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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诗选集



  

  



  俞平伯〔1900-1990〕,诗人、散文家、古典文学研究家。原名铭衡,字平伯。浙江德清人。系经学家俞樾重孙。早年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参加过“五四”运动。1919年毕业后在杭州浙江一师任教,后赴英美考察教育。回国后加入文学研究会。1924年后,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1954年起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1918年开始写诗,曾与朱自清等创办中国第一个新诗月刊《诗》。20年代初出版诗集《冬夜》《西还》《忆》,后转入散文创作,结集的有《燕知草》《杂伴儿》等。对《红楼梦》研究有独特贡献,著有《红楼梦辨》《红楼梦简论》《红楼梦研究》《脂砚斋(红楼梦)辑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等。还致力于古典诗词研究,其著述已辑为《论诗词曲杂著》。

  俞平伯与朱自清友情甚厚,其散文属周作人的“美文”一派,很少触及重大现实问题,而以独抒性灵见长。

  1990年10月15日逝世,终年91岁。


 

  ---- 相关资料 ----
  
俞平伯小传


 

 
 

〔共1頁〕


 

 

 ·孤山听雨

云依依的在我们头上,
小桦儿却早懒懒散散地傍着岸了。
小青哟,和靖哟,
且不要萦住游客们底凭吊;
上那放鹤亭边,
看葛岭底晨妆去罢。
苍苍可滴的姿容,
少一个初阳些微晕的她。
让我们都去默着,
幽甜到不可以说了呢。
晓色更沉沉了;
看云生远山,
听雨来远天,
飒飒的三两点雨,
先打上了荷叶,
一切都从静默中叫醒来。

皱面的湖纹,
半蹙着眉尖样的,
偶然间添了——
花喇喇银珠儿那番迸跳。
是繁弦?是急鼓?
比碎玉声多几分清悄?
凉随雨生了,
闷因着雷破了,
翠叠的屏风烟雾似的朦胧了。
有湿风到我们底衣襟上,
点点滴滴的哨呀!

来时的桦子横在渡头。
好个风风雨雨。
清冷冷的湖面。
看他一领蓑衣,
把没篷子的打鱼船,
闲闲的划到耩花外去。

雷声殷殷的送着,
雨丝断了,
近山绿了;
只留恋的莽苍云气,
正盘旋的西泠以外,
极目的几点螺黛里。



 ·夜雨

短的白烛,
残照依依地,想留几番摇曳,
因流泪底初凝,
便将开始了人间底遥夜。



 ·小诗

──呈佩弦

微倦的人,
微红的脸,
微温的风色,
在微茫的街灯影里过去了。

一九二二年



 ·凄然

  今年九月十四日我同长环到苏州,买
舟去游寒山寺。虽时值秋半,而因江南阴
雨兼旬,故秋意已颇深矣。且是日雨意未
消,游者阒然;瞻眺之余,顿感寥廓!人
在废殿颓垣间,得闻清钟,尤动凄怆怀恋
之思,低回不能自已。夫寒山一荒寺耳,
而摇荡性灵至于如此,岂非情缘境生而境
随情感耶?此诗之成,殆吾之结习使然。

那里有寒山!那里有拾得!
那里去追寻诗人们的魂魄!
只凭着七七八八,
廊廊落落,
将倒未倒的破屋,
粘住失意的游踪。
三两番的低回踯躅。
明艳的凤仙花,
喜欢开到荒凉的野寺;
那带路的姑娘,
又想染红她的指甲,
向花丛去掐了一握。
他俩只随随便便的,
似乎就此可以过去了;
但这如何能,
在不可聊赖的情怀?

有剥落披离的粉墙,
欹斜宛转的游廊,
蹭蹬的陂陀路,
有风尘色的游人一双。
萧萧条条的树梢头,
迎那西风碎响。
他们可也有悲摇落的心肠?

镗然起了,
嗡然远了,
渐殷然散了;
枫离镇上的人,
寒山寺里的僧,
九月秋风下痴着的我们,
都跟上沉凝的声音依依荡颤。
是寒山寺的钟么?
是旧时寒山寺的钟声么?



 ·暮

敲罢了三声晚钟,
把银的波底容,黛的山底色,
都销融得黯淡了,
在这冷冷的清梵音中。
暗云层叠,明霞滕有一缕;

但湖光已染上金色了。
一缕的霞,可爱哪!
更可爱的,只这一缕那。
太阳倦了,自有暮云遮着;
山倦了,自有暮烟凝着;
人倦了呢?我倦了呢?

注:“底”,助词,于旧年代诗中常见,
相当于今日“的”。



 ·山居杂诗

  一

留你也匆匆去,
送你也匆匆去;
然则──送你罢!

  二

把枯树林染红了,紫了,
夕阳就将不见了。

  三

都是检木柴的,
都是扫枯叶儿的,
正劈栗花喇的响哩。

  四

山中的月夜,
月夜的山中,
露华这样重,
微微凝了,霜华也重;
有犬吠声破那朦胧。
凭倚在暗的虚廊下,
渐能相忘于清冷之间;
忽然──三四星的灯火,
对山坳里明着,
且向下山的路动着,
我不禁依然如有失了。

  一九二二年一月六~八日杭州山中



 ·我与诗

我在楼上写诗,
写完了,
不是我底了;
读了一遍,三四遍后,
我也不见了。

  一九二二年二月三日杭州湖上



 ·小劫

云皎洁,我底衣,
云烂熳,我底裙裾,
终古去敖翔,
随着苍苍的大气;
为什么要低头呢?
哀哀我们底无俦侣。
去低头!低头看──看下方;
看下方啊,吾心震荡;
看下方啊,
撕碎吾身荷芰底芳香。
罡风落我帽,
冷雹打散我衣裳,
似花花的蝴蝶,一片儿飘扬
歌哑了东君,惹恼了天狼,
天狼咬断了她们底翅膀!
独置此身于夜漫漫的,人间之上,
天荒地老,到了地老天荒!
赤条条的我,何苍茫?何苍茫?



 ·春水船

太阳当顶,向午的时分,
春光寻遍了海滨。
微风吹来,
聒碎零乱,又清又脆的一阵,
呀!原来是鸟──小鸟底歌声。

我独自闲步沿着河边,
看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浪纹如织。
反荡着阳光闪烁,
辨不出高低和远近,
只觉得一片黄金般的颜色。

对岸的店舖人家,来往的帆樯,
和那看不尽的树林房舍,──
摆列着一线──
都浸在暖洋洋的空气里面。

我只管朝前走,
想在心头,看在眼里,
细尝那春天底好滋味。
对面来个纤人,
拉着个单桅的船徐徐移去。
双橹插在舷唇,
皴面开纹,活活水流不住。

船头晒着破网,
渔人坐在板上,
把刀劈竹拍拍的响。
船口立个小孩,又憨又蠢,
不知为什么,
笑迷迷痴看那黄波浪。

破旧的船,
褴褛的他俩,
但这种“浮家泛宅”的生涯,
偏是新鲜、干净、自由,
和可爱的春光一样。

归途望──
远近的高楼,
密重重的帘幕,
尽低着头呆呆的想!



 ·晚风

晚风在湖上,
无端吹动灰絮的云团,
又送来一缕笛声,几声弦索。
一个宛转地话到清愁,
一个掩抑地诉来幽怨。
这一段的凄凉对话,
暮云听了,
便沉沉的去嵯峨着。
即有倚在阑干角的,
也只呆呆的倚啊!



 ·风中

前有秋云来后有秋风,
吹过了山河万万重,
把大地杀声抖动。
黄叶纷纷的辞家──花花,
我守着他,悄然泪下;
风卷起来,下去!──沙沙沙。



 ·忆(选三)

  一

有了两个橘子,
一个是我底,
一个是我姊姊底。

把有麻子的给了我,
把光脸的她自己有了。

“弟弟,你底好,
绣花的呢。”

真不错!
好橘子,我吃了你罢。
真正是个好橘子啊!

  十一

爸爸有个顶大的斗蓬。
天冷了,它张着大口欢迎我们进去。

谁都不知道我们在那里,
他们永找不着这样一个好地方。

斗蓬裹得漆黑的,
又在爸爸底腋窝下,
我们格格的好笑:
“爸爸真个好,
怎么会有这个又暖又大的斗蓬呢?”

  十七

离家的燕子,
在初夏一个薄晚上,
随轻寒的风色,
懒懒的飞向北方海滨来了。

双双尾底蹁跹,
渐渐退去了江南绿,
老向风尘间,
这样的,剪啊,剪啊。

重来江南日,
可怜只有脚上的尘土和它同来了,
还是这样的,剪啊,剪啊。



 ·冬夜之公园

“哑!哑!哑!”
队队的归鸦,相和相答。
淡茫茫的冷月,
衬着那翠迭迭的浓林,
越显得枝柯老态如画。

两行柏树,夹着蜿蜒石路,
竟不见半个人影。
抬头看月色,
似烟似雾朦胧的罩着。
远近几星灯火,
忽黄忽白不定的闪烁:──
格外觉得清冷。

鸦都睡了;满园悄悄无声。
惟有一个突地里惊醒,
这枝飞到那枝,
不止为甚的叫得这般凄紧?
听它仿佛说道,
“归呀!归呀!”

 

·另附 俞平伯旧体诗八首

 

为顾颉刚“居庸”摄影题诗

连峰浓绿依眉妩,谁洒燕支荡夕曛。
俯仰关山好颜色,钗钿堕处尽烟云。

注:1924年作,先生时年25岁。



赠朱自清二首

其一

翰海停车挹晚凉,乌拉岭外有斜阳。
少将远志酬中岁,多作佳游在异乡。
五月花都春烂漫,十年雾国事微茫。
槐阴时霎灯前雨,明日与君天一方。

其二

下城黉舍乍披襟,去矣年光不可寻。
眼底桑田同阅历,尊前哀乐半销沉。
壮君绝域关河气,笑我荒居懒病心。
欲反楚声代骊唱,山中松桂未成阴。



送朱佩弦兄游欧洲

翰海停车挹晚凉,乌拉岭外有斜阳。
稍将远志酬中岁,多作佳游在异乡。
五月花都春烂漫,十年雾国事微茫。
槐阴时雾灯前雨,明日与君天一方。



栋花

天气清和四月中,门前吹到栋花风。
南来初识亭亭树,淡紫花开细叶浓。
此树婆娑近浅塘,繁英飘落似丁香。
绿阴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青岛信号山

故人邀我作东游,喜得年时及早秋。
三面郁葱环碧海,一山高下尽红楼。
沙温浪软飘情侣,烛暗弦低含舞俦。
此夕凭虚君不见,万千灯火占齐州。



赠王伯祥七绝两首

其一

交游零落似晨星,过客残晖又凤城。
借得临河楼小坐,悠然尊酒慰平生。

其二

门巷萧萧落叶深,跫然客至快披襟。
凡情何似愁云暖,珍重寒天日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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