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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土偶
沂水马姓者<1>，娶妻王氏，琴瑟甚敦<2>。马早逝，王父母欲夺其志，王矢不他<3>。姑怜其少，亦劝之，王不听。母曰：“汝志良佳：然齿太幼<4>，儿又无出<5>。每见有勉强于初，而贻羞于后者<6>。固不如早嫁，犹恒情也<7>。”
王正容，以死自誓，母乃任之。女命塑工肖夫像，每食酹献如生时。一夕，将寝，忽见土偶人欠伸而下。骇心愕顾，即已暴长如人，真其夫也。女惧，呼母。鬼止之曰：“勿尔。感卿情好，幽壤酸辛<8>。一门有忠贞，数世祖宗皆有光荣。吾父生有损德，应无嗣，遂至促我茂龄<9>。冥司念尔苦节，故令我归，与汝生一子承祧绪<10>。”女亦沾襟，遂燕好如平生。鸡鸣，即下榻去。
如此月余，觉腹微动。鬼乃泣曰：“限期已满，从此永诀矣！”遂绝。女初不言，既而腹惭大，不能隐，阴以告母。母疑涉妄，然窥女无他，大惑不解。
十月，果举一男。向人言之，闻者罔不匿笑<11>，女亦无以自伸。有里正故与马有隙<12>，告诸邑令。令拘讯邻人，并无异言。令曰：“闻鬼子无影，有影者伪也。”抱儿日中，影淡淡如轻烟然。又刺儿指血傅土偶上<12>，立入无痕；取他偶涂之，一拭便去。以此信之。长数岁，口鼻言动，无一不肖马者。群疑始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沂水：今山东省沂水县。
<2>琴瑟：借《诗·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之意，喻夫妻和好，趣味相投。敦：厚。
<3>夺其志：改变其志节，指令其改嫁。矢：通“誓”，如“永矢不忘”。不他：不他从，不他嫁。
<4>齿：年齿、年龄。
<5>无出：没有子女。出，产。
<6>“每见有勉强于初，而贻羞于后者”：意为，“往往见到有这样的人，起初勉强守志，以致于后来出丑。”
<7>恒情：常情。
<8>幽壤酸辛：言九泉之下，我心酸楚。幽壤，地下深处，指冥间。
<9>促我茂龄：意为使我壮年死亡。促，使之短促。茂龄，壮年。
<10>承祧绪：承继宗嗣。祧［tiāo 佻］：祖庙，香火。
<11>匿笑：偷笑，暗笑。
<12>里正：古时乡官，犹言“里长”，见《促织》注。有隙：有过节，有矛盾。
<13>傅土偶上：此据青柯亭本，原作“付土偶上”。傅，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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