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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新注文言小说《聊斋志异》

清·蒲松龄 Pu Songling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 卷二


莲香·译文

 

  有个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是沂州人,自小失去父亲,一个人在红花埠借屋居住。桑生平时为人喜欢自我清净,除了白日间去东邻家用饭外,其余时间都呆在住所不再出门。东邻书生有一次进来,开玩笑说:“你一人独居,不怕有鬼狐吗?”桑生笑道:“大丈夫何怕鬼狐?雄的来了,有利剑;雌的来了,还当开门留下呢!”东邻书生回去后,与朋友们做了谋划,到了晚上用梯子把一个妓女送过墙来。那妓女弹指轻叩桑生的房门,桑生于门缝中窥视,问是谁?那妓女自称是鬼。桑生大为恐惧,上下牙嗒嗒震颤作响。妓女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自己走了。第二天一早,东邻书生来到桑生书斋,桑生述说了昨夜遭遇,并说要回家。东邻书生拍手大笑说:“怎么不开门留下她呢?”桑生顿时明白有诈,于是照常安居下来。

  过有半年,夜里有一个女子叩门。桑生以为又是朋友与他戏耍,便开门请女子进来。一看,原来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桑生吃惊地问她从哪里来,女子说:“妾叫莲香,是西邻一家妓女。”因红花埠一带的青楼妓馆本来就多,桑生便信而不疑。随后,灭烛登床,欢好尽意。自此,莲香每隔三五夜便上门一次。

  一天晚上,桑生正独坐凝想,一个少女轻盈地进来。桑生以为是莲香来了,忙起身接迎与她说话。一照面,才发现面孔绝然不同。这少女年仅十五六岁,落袖垂发,风流秀美;行步之间,飘然若仙。桑生甚感惊讶,怀疑她是狐精。少女说:“我是良家女子,姓李。爱慕君之高雅,有幸得到您的垂顾。”桑生大为欢喜,握住她的手,却感到冰凉。便问:“咋这么凉呀?”李女答道:“我自幼便体质单薄偏寒,夜里又蒙了一身霜露,哪得不凉呀。”说罢宽衣解带,感觉还是个处子。李女说:“妾为了情缘,纤弱的身子一朝失守。若不嫌弃鄙陋,愿常来陪伴枕席。君房中还有别人来吧?”桑生说:“并无别人,只有西邻一个妓女,也不是常来会我。”李女说:“应当注意避开她,妾与妓院里的人不同,君不要泄露秘密。可以她来我去,她去我来。”鸡叫了,李女起身要告辞,将一只绣鞋赠给桑生,说:“此为妾下身所穿,摆弄它时足可以寄托思念之情。但是有外人在时,千万别拿出摆弄。”桑生接过绣鞋一看,尖尖的像解绳扣的锥子,心里很是喜欢。又到了晚上,没人在屋时,桑生就将绣鞋拿出来端详把玩。李女忽然翩翩而来,于是又相互甜情蜜意地亲昵一番。从此,每次拿出绣鞋,则李女必然随着心念到来。桑生觉得蹊跷,便予以询问,李女笑着说:“是碰巧了呗。”

  一天夜里,莲香来了。她吃惊地问道:“桑郎为何气色憔悴啊?”桑生说:“我自己并不觉得怎样。”莲香便起身告辞,约好十天后再会。莲香走后,李女每夜都来,从未间断。李女问道:“君的情人为何许久不来?”桑生便把十天之约告诉了她。李女笑道:“你看我比得上莲香美吗?”桑生说:“你两人可称为双绝!但莲香的肌肤要温暖些。”李女闻言变了脸色,道:“君对着我说双美,她必是月宫仙人一般,妾一定是比不上她了。”因而很不高兴。便屈指一算,十天的约期已到;嘱咐桑生不要说出去,她将要偷偷窥视一下莲香。

  次夜,莲香果然来了,与桑生嬉笑言谈很是融洽。当上床就寝时,莲香大为惊骇地说:“糟糕!才十日不见,君为何更加疲惫劳损了呀?保证没有外遇吗?”桑生问她怎么回事,莲香说:“妾从精神气色上查验,加之脉像上疏密失律如同乱丝,这是鬼症啊。”又夜,李女来家,桑生问:“你窥视莲香觉得怎么样?”李女答:“美啊!妾早就认为世间并无此等佳人,果然是个狐女!她去后,我一直尾随着,原来于南山穴居。”桑生怀疑李女是出于忌妒,随便支应了几声。

  又到了晚上,桑生与莲香戏言:“我是绝对不信的,有人说你是狐精。”莲香慌忙问:“是谁这样说的?”桑生笑道:“是我自己和你开玩笑的。”莲香说:“狐又哪些地方不同于人呢?”桑生说:“被狐迷惑的人会得病,甚至丧命,所以可怕。”莲香说:“不是这样。如君这般年岁,行房三天后,精气便可复原,纵然是狐又有什么害处?假若天天纵情淫乐,则人的害处比狐还大呢。天下有那么多淫徒色鬼丧命,难道都是被狐蛊惑而死的吗?虽是这个道理,但背后必定有议论我之人。”桑生竭力表白没人议论,莲香却越是追问得紧。桑生迫不得已,泄露了实情。莲香说:“我之前就为君的疲惫憔悴感到奇怪,然而何至于到这般地步?莫非李女不是人吗?请君不要声张,明夜我也该当像她窥视我那样。”是夜,李女上门来了,与桑生才说了几句话,听到窗外有人咳嗽,便慌忙离去。莲香进屋说道:“君已危险了!李女真是鬼物!若继续亲昵其美色,而不立即断绝关系的话,黄泉之路不远了!”桑生仍然以为莲香嫉妒李女,便默然无语。莲香说:“当然知道君不忘旧情,然而不忍心看君死去。明天,我会带药来,为君去除阴毒。幸亏病根尚浅,十天便会去掉病恙。请允许同榻看护你到痊愈。”次夜,莲香果然拿出一小勺药给桑生服下。不大工夫,就泻了二三遍,桑生觉得脏腑清虚,精神顿时爽朗。心中虽然感德于莲香,却始终不信自己患的是鬼症。

  莲香夜夜同床偎伴着桑生,桑生欲与求欢,则都被制止了。数日后,桑生的面色丰润起来。莲香辞别时,殷切嘱咐,要与李女断绝关系。桑生假意应承下来,待到夜间闭户,又在灯下将绣鞋拿出来痴想。李女忽然来了,数日隔绝,脸上颇有怨气。桑生说:“她连着几夜为我治病,请不要为此埋怨,在交情上我自能做主。”李女这才稍稍高兴些。桑生在枕边小声说:“我最爱你了!但有人说你是鬼。”李女张口结舌了很久,才骂道:“这一定是那个骚狐狸精在迷惑你的耳目!若不与她断绝来往,妾就不再来了。”说完便呜咽抽泣起来。桑生说了无数好话予以安慰劝解,她才罢休。

  隔了一夜,莲香到来,发觉李女又来过,便怒道:“君必是想死了呀!”桑生笑着说:“你对她的妒忌为何如此之深呢?”莲香越发怒道:“君自己埋下夺命的祸根,妾为你除掉了,不妒忌又该怎样做呢?”桑生托词相戏道:“她却说,先前我的病症,是狐精作祟所致呀。”莲香于是叹气道:“如果她真是如君所说,而君又执迷不悟,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妾纵有百口又何以自我开脱呢?请从此别过。百日之后,当见君于病榻之上。”桑生已挽留不住,莲香愤然而去。

  从此,李女无夜不来与桑生欢会。约两月有余,桑生感觉特别困顿,起初还自我安慰宽解;然而,一天比一天枯瘦,每顿饭只能喝碗稀粥。本想回老家调养,尚还恋恋不舍李女,不忍说走就走。拖延了数日,昏沉于病床之上,再也起不来了。邻生见他病重,天天派书童馈送饮食。桑生至此才开始怀疑李女,因而对她说:“我悔不该不听莲香的话,以至于如此!”说完便昏厥过去。过了会儿苏醒过来,睁目四下观看,则李女已去,自此关系断绝。

  桑生病卧在冷清的书斋里,思盼莲香如同盼望年景一般。一天,正凝视苦想之间,忽然有人掀帘进来,正是莲香啊!莲香走到床前,笑道:“田舍郎,我岂是妄说呀?”桑生哽咽了好久,自言知罪,但求给予拯救。莲香道:“病入膏肓,实在无法救治。姑且前来与君永诀,以证明并非出于嫉妒之心。”桑生大为悲伤道:“我枕头底下有一物,烦代劳剪碎!”莲香搜出绣鞋,便拿到灯下,反复审视把玩。李女忽然进来,一见莲香,转身想逃。莲香用身体挡住了门,李女窘急之间不知从哪里走。桑生数落着李女,李女无言以对。莲香笑着说:“妾今天才有机会与你当面对质。以前你说桑郎的旧疾未必不是我所致,今天还要说什么?”李女俯首承认罪过。莲香说:“如此佳丽,还要因爱而结仇吗?”李女堕泪跪拜于地,乞求以怜悯之心救救桑生。莲香急忙扶起,详细询问李女生平。李女说:“妾乃李通判之女,早年夭亡,埋在院外。妾好比已死之春蚕,但情丝未尽。与桑郎交好,是妾之心愿;致桑郎于死,确非本意。”莲香问道:“听说鬼物都乐意致人于死,以图死后可常在阴间相聚,对吗?”李女道:“不是。两个鬼相逢,并没有什么乐趣;若是有乐趣,黄泉之下的少年郎又少吗?”莲香道:“傻呀!夜夜交欢,即使是和人也承受不了,何况是和鬼呢?”李女问道:“听说狐也能惑人致死,唯独你却不是这样,有何妙术呢?”莲香道:“你说的那种狐,是采人精血以自补之辈,妾与它们不是一类。故而世间有不害人之狐,却决没有不害人之鬼,因为阴气太盛啊。”桑生听了她们的对话,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幸亏习以为常地见惯了,并不感到很害怕。但意识到自身已是苟延残喘、气若游丝之人,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莲香看着李女问:“怎样处置桑郎的病呢?”李女红着脸抱歉。莲香笑道:“恐怕桑郎身体健壮后,醋娘子又要吃酸杨梅了。”李女整理一下衣襟说:“如果有医国之手,使妾得以不负罪于桑郎,便自当隐身地下,哪敢有颜面再到人世来!”莲香解囊拿出药来,说:“妾早已料知今日。分别后,采药于灵界三山,凡历时三月,方得备齐配料;凡痼疾将死之人,投药后无不复苏。然而,病症由何物引起,仍须从何物那里取得药引子,这就不得不转求于你来效力了。”李女问:“需要什么?”莲香说:“樱口中一点香唾罢了。我将药丸放进他口中,烦你对着口度以唾液送服。”李女脸颊顿时泛起红晕,俯下头转侧着身子,直瞅着自己的绣鞋。莲香逗弄她说:“妹妹所得意的唯有绣鞋呀!”李女愈加羞惭,俯仰之间觉得无地自容。莲香说:“这不过是你平时熟练的本事,今天怎么就吝啬起来了?”于是将药丸纳入桑生口中,转身催促李女。李女不得已,只好伏身以唾液度之。莲香说:“再来。”李女又度之。一连三四次,药丸已咽了下去。片刻间,桑生腹内如同滚滚雷鸣。莲香又纳入一丸,亲自接唇为他布了一口气。桑生感觉丹田处火热,顿时精神焕发。莲香说:“病好了。”这时外面已鸡叫了,李女犹豫彷徨地告别而去。

  莲香认为,桑生初愈,尚须调养,加之就食方式不妥当,因而将院门反锁,让人误以为桑生已回家,从而断绝外界来往,自己日夜守护着他。李女也每夜必来,殷勤伺候,对待莲香如同姐姐一般,莲香也深加疼爱她。

  居养了三个月,桑生健康如初。李女于是好几夜不来了,即使偶然到来,也只是看望一眼便走。相对时,也是郁郁不乐。莲香曾多次留她共寝,她必然不肯。有一次桑生追上她,硬把她抱回来,觉得她的身子轻如草人。李女走不掉,遂和衣蜷卧,身体缩成不到二尺长。莲香越发爱怜她,暗示桑生亲抱她,却怎么撼摇也不睁眼。桑生无奈睡下,醒来时找她,已不知去向。此后十几天,李女竟然不再回来。桑生怀念之情格外深切,常拿出绣鞋来与莲香共同把视。莲香说:“窈窕娇娜如此,妾见了都疼爱她,何况男子呢!”桑生说:“以前,一摆弄绣鞋她便到来,心中固然怀疑,然而始终没有料到她是鬼女。现在对着锈鞋思念佳容,实在是令人悲伤。”因而流下了眼泪。

  先是,一个姓张的富人,有个女儿名叫燕儿,年仅十五岁,因病发不出汗而死。一整夜过后,她又苏醒过来,起身顾盼就想奔走。张家关上门户,她出不去了,便自己说道:“我是李通判女儿的魂灵,感谢桑郎的眷顾,馈赠的绣鞋还在他那里。我真的是鬼呀,把我禁锢起来有什么好处呢?”张翁觉得她说得有缘故,问她为何来这里。此女回想反思,茫然中自已也不明白。有人说桑生因病已经回老家了,此女坚持分辩说这是讹传。家人大为惊疑。东邻书生听说了此事,便翻墙过去窥视,见桑生正与一个美女对话。他突然闯进去逼近他们,仓皇之间,女子已不见了。邻生骇恐地询问根底,桑生笑道:“我早就与君说过,雌的来则留下呀!”邻生陈述了燕儿的话。桑生这才启开院门,想过去打探一下,却苦于没有个理由。

  张母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家,越发感到奇异,因而派出佣婆到桑生那里索取绣鞋,桑生便拿出绣鞋交给了她。燕儿见到绣鞋甚为欢喜,试穿一下,绣鞋却比脚小了一寸多,她大吃一惊。拿过镜子自照,恍惚中悟到自己是借人躯壳复生了。因而陈述了自己的根由,张母这才相信了她。该女面对镜子大哭道:“我当时形貌,颇值得自信,但每见莲香姐,还自愧不如。而今反而成了这个样子,做人还不如做鬼呢!”拿着绣鞋嚎啕大哭,谁也劝说不住,接着蒙上被子直挺挺地躺卧着。拿饭来让她吃,她也不吃,全身都浮肿起来。合计已七天不进食了,却终究不死,而浮肿却渐渐消退了。当即感觉饥饿难忍,于是开始恢复饮食。数日后,浑身瘙痒,表皮尽脱。早晨起床时,睡鞋掉落,拾起来再穿时,则鞋子已硕大无比了。试穿以前的绣鞋,肥瘦正好吻合,她这才感到欢喜。再用镜子照照自己,则眉目面颊已和过去的自己相像了,就更为欢喜了。她梳洗打扮好了去见母亲,见到的人尽都看直了眼。莲香听说这一奇闻,劝桑生找媒提亲。桑生觉得两家贫富悬殊,没敢贸然前去。

  适逢张母寿辰,桑生就随着张家的子婿们前去祝寿。张母见拜帖上有桑生的名字,故而让燕儿躲在帘后暗中辨认。桑生最后一个到来,燕儿急忙跑出来拉住桑生的衣袖,要跟他一块回家。张母训斥了她,燕儿才害羞地回到屋内。桑生审视燕儿,宛然就是李女,不禁涕泪交零,因而拜倒在张母面前不起来。张母忙扶他起来,并不以为桑生之举轻侮。桑生出来后,托付燕儿的舅舅前去提亲。张母择选吉日招赘桑生。桑生回去后,把招赘的事告诉了莲香,并商量该做的事。莲香难过了好一阵子,便要和桑生分别。桑生大吃一惊,泪水流了下来。莲香说:“君去人家行花烛之礼,妾随从而往,却是何样颜面啊?”桑生谋定,先与莲香返回故里,而后再迎娶燕儿。莲香于是依从。桑生把实情告知张家,张家听说他已有妻室,怒加谴责;燕儿却极力为桑生辩解,张家才同意了桑生的请求。婚期到了,桑生亲自去迎娶燕儿。本来桑生家中备设的器具很是简陋,可等到迎亲归来时,则自大门到堂前,全是红毡铺地;千百只红烛灯笼,光灿灿地排列着,如画如锦。莲香扶新娘入了洞房,揭下盖头,欢喜一如从前。莲香陪伴他俩喝过合婚酒,细细询问燕儿还魂的奇异经过。燕儿回忆道:“那天心中抑郁,百无聊赖,只因身为异类,而自惭形秽。和你们分别后,愤懑之下便不再归墓,随风漂游行止;每见到活着的人,就羡慕他们。白天依凭草木而息,夜里则信步浮沉。偶然来到张家,见一个少女卧在床上,附身近前,没想到便能活了。”莲香听了,默默之中若有所思。

  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下一个儿子;产后却得了暴病,日渐沉重。她握住燕儿的手臂说:“只好把孽种托付给你受累了。我的儿子,即是你的儿子。”燕儿流下了眼泪,姑且劝慰于她;为她召请医生,则都拒绝了。沉疾弥留之际的莲香,气若悬丝。桑生和燕儿都难过得直哭。忽然莲香睁开眼说道:“不要这样!你们乐意我活,我却乐意去死。如果有缘,十年之后可以再能相见。”话说完就去世了。掀开被子将要给她收敛,尸身已化为狐。桑生不忍心以另类相待,厚葬了她。莲香生的孩子,取名狐儿,燕儿抚养他如同亲生。每逢清明时节,必定抱儿到莲香之墓哭祭。

  之后又数年,桑生于乡试里考中举人,家境渐渐富裕,而燕儿苦于不育。狐儿聪明伶俐,只是体质单薄多病。燕儿经常劝桑生再娶一妾。

  一天,丫鬟忽来禀报:“门外有个老婆子,领着个女孩要卖。”燕儿把她们叫了进来。乍一见,大惊道:“莲香姐转世了呀!”桑生看看女孩,真像莲香,也觉得惊异。便问:“多大了?”回答说:“十四岁。”又问:“聘金要多少?”老太婆答:“老身只此一块肉,但愿能找个好的人家,我也好有个吃饭的地方,以求日后老骨头不至于委弃于沟壑之中,也就满足了。”桑生以优厚的价格,留下了女孩。燕儿握住女孩的手,来到内屋,捏着她的下颌笑问:“你认识我吗?”答道:“不认识。”问她的姓氏,女孩说:“妾姓韦。父亲在徐城卖酒,已死三年了。”燕儿数着指头,停下后思量,莲香恰好死了十四年。再加审视女孩仪容神态,无一处不与莲香相似。于是拍着她的头顶而呼道:“莲姐!莲姐!十年后相见之约,应当不是骗我!”女孩忽然如同大梦初醒,豁然应道:“咦!”因而仔细打量起燕儿来。桑生见状笑道:“这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女孩流着泪说道:“是了!听母亲说,妾一出生就会说话,家中人以为不祥,让我饮了狗血,于是忘记了前世因果。今天始得如梦中醒来。娘子,你就是那个耻于做鬼的李妹妹吗?”三人共同回忆前生之事,悲喜交加。

  一日,寒食节,燕儿说,“今天是妾与桑郎每年哭祭姐姐的日子。”便一同登山来到莲香墓前,见荒草离离,树已两手合围粗细了。韦女也是一番叹息。燕儿对桑生说:“妾与莲香姐,两世情好,不忍分离,应该把前世的尸骨同葬一墓。”桑生听从她的话,启开李女坟冢,抬回骸骨与莲香的合葬一起。亲朋好友闻知这桩异事,都穿着吉利的服装亲临墓地,不期而遇者达数百人。

  我于庚戌年间南游到沂州,雨天遇阻,憩于旅舍。有个叫刘子敬的书生,是桑生家的一个表亲,拿出同乡王子章撰写的《桑生传》,约万余字,我得以通读一遍。这里只是故事的梗概。

  异史氏说:可叹啊!死去的想求其生,活着的反而想求其死,天下最难得的,不是人之身吗?奈何具备此身者,往往不予理会,遂至于厚颜而生反而不如莲香之狐,默然而死还不如李女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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