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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
冷生
平城冷生<1>，少最钝，年二十余，未能通一经。忽有狐来，与之燕处<2>。每闻其终夜语，即兄弟诘之，亦不肯泄。如是多日，忽得狂易病<3>：每得题为文，则闭门枯坐<4>；少时，哗然大笑。窥之，则手不停草，而一艺成矣<5>。脱稿，又文思精妙。是年入泮<6>，明年食饩<7>。每逢场作笑，响彻堂壁，由此“笑生”之名大噪。幸学使退休<8>，不闻。后值某学使规矩严肃，终日危坐堂上。忽闻笑声，怒执之，将以加责。执事官代白其颠，学使怒稍息，释之，而黜其名<9>。从此佯狂诗酒。著有“颠草”四卷，超拨可诵<10>。
异史氏曰：闭门一笑，与佛家顿悟时何殊间哉<11>！大笑成文，亦一快事，何至以此褫革<12>？如此主司，宁非悠悠<13>！
学师孙景夏，住访友人。至其窗外，不闻人语，但闻笑声嗤然，顷刻数作。意其与人戏耳。入视，则居之独也。怪之。始大笑曰：“适无事，默熟笑谈耳<14>。”
邑宫生，家畜一驴，性蹇劣。每途中逢徒步客，拱手谢曰：“适忙，不遑下骑，勿罪！”言未己，驴已蹶然伏道上，屡试不爽<15>。宫大惭恨，因与妻谋，使伪作客。己乃跨驴周于庭，向妻拱手，作遇客语，驴果伏。便以利锥毒刺之。适有友人相访，方欲款关<16>，闻宫言于内曰：“不遑下骑，勿罪！”少顷，又言之。心大怪异，叩扉问其故，以实告，相与捧腹<17>。
此二则，可附冷生之笑以传矣<18>。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平城：县名。故地在今山西大同市东。
<2>燕处：相处，闲居。
<3>狂易病，精神失常。《汉书·外戚传》：“由（张由）素有狂易病。”颜师古注：“狂易者，狂而复易常性也。”
<4>枯坐：谓呆坐，静坐。
<5>一艺，一篇制艺文（八股文）。
<6>入泮：入县学为生员（秀才）。详前《叶生》“游伴”注。
<7>食饩［xì 细］，谓获取廪生资格，详《考城隍》注。
<8>学使：主管一省学政的官员。明代称提学道，清称提督学政，简称“学政”。详《鬼哭》注。退休：指学使离开考场，退居别室休憩。
<9>黜其名，除去其生员的名籍。
<10>超拔：超群拔俗。
<11>佛家顿悟：佛教禅宗有南北两派，南宗主张顿悟，即认为人人自心本有佛性，悟即一切悟，不分阶段，即可明心见性而成佛。
<12>褫革［chǐ gé 尺革］：谓除去生员名籍。详《红玉》注。
<13>悠悠：荒谬，《晋书·王导传》：“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
<14>默熟笑谈：谓独自默念所闻或自己曾说之笑话趣谈。
<15>不爽：不差。
<16>款关，敲门。款，叩，敲。
<17>相与捧腹：一起捧腹大笑。捧腹，形容大笑之状。见《史记·日者列传》。
<18>以：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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