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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二十八卷·译文

原著/〔西汉〕司马光 译文/繁星 2017年02月18日 繁星读书网

 
  【译注者按】现今网络有《资治通鉴》全译本,但第二十八卷译文缺失,笔者搜遍网络未果,故而试译之。原文参照光绪本《资治通鉴》(影印)校对,生僻处选附原注,或另加按语以说明。译文以直译为主,意译为辅,尽量贴切原文口气。此译文仅供读者借鉴参考。


  ● 汉纪二十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原文】

  汉孝元皇帝·上

  〔〖胡三省注〗荀悦曰:讳“奭”之字曰“盛”。应劭曰:谥法:行义悦民曰元。〕

  汉孝元皇帝 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48年)

  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胡三省注〗臣瓒曰:自崩至葬凡二十八日。杜陵在长安南五十里。〕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胡三省注〗《恩泽侯表》:阳平侯食邑于东郡。〕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胡三省注〗太常掌诸陵邑,故亦有公田苑。师古曰:振业,振起之令有作业。〖按〗三辅:西汉时期位于京畿之地的三个直辖区,即中京兆(长安一代)、左冯翊(东府渭南一代)、右扶风(西府宝鸡一代)。〕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胡三省注〗师古曰:赋,给与之也。贷,假也。种,音之勇翻。贾公彦曰:种食者,或为种子,或为食用。〕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胡三省注〗文颖曰:戴侯,许广汉。諡法,礼不愆曰戴。余按:广汉先坐腐刑,及薨,无后;今以嘉绍封。《百官表》:侍中、中常侍皆加官。西都参用士人,东都始以宦者为中常侍。〕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胡三省注〗乐府员大凡八百二十九人,武帝所立。《汉官仪》:牧师诸苑三十六所,分置北边、西边,养马三十万匹。〕

  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译文】

  汉孝元皇帝·上

  汉元帝初元元年(癸酉 公元前48年)

  春季,正月辛丑日(四日),汉宣帝刘洵被安葬在杜陵。大赦天下。

  三月,丙午日(三月十日),汉元帝刘奭封王政君为皇后,封王政君的父王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各郡国公田及林苑方面减省下来的资费帮助贫民恢复家业;家产不满一千钱的,借贷给种子和粮食。

  汉元帝刘奭封外祖父平恩戴侯许广汉同胞弟弟的儿子许嘉为平恩侯。

  夏季,六月,因民间瘟疫流行,汉元帝刘奭命掌管后勤的太官削减膳食经费,缩编乐府成员,省掉皇家林苑的马匹,用以救济贫困的百姓。

  秋季,九月,函谷关以东十一个郡国发生大水灾,出现饥荒,或有人吃人现象。调运周边相邻郡国的钱粮予以救济。

  【原文】


  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胡三省注〗《姓谱》:贡姓,子贡之后。〕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为谏大夫。上数虚己,问以政事。〔〖胡三省注〗《易·咸卦》:君子以虚受人。师古曰:虚己,谓听受其言也。〕

  禹奏言:

  “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胡三省注〗师古曰:放,音甫往翻;下同。〖按〗放,古同仿,通用。〕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其馀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胡三省注〗李斐曰:齐国旧有三服之官,春献冠帻縰,为首服,纨素为冬服,轻绡为夏服,凡三。如淳曰:《地理志》曰:齐冠带天下。胡公曰:服官,主作文绣以给衮龙之服。《地理志》,襄邑亦有服官。师古曰:齐三服官,李说是也。縰,与纚同,音山尔翻,即今之方目紗也。纨素,今之绢也。轻绡,今之轻紗也。襄邑自出文绣,非齐三服也。〕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胡三省注〗万万为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胡三省注〗师古曰:不能自言减省之事。恶,乌路翻。恶有所言者,恶以天下俭其亲。此语承上园陵事。〕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胡三省注〗师古曰:取,读曰娶。〕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胡三省注〗此所谓取女过度也。〕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胡三省注〗师古曰:旷,空也。室家空也。〕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胡三省注〗师古曰:自,从也。上,谓天子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胡三省注〗汉制:天子晏驾,后宫送葬,因留奉陵寝。〕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胡三省注〗师古曰:舍,置也。独留置之,其余皆废去。舍,读曰捨。〕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太仆减谷食马,水衡省肉食兽。〔〖胡三省注〗太仆,掌舆马。《汉旧仪》云:天子六廏,未央、丞华、辂軨、骑马、騊駼、大廏也;马皆万匹。水衡都尉,掌上林苑,禽兽属焉。师古曰:缮,补也。减,谓损其数。省者,全去之。〖按〗光绪本及它本作“水衡减肉食兽”。据师古注,可知原文应为“水衡省肉食兽”,因改。〕

  〔〖按〗“齐三服官”:西汉时,齐、鲁一带丝织业发达,政府在齐郡临淄(今山东淄博东北临淄镇北)和陈留郡襄邑(今河南睢县)两地设置“服官”,为皇室专门制作高级丝织服物。襄邑服官刺绣好于机织,主作皇帝礼服。临淄服官则机织胜于刺绣,主作宫廷所需的其它衣料;春献冠帻徙(方目纱)为首服,纨素(绢)为冬服,轻绡(轻纱)为夏服,故临淄服官又称“齐三服官”。因每年耗资巨大,经贡禹奏请,元帝乃于初元五年(公元前44年)下诏停办。不久,又被恢复。哀帝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又诏齐三服官“止作勿输”,但实际未完全罢止。〕

  【译文】

  汉元帝一向听说琅邪郡的王吉、贡禹二人,都通晓经典而且品行高洁,便派遣使节征召他们。王吉在途中病逝。贡禹到后,拜为谏议大夫;皇上多次虚己待人,向他请教国家政事。

  贡禹启奏道:

  “古代君王讲究节俭,除了征收十分之一的赋税外,便没有其它赋税徭役了,故而户户人家供给充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多人,马厩里的御马不过百余匹。但后世却争比奢侈,渐渐地越加严重,下臣们也跟着相互仿效。愚臣认为:完全如太古君王那样是难以做到的,至少应效仿近古君王来自我节制一些。如今,宫室已经修定,是无可奈何了,而其余的开支还须尽可能地削减。

  “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胡三省注〗师古曰:放,音甫往翻;下同。〖按〗放,古同仿,通用。〕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其馀尽可减损。

  “旧时‘齐三服官’部门,供给御用物质不过十箱。而今‘齐三服官’部门,工匠差役达数千人,一年的资费达数万,连喂食粮谷的圈马就将近一万匹。汉武帝时,又广泛选取美女达数千人,以充实后宫;到其逝世,随葬的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等多达一百九十种,还将后宫嫔妾侍女都置放于茂陵园内进行陪陵。即使到汉宣帝归入陵寝时,皇上也不愿言及撤免此事,群臣也附从这种旧例,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所以,想让天下人承蒙教化,这样征收美女都大大超量了。各王侯的妻妾或达到数百人,富豪、官员们蓄养的歌妓也有数十人,所以造成禁室内多有悲怨之女,外面民间多有独身之男。等到这些王侯、官豪死后埋葬,又无不刮空地上的宝物以充实地下墓穴。这种问题始于君主,全是由于大臣们附和旧例之罪。我认为陛下深刻体察古圣人之道,会遵从其节俭之风。应大量削减车辇驾驭等器物,三分去掉其二;于后宫嫔妾侍女中择选有贤德的,留下二十人,其余全部放归回家。至于陪陵中的女子,凡没有生育过的,应全部遣返。马厩中饲养的御马可不超过数十匹,只留出长安城南一片园区,作为田园狩猎场。考虑到当今天下处于饥荒之年,若不大加削减自己的享用去解救,怎能迎合天意呢?上天降生圣人,是为了让他照顾黎民百姓,并非仅是为了他自己的享乐。”

  天子赞许并采纳贡禹之言,颁布诏书,命令各处原预备招待天子的宫馆不再修缮置办。掌管车马之处,裁减消耗梁谷的马匹;掌管豢养禽兽的上林苑处,撤掉以肉为食的禽兽。

  【原文】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不足以知,乌得为贤?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胡三省注〗师古曰:戊己校尉者,镇安西域,无常治处,亦犹甲乙等各有方位,而戊与己四季寄王,故以名官也。时有戊校尉,又有己校尉。一说:戊与己位在中央,今所置校尉在三十六国之中,故曰戊己也。余谓车师之地不在三十六国之中,当从师古前说为是。宣帝元康二年,以车师地与匈奴。今匈奴款附,故复屯田故地。〕

  【译文】

  臣司马光认为:忠臣辅助君主时,帮他解决了难办的问题,则其简单的问题不用费力就自然端正过来;弥补了他不足的方面,则其长处的一面不必奉劝,自然就发挥出来。汉元帝刚刚登位时,虚心请教贡禹,贡禹本应该先从其面临的急切的问题着手,然后再处理其不急的问题。然而优柔寡断、奸佞弄权,正是当时的大患,而贡禹却避而不谈;谦恭节俭,本是汉元帝平时所坚持的,而贡禹竟不厌其烦地说这些,为什么呀?若是贡禹的智慧不足以明白要害问题,怎能称为贤臣?若是明白要害问题而不说,则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匈奴呼韩邪单于再次上书,诉说百姓贫困。朝廷颁发诏书,责令云中、五原二郡调拨粮谷二万斛用以救济。

  这一年,首次设置“戊己校尉”一职,使其负责驻守并农垦于车师旧地的军队。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初元二年(甲戌 公元前4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胡三省注〗明经有行,言其通于经术,且行修饬也。〕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纳之。〔〖胡三省注〗师古曰:鄉,读曰嚮(向)。意信向之而纳用其言。〖按〗鄉,嚮之略笔,于此不可从简作“乡”。嚮,今简作“向”。〕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胡三省注〗弘,姓也。卫有大夫弘演。〕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胡三省注〗《续汉志》:尚书令,承秦所置;武帝用宦者,更为中书谒者令。成帝用士人,复故。令掌凡选署及奏下尚书曹文书众事。仆射,署尚书事,令不在则奏下众事。辩已见前。〕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胡三省注〗师古曰:少骨肉之亲,无婚姻之家也。〕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胡三省注〗白,奏也。决,断也。〕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胡三省注〗师古曰:诡,违也。违道之辩。中,竹仲翻。〕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胡三省注〗忤,五故翻。睚,五懈翻。眦,仕懈翻。师古曰:被,加也,音皮义翻。危法,谓以法危杀之。〕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译文】

  汉元帝初元二年(甲戌 公元前47年)

  春,正月,汉元帝驾临甘泉,郊祭天神于泰畤。

  乐陵侯史高以外姓亲属身份领任尚书职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担任其副职。萧望之是一代名儒,他与周堪都因为皇帝感念往日的师傅之恩,而被委以重任,并数次宴请接见,谈治理动乱,讲述帝王方面的事。萧望之奏请推荐皇族中通晓经典、有品行的散骑、谏议大夫刘更生做给事中,与侍中金敞一起担任皇帝左右拾遗之职。四人同心谋划计议,用古代的制度劝勉引导皇上,有很多东西希望得以匡扶纠正,皇帝甚是赞同并采纳他们的意见。史高的尚书位置不过成了摆设,由此与萧望之有了嫌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长期按理中枢机要,熟悉条文法令。汉元帝即位时多病,因石显长期按理中枢机要一职,且内中没有外亲朋党瓜葛,办事精专可信,遂托付管理朝政,事无大小,都根据他的奏疏决断;其显贵宠幸程度为朝廷之最,朝廷百官都恭敬地从事于他。石显为人乖巧聪慧会做事,能深深领会君主的心思;内心阴险狠毒,善用诡辩中伤他人,有违逆不服者则处以严刑。石显又和车骑将军史高内外呼应,议论朝政时经常独自坚持旧例,不听从萧望之等人的意见。

  【原文】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胡三省注〗师古曰:建白者,立此议而白之。〕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胡三省注〗师古曰:礼,刑人不在君侧,故曰应古。〕由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胡三省注〗师古曰:重,难也;未欲更置士人于中书也。〕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胡三省注〗散骑、给事中,中朝官也;宗正,外朝官也,故云出。〕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章视周堪,〔〖胡三省注〗师古曰:视,读曰示。以朋所奏之章示堪也。〕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橅,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胡三省注〗师古曰:问望之,立意当趣如管、晏而止,为欲恢廓其道,日昃不食,追周、召之迹然后已乎﹖橅,读曰模,其字从木。〖按〗橅,通模。〕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胡三省注〗应劭曰:下走,仆也。张晏曰:吴公子札食邑延陵,薄吴王之行,弃国而耕于皋泽。朋云望之所为但如管、晏,则不处汉朝,将归会稽,寻延陵之轨,隐耕皋泽之中也。师古曰:下走,自谦,言趋走之使也。没齿,终身也。〕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昃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胡三省注〗召,读曰邵。庶几,居希翻。〕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胡三省注〗师古曰:与之相见,纳用其说也。余谓接待以意者,推诚待之,接以殷勤。〕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朋,楚士,怨恨,〔〖胡三省注〗张晏曰:朋,会稽人,会稽并属楚。苏林曰:楚人脆急也。〕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胡三省注〗前将军,谓望之也。〕待诏华龙行污秽,〔〖胡三省注〗师古曰:华,音胡化翻。姓也。〕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译文】

  萧望之、刘更生等人为外亲许嘉、史高的放纵感到忧虑,又苦于中书宦官弘恭、石显的专权,上奏建言认为:“中书是主持朝中政事的基础部门,是国家枢纽机关,应该以通明公正者来任职。汉武帝时游赏设宴于后宫,故而任用宦官,这并非古人制度。应该罢免中书部门的宦官,以顺应古人不亲近阉人的做法。”从此与史高、弘恭、石显这些人更加对立。皇上刚刚即位,好谦逊礼让,难于有更改之举,久议而不决,只好调出刘更生担任宗正,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去了。

  萧望之、周堪多次举荐名儒、大材之人来充实谏议之官。会稽郡的郑朋暗中想攀附萧望之,便上疏举报车骑将军史高派遣宾客到郡国里做坏事谋求私利,还谈到许、史两家子弟的罪过。皇帝把奏章交给周堪看,周堪上奏道:“让郑朋在金马门等待旨意。”郑朋给萧望之上书说:“今将军所遵循的目标,是如管仲、晏子那样就行呢?还是像废寝忘食地勤于政事的周公、召公那样呢?如果像管仲、晏子那样就行了,则在下将学季札那样归隐延陵山野,直到老朽而终。如果将军有志于复兴周公、召公的事业,亲自日夜操劳,兼听各种意见,则在下愿竭尽区区之力,以效力大业于万分之一。”萧望之便会见了郑朋,诚意接待;当后来知道此人奸邪不正,便断绝关系,不与他来往。郑朋,楚地士人,因怀恨在心,转身请求投靠许嘉、史高,推诿前番参劾他们二人之事称:“都是周堪、刘更生教我说的。我一个关东人,何以知道这些事?”于是侍中许章奏请皇帝召见郑朋。郑朋出宫后扬言说:“我被召见了,报告了前将军小过五条,大罪一条。”华龙在宣帝时曾是待诏之职,因品行污秽不被任用,便想入投周堪等人,周堪等人不予接纳,华龙又与郑朋相勾结。

  【原文】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胡三省注〗车骑将军,谓史高。疏,与疎同。〕候望之出休日,〔〖胡三省注〗汉制:自三署郎以上入直禁中者,十日一出休沐。〕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胡三省注〗省,悉井翻,察也,悟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即下九卿、大夫狱,〔〖胡三省注〗刘更生为宗正,九卿也。周堪为光禄大夫。〕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胡三省注〗宣帝五凤二年,萧望之为太子太傅,至黄龙元年为八年。〕无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能尽记,有遗忘者,故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译文】

  弘恭、石显令使华龙和郑朋二人告萧望之等人的状,说他们想要罢免车骑将军并疏远许、史两家,并且等待萧望之出朝休假之日,指使郑朋、华龙二人奏上。皇上指派弘恭过问此状,萧望之应对道:“外亲在职于官位的多是骄奢淫逸。我是想匡扶国家走上正道,不是为了做阴邪之事。”弘恭、石显趁机上奏道:“萧望之、周堪、刘更生,他们朋党之间相互标榜举荐,多次以诬陷之辞状告大臣,离间破坏亲戚关系,是想专权夺势。为臣不忠,污蔑皇上无道。请传达旨令的人将他们传唤到廷尉那里。”此时皇上刚刚即位,不懂得传唤到廷尉即是下牢狱,便准了他们的奏请。后来皇上召见周堪、刘更生,被告知“羁押在狱。”皇上大惊道:“不就是让廷尉问明情况吗?”因而责备弘恭、石显,二人都叩头谢罪。皇上说:“让他们出来做事!”弘恭、石显便让史高说道:“皇上刚即位,尚未有仁德感化之事传闻于天下人,就先从皇帝师傅开始吧。既然把九卿、大夫下了牢狱,应该通过判决来免罪。”于是皇上制定诏书给丞相和御史道:“前将军萧望之,教导朕八年,没有其它罪过。今天所追究之事久远,记不清的事已难以辨明。赦免萧望之的罪过,收回他的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同周堪、刘更生二人都罢免为庶人。”

  【原文】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胡三省注〗《考异》曰:荀纪,"竟"作"宽",今从《汉书》。〕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胡三省注〗《考异》曰:《刘向传》云:"三月,地大震。"今从元纪。〕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胡三省注〗宣帝五凤四年,广陵厉王胥以罪自杀,国除。今复立其子。〕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胡三省注〗师古曰:黄门,近署也,故亲幸之物属焉。《百官表》:黄门寺,属少府。〕水衡禁囿、〔〖胡三省注〗《百官表》:水衡都尉属官有禁圃等九官令、丞。〕宜春下苑、〔〖胡三省注〗孟康曰:宜春,宫名也,在杜县东。晋灼曰:《史记》云: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师古曰:宜春下苑,即今京城东南隅曲江池是。〕少府佽飞外池、〔〖胡三省注〗《百官表》:少府属官有左弋十二官令、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左弋为佽飞。佽飞,掌弋射,有九丞、两尉。如淳曰:佽飞,具矰缴以凫雁,给祭祀,是故池也。佽飞,荆人,入水斩蛟,勇士也,故以名官。佽,音次。〕严籞池田,〔〖胡三省注〗苏林曰:严饰池上之屋及其地也。晋灼曰:严籞,射苑也。许慎曰:严,弋射所蔽也。池田,苑中田也。师古曰:晋说是也。〕假与贫民。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胡三省注〗敞传云:敞无威仪,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又为妇画眉。所谓材轻也。任,音壬。治,直之翻。〕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胡三省注〗朝,直遥翻。《考异》曰:元纪,此诏在今冬。按《刘向传》云:“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三月,地大震。”然则望之等黜免,在今春地震前也。又曰:“夏,客星见昴、卷舌间。上感悟,下诏赐望之爵关内侯。”望之传曰:“后数月,赐望之爵关内侯。”盖纪见望之死在十二月,因置此诏于上耳。〕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胡三省注〗复,扶又翻;下同。《考异》曰:《刘向传》曰:“冬,地复震。”元纪,此月诏曰:“一年中地再动。”汉纪在七月己酉。今从之。〕

  【译文】

  二月,丁巳,皇帝刘奭封兄弟刘竟为清河王。

  戊午日,陇西地区发声地震,城墙、屋室毁坏,压死了很多民众。

  三月,封广陵厉王刘胥的儿子刘霸为广陵孝王。

  下诏取消黄门的车乘狗马,及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等处遊乐场所,以接济贫民。又颁布诏令大赦天下,举荐有特殊才能的、敢于向朝廷直言力谏的人士。

  夏季,四月丁巳日,立皇子刘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推荐太原太守张敞,是先帝名臣,适宜作辅导皇太子的师傅。皇上因而问萧望之,萧望之认为张敞是个能干的官,可治理烦乱之事,但不是大器之材,不能做为太子的师傅。天子派使者征调张敞,想让其任职三辅之一的左冯翊,却逢遇张敞病逝。〔〖按〗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西汉时本指治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后指这三位官员管辖的地区:中京兆(长安一代)、左冯翊(东府渭南一代)、右扶风(西府宝鸡一代),即所谓“三辅”之地。〕

  颁布诏令,赐封萧望之为关内侯爵,加官给事中,允许只在初一、十五两日上朝。

  关东地区出现饥荒,齐地有人吃人的现象。

  秋季,七月,己酉日,再次地震。

  【原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胡三省注〗《百官表》:谏大夫,秩比八百石;中郎,秩比六百石:并属光禄勋。〕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胡三省注〗外亲,谓母党也。〕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胡三省注〗应劭曰:三独夫,谓萧望之、周堪及向。师古曰:独夫,犹言匹夫也。殆,近也。〕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胡三省注〗師古曰:章,明也。〕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原塞矣。”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译文】

  皇上再次征召周堪、刘更生入职,想封他们做谏议大夫。弘恭、石显上奏,都认为应该封为中郎。

  皇上始终器重萧望之,想封他为丞相以做倚靠;而弘恭、石显及许、史两家子弟、侍中及各部官员,却都对萧望等人抱以轻蔑态度。刘更生于是指使外亲就异变之事上书,称“出现地震仅是因为弘恭等人,而不是因为已被罢免的萧望之、周堪、刘更生三个匹夫而动。愚臣以为应该辞退弘恭、石显,以明示对排斥忠善行为的惩罚,并召用萧望之等人,以畅通忠贤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打开,灾异的源头就封闭了。”上书奏过,弘恭、石显怀疑是刘更生所为,便启奏皇上追究其中奸诈之举,供辞中果然有招认。于是逮捕刘更生下狱,罢免为平民。

  【原文】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亦上书讼望之前事,〔〖胡三省注〗散骑、中郎者,本为中郎而加散骑官也。〕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望之自有罪,非人谗谮而诉之也。〕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胡三省注〗史不载伋书,不知其所称引者何诗。《诗》变雅云:”无罪无辜,谗口嗷嗷。“岂伋所引者即此诗乎?亡,古无字通。〕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胡三省注〗诎,与屈同。〕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归恶于天子也。〕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恃旧恩,自谓终无罪坐,怀此心。〕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胡三省注〗言人所重者性命也。〕望之所坐,语言薄罪,〔〖胡三省注〗既以语言为薄罪,则不当下吏。孝元于此,不能破恭、显之奸,可谓不明矣。〕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

  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胡三省注〗太常,掌诸陵县。执金吾,掌徼循京师。萧望之时居杜陵,故令太常发执金吾车骑往围其第以恐胁之,速其自尽也。〕使者至,召望之。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朱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胡三省注〗自裁,犹自杀也。〕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胡三省注〗师古曰:朱云,字游,呼其字。〕趣和药来,〔〖胡三省注〗趣,读曰促。和,户卧翻。〕无久留我死!”竟饮鸠自杀。〔〖胡三省注〗果堕恭、显计中。〕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胡三省注〗《诗》云:啜其泣矣,何嗟及矣。〕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胡三省注〗师古曰:详,审也。〕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胡三省注〗平曰墓,封曰冢,高曰坟。〕

  【译文】

  适逢萧望之的儿子散骑中郎萧伋也上书申诉萧望之以前的冤屈,此事被交给有关部门查办。回报称:“萧望之从前的罪过明明白白,没人诬陷他,而他却指使儿子上书申诉,引用表明自己无辜的诗,有失大臣体统,是对皇帝不敬,请予以逮捕。”弘恭、石显等人知道萧望之素有高傲的气节,不肯屈服受辱,便向皇帝建议说:“萧望之先前侥幸没有治罪,还赏赐了爵位和食禄的城邑,他不悔过认罪,还身怀怨忿,唆使儿子上书,归不是于皇上,自以为托皇帝师傅之名,终究不会坐狱。如果不让萧望之在牢狱中受些委屈,遏制他不满的情绪,那么圣朝就没有办法可以施加恩泽了。”皇上说:“萧太傅为人素来刚烈,怎肯受审于官吏呢?”石显等人说:“人最看重的是生命。萧望之所涉罪过,是语言失敬上的轻罪,必定没有好担忧的。”皇上这才准了他的奏。

  冬季,十二月,石显等封好了皇上诏书交给传达者,责令他召萧望之出来亲手递付。因而命令掌管各陵县事务的太常紧急派发宫城卫队车驾,疾驰赶去包围萧望之的宅第。使者到,传召萧望之。萧望之因此询问门生鲁国人朱云。朱云是一个重视名节的人,就劝萧望之自杀。当时萧望之仰天长叹说:“我也曾身居将相之位,今已年过六十了!到老竟入了监狱,这样苟且偷生,还不令人难堪吗?”便称呼着朱云的字说:“游,去和药来,让我早点死了吧!”他竟然喝毒酒自杀了。皇上听说后十分震惊,拍手叹气说:“先前我就怀疑他不肯进牢狱,结果害了我的好师傅!”当时,太官刚刚端上午餐,皇上推开饭食,为萧望之哭泣,悲哀之情让左右侍从动容。于是召来石显等人责问,最后以议事不周密之过,他们都脱下帽子谢罪,很长时间才算作罢。汉元帝追思萧望之不能忘怀,每年此时派使者祭祀萧望之的坟墓,直至整个汉元帝时代结束。

  【原文】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底邪臣之罚!〔〖胡三省注〗底,致也。〕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译文】

  臣司马光认为:太不可思议了!作为君主的汉元帝,这样容易被人欺骗却又难以醒悟!那弘恭、石显用谗言状告萧望之,以他们的邪说和诡计,皇上确实也难以识别。至于皇上最初不放心萧望之不肯坐牢,而弘恭、石显却说肯定不会出问题。后来萧望之果然自杀,则弘恭、石显的欺骗目的也就都看清了。这在具有一般智慧的君主来说,谁不愤然而起,处罚奸邪之臣呢!可汉元帝则不然,虽为萧望之伤心流泪不进食,然而终还是不能诛杀弘恭、石显,才使得他们仅是脱帽子谢罪而已。如此,则奸佞之臣怎能得到惩治呢?这也就是弘恭、石显能够放纵奸邪之心而又无所忌惮的原因了。

  这一年,弘恭病死,石显做了中书令。

  【原文】


  初,武帝灭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胡三省注〗事见二十卷武帝元鼎六年。儋,丁甘翻。〕在海中洲上,〔〖胡三省注〗师古曰:居海中之洲也。水中可居者曰洲。〕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二十馀年间,凡六反。〔〖胡三省注〗据《贾捐之传》: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二十余年间,凡六反。〕至宣帝时,又再反。〔〖胡三省注〗始元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厓。至宣帝神爵三年,珠厓三县反。后七年,甘露元年,九县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胡三省注〗海中洲上,以黎母山为主,环山列置诸县。山南县盖置于黎母之南也。师古曰:更,音工衡翻。〕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

  待诏贾捐之曰:〔〖胡三省注〗捐之时待诏金马门。〕

  “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胡三省注〗师古曰:此引《禹贡》之辞。渐,入也;一曰浸也。朔,北方也。暨,及也。被,皮义翻。渐,子廉翻。〕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胡三省注〗与,读曰豫。〕故君臣歌德,〔〖胡三省注〗师古曰:言皆有德可歌颂。〕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胡三省注〗杜预曰:江国,在汝南安阳县。黄国,今弋阳县。〕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胡三省注〗晋灼曰:远国使来,因九译言语乃通也。张晏曰:越不著衣裳,慕中国化,遣译来著衣裳,故曰越裳也。师古曰:越裳自是国名,非以袭衣裳始为称号也。王充《论衡》作“越尝”,此则不作衣裳之字明矣。《晋志》曰:吴孙皓置九德郡,即周时越裳氏地。〕

  “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胡三省注〗师古曰:泪流被面以入于口,故言饮泣也。巷哭者,哭于路也。号,户刀翻。〕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

  “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胡三省注〗悁,又吉掾翻,忿也,忧也;《诗》:“中心悁悁”。又急躁貌。〕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胡三省注〗师古曰:挤,坠也,音子诣翻,又子奚翻;余谓挤,排也,推也。〕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胡三省注〗师古曰:《诗·小雅·采芑》之诗也。蠢,动貌也。蛮荆,荆州之蛮也。言敢与大国为雠敌也。〕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胡三省注〗言珠厓又在蛮荆之南,去京师万里。〕骆越之人,〔〖胡三省注〗南越王尉佗以兵威役属西瓯骆。师古曰:西瓯,即骆越也。言西者,以别东瓯也。余谓今安南之地,古之骆越也。珠厓,盖亦骆越地。宋白曰:高、贵二州,亦古骆越地。〕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胡三省注〗范成大曰:今邕管溪洞及沿海喜鼻饮。随贫富,以银、锡、陶器或大瓢盛水,入盐,并山薑汁数滴;器侧有窍,施管如瓶觜,内鼻中,吸水升脑,下入喉。吸水时,含鱼肉鲊一脔,故水得安流入鼻,不与气相激。既饮,必噫气,谓凉脑快膈莫此若。但可饮水,或传为饮酒,非是。〕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胡三省注〗师古曰:顓,与专同。专专,犹区区也;一曰:圜貌也。〕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瑇瑁也。〔〖胡三省注〗海中有珠池。珠母者,蚌也。采珠必蜑丁,皆居海艇中,以大舶环池采珠;以石悬大絙,别以小绳系蜑(丁)腰,没水取珠。气迫则撼绳,绳动,舶人觉,乃绞取,人缘大絙上。然而死于采珠者亦多矣,此我太祖皇帝所以罢刘氏媚川都也。师古曰:犀状如牛,头如猪,而四足类象;黑色;一角当额前,鼻上又有小角。刘欣明《交州记》曰:犀,其毛如豕,蹄有三甲,头如马;有三角,鼻上角短,额上、头上角长。《异物志》曰:角中特有光耀,白理如线,自本达末,则为通天犀。《抱朴子》曰:通天犀有白理如线者,以盛米,鸡即骇矣。其真者,刻为鱼,衔入水,水开三尺。《本草图经》曰: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今出南海者为上。郭璞《尔雅》注曰:犀三角,一在顶上,一在额上,一在鼻上。鼻上者,即食角,小而不椭。瑇瑁,如龟,其甲相覆而生,若甲然;甲上有斑文。瑇,音代。瑁,音妹。〕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胡三省注〗此盖指宣帝神爵元年羌反时。〕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胡三省注〗《续汉志》:大司农掌诸钱谷金帛、诸货币。边郡诸官请调度者,皆为报给,损多益寡,取相给足。《百官表》:少府,掌山林池泽之税,以给共养。应劭注曰:名曰禁钱,以给私养,自别为藏。少者,小也。故称少府。师古曰:大司农,供军国之用;少府,以养天子也。〕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胡三省注〗毋,与无同。〕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胡三省注〗师古曰:为,犹用也。治,直之翻。〕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

  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

  捐之,贾谊曾孙也。

  【译文】

  当初,汉武帝征灭南越,设置珠厓郡、儋耳郡,这两个郡都处于南海之洲,〔〖按〗即今海南岛。儋耳郡:汉郡名,治所在儋耳,今广东海南岛儋县西北,辖境约相当于今海南岛西部地区。珠厓郡:治所在今海南省琼山县。〕其官吏士卒都是中原国土之人,常常遭到侵犯和欺凌。那里的民众也很暴力凶恶,自以为与大陆隔绝,多次违犯官吏的禁令,大约几年就反叛一次,杀死官吏。汉朝廷便发兵征剿予以平定。二十多年间,共有六次反叛。到了宣帝年间,又一次反叛。今元帝即位的第二年,珠厓山南县出现反叛,朝廷发兵征剿。然而各县轮番反叛,连年都不得安定。皇上博采众臣之谋策,欲大规模发兵。

  金马门待诏人员贾捐之奏道:

  “臣听说过尧、舜、禹的圣德,虽所辖之地不过数千里,却惠及西域流沙,影响到东海之滨,南北皆领受其训导和教化。言称若想接受训导和教化的地方,便去治理它;若不想接受训导和教化的,便不强制去治理。故而君臣之德被歌颂,凡有气息生命之物都各有所安。武丁、成王是殷朝和周朝最仁德的君主了,然而其领地东不过江国、黄国,西不过氐人、羌人区域,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能做到颂扬之声四起,能视听的物类都快乐地生活着,还有越裳氏派使者经过九种语言翻译前来献贡,这都不是靠军事武力所能达到的。〔〖按〗越裳,又作越尝。古地名,并非指越人着衣而来。〕

  “当到了秦朝时,大兴兵马向远攻伐,贪得于外,却空虚于内,以致天下叛乱。到汉文帝时,罢武兴文,这一时期审理的牢狱案件不过数百起,税赋徭役也轻薄而简单。到汉武帝时,强化兵马实力以抵御四方外夷,天下牢狱案件数以万计,税赋徭役繁重,兵匪之乱接连而起,军队多次派发;作为父亲的战死于前,儿子又斗伤于后,女子也去参与防守关隘;孤儿嚎哭于路上,老母、寡妇哭泣于街里巷间。这些都是扩充土地过大、征伐不休的缘故。如今关东地区民众久陷于贫困,颠沛流离于途中。论人情关系,至亲莫过于父母,喜爱莫过于夫妇,然而竟至于转嫁妻子、卖掉儿女,法律和道义却又无力禁止,这是国家社稷之忧患啊。

  “今天陛下忍不了这耿耿于怀的忿懑,想驱使众士兵拥入大海之中,图痛快于那一处幽暗荒蛮之地,这并不能救助饥饿、保全黎民百姓。《诗经》上说:‘蠢动的蛮荆之人,竟敢与大国为敌。’有道是圣人出,然后得以服顺。当中原之国衰败之时则蛮荆之地先行叛乱,自古以来就有此祸患,又何况是处于蛮荆南面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呢!骆越地区的人,父子在同一条河中洗浴,互相习惯用鼻子饮水,与禽兽没什么不同,本来就不值得在那里设置郡县。区区独居一海之中,雾露之气潮湿,多有毒草、虫蛇、水土之害;还未等见到虏寇,派去的战士就先自死亡。又非仅仅是珠厓地区出产珍珠、犀牛、玳瑁,舍弃它不值得惋惜,不攻剿它无损于国威。那里的民众如同鱼鳖之群,有什么可贪恋的呢?

  “臣我拿过去宣帝时征剿羌人叛乱一事来说,出师不到一年,兵行不超过千里,便耗资四十余万万铜钱;大司农掌管的钱用光了,便以少府掌管的宫钱来接济。一个角落之地出现问题,费用尚且如此,又何况明知损兵折将而无功的劳师远征南越呢?参照古人的做法则不符,施行当今的做法又不便利。依臣的愚见以为,不是穿戴上文明的城国,不是《尚书·禹贡》中划分过的区域,不是《春秋》一书中涉及治理的地方,都可管可不管。希望就此放弃珠厓郡那个地方,专心忧虑一下抚恤关东之事吧。”〔〖按〗《通典·州郡·古南越》载:“自岭而南,当唐虞三代,为蛮夷之国,是百越之地,亦谓之南越。古谓之雕题,非《禹贡》九州之域,又非《周礼》职方之限。”不过太古时如此,而汉既已收为疆土,岂可轻言弃之。无能之君,避事之臣,值灾凶之岁,是有此议。〕

  皇上就此事征求丞相、御史意见。御史大夫陈万年认为应当征讨,丞相于定国则以为:“以前连年发兵征讨珠厓郡的叛乱,领兵的护军都尉、校尉及副职共十一人,仅回来两人,士兵及转运粮草者死了万余人,耗资三万万多铜钱,尚还没能使叛乱者全部投降。现今关东地区困乏,百姓灾难不定,贾捐之的议论是对的。”皇上就听从了建议。

  贾捐之,贾谊的曾孙。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46年)

  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狐疑辟难,则守屯田;〔〖胡三省注〗师古曰:辟,读曰避;下同。欲屯田与之相守,以待其敝。〕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胡三省注〗王制:冢宰制国用,视年之丰耗,祭用数之仂。郑氏曰:算今年一岁经用之数,用其什一。夫以凶年之入,制经用之什一以供祭,则宗庙之礼宜有不备者矣。〕况乎辟不嫌之辱哉!〔〖胡三省注〗"嫌",当读作"慊"。慊之为言厌也,意自足也。〕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厓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胡三省注〗师古曰:欲有来入内郡者,所至之处即安置之。余谓便处者,各随其所便而处之也。处,昌吕翻。〕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未晦,茂陵白鹤馆灾。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胡三省注〗长沙炀王旦,定王发之玄孙,初元元年薨,无后;今立其弟绍封。郑氏曰:炀,音供养之养。谥法: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胡三省注〗繇,读曰傜。〕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胡三省注〗烝,众也。〕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胡三省注〗师古曰:不急之事,故云非业也。〕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百官各省费,〔〖胡三省注〗师古曰:费用之物,务减省。〕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胡三省注〗猛,张骞孙也。〕

  【译文】

  汉元帝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46年)

  春季,汉元帝颁诏说:“珠厓地区出现掳杀官民、叛逆作乱之事。现今朝廷议事大臣或说可征伐的,或说可以镇守的,或说可以放弃的,意见不一。朕日夜深思大臣们的意见。若羞耻于国威不立,则欲出兵征剿南越;若犹疑难定、回避艰难,则欲驻守边防进行屯垦;若通考于时势变故,则应忧虑于万民。这万民饥饿一事与远方蛮人未得以征讨一事,哪个危害更大呢?宗庙祭祀若逢遇凶灾之年尚且讲究回避而不宜备办,何况回避那不足以说明“国威不立”之耻辱呢!如今关东地区遭遇重大灾困,仓库空虚,无法给予赒济,而又要动兵,不单单是劳苦了百姓,还会有凶灾之年会跟随而来。就此废除珠厓郡,若那里的民众有向往大义的,想归属内地,便安排好他们;若不想来,便不要强迫。”

  夏季,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发生火灾。大赦天下。

  夏季,干旱。

  封长沙炀王刘旦的兄弟刘宗为王。〔〖按〗刘旦,刘建德之子,前49年~前47年在位,位二年,谥炀,无子。刘旦无子,弟刘宗继承长沙王爵,前46年~前42年在位,位五年,谥孝。〕

  长信少府贡禹上书道:“各离宫及长乐宫的守卫,可裁掉大半,以便减轻民众的徭役负担。”六月,皇上下诏:“朕考虑到民众的饥寒之苦,他们远离父母妻子,从事于并非家业的劳作,守卫于没人居住的宫殿,恐怕这不是有益于阴阳平和之道。就此撤除甘泉、建章宫的守卫,使他们得以务农。所有官员需减省的各种费用,按条款奏来,不要有所忌讳。”

  这一年,皇上又提拔周堪为光禄勋。提拔周堪的弟子张猛(张骞之孙)为光禄大夫,加官给事中,可见大受信任。

  【原文】


  汉孝元皇帝 初元四年(丙子 公元前45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胡三省注〗畤,音止;下同。〕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徒。〔〖胡三省注〗徒,有罪居作者。〕

  汉孝元皇帝 初元五年(丁丑 公元前44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胡三省注〗文颖曰:姓姬,名延;其祖父姬嘉,本周后,武帝元鼎四年封为周子南君,奉周祀。师古曰:承休侯国,在颍川郡。〕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胡三省注〗孛,蒲内翻。《天文志》:参为白虎,三星直者是为衡石;下有三星锐,曰罚,为斩艾事,其外四星,左右肩、股也。参,所今翻。〕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胡三省注〗师古曰:不得日日宰杀。〕所具各减半。〔〖胡三省注〗师古曰:食具也。〕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胡三省注〗师古曰:秣,养马以粟秣食之也。正事,谓驾供祭祀、蒐狩之事,非游田者也。乘,绳证翻。秣,音末。〕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胡三省注〗角抵,见二十一卷武帝元封三年。〖按〗角抵:摔跤、相扑。〕齐三服官、北假田官、〔〖胡三省注〗李斐曰:主假赁见官田与民,收其假税也,故置田农之官。晋灼曰:《匈奴传》秦始皇渡河,据阳山、北假中。《王莽传》:五原、北假膏壤殖谷。北假,地名。师古曰:晋说是也。郦道元曰:自高阙以东,夹山带河,阳山以西,皆北假也。〕盐铁官、常平仓。〔〖胡三省注〗武帝置“盐铁官”。宣帝置“常平仓”。〕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胡三省注〗武帝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昭帝增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令不限员数以广学者。后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令民有能通一经者,皆复。〔〖胡三省注〗复,方目翻。〖按〗复,此指免除徭役赋税。如复除、复租、复免。晁错《论贵粟疏》:“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复卒,指免除兵役。〕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

  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译文】

  汉元帝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45年)

  春季,正月,汉元帝驾临甘泉,郊祭天神于泰畤。三月,御驾光临河东,春祭于后土祠,释放汾阴的囚犯。

  汉元帝初元五年(丙子,公元前44年)

  春季,正月,以周子南君姬延为周承休侯。三月,汉元帝驾临雍州,分别到五畤原进行祭祀。

  夏季,四月,有异星出现于参宿之位。

  汉元帝采用贡禹等各位儒家学者的建议,下诏告知掌管宫廷膳食的太官不要天天杀生,所呈献的肉类物食各减一半。车辆及喂养的马,以足够办正事为限。取消角抵(摔跤、相扑。)、上林苑准备招待天子的宫馆、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官。博士弟子不设置定员,以便广招学者。告示民众,有能通解一部经卷者,尽免其赋税徭役。减掉刑罚律条七十多款。

  御史大夫陈万年去世。

  六月,辛酉日,长信少府贡禹任御史大夫。贡禹为谈“得失”之理,前后奏书数十本;皇上赞许贡禹本质耿直,多予以采用。

  【原文】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胡三省注〗郅支遣子入侍,见上卷宣帝甘露元年。〕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胡三省注〗谷,姓也。〕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鄉化未醇,〔〖胡三省注〗师古曰:不杂曰醇。醇,壹也,厚也。鄉,读曰嚮(向);下同。〖按〗古文中以“鄉”通假“嚮”时,不可简写作“乡”。嚮,今简化作“向”。〕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鄉从之心,〔〖胡三省注〗师古曰:鄉从,谓向化而从命也。〕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胡三省注〗师古曰:言郅支畏威,当不敢桀猾也。〕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胡三省注〗师古曰:婴,犹带也。〕必遁逃远舍,〔〖胡三省注〗师古曰:舍,止也。〕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至庭。”〔〖胡三省注〗郅支单于庭也。〕上许焉。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胡三省注〗《考异》曰:《陈汤传》“初元四年,郅支求侍子。”元《帝纪》:“五年,谷吉使匈奴,不还。”汤传又云:“御史大夫贡禹议吉不可遣。”按禹今年六月始为御史大夫,或者郅支以明年求侍子,而吉以五年使匈奴也!”〕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

  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按〗翕侯:汉时乌孙、月氏、康居等部首领的官称,仅次于王。〕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阨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与郅支并力共灭乌孙,以其地立郅支,令居之也。〕长无匈奴忧矣。”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胡三省注〗宣帝黄龙元年,郅支都坚昆。〕郅支素恐,又怨乌孙,〔〖胡三省注〗怨乌孙事亦见上卷黄龙元年。〕闻康居计,大说,〔〖胡三省注〗说,读曰悦。〕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胡三省注〗师古曰:中寒,伤于寒也。道死,死于道上也。中,竹仲翻。财,与才同。〕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胡三省注〗妻,七细翻。予,读曰与。〕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敺畜产去。〔〖胡三省注〗师古曰:敺,与驱同。〕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胡三省注〗《西域传》:乌孙国,治赤谷城,西至康居蕃地五千里。若云空虚者五千里,则自赤谷以西皆不居矣。此已抵其国都,不得云西边也。《陈汤传》作“且千里”,当从之。〕

  冬,十二月,丁未,贡禹卒。丁巳,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译文】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为所处遥远,又怨恨汉朝拥护韩邪而不帮助自己,因而羁留了汉朝使者江乃始等人并予以侮辱,并派遣使者带上礼物,向汉朝廷索回自己入朝陪侍的儿子。汉朝廷商议派遣卫司马谷吉去送郅支单于的儿子。御史大夫贡禹及博士东海人匡衡认为:“郅支单于归附朝廷教化之心尚还不纯,所在之地极远,应该命令使者把他儿子送到边境塞口便返回。”卫司马谷吉上书道:“中原之国与边远族群,有牵扯不断的恩义。今已培养造就郅支单于的儿子十年,给予的恩德很厚,若到了空阔绝远之地而不送,使者就近于边塞处返回,即表示丢弃,不再爱护,会使他们失去归向我朝之心,抛弃前面的恩义,积下后来的怨恨,这是不妥当的。议事的大臣们看到之前的使者江乃始没有应付敌人的心计,智慧和勇气都不足,以致遭受耻辱,因而事先替臣担忧。臣有幸得以执持强大的汉朝廷符节,秉承圣明之主的诏令,去宣示深厚的皇恩,他不应敢做暴虐之事。如果他怀有禽兽之心,对臣施加不人道之举,那么单于就长期背负大罪,必定远逃别处,不敢靠近边境。失去一个使臣而能让百姓安定,这正是国家的大计、臣子的愿望。我愿送到郅支单于的朝廷。”皇上答应了他。谷吉到达之后,郅支单于却发了怒,竟然杀了谷吉等使者。郅支单于自知有负汉朝,又听说呼韩邪更加强盛,恐怕遇到袭击,便想远逃它处。

  正值康居国多次被乌孙国所困扰,康居王与诸位翕侯合计,认为:“匈奴是大国,乌孙一向服从它的管辖。如今郅支单于困阻在外,可把他迎接到东部边境给予安置,使能合兵攻取乌孙并扶立郅支占据那里,便永久没有匈奴的忧患了。”于是立即派使者到坚昆,通话给郅支。郅支本来在担惊受怕,又怨恨乌孙国,闻听康居王之计大喜,遂同意与康居王相联结,于是引兵西进。郅支人众因中了风寒多死于途中,所剩下的才三千人。到达康居后,康居王将女儿给了郅支作妻,郅支也将女儿给了康居王。康居王非常尊敬郅支,想倚靠他的威慑力来胁迫周边各国。郅支多次借兵攻击乌孙国,深入到赤谷城,杀掠百姓,驱赶牲畜而去。乌孙国不敢追击,造成西部无人烟地区达五千里。

  冬季,十二月,丁未日,贡禹去世。丁巳日,封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原文】


  汉孝元皇帝 永光元年(戊寅 公元前43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礼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胡三省注〗应劭曰:从官,谓宦者及虎贲、羽林、太医、太官是也。师古曰:从官,亲近天子,常侍从者,皆是也。〕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胡三省注〗师古曰:始令丞相、御史举此四科人而擢用之。而见在郎及从官,又令光禄每岁依此科考校,定其第高下,用知其人贤否也。〖按〗郎官: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官员的统称。从官:君王的侍从﹑近臣。〕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

  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胡三省注〗师古曰:便门,长安城南面西头第一门。酎,直又翻。〕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胡三省注〗乘,绳证翻。《说文》:冠,絭也,所以絭发。弁,冕之总名也。〕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汙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不以理,终不得立庙也。一曰:以见死伤,犯于斋洁,不得入庙祠也。原父曰:一说是也。时上欲入庙。〖按〗汙,同污。〕上不说。先敺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胡三省注〗师古曰:先驱,导乘舆也。说,读曰悦。敺,读曰驱。〕“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胡三省注〗师古曰:谓谏争之言当如猛之详善也。〕乃从桥。

  【译文】

  汉元帝永光元年(戊寅 公元前43年)

  春季,正月,皇上驾临甘泉,郊祭天神于泰畤坛。祭礼完毕,顺便留下来射猎。御史大夫薛广德上书道:“在下知道关东地区极度贫困,人民流离失所。陛下您却每天敲击亡秦的编钟,欣赏着过去郑国、卫国的靡靡之音,臣我实在为此感到哀痛。如今护驾的士卒曝露于风寒中,随从的官员疲劳不堪,希望陛下速返皇宫,想一些与百姓甘苦与共的事,则天下大幸!”皇上当日返还。

  二月,诏令丞相、御史:“举荐质朴、敦厚、谦逊有品行的人,光禄每年按此内容分科考核录取郎官、从官。”(郎官: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官员的统称。从官:君王的侍从﹑近臣。)

  三月,大赦天下。

  本月雨雪交加,降严霜,冻毁桑田。

  这年秋天,皇帝用醇酒祭祀宗庙,从便门出来后,准备换乘楼船过河。御史大夫薛广德拦住车马,摘帽叩首向皇上谏说:“陛下应从桥上过河。”皇上说:“大夫戴好头冠。”广德坚持道:“陛下若不听臣劝告,臣就自刎,以血玷污车轮,陛下就不能进入宗庙了!”皇上沉下脸来。这时走在前面开道的光禄大夫张猛进言说:“臣听说,主上圣明,臣下才敢直谏。乘船危险,过桥安全,圣明之君不会选择危险。御史大夫的建议是可听的。”皇上说:“劝告人,就不能学学张猛吗!”于是从桥上而过。

  【原文】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胡三省注〗《考异》曰:《百官表》“七月,癸未,大司马高免。辛亥,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十一月,戊寅,丞相定国免。”荀纪:“七月,己未,高免。”《薛广德传》:“酎祭后月余,以岁恶民流,乞骸骨,罢。广德为御史大夫,凡十月,免。”月日参差,未知孰是,故皆没不书。〕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胡三省注〗师古曰:县其所赐安车,以示荣幸也。致仕县车,盖亦古法。韦孟诗:“县车之义,以洎小臣,”是也。贡父曰:致仕县车,言休息不出也。故韦孟及薛广德自县其安车也。县,读曰悬。〖按〗“乞骸骨”,为大臣向朝廷辞职时特用谦词,意为乞讨自己这把老骨头归回故乡。安车:坐乘之车。〕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胡三省注〗如淳曰:为帝师,教令成就,故曰褒成君。〕给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胡三省注〗接,平昌侯王无故之子。〕

  【译文】

  九月,降下严霜冻毁庄稼,天下出现大饥荒。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因为灾异的发生而引咎辞职,请求告老还乡。皇上赏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同意罢职。太子太傅韦玄成被封为御史大夫。薛广德归乡后,把皇上赏赐的安车悬挂起来,用以做为荣誉传示子孙。

  皇上为太子时,跟随太中大夫孔霸受教《尚书》。即位后,赏赐孔霸为关内侯爵位,号“褒成君”,加官为给事中。皇上想让老师孔霸坐到丞相位置。孔霸为人谦让,不喜好权势,经常说“赏赐侯爵之位太过头了,我有什么德能来承受啊!”御史大夫常有空缺,皇上则想任用孔霸;孔霸辞让这个位置,且自己请求再三。皇上深知他的至诚之心,便不再任用,并因此而敬佩他,赏赐甚为丰厚。

  戊子日,任命侍中、卫尉王接担任大司马,兼车骑将军。〔〖按〗王接:宣帝外祖母的儿子平昌侯王无故的儿子。〕

  【原文】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

  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

  “臣闻舜命九官,〔〖胡三省注〗师古曰:尚书,禹作司空,弃后稷,契司徒,皋陶作士,垂共工,益朕虞,伯夷秩宗,夔典乐,龙纳言,凡九官也。〕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胡三省注〗师古曰:韶,舜乐名。举箫管之属,示其备也。于韶乐九奏,则凤皇见其容仪,言感至和也。〕至周幽、厉之际,〔〖胡三省注〗师古曰:厉王,夷王之子。厉王生宣王;宣王生幽王。〕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胡三省注〗师古曰:薄,迫也;谓被掩迫也。沸,涌出也。腾,乘也。言百川沸涌而相乘陵,山顶隆高而尽崩坏,陵谷易处。〖按〗薄,迫近。薄食,相迫近而食。〕霜降失节。〔〖胡三省注〗谓正月繁霜也。正月,夏之四月,正阳之月也。〕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殽,〔〖胡三省注〗师古曰:言杂乱也。浑,音胡本翻。〕白黑不分,邪正杂糅,〔〖胡三省注〗师古曰:糅,和也,音汝救翻。〕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胡三省注〗如淳曰:《汉仪注》,中垒校尉,主北军垒门内。尉一人,主上书者狱。上章于公车,有不如法者,以付北军尉;北军尉以法治之。杨恽上书,遂幽北阙。北阙,公车所在。〕朝臣舛午,胶戾乖剌,〔〖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志意不和,各相违背。午,音五故翻。剌,音来曷翻。〕更相谗诉,转相是非,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其诬罔天子也。营,谓回绕之。〖按〗耳目者,视听也;心意者,意志也。感,通“撼”。〕分曹为党,〔〖胡三省注〗师古曰:曹,辈也。〕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胡三省注〗师古曰:稠,多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

  “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胡三省注〗师古曰:还谓收还也。〕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胡三省注〗师古曰:否,音皮鄙翻。〕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

  “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胡三省注〗师古曰:鲧,崇伯之名,即梼杌也。共工,少皞氏之后,即穷奇也。驩兜,帝鸿氏之后,即浑敦也。鲧,音工本翻。共,音恭。驩,音火官翻。处,昌吕翻。〕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胡三省注〗师古曰:迭,互也,音大结翻。〖按〗迭进:轮番进言、秉奏。〕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胡三省注〗师古曰:季、孟,谓季孙、孟孙,皆桓公之后,代执国权而卑公室。余谓季孙、孟孙,季、孟之通称。与孔子偕仕者,季孙斯、孟孙何忌也。〕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胡三省注〗师古曰:叔孙者,叔孙通也。〕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胡三省注〗师古曰:此《邶·柏舟》之诗也。言石性虽坚,尚可移转;己志须确,执德不倾,过于石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胡三省注〗师古曰:此《易·涣卦》九五爻辞也。言王者涣然大发号令,如汗之出也。〕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时而反,〔〖胡三省注〗师古曰:踰时,三月也。〕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按〗三旬,此指三十日。〕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胡三省注〗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探汤,言其除难无所避也。探,吐南翻。〕今二府奏佞讇不当在位,〔〖胡三省注〗师古曰:讇,古谄字。〕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胡三省注〗师古曰:诋,毁也,辱也。〕流言、飞文哗于民间。〔〖胡三省注〗放言于外以诬人,曰流言。孔颖达曰:流,谓水流。造作虚语,使人传之,如水之流然,故谓之流言。为飞书以诋毁,若今之匿名书,曰飞文。师古曰:哗,讙也,音火瓜翻。〕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胡三省注〗师古曰:《邶·柏舟》言仁人不遇之诗。悄悄,忧貌。慍,怒也。悄,音千小翻。慍,于问翻。〕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胡三省注〗师古曰:事具见《论语》。〖按〗更相:交相也,彼此相互而为也。更,音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胡三省注〗师古曰:事见《尚书》。传,递也。〕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胡三省注〗师古曰:交戟,谓宿卫者。〖按〗交戟,谓卫士交戟而侍立的朝廷。〕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訿,〔〖胡三省注〗《诗·小旻》:“歙歙訿訿。”毛氏注曰:潝潝然患其上,訿訿然思不称于上。《尔雅》云:潝潝訿訿,莫供职也。韩《诗》云:不善之貌。歙,与潝同,许急翻。訿,音紫。〕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胡三省注〗师古曰:谓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曲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孔子有两观之诛,〔〖胡三省注〗应劭曰:少正卯,奸人之雄,故孔子为司寇七日,诛之于两观之下。师古曰:两观,谓阙也。观,古玩翻。〕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胡三省注〗知,读曰智。〕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胡三省注〗师古曰:历,谓历观之。原,谓思其本也。周,成王;唐,唐尧。〕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胡三省注〗师古曰:揆,度也。险言,曰诐。诐,彼义翻。〕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胡三省注〗比,毗至翻,下同。〖按〗:比,音毗,亲和,结党。〕

  【译文】

  中书令石显畏惧周堪、张猛等人,多次用谗言毁谤他们。

  刘更生惧怕他的险诈,上书道:

  “臣听说舜时任命的九官,他们都相互谦让,非常和睦。众臣和睦于朝廷,则万物和谐于民间乡野。故而奏《箫韶》之乐九章,凤凰翩翩也来一展容仪。到了周幽王、周厉王之代,朝廷不和,互相非难结怨,以至于出现日月欺近相食,地下泉水沸腾翻涌,高山峡谷迁变易位,寒霜违背季节而降。由此来看,和气能带来祥瑞之象,戾气会招致怪异之象。祥瑞之象多,这个国家就安稳;怪异之象频繁,这个国家就有危难。这是天地运行的常规,是贯通古今的义理。

  “今天陛下开启三代之祖业,征召懂得文治之道的人士,温和而宽容相待,使得他们齐来进言。而今是贤人和品行不端者混淆,黑白不分,正邪混杂难辨,忠言与谗言并奏。奏章呈交到公车之署,结果被羁押的人充满北军。朝臣志向不和,歪曲违逆,互相诬告,彼此间搬弄是非,如此迷惑视听、动摇皇上意志之事,不可胜数。拉帮结党,往往是亲朋同伙串通一气去陷害正直之臣。正直之臣得势,是国家得以治理的表现;正直之臣被陷害,是国家陷入动乱的契机。值此治理与动乱关头,未知谁可堪任,而灾异之事频现,这正是臣所为之寒心的。初元(陛下登基)以来,已六年了,按《春秋》史载的六年之内,灾异之事未有如今这般密集的出现过啊。之所以如此,是由于玩弄是非的奸邪之臣都得势了;玩弄是非的奸邪之臣之所以得势,是由于皇上多有疑心。

  “既然已纳用贤臣来施行善政,若毁谤他们,则贤臣们退去而善政也就不在了。怀有多疑之心,招来玩弄是非的贼人口舌;没有果断的主意,便开了一群枉法之徒的方便之门。玩弄是非的奸邪之臣当势,则众贤良之臣隐退;一群枉法之徒兴扬,则正直之士就没了。所以,《易经》中有‘否’‘泰’之说,小人之势长,君子之势消,则国政一天比一天乱下去;君子之势长,小人之势消,则国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古人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混杂处于尧帝之朝;周公与管叔、蔡叔,并居于周朝官位。在那个时候,他们轮番秉奏互相诋毁,以流言互相诽谤,这些怎能说得过来啊!帝尧、周成王能任贤于舜、禹、周公,而灭掉共工、管叔与蔡叔,因此国家得到全面治理,其荣誉被传扬至今。孔子和季孙氏、孟孙氏同在鲁国做官,李斯和叔孙通都在秦国做官;鲁定公、秦始皇任用季孙氏、孟孙氏、李斯,而排斥孔子、叔孙通,因此国家招致大乱,声誉污辱至今。所以,治理或动乱、荣誉或耻辱的始点,在于所信任的人是谁;既然信任贤良,还要在于坚定不移。《诗经》上说:‘我心并非石头,不可任人扭转。’讲的是信守善义之心要坚定。《易经》上说‘像发汗一般发出庄重的号令’。说的是号令如汗,汗出来了是不能返回的。如今发出好的诏令未过一个时令〔〖按〗三个月〕即收回,是在收回已出的汗;用贤臣未到三十天便斥退,如在搬转石头。《论语》上说:‘看见不善之事如同手触热烫的水。’如今丞相、御史大夫二府启奏过,称那些奸佞谄媚之人不应留在官位,可是历年来都去除不掉。既是发出诏令如同返汗,任用贤人如同转弄石头,而去除奸佞却如同拔山,这样,期待着阴阳能够谐调,不就太难了吗!

  “所以,一群小人窥见漏洞,便用修饰出来的字句,巧言地加以丑化诋毁,使流言蜚语喧哗于民间。故而《诗经》说:‘孤独地忧心着,愤恨这一群小人。’小人成群,真的实在可恨。昔日孔子与颜渊、子贡互相称誉,不为拉帮结党;夏禹、后稷与皋陶相互引荐,不为扩充自己的势力。为什么?忠心为国,没有邪念啊!今日奸邪之徒与贤臣并处于武士交戟而立的朝廷之内,他们联合同党一块谋算,做着有违良善的坏事;信口开合,多作危言耸听之语,想以此让皇上倾向于他们。皇上若不经意间采用了他们,这便是天地之所以要先行告戒,灾异之事之所以连番而至的原因。自古明圣的君主,未有不施用诛杀之刑而能治国的,所以舜有放逐‘四凶’的刑罚,孔子有城前两观之下的诛杀,然后圣德教化得以施行。今日陛下应以自己的明智,认真深思天地之心,阅“否”“泰”之卦,厉览周成王、唐尧的用人之道作为法则,思虑秦国、鲁国的弃才之痛作为警戒。考察吉兆之福,反思灾异现象之祸,用以揆测当今天下的变化。把那帮奸邪的朋党流放到远地,端掉制造危言耸听的窝巢,关闭一群枉法之徒的方便之门,方能开通正直的众臣之路。要在疑惑中做出决断,在犹豫中做出甄别,使是非曲直明白可知,则所有灾异之象消隐而祥瑞之象呈现。有了太平的基础,才是万世之利!”

  中书令石显见到这份上书,愈加与许嘉、史高勾结而怨恨刘更生等人。

  【原文】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胡三省注〗郑氏曰:谮人之言如水之浸润,渐以成之。孔子曰: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胡三省注〗师古曰:龂龂,忿疾之意也。〖按〗龂,音银。〕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胡三省注〗《周礼》:五党为州,五家为邻,五邻为里。汉人谓同州乡而居者为州里。〖按〗指:所指,问题。〕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之。

  【译文】

  这一年,夏季感觉寒冷,太阳青白而无光。中书令石显及许嘉、史高都说是由于周堪、张猛做事不利的罪过。皇上内心器重周堪,又担心不断招来众人口舌,因而无所适从。当时,长安令杨兴以有才学受到皇上喜爱,还常称赞周堪;皇上想让他帮忙,便召见杨兴问道:“朝臣们忿忿不容光禄勋周堪,为什么呢?”杨兴是个极善于机巧变化的人物,以为皇上怀疑周堪,于是顺随着所问回答道:“周堪不仅不容于朝廷,就是乡里之间也不容他。臣见到众人一听说周堪和刘更生等人曾谋陷自己的骨肉至亲,都认为该杀;而臣前面上书说周堪不可以诛杀,是为国蓄养恩惠啊。”皇上说:“然而这是犯了何罪而要诛杀呢?现在该怎么办?”杨兴说:“愚臣认为可以赐封关内侯,享用三百户贡税,不让他管事。明主不失师傅恩义,这是计策中最为合适的了。”皇上于是对周堪有了疑惑。

  【原文】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胡三省注〗《姓谱》:葛氏,先本琅邪诸县人,徙阳都;时人本其先之所居,谓之诸葛氏。《风俗通》云:葛婴为陈涉将,有功而诛,孝文录其后,封诸县侯,因并氏焉。〕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胡三省注〗春、夏,生长之时,故仲春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止狱讼;仲夏挺重囚,益其食。春夏而系治人,为不顺天时。〕徙城门校尉。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胡三省注〗《百官表》:城门校尉,掌京师十二城门屯兵。〕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举其事以报怨。〕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胡三省注〗师古曰:前言,谓誉堪、猛之美;今乃更言其短,是不顾也。〕不信之大也。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胡三省注〗槐里,周之太丘,秦曰废丘;高帝二年改曰槐里,属右扶风。〕

  【译文】

  司隶校尉、琅邪郡的诸葛丰,最初以任性刚直闻名于朝廷,多次冒犯皇亲国戚,大臣们多说他的坏话。后因违犯了春夏两季不拘捕和惩治犯人的禁令,被降职为城门校尉。诸葛丰于此时上书控告周堪、张猛,皇上认为诸葛丰不正直,便制定诏书给御史道:“城门校尉诸葛丰,之前与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在朝之时,多次称赞周堪、张猛之美。诸葛丰以前任职司隶校尉,不顺应四时节令,擅改法度,专行苟刻暴力之事以获取威严虚名;朕不忍将其送交法办,让他去担任城门校尉。他不向内反省自己,而反倒怨恨周堪、张猛以求报复,控告中采用没有证据的言辞,揭露时抛出难以验证的罪状,恣意损毁他人名誉,不顾忌自己以前的言语,这是严重的不诚信行为。朕怜悯诸葛丰是位老者,不忍施加刑罚,今将其罢免为平民。”又讲道:“诸葛丰说周堪、张猛没有贞节和信用,朕出于怜悯之心就不去处治他们了,但可惜他们的才能没有什么建树,现在降职周堪任河东太守,张猛任槐里令。”

  【原文】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译文】

  臣司马光认为:“诸葛丰对于周堪、张猛,先是赞誉而后又诋毁,其用意不是为朝廷举贤除奸,不过是想结交朋党以求重用而已。这种人也属于郑朋、杨兴之流,不在于他自己的什么刚直。作为人的君主,应审察美恶,明辨是非,以赏劝善,以罚惩奸,国家因此才得以治理。如果诸葛丰之言属实,则诸葛丰就不应当被罢免;若他属于诬陷,则周堪、张猛又有何辜呢?如今两方被问责,俱都抛弃,那么美恶、是非的区别真的还在吗?”

  【原文】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胡三省注〗师古曰:谈说其长短。余谓此言数陈其短耳。数,所角翻。〕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按〗稀,于此同希。〕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胡三省注〗按《百官表》:初元四年,京兆尹成。永光四年,光禄大夫琅邪张谭为京兆尹;四年,不胜任,免。盖是时成已去而谭未除,是以缺官也。〕使我得见言君兰,〔〖胡三省注〗张晏曰:杨兴,君兰(蘭)。《考异》曰:荀纪作“君简(簡)”,今从《汉书》。〕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胡三省注〗贾捐之,字君房。师古曰:于天下最为精妙耳。〕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胡三省注〗《续汉志》曰:尚书令,承秦所置;武帝用宦者更为中书谒者令。是时石显为中书令,五鹿充宗为尚书令,疑两官并置也。《百官表》:成帝建始元年,尚书令五鹿充宗为少府;五年,贬为玄菟太守。逆而数之,则知充宗是年犹为尚书令也。《姓谱》:赵大夫食采于五鹿,以邑为氏。〖按〗五鹿充宗:西汉名儒,氏五鹿,名充宗,卫之五鹿人,以地为氏。〕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今欲进,第从我计,〔〖胡三省注〗师古曰:第,但也。〕且与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按〗汉元帝刘奭之弟。〕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胡三省注〗师古曰:塞下无禽兽,则射猎无所得;又不畏郅支,故欲北归旧处。〕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译文】

  贾捐之与杨兴关系亲善。贾捐之多次揭石显的短处,为这事他得不到封加官职,希望再次进见皇上。杨兴由于有才干近来得到皇帝赏识。贾捐之对杨兴说:“京兆尹职位正在空缺,若能让我见到皇上并为你进言,你立即可以得到京兆尹位置。”杨兴说:“你下笔,言语称妙于天下;你若能当尚书令,将远远胜过五鹿充宗这个人。”贾捐之说:“使我得以取代五鹿充宗的尚书令位置,你为京兆尹。京兆,郡国之首;尚书,百官之本。天下会实现大的治理,士子的前途便没有阻隔了!”贾捐之又揭石显的短处,杨兴说:“石显正处于显贵地位,皇上信用他;如今你想上去,但依我的计策,只要符合皇上的心意,便能进入官职了!”贾捐之便与杨兴共同拟写了推荐石显的奏章,赞誉他的美德,建议应赏赐他关内侯爵位,可引用他的兄弟任职诸曹之官。又共同拟写了举荐杨兴的奏章,建议可试任京兆尹一职。石显闻知此事,告发给皇上,于是贾捐之与杨兴被下狱,责令石显处治他们。石显奏道:“贾捐之与杨兴心怀奸诈虚伪,互相举荐赞誉,欲谋得大的官位,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贾捐之最终被处以“弃市”极刑,杨兴被剃发钳颈做了“城旦”囚徒。

  〔〖按〗髡钳:古代刑罚,即剃去头发,铁圈束颈。城旦:男罪犯刑罚,意为“治城”,即筑城、守城。另有针对女罪犯的刑罚,称为“舂”,意为“治米”,即舂米。城旦、舂,均为秦汉时期徒刑,秦四年,汉五年。〕

  臣司马光认为:作为正人君子以正道来斗邪恶,尚且恐怕不能取胜,何况贾捐之以歪门邪道来斗邪恶,他怎能幸免呢?

  迁徙清河王刘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的民众益加繁盛,塞下禽兽被猎尽。单于已有足够的自卫力量,不再惧怕郅支国,其大臣们多劝单于北归。久后,单于真就北归到原来旧址,民众也逐渐归附过来,其国也自此得以安定。

  【原文】


  汉孝元皇帝 永光二年(己卯 公元前42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译文】

  汉元帝永光二年(己卯 公元前42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丁酉(二月五日),御史大夫韦玄成封为宰相,右扶风郑弘封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三月一日),出现日食。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原文】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胡三省注〗匡衡时以博士给事中。《风俗通》云:匡,鲁邑,句须为之宰;其后氏焉。〕衡上疏曰:

  “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胡三省注〗師古曰:设,施也。原,本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胡三省注〗师古曰:岁赦,谓每岁一赦也。错,置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胡三省注〗桢干,版筑之具:题曰桢,旁曰干,以筑垣墙,喻治天下也。桢,音贞。〕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按〗佐,左计也。《古今韵会举要》卷十五:“策画不适事宜曰左计。”〕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胡三省注〗师古曰:言下之所行,皆取化于上也。〕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胡三省注〗师古曰:上,谓崇尚也。〖按〗师古之解或有误。依此处文义,“所上”,应指所处朝廷之上。言治天下者,应自上行者审也。〕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胡三省注〗师古曰:非家家皆到,人人劝说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胡三省注〗师古曰:《商颂·殷武》之诗也。商邑,京师也。极,中也。言商邑之礼俗,翼翼然可则傚,是乃四方之中正也。〕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胡三省注〗师古曰:放,依也,音甫往翻。〕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胡三省注〗李奇曰:祲,气也;言天人精气相动也。师古曰:祲,谓阴阳之气相浸渐以成灾祥者也。〕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胡三省注〗邓展曰:静者动,谓地震也;明者晻,谓日食也。师古曰:晻,与暗同。〕水旱之灾,随类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胡三省注〗师古曰:淑,善也。问,名也。〕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胡三省注〗说,读曰悦〕迁衡为光禄大夫。

  【译文】

  皇上就地震日食等天地变故咨询给事中匡衡,衡匡上书说:

  “陛下亲身奉行圣人之德,开辟太平之路,怜悯那些触犯法律和禁令的愚昧官民,连年都有大赦,使百姓得以改过自新,实为天下大幸!然而,臣发现大赦之后,作奸犯科的人并未因此减少。今天遇大赦出狱,明日却又犯法,随后重新入狱,这大概是教导上不得其法。当前天下风气低俗,贪钱财、轻道义,喜爱声色犬马,以豪华奢侈为时尚;亲戚的恩义淡薄,有联姻关系的朋党却很火热;只为迎合那点侥幸,不惜以身试法去谋利。如果不从根源上加以改变,虽年年大赦,刑法仍然难以搁置不用。愚臣以为,应该豁然痛改这种世俗风气!作为朝廷,如筑城的模具一般规范着天下。朝廷上有怒色激辩,则下面就有争斗之祸;朝廷上有擅自专权之官,则下面就有独霸之人;朝廷上有好胜的不正当谋算,则下面就有伤害他人之心;朝廷上有贪图名利之臣,则下面就有盗窃之民。根源即在如此。能治理天下的人,无非明察所在朝廷之上的大臣们而已。礼义教化的推行,用不着挨门挨户的逢人劝说。只要贤德之人在位,能干的人尽职,朝廷崇尚礼义,文武百官相互敬让,道德的奉行由内而及外,从身边的人事做起,然后民众才知道效法,这样,社会风俗便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善了。

  “《诗经》上说:‘巍然商都,四方景仰的中心。’今天的长安,天子所在的都城,是直接传承圣上教化的地方,然而它的社会习俗没有因此就与偏远之地有什么不同。各郡国来的人见不到可供效法的规范,或许见到奢侈荒淫的东西便去仿效它。这个施行教化的本源,风俗传播的枢纽,是最该首先予以整顿的。臣听说:天人关系之中,精气与邪气可以相互冲荡,善与恶可以相互借以推动;事作于下,则迹象感应于上;阴的方面异变则会引起静止的事物动荡,阳的方面被掩蔽则会使明亮的东西失去光彩。因而,旱涝之灾也就会跟随着这类现象发生了。既然陛下敬畏上天的示警,悲悯黎民百姓,就应该去除奢靡,考查制度,接近忠正之人,远离奸巧之辈,以崇尚纯正的仁义,匡扶败坏掉的风俗。道德在京师得到弘扬,美誉传扬于四方,然后才可能实现教化天下,礼让之风可以复兴。

  汉元帝欣赏衡匡的话,升迁他为光禄大夫。

  【原文】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按〗比,音辟,同毗,毗连。〕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胡三省注〗约法三章,事见九卷高帝元年。赦,自古有之,至于大赦,则始于秦。高祖既并天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后世因之为永制。〕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按〗比,音鄙,较也。与“比屋”之“比”不同。〕宜为赦矣。

  【译文】

  荀悦评论说:至于大赦,不过权衡于一时的需要,并不是常规的法典。汉朝的兴建,是继秦代战乱之后,当时是个普遍矇昧的社会,挨家挨户都可问罪,故而制定“约法三章”、大赦的告令,荡涤污泥浊水,给民众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这是当时的形势使然。后世继承祖业,只沿袭旧制而不加以变革,就有失时宜了。比如汉惠帝、汉文帝之时,就无须什么大赦。比如孝景帝之时,七国都出现动乱,不轨之心纷起,奸诈之徒不只一类;及至武帝末年,税赋杂役繁多,群盗接连而起,加上太子刘据事件、巫言蛊惑之祸,天下纷乱,百姓无以聊生,人人不能自保。直到光武帝(刘秀)年代平乱之后,像这种时候,就有必要施行大赦了。

  【原文】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胡三省注〗师古曰:“彡”,音所廉翻,又音先廉翻。“姐”,音紫。今西羌尚有此姓,而“彡”,音先冉翻。〕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胡三省注〗师古曰:漠,无声也,音莫。〕

  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胡三省注〗竟,古境字通用。〕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胡三省注〗帅,读曰率。〕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胡三省注〗师古曰:暴,露也。亟,急也。载,子亥翻。。〕往者数不料敌,〔〖胡三省注〗師古曰:料,量也,音聊。〕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今反虏无虑三万人,〔〖胡三省注〗师古曰:无虑,举凡之言,无小思虑而大计也。〕法当倍,用六万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胡三省注〗如淳曰:今俗以刀兵利为犀。晋灼曰:犀,坚也。师古曰:晋说是。〕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丞相、御史、两将军〔〖胡三省注〗两将军,车骑将军王接、左将军许嘉也。〕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胡三省注〗且足,犹言且可也。敛,力赡翻。〕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饥馑,〔〖胡三省注〗被,皮义翻。〖按〗音披。〕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胡三省注〗师古曰:简,谓选拣。〕夷狄皆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胡三省注〗师古曰:言创首为寇难也。难,乃旦翻。〕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胡三省注〗种,章勇翻。师古曰:和,应也,音胡卧翻。〖按〗古音豁,今音贺。〕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故少发师而旷日,〔〖胡三省注〗师古曰:旷,空也;空费其日而无功也。〕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胡三省注〗师古曰:相比为万倍也。〕固争之,不能得。〔〖胡三省注〗言奉世不能得请也。〕有诏,益二千人。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胡三省注〗师古曰:且云领兵屯田,不言讨贼。将,即亮翻。〕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胡三省注〗任立为右军,屯白石。韩昌为前军,屯临洮。奉世为中军,屯首阳西极上。任,音壬。〕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

  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

  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胡三省注〗昭帝时,宫以捕上官桀功,封弋阳侯,千秋其子也。弋阳侯国,属汝南郡。应劭曰:弋山在西北。〕

  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胡三省注〗师古曰:自别有此韩安国,非武帝时人也。〕未进,闻羌破而还。

  诏罢吏士,〔〖胡三省注〗吏,军吏;士,卒也。〕颇留屯田,备要害处。〔〖胡三省注〗师古曰: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

  【译文】

  秋季,七月,陇西郡(甘肃)羌人彡姐的旁支反叛,皇上下诏召丞相韦玄成等人入朝议事。当时,连年粮食欠收,朝廷正为此事忧虑,却又遭羌人叛变。丞相韦玄成等人漠然不语,没有回应之人。

  右将军冯奉世说道:“羌族贼兵在境内反叛,若不及时剿杀,无法威慑远地蛮夷之族。臣愿帅领大军讨伐它!”皇上询问需用多少兵马?答道:“臣得知善用兵的人,不会为同一战事两次起兵,不会三次载运粮草,为此军队不应长久暴露野外而须速战速决。过去征剿时多没有搞清敌情,以至于军队受到挫伤。而接二连三地调动士兵,则费时耗物,军队的锐气就亏损了。今叛乱的虏寇不过三万人,按兵法当出兵一倍,用六万人。然而羌人队伍以弓矛为兵器,兵器也不锋利,我们可用四万人,一个月足以解决战斗。”丞相、御史及车骑将军、左将军都认为:“百姓正在秋收季节,兵不可多发,以一万人驻扎防守就够了。”冯奉世说:“不可!天下正遭受饥饿,兵马因瘦弱而体力耗损,加上战备物质长久废置而未检,边外夷狄之人都有轻视边境官吏之心,而羌人是首先发难者。今若以一万人分兵驻守于多处,敌寇见兵少,必然不会畏惧;战则损兵折军,守则不足以救助百姓。这样,就显现出怯弱势态出来。羌人乘着有利时机,各族群一齐呼应,相互煽动起兵,那时,臣恐怕咱们中原国需征收的兵役就不止于四万了,也不是金钱所能解决的了。因此,少发兵马而旷日持久,与一举剿灭而速战速决,其间利害则相差万倍。”冯奉世坚持力争,不能得到更多兵马。下诏,在一万人基础上再增加二千人。于是派遣冯奉世率领一万二千兵马,以领兵屯田名义发兵。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将副手,到陇西郡,分别屯兵于三处。韩昌先派遣两校尉与羌兵作战,因羌兵盛多,而都被打败了,两校尉被杀。

  冯奉世向朝廷呈上根据地形态势应部署的人数计划,希望增加三万六千人,才足够解决战事。上奏之后,皇上一气发兵六万余人。

  八月,拜立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前去助战。

  冬季,十月,兵马全部集结于陇西。十一月,齐头并进,大破羌兵,斩首数千级,剩下的全部逃出塞外。交兵未决胜败期间,汉朝廷又派发所招募的勇士万人,拜授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待进军,闻听羌兵已破而返回。

  诏令休战的官兵,多留一些人从事驻守垦田,防备于要害之处。

  〔〖胡三省注〗译注/繁星 2017.02.20初稿,2022.08.19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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