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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
牛成章
牛成章，江西之布商也<1>。娶郑氏，生子、女各一。牛三十三岁病死。子名忠，时方十二；女八九岁而已。母不能贞，货产入囊，改醮而去<2>。遗两孤，难以存济。有牛从嫂，年已六袠，贫寡无归，遂与居处<3>。数年，妪死，家益替<4>。而忠渐长，思继父业而苦无资。妹适毛姓，毛富贾也。女哀婿假数十金付兄。
兄从人适金陵<5>，途中遇寇，资斧尽丧，飘荡不能归。偶趋典肆<6>，见主肆者绝类其父；出而潜察之，姓字皆符。骇异不谕其故<7>。惟日流连其傍，以窥意旨，而其人亦略不顾问。如此三日，觇其言笑举止，真父无讹。即又不敢拜识，乃自陈于群小<8>，求以同乡之故，进身为佣。立券已<9>，主人视其里居、姓氏，似有所动，问所从来。忠泣诉父名。主人怅然若失。久之，问：“而母无恙乎<10>？”忠又不敢谓父死，婉应曰：“我父六年前经商不返<11>，母醮而去。幸有伯母抚育，不然，葬沟渎久矣。”主人惨然曰：“我即是汝父也。”于是握手悲哀。又导入参其后母<12>。
后母姬，年三十余，无出，得忠喜，设宴寝门。牛终欷歔不乐，即欲一归故里。妻虑肆中乏人，故止之。牛乃率子纪理肆务，居之三月，乃以诸籍委子<13>，取装西归。既别，忠实以父死告母。姬乃大惊，言：“彼负贩于此，曩所与交好者，留作当商；娶我已六年矣。何言死耶？”忠又细述之。相与疑念，不谕共由。
逾一昼夜，而牛已返，携一妇人，头如蓬葆<14>。忠视之，则其所生母也。牛摘耳顿骂：“何弃吾儿！”妇慑伏不敢少动。牛以口龁其项。妇呼忠曰：“儿救吾！儿救吾！”忠大不忍，横身蔽鬲其间<15>。牛犹忿怒，妇已不见。众大惊，相哗以鬼。旋视牛，颜色惨变，委衣于地，化为黑气，亦寻灭矣。母子骇叹，举衣冠而瘗之。忠席父业<16>，富有万金。后归家问之，则嫁母于是日死，一家皆见牛成章云。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江西：江西省，清时辖境与今省区约略相同。
<2>不能贞：谓不能守节寡居。货产入囊：将变卖家产的钱财装入腰包。改醮：改嫁。醮，古代婚娶时用酒祭神的礼。
<3>有牛从嫂：有位牛家的叔伯嫂嫂。从嫂：即叔伯嫂。六袠［zhì 秩］：六十岁。袠，通“秩”。十年为一袠。遂：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作“送”。居处：同居共处，言生活在一起。
<4>家益替：家业更加衰败。替，衰败。
<5>适金陵：前往金陵去。金陵，指今江苏南京市。
<6>典肆：典押衣物的商店，即当铺。
<7>不谕：不明白。
<8>自陈于群小：向其仆自我介绍。群小，此指仆人。
<9>立券：订立契约文书。
<10>而：同“尔”，你。
<11>六年：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无“六”字。
<12>参：拜见。
<13>以诸籍委子：把各类账册交付其子。
<14>头如蓬葆：犹言头发如乱草。《汉书·燕王旦传》。“当此之时头如蓬葆，勤苦至矣。”颜师古注：“草丛生日葆。”蓬，蓬草。
<15>蔽鬲：遮挡。鬲，隔。
<16>席：因，凭借，犹言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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