,寄乐于私家轻贱之事;厌恶高尚美好的尊号,喜好庶民匹夫的卑字称呼;热衷于聚集轻薄无义的小人并作为私人之客,多次离开防守严密的深宫,挺身出入于深夜凌晨,与一群小人相跟随,做乌合之众;醉饮于官吏百姓之家,服饰胡乱、尊卑混杂地共坐一起,沉溺轻慢之中,污浊不分。就这样淫纵逸乐,昼夜出行,门卫官兵手执干戈守护着空空的宫廷,公卿百官不知陛下在哪里,累计已有数年之久了。
【原文】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上亡。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乾溪,〔〖按〗乾溪[gān xī]:胡三省注:“杜预曰:乾溪,在谯国城父县南。乾,音干。”〕费拟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馀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昭然远寤,专心反道,旧愆毕改,新德既章,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胡三省注〗师古曰:去就,言去离无德而就有德。〖按〗去就,言天命取舍之运数也。〕社稷、宗庙庶几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译文】
“君王以民为基础,民以财物为根本;财物枯竭则百姓反叛,百姓反叛则国亡。所以明智的君王善于巩固国之基本,不敢穷奢极欲地挥霍财力,用民如同担承祭祀大典一般谨慎。如今陛下轻率地夺取百姓财物,不爱惜民力。听信奸邪之臣的诡计,放弃高大宽敞的初陵,重新起建昌陵,役使之人百倍于楚灵王在乾溪之时,耗费资财与秦始皇的骊山相比拟,使天下衰败穷困;然而昌陵五年未能建成,之后又返修初陵。百姓的愁苦与怨恨感应上天,饥荒频繁而至,人们四处流散觅食,饿死在路上的人,数以百万计。公家没有一年的积蓄,百姓没有十天的储备,上下俱已匮乏,无法赈救。《诗》云:‘殷商子孙的借鉴并不遥远,就在夏代末期之际。’愿陛下反思夏、商、周、秦为何灭亡,要像照镜子一样考察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有不合的地方,臣甘当伏受妄言死罪!
“我汉朝兴建以来已历经九代,共一百九十多年,血脉相传的君主有七位,都承顺天道,遵从先祖法度,或得以中道振兴,或得以治国安邦。唯独到了陛下,违背天道,放纵个人欲望,随意妄行;正当盛壮兴旺之年,没有后继有人之福,却有江山社稷危亡之忧,渐渐失掉君王之道。如此不合天意之事,已经很多了。作为先祖的后继之人,如此守护祖上功业,岂不有负厚望吗!当今社稷、宗庙的祸福安危的关键都在于陛下,陛下若诚心肯于明白事理、悟彻得深远,专心返回正道,彻底改正以往的过错,重新彰显圣德,则巨大的反常天象或许可以消除,天命取舍之运数或许可以恢复正常,社稷、宗庙或许可以得到保全。希望陛下留神别重犯过错,深思臣的这些话。”
【原文】
帝性宽,好文辞,而溺于燕乐,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至上此对,上大怒。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胡三省注〗晋灼曰:交道厩,去长安六十里,近延陵。〕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译文】
汉成帝性情宽厚,喜好文章辞令,且溺爱于饮宴欢乐,这都是皇太后和各位皇舅早晚经常忧虑的。至亲之人不好多说,故而推出谷永等用天象变化来恳切进言,劝皇上接受劝告。谷永原本知道宫中有内应,陈述意见无须犹豫,每次论事都依礼而答。当把谷永的应答上报后,皇上大怒。卫将军王商秘密指使谷永要他离去。皇上派侍御史拘捕谷永,命令过了交道厩这个地方就不必追了。御史赶不上谷永,回来了。皇上的怒气也消除了,自己懊悔。〔〖按〗第二年,召谷永做太中大夫,升任光禄大夫给事中。〕
【原文】
上尝与张放及赵、李诸侍中共宴饮禁中,皆引满举白,〔〖胡三省注〗服虔曰:举满桮,有余白历者罚之也。孟康曰:举白,见验饮酒尽不也。师古曰:谓引取满觞而饮,饮讫,举觞告白尽不也。一说:白者,罚爵之名;饮有不尽者,则以此爵罚之。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令曰:“不釂者浮以大白。”于是公乘不仁举白浮君,是也。釂,子肖翻;饮酒尽爵也。〕谈笑大噱。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侍中、光禄大夫班伯久疾新起,〔〖胡三省注〗《姓谱》:班,楚令尹斗班之后。班书叙传自以为楚令尹子文之后。子文初生,弃于梦中而虎乳之。楚人谓乳为“谷”,谓虎为“於菟”,故名谷於菟,楚人谓虎为“班”,其子以为号。师古注曰:子文之子斗班,亦为楚令尹。余按《左传》庄三十年,申公斗班杀令尹子元,斗谷於菟为令尹,恐班非子文之子。〕上顾指画而问伯曰:“纣为无道,至于是虖?”〔虖,古乎字。〕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对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胡三省注〗孔颖达曰:《酒诰》注云:饮酒。齐色曰:湎然,则湎者颜色湎然,齐一之辞。师古曰:微子殷之卿士,封于微爵称子也。殷纣错乱天命,微子作诰,告箕子、比干而去。其诰曰: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事见《尚书·微子》篇。〕‘式号式謼’,《大雅》所以流连也。〔师古曰:《大雅·荡》之诗曰:式号式謼,俾昼作夜。言醉酒号呼,以昼为夜也。流连,言作诗之人,嗟叹而泣涕流连也。而说者乃以流连为荒亡,盖失之矣。《大雅》所以流连,不谓饮酒之人也。謼,音火故翻。〕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放等不怿,稍自引起更衣,因罢出。
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闻见之。后上朝东宫,太后泣曰:“帝间颜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益求其比,以辅圣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国!”上曰:“诺。”上诸舅闻之,以风丞相、御史,求放过失。于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进奏:“放骄蹇纵恣,奢淫不制;拒闭使者,贼伤无辜,从者支属并乘权势,为暴虐。请免放就国。”上不得已,左迁放为北地都尉。其后比年数有灾变,故放久不得还,玺书劳问不绝。敬武公主有疾,诏徽放归第视母疾。数月,主有瘳,后复出放为河东都尉。上虽爱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译文】
皇上常与张放及赵、李等各位侍中共同宴饮于宫中,一起举着满满的酒杯,谈笑嬉闹。有一次乘车,坐于帷帘之中,看屏风上的画,画着商纣王醉后倚靠在妲己身上,作长夜之欢。当时侍中、光禄大夫班伯因为久病而刚刚起用,皇上指着画对班伯问道:“纣王无道,能达到这种程度吗?”班伯答道:“《尚书》说‘纣王听用妇人的话’。哪有这样恣意放肆于朝庭之内的!所说的罪恶都归于女人一身,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了。”皇上说:“若不是这样,此图告诫的是什么?”班伯回答道:“商纣沉湎于酒,所以微子离他而去。‘式号式謼’,是《大雅》之所以悲哀的。《诗经》《尚书》中对淫乱的诫告,其根源都在于酒。”皇上于是感叹道:“我好久没有见到班伯先生,今日又听到良言。”张放等不高兴,悄悄起身更衣,中止交谈而出。当时,长信宫中的庭林表正好派人前来,看到听到了这些情况。后来皇上去东宫朝见太后,太后哭着说:“皇上今日面容黑瘦。班伯侍中,本来是大将军所举荐的,你应当特殊地对他好,使得他更加与你亲近,以便辅佐圣上仁德。应该把富平侯张放遣送回到他自己的封地去。”皇上答道:“是。”皇上各位舅舅听说后,以此暗示丞相、御史,提供张放的过失证据。于是,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进奏道:“张放傲慢放荡,骄奢淫逸不知节制;闭门拒绝使者,伤害无辜,其随从及旁系亲属都依仗权势,行为暴虐。请求罢免张放,让其回到封地去。”皇上不得已,降职张放,改迁为北地都尉。此后,连年屡有灾情变故,因而张放很久没有回来,但皇上慰问的诏书却不断。敬武公主有病,皇上下诏书征召张放回家探视母亲病情。经数月,公主病愈后,继续让张放出任河东都尉。皇上虽然喜爱张放,然而上面受迫于太后,下面受制于大臣,故而常要挥泪遣送他。
【原文】
邛成太后之崩也,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冬,十一月,己丑,册免丞相宣为庶人,御史大夫方进左迁执金吾。二十馀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者;上亦器其能,十一月,壬子,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以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方进以经术进,其为吏,用法刻深,好任势立威;有所忌恶,峻文深诋,中伤甚多。有言其挟私诋欺不专平者,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以为非也。
光,褒成君霸之少子也,领尚书,典枢机十馀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时有所言,辄削草藁。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胡三省注〗师古曰:奸,求也;奸忠直之名也。奸,音干。〕人臣大罪也。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沐日归休,〔〖按〗汉代官吏每过五日归家沐浴休息一日。〕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不应,更答以它语。其不泄如是。
【译文】
邛成太后去世,丧事很仓促,官吏用收取赋税来赶着办理。皇上得知此事后,责备丞相、御史。冬季,十一月,己丑日,罢免丞相薛宣为平民,御史大夫翟方进被降为执金吾。二十多日,丞相官位缺失,群臣多推举翟方进;皇上器重翟方进的才能,十一月,壬子日,提升翟方进为丞相,封爵为高陵侯;提拔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翟方进以见长经术得到迁升,其为官,施用法度严刻,好以权势树立威严;凡有所忌恶之人,便用冷峻的弹劾文辞重重地贬毁他,因而被中伤者甚多。有人说他裹挟私心诋毁欺人不公平,皇上认为翟方进所弹劾的都是适合律条的,不以为不对。
孔光,褒成君孔霸的小儿子,领尚书一职,掌管朝廷机要部门十余年;遵守法度,修习旧的政例;皇上凡有所问,便引经据法,以问心无愧而答对,不希求皇上的意旨与他勉强附和,如若不获准,不敢强谏力争,故而能够持久地相安无事。每次说过的话,便销毁草稿。他认为,用揭示君主的过错来表达忠直,是臣子的大罪。凡有所举荐,唯恐那个人知晓。公休日回家,兄弟妻子宴饮叙谈时,始终不涉及朝廷各部门政务之事。有人问孔光:“温室殿那个地方种的都是什么树?”孔光默然不答,回话变换成其它内容。他为不泄露内情竟然如此谨慎。
【原文】
上行幸雍,祠五畤。
卫将军王商恶陈汤,奏“汤妄言昌陵且复发徙,又言黑龙冬出,微行数出之应。”廷尉奏:“汤非所宜言,大不敬。”诏以汤有功,免为庶人,徙边。
上以赵后之立也,淳于长有力焉,故德之,乃追显其前白罢昌陵之功,下公卿,议封长。光禄勋平当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当坐左迁钜鹿太守。上遂下诏,以常侍闳、侍中卫尉长首建至策,赐长、闳爵关内侯。
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毒流众庶,与陈汤俱徒敦煌。
初,少府陈咸,卫尉逢信,〔〖按〗逢,同逄。〕官簿皆在翟方进之右;方进晚进,为京兆尹,与咸厚善。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会丞相薛宣得罪,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陈汤素以材能得幸于王凤及王音,咸、信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以此得为九卿。及王商黜逐汤,方进因奏“咸、信附会汤以求荐举,苟得无耻。”皆免官。
是岁,琅邪太守朱博为左冯翊。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怀诈不称,诛罚辄行。以是豪强慑服,事无不集。
【译文】
汉成帝驾临雍城,祭祀五帝。
卫将军王商厌恨陈汤,上奏:“陈汤妄言昌陵工程,又搞宅第迁徙,又称黑龙有悖天时地在冬天出现,是皇上多次微服出行的反应。”廷尉奏道:“陈汤说了不该说的话,对皇上大为不敬。”下诏:念在陈汤曾经有功,免为庶人,迁徙到边塞之地。
汉成帝以为立赵飞燕为皇后这件事,淳于长出了不少力,因此对他怀有恩德,于是追溯并表彰他之前建议撤销昌陵工程的功绩,下诏让公卿大臣们商议给淳于长封爵之事。光禄勋平当认为:“淳于长虽有好的建议,但不符合封爵的律条。”光禄勋平当因此被贬为钜鹿太守。汉成帝于是下诏:因为常侍王闳、卫尉淳于长率先提出至善的建议,赐予淳于长和王闳关内侯。
因为“将作大匠”解万年奸邪不忠,于民众中影响极坏,与陈汤一起迁徙到敦煌。
起初,少府陈咸,卫尉逢信,官籍都在翟方进之上,而翟方进晋升稍晚,任职京兆尹,与陈咸交往深厚。等到御史大夫职位空缺,三人都是著名公卿,俱在入选之中,而只有翟方进获得这个位置。恰逢丞相薛宣得罪皇上,牵连到翟方进。皇上派五个食俸禄在两千石的官员会审丞相、御史大夫,结果陈咸究责起翟方进,心下希望得到他的位置,翟方进怀恨在心。陈汤一向以才能得到大将军王凤及安阳敬侯王音的赏识,陈咸、逢信都与陈汤交好,陈汤多次于王凤、王音那里称赞他们,由此获得九卿的身份。及至卫将军王商罢免并贬逐了陈汤,翟方进因而上奏:“陈咸、逢信攀附于陈汤,以谋求举荐,其不正当图取的行为是不知羞耻。”于是二人都罢了官。
这一年,琅琊郡太守朱博任职左冯翊〔按:三辅之一〕。朱博治理郡县,常命令所属各县用本地的豪桀作为大吏,至于文职或武职,根据个人擅长而定。县区出现严重贼患及其它不正常事件,朱博则致书谴责他;他若尽心尽力做出成效,必加厚赏;若心怀不轨、不称职,则施以或杀或罚。由此一来,地方豪强因受到震慑而服从管理,凡事无不可办。
【原文】
汉孝成皇帝 永始三年(丁未 公元前14年)
春,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初,帝用匡衡议,罢甘泉泰畤。其日,大风坏甘泉竹宫,折拔畤中树木十围以上百馀。帝异之,以问刘向,对曰:“家人尚不欲绝种祠,况于国之神宝旧畤。且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祗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祗旧位,诚未易动。前始纳贡禹之议,后人相因,多所动摇。《易大传》曰:‘诬神者殃及三世。’恐其咎不独止禹等。”上意恨之,又以久无继嗣,冬,十月,庚辰,上白太后,令诏有司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如故,及雍五畤、陈宝祠、长安及郡国祠著明者,皆复之。
【译文】
汉成帝永始三年(丁未 公元前14年)
春季,正月末,己卯日,出现日食。
起初,汉成帝采用丞相匡衡的奏议,不再使用甘泉山的郊祀祭坛。当日,大风吹坏了甘泉山的竹宫,祭坛处被折损、拔了根的十围以上的树木百余棵。汉成帝为之惊异,便问于刘向,答道:“庶民之家尚不想放弃祖宗祭祀,何况对于国家引以为神宝的老祭坛。再说,甘泉、汾阴及雍地五畤自设立那天起,都有神灵感应,然后才正式营建它,并非是随意而为之。武帝、宣帝之代,奉祀此三神,礼敬周到完备,神光尤为显著。祖宗所设立的神灵旧位,实在是没有变动过。之前开始采纳贡禹有关废弃的奏议,后人因循照办,大多都有所动摇。《易大传》上说:‘诬蔑神灵者,殃及三世。’恐怕这一怪罪不独独止于贡禹等人。”皇上有了怨恨贡禹之意,又因久无子女,于冬季十月,庚辰日,上奏给太后,令告知有关部门恢复甘泉山的郊祀祭坛、汾阴后土祭坛如故,以及雍地祭祀青帝、白帝、赤帝、黄帝、黑帝的五个祭坛,还有陈宝祠、长安及郡国中著名的祭祠,一律恢复。
【原文】
是时,上以无继嗣,颇好鬼神、方术之属,上书言祭祀方术得待诏者甚众,祠祭费用颇多。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万物之情,不可罔以非类。诸背仁义之正道,不遵《五经》之法言,而盛称奇怪鬼神,广崇祭祀之方,求报无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黄冶变化之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听,圣人绝而不语。昔秦始皇使徐福发男女入海求神采药,因逃不还,天下怨恨。汉兴,新垣平、齐人少翁、公孙卿、栾大等皆以术穷诈得,诛夷伏辜。唯陛下距绝此类,毋令奸人有以窥朝者!”
上善其言。
【译文】
当时,汉成帝由于未能生育儿女,而比较拿鬼神、方术之类学说当回事,因给皇帝上书谈祭祀、方术之事而等待诏命的人甚多,祠庙祭祀的费用也相当大。光禄大夫谷永劝皇上说:“臣听说,明白于‘天地之性,惟人为贵’的道理,不可受到神怪之说的迷惑;要知道万物之间的情形,不可被异类之说误导。那些背逆仁义之道的人,不尊从《五经》的法理之言,而盛谈稀奇古怪的鬼神故事;广泛推崇祭祀方术,乞求获报于无福可言的祠庙。至于讲什么世上有仙人,服食长生不老之药,轻身腾远、冶炼化变黄金之术,全都是奸人在迷惑民众!他们挟带着邪门歪道,怀藏欺诈伪善之心,以欺蒙当世君主。听他们说的,滔滔不绝于耳,就好像可遇可求一般;若求真起来,却渺渺茫茫如望风扑影,终究什么也得不到。因而对于神鬼之事,明君拒而不听,圣人绝而不谈。昔日,秦始皇派徐福载运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药,因而逃去不回,致天下人怨恨。汉朝兴建,新垣平、齐人少翁、公孙卿、栾大等人,都因为欺诈牟利的招数用完了,遭到诛杀治罪。希望陛下拒绝此类虚妄之说,不使奸邪之人获得借以窥伺朝廷的机会。”
皇上赞同谷永的话。
【原文】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谋反,杀陈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称将军;徒李潭、称忠、锺祖、訾顺共杀并,以闻,皆封为侯。
十二月,山阳铁官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郡国十九,杀东郡太守及汝南都尉。汝南太守严䜣捕斩令等。迁䜣为大司农。
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书曰:
“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如转圜,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无敌于天下也。
“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汉家得贤,于此为盛。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间而起;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
【译文】
十一月,陈留郡尉氏县的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谋反,杀陈留太守,劫掠官民,自称将军。役徒李潭、称忠、锺祖、訾顺共同杀死樊并,被朝廷得知后,都封为侯爵。
十二月,山阳县铁官役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出军库武器,自称将军,攻掠十九个郡国,杀死东郡太守、汝南都尉。汝南太守严䜣捕杀了苏令等人。晋升严䜣为大司农。
因而南昌尉九江梅福上书道:
“昔日高祖采纳善言唯恐不及,听从进谏像转轮一样。听人讲话不苛求其有多大才能,举任有功之人不考究其平日出身。陈平举任于亡命之徒而成为谋士之首,韩信选拔于士卒阵列之中而立为三军上将。故而天下有志之士云集归汉,争先恐后进献奇思妙想;智慧者竭诚献策,愚钝者尽心思考,勇士敢于献身以尽忠义之节,怯弱者也不再贪生怕死。综合天下之智慧,兼并天下之威武,所以拿下强大的秦国如同举一鸿毛,攻取楚人项羽如同路中拾物。这就是汉高祖之所以天下无敌。
“孝武皇帝善于采纳忠肯的谏言,有能说出至理名言者,赐予官爵不必等到举荐“孝廉”“茂才”之后,给予赏赐无须见到最后的成功。所以,天下布衣之士为了奔赴朝廷,各个励志图强、竭尽心思,展示才能而自我举荐的人不可胜数。汉家天下获得贤良之才,于此时最为盛众。假使汉武帝听取这些人的建议,天下平定是可以达到的,却于这个时候积尸暴骨地以攻打北胡和南越图得痛快,以致淮南王刘安乘机叛乱;然而刘安的计划失败、预谋泄露的原因,又在于众多贤能之人聚集于中央朝廷,淮南王手下大臣奈于压力,不敢附从。
【原文】
“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间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与,索随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轻量大臣,无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士者,国之重器。得士则重,失士则轻。《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庙堂之议,非草茅所言也。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书求见,辄报罢。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关自鬻;缪公行伯,由余归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
“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然其俊桀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无几人。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按〗罔,古同网。〕以为汉敺除,〔〖按〗敺,古同驱。〕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
【译文】
“时下民间人士窥测国家漏洞,趁机而谋反的,是蜀郡那个地方。及至山阳县逃亡的役徒苏令群伙,践踏名都、大郡,广招党羽、搜罗附和之众,竟无潜逃之意,这都缘于轻蔑朝中没有能臣,所以无所畏惧。正由于国家权势薄弱,才导致匹夫想与朝廷抗衡。有远大志向的士人,是国家贵重的宝器。得到这些士人则国家权重,失掉这些士人则国家权轻。《诗经》上说:‘人才济济的众多士人,使得文王得以安宁治国。本是朝廷上商议的大事,不是草堂茅舍中可以说的。〔按:即请求面君而谈。〕臣实在恐怕弃身于荒草,尸骨与战场的士卒们并在一处,故而数次上书求见,然而都遭到拒绝。臣听说齐桓公之时,有人以简单的‘九九算术’学识求见君王,齐桓公没有拒之门外,是想招引有大学问的人前来。如今为臣所要跟皇上谈的,可不是特意为了无关轻重的‘九九算术’,但却三次遭到陛下拒绝,天下仁人志士之所以不来进言了。昔日秦武王喜欢猛力之士,任鄙敲开函谷关自荐;秦穆公推行霸业,由余归附投诚。今天若想招引天下仁人志士,民众有上书求见者,便先叫他到尚书那里,问明所言内容,所言若可采用,给予一升或一斗米的奖励,赏赐一捆织布。这样,则天下仁人志士就会抒发愤懑,倾吐忠言;良谋益策天天都会被皇上听到,天下大事的脉络及国家表里状况就明明白白了。
“以天下四海之广大,士民之无数,能够进言的人一定极多。然而其中的俊杰人物,评点世事、叙说政务,论言成文,质证于先贤圣哲不出谬误,施行于当世也与时务相符合,像这样的人就已寥寥无几了。因而官爵俸禄及绢帛之物,好比如天下的磨石,高祖就是以此来砥砺世人心志的。孔子说:‘工匠想完成好他的活计,必先让手中的工具锋利。’至于秦朝就不是这样,张设诽谤诬陷的罗网,反为我汉朝驱赶人才;倒持太阿宝剑,却授给楚人以剑柄。所以,只要不失掉剑柄,天下虽有不顺,没有人敢触其锋芒,这便是汉武帝所以开辟疆土建功立业,成为汉室江山的宗祖。
【原文】
“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鸢鹊遭害,则仁鸟增逝;愚者蒙戮,则智士深退。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以其所言为不急而罪之也。〕或下廷尉而死者众。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
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愿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无讳之诏,博览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胡三省注〗张晏曰:河平二年,沛郡铁官铸铁如星飞,上去权、臣用事之异也。〕此何景也?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书》曰:‘毋若火,始庸庸。’势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无及已!”
上不纳。
【译文】
“今天陛下不但不听取天下人的谏言,还对他们施加以杀戮啊!若是鹞鹰、乌鹊之类的凡鸟遭到伤害,则鸾凤那样的仁德之鸟也会远走高飞;若是凡夫俗子蒙受杀戮,则仁人智士也会退去并深深地隐藏起来。前段时间有凡夫俗子们上疏,多由于说的是些不急切的事而触犯“不急之法”,就有很多人被交到廷尉那里入狱而死。从阳朔年间以来,天下人以说话为忌讳,朝廷更为严重,群臣都在顺承皇上的意旨说话,不敢有纠正的意见。如何了解这些实际情况呢?拿一份平民的上书,陛下认为不错的,投到廷尉那里试看一下反映,廷尉必然说‘此话不
当说,大为不敬!’用这种做法测试,就一切都明白了。
“过去,京兆尹王章,品性忠正耿直,敢于出面当庭争辩,孝元皇帝提拔了他,以激励无所作为的官员以及纠正不正直的朝臣。然而到了陛下这里,却将王章及其妻小都给杀了。有句话叫‘作恶者恶在一人’,王章并没有反叛之罪,却殃及其家室,这是摧折了刚直之士的气节,封禁了谏臣之口。群臣都知道是错误,却不敢争辩。天下人以祸从口出为戒,是国家最大的祸患啊!愿陛下遵循高祖的轨道,堵塞秦朝亡国之路,去除“不急之法”,下达不禁言之诏,广泛观察事物,普遍地倾听意见,谋虑到关系疏远、地位低下的人,使得居于深层次的不被埋没,处于僻远的不被阻隔,即所谓‘开启四面大门,让四方都看得明亮’。已过去的是来不及了,来日的事还可以补救。而今君主的意志和威严遭到侵犯和剥夺,外亲的权势一日比一日重;陛下看不见他们的实际作为,但愿能观察到映射出来的影子。建始元年以来,日食、地震,从比率上来说,三倍于春秋时代,而水灾就无法比较了。阴盛阳衰,金铁化星而飞,这是什么景象啊?汉朝兴建以来,江山社稷出现过三次危机,吕氏、霍氏、上官氏三家,都是母后之家。亲爱自己亲人的原则,以保全他们为上,应当给他们安排个贤良的师傅,教授以忠孝之道。而今却给他们安排在尊贵娇宠的位置,授予魁首的权柄,使之骄横犯逆,以至于最后被诛灭,这反而成了失掉亲人之爱的大祸殃了。虽是霍光那样的贤臣,都不能保证子孙的安全,故而朝廷的权重之臣一旦更换世代就更危险了。《尚书》中说:‘不要使像火那样,起始于星星点点。’待到权势凌驾于君主之上,然后再加以戒备,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不予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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