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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妾杖击贼
益都西鄙之贵家某者，富有巨金。蓄一妾，颇婉丽，而冢室凌折之<2>，鞭挞横施。妾奉事之惟谨。某怜之，往往私语慰抚。妾殊未尝有怨言。
一夜，数十人逾垣入，撞其屋扉几坏。某与妻惶遽丧魄，摇战不知所为。妾起，嘿无声息，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一<3>，拔关遽出。群贼乱如蓬麻。妾舞杖动，风鸣钩响<4>，击四五人仆地。贼尽靡，骇愕乱奔墙，急不得上，倾跌咿哑，亡魂失命。妾拄杖于地，顾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手插打得<5>，亦学作贼？我不汝杀，杀嫌辱我！”悉纵之逸去<6>。
某大惊，问，“何自能尔？”则妾父故枪棒师<7>，妾尽传其术，殆不啻百人敌也<8>。妻尤骇甚，悔向之迷于物色<9>，由是善颜视妾。妾终无纤毫失礼。邻妇或谓妾：“嫂击贼若豚犬，顾奈何俯首受挞楚<10>？”妾曰：“是吾分耳<11>，他何敢言。”闻者益贤之。
异史氏曰，“身怀绝技，居数年而人莫之知，而卒之捍患御灾<12>，化鹰为鸠<13>。呜呼！射雉既获，内人展笑<14>；握槊方胜，贵主同车<15>。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16>！”
【注释】
<1>益都：县名。清代为山东青州府治。
<2>冢室：古称冢妇，指正妻。冢，大。凌折：凌辱折磨。
<3>挑水木杖：指扁担；方言“担杖”。
<4>钩：扁担两端所垂的铁钩。
<5>直：通值。插打：用扁担击打。《急就篇·師古註》：“插者，担也。”此指扁担。
<6>逸去：逃走。
<7>枪棒师：教习枪棒的武师。
<8>不啻百人敌：武艺不止可敌百人。
<9>迷于物色，迷于形貌。意谓只看到妾的婉丽温顺，而不知她武艺出众。
<10>挞楚：荆条抽打。挞［tà
沓］：抽打。楚：丛木也，一名荆，可做杖，故引申为拷打。
<11>分：名分。
<12>捍患御灾：抵御灾祸。《礼记·祭法》：“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捍，与御义近，谓抗拒、抵御。
<13>化鹰为鸠：意谓使正妻改变凶悍的性格。《礼记·月令》：“仲春之月，鹰化为鸠。”注：“鸠，搏也。”即布谷鸟。此借用其句，鹰指凶悍，鸠指训良。
<14>“射雉既获”二句：谓丑夫有射雉之长，就能取得妻子欢心。《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贾大夫恶（貌丑），取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
<15>“握槊方胜”二句，谓蠢夫赌双陆获胜，也能引起妻子自豪。握槊，古博戏，双陆之一类。贵主，公主。《新唐书·诸帝公主列传》：高祖女丹阳公主，下嫁将军薛万彻。“方彻蠢甚，公主羞，不与同席者数月。太宗闻，笑焉，为置酒，悉召它婿，与万彻从容语；握槊赌所佩刀，阳不胜，遂解赐之。主喜，命同载以归。”阳，通佯。
<16>技之不可以已：意谓技能不可止而不习，或弃置不用。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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