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无恤被豫让三击其衣,连打三个寒噤。豫让死后,无恤视衣砍处,皆有血迹,自此患病,逾年不痊。无恤生有五子,因其兄伯鲁为己而废,欲以伯鲁之子周为嗣,而周先死,乃立周之子浣为世子。无恤临终,谓世子赵浣曰:“三卿灭智氏,地土宽饶,百姓悦服。宜乘此时,约韩、魏三分晋国,各立庙社,传之子孙。若迟疑数载,晋或出英主,揽权勤政,收拾民心,则赵氏之祀不保矣。”言讫而瞑。赵浣治丧已毕,即以遗言告于韩虎。时周考王之四年,晋哀公薨,子柳立,是为幽公。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为幽公俸食,余地皆三分入于三家,号曰三晋。幽公微弱,反往三家朝见,君臣之分倒置矣。
再说齐相国田盘,闻三晋尽分公家之地,亦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遣使致贺于三晋,与之通好。自是列国交际,田、赵、韩、魏四家,自出名往来。齐、晋之君,拱手如木偶而已。
时周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王城,以续周公之官职。揭少子班,别封于巩,因巩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河南曰西周公,此东西二周之始。考王薨,子午立,是为威烈王。
威烈王之世,赵浣卒,子赵籍代立。而韩虎嗣韩,魏斯嗣魏,田和嗣田,四家相结益深,约定彼此互相推援,共成大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有雷电击周之九鼎,鼎俱摇动。三晋之君,闻此私议曰:“九鼎乃三代传国之重器,今忽震动,周运其将终矣。吾等立国已久,未正名号,乘此王室衰微之际,各遣使请命于周王,求为诸侯。彼畏吾之强,不敢不许。如此,则名正言顺,有富贵之实,而无篡夺之名,岂不美哉?”于是各遣心腹之使,魏遣田文,赵遣公仲连,韩遣侠累,各赍金帛及土产之物,贡献于威烈王,乞其册命。威烈王问于使者曰:“晋地皆入于三家乎?”魏使田文对曰:“晋失其政,外离内叛,三家自以兵力征讨叛臣,而有其地,非攘之于公家也。”威烈王又曰:“三晋既欲为诸侯,何不自立?乃复告于朕乎?”赵使公仲连对曰:“以三晋累世之强,自立诚有余,所以必欲禀命者,不敢忘天子之尊耳。王若册封三晋之君,俾世笃忠贞,为周藩屏,于王室何不利焉?”威烈王大悦,即命内史作策命,赐籍为赵侯,虔为韩侯,斯为魏侯,各赐黼冕圭璧全副。田文等回报,于是赵、韩、魏三家,各以王命宣布国中。
赵都中牟,韩都平阳,魏都安邑,立宗庙社稷。复遣使遍告列国,列国亦多致贺。惟秦国自弃晋附楚之后,不通中国,中国亦以夷狄待之,故独不遣贺。未几,三家废晋靖公为庶人,迁于纯留,而复分其余地。晋自唐叔传至靖公,凡二十九世,其祀遂绝。髯翁有诗叹云:
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
又有诗讥周王不当从三晋之命,导人叛逆。诗云:
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
却说三晋之中,惟魏文侯斯最贤,能虚心下士。时孔子高弟卜商,字子夏,教授于西河,文侯从之受经。魏成荐田子方之贤,文侯与之为友。成又言:“西河人段干木,有德行,隐居不仕。”文侯即命驾车往见。干木闻车驾至门,乃窬<2>后垣而避之。文侯叹曰:“高士也!”遂留西河一月,日日造门请见,将近其庐,即凭轼起立,不敢倨坐。干木知其诚,不得已而见之。文侯以安车载归,与田子方同为王宾。四方贤士,闻风来归。又有李克、翟璜、田文,任座一班谋士,济济在朝。当时人才之盛,无出魏右。秦人屡次欲加兵于魏,畏其多贤,为之寝兵<3>。文侯尝与虞人期定午时,猎于郊外。其日早朝,值天雨,寒甚,赐群臣酒。君臣各饮,方在浃洽<4>之际,文侯问左右曰:“时及午乎?”答曰:“时午矣。”文侯遽命撤酒,促舆人速速驾车适野。左右曰:“雨,不可猎矣,何必虚此一出乎?”文侯曰:“吾与虞人有约,彼必相候于郊。虽不猎,敢不亲往以践约哉?”国人见文侯冒雨而出,咸以为怪,及闻赴虞人之约,皆相顾语曰:“我君之不失信于人如此。”于是凡有政教,朝令夕行,无敢违者。
却说晋之东,有国名中山,姬姓,子爵,乃白狄之别种,亦号鲜虞。自晋昭公之世,叛服不常,屡次征讨。赵简子率师围之,始请和,奉朝贡。及三晋分国,无所专属。中山子姬窟,好为长夜之饮,以日为夜,以夜为日。疏远大臣,狎昵群小,黎民失业,灾异屡见。文侯谋欲伐之。魏成进曰:“中山西近赵,而南远于魏,若攻而得之,未易守也。”文侯曰:“若赵得中山,则北方之势愈重矣。”翟璜奏曰:“臣举一人,姓乐名羊,本国杞邱人也。此人文武全才,可充大将之任。”文侯曰:“何以见之?”翟璜对曰:“乐羊尝行路,得遗金,取之以归。其妻唾之曰:‘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此金不知来历,奈何取之,以污素行乎?’乐羊感妻之言,乃抛金于野,别其妻而出,游学于鲁、卫。过一年来归,其妻方织机,问夫:‘所学成否?’乐羊曰:‘尚未也。”妻取刀断其机丝。乐羊惊问其故。妻曰:‘学成而后可行,犹帛成而后可服。今子学尚未成,中道而归,何异于此机之断乎?’乐羊感悟,复往就学,七年不返。今此人见在本国,高自期许,不屑小仕,何不用之?”文侯即命翟璜以辂车召乐羊,左右阻之曰:“臣闻乐羊长子乐舒,见仕中山,岂可任哉?”翟璜曰:“乐羊,功名之士也。子在中山,曾为其君招乐羊,羊以中山君无道不往。主公若寄以斧钺之任,何患不能成功乎?”文侯从之。
乐羊随翟璜入朝见文侯,文侯曰:“寡人欲以中山之事相委,奈卿子在彼国何?”乐羊曰:“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岂以私情废公事哉?臣若不能破灭中山,甘当军令!”文侯大喜曰:“子能自信,寡人无不信了。”遂拜为元帅,使西门豹为先锋,率兵五万,往伐中山。姬窟遣大将鼓须,屯兵楸山,以拒魏师。乐羊屯兵于文山。相持月余,未分胜负。乐羊谓西门豹曰:“吾在主公面前,任军令状而来,今出兵月余,未有寸功,岂不自愧!吾视楸山多楸树,诚得一胆勇之士,潜师而往,纵火焚林,彼兵必乱,乱而乘之,无不胜矣。”西门豹愿往。
其时八月中秋,中山子姬窟,遣使赍火酒到楸山,以劳鼓须。鼓须对月畅饮,乐而忘怀。约至三更,西门豹率兵壮衔枚突至,每人各持长炬一根,俱枯枝扎成,内灌有引火药物,四下将楸木焚烧。鼓须见军中火起,延及营寨,带醉率军士救火,只见咇咇㖨㖨<5>,遍山皆着,没救一头处。军中大乱。鼓须知前营有魏兵,急往山后奔走,正遇乐羊亲自引兵从山后袭来,中山兵大败,鼓须死战得脱。奔至白羊关,魏兵紧追在后,鼓须弃关而走。乐羊长驱直入,所向皆破。鼓须引败兵见姬窟,言乐羊勇智难敌。须臾,乐羊引兵围了中山,姬窟大怒。大夫公孙焦进曰:“乐羊者,乐舒之父,舒仕于本国,君令舒于城上说退父兵,此为上策。”姬窟依计,谓乐舒曰:“尔父为魏将攻城,如说得退兵,当封汝大邑。”乐舒曰:“臣父前不肯仕中山,而仕于魏,今各为其主,岂臣说之可行哉?”姬窟强之。乐舒不得已,只得登城大呼,请其父相见。
乐羊披挂登于轈车,一见乐舒,不等开口,遽责曰:“君子不居危国,不事乱朝。汝贪于富贵,不识去就。吾奉君命吊民伐罪,可劝汝君速降,尚可相见。”乐舒曰:“降不降在君,非男所得专也。但求父暂缓其攻,容我君臣从容计议。”乐羊曰:“吾且休兵一月,以全父子之情,汝君臣可早早定议,勿误大事。”乐羊果然出令,只教软困,不去攻城。姬窟恃着乐羊爱子之心,决不急攻,且图延缓,全无主意。过了一月,乐羊使人讨取降信。姬窟又叫乐舒求宽,乐羊又宽一月。如此三次,西门豹进曰:“元帅不欲下中山乎?何以久而不攻也?”乐羊曰:“中山君不恤百姓,吾故伐之。若攻之太急,伤民益甚。吾之三从其请,不独为父子之情,亦所以收民心也。”
却说魏文侯左右见乐羊新进,骤得大用,俱有不平之意。及闻其三次辍攻,遂谮于文侯曰:“乐羊乘屡胜之威,势如破竹,特因乐舒一语,三月不攻,父子情深,亦可知矣。主公若不召回,恐老师<6>费财,无益于事。”文侯不应,问于翟璜。璜曰:“此必有计,主公勿疑。自此群臣纷纷上书,有言中山将分国之半与乐羊者,有言乐羊谋与中山共攻魏国者,文侯俱封置箧内。但时时遣使劳苦<7>,预为治<8>府第于都中,以待其归。乐羊心甚感激,见中山不降,遂率将士尽力攻击。中山城坚厚,且积粮甚多,鼓须与公孙焦昼夜巡警,拆城中木石,为捍御之备。
攻至数月,尚不能破,恼得乐羊性起,与西门豹亲立于矢石之下,督令四门急攻。鼓须方指挥军士,脑门中箭而死。城中房屋墙垣,渐已拆尽。公孙焦言于姬窟曰:“事已急矣!今日止有一计,可退魏兵。”窟问:“何计?”公孙焦曰:“乐舒三次求宽,羊俱听之,足见其爱子之情矣。今攻击至急,可将乐舒绑缚,置于高竿,若不退师,当杀其子,使乐舒哀呼乞命,乐羊之攻必然又缓。”姬窟从其言。乐舒在高竿上,大呼“父亲救命!”乐羊见之,大骂曰:“不肖子!汝仕于人国,上不能出奇运策,使其主有战胜之功,下不能见危委命,使君决行成之计,尚敢如含乳小儿,以哀号乞怜乎?”言毕,架弓搭矢,欲射乐舒。舒叫苦下城,见姬窟曰:“吾父志在为国,不念父子之情。主公自谋战守,臣请死于君前,以明不能退兵之罪。”公孙焦曰:“其父攻城,其子不能无罪,合当赐死。”姬窟曰:“非乐舒之过也。”公孙焦曰:“乐舒死,臣便有退兵之计。”姬窟遂以剑授舒,舒自刭则亡。公孙焦曰:“人情莫亲于父子。今将乐舒烹羹以遗乐羊,羊见羹必然不忍。乘其哀泣之际,无心攻城,主公引一军杀出,大战一场。幸而得胜,再作计较。”姬窟不得已而从之。命将乐舒之肉烹羹,并其首送于乐羊曰:“寡君以小将军不能退师,已杀而烹之,谨献其羹。小将军尚有妻孥,元帅若再攻城,即当尽行诛戮。”乐羊认得是其子首,大骂曰:“不肖子!事无道昏君,固宜取死。”即取羹对使者食之,尽一器。谓使者曰:“蒙汝君馈羹,破城日面谢。吾军中亦有鼎镬,以待汝君也。”使者还报。姬窟见乐羊全无痛子之心,攻城愈急,恐城破见辱,遂入后宫自缢。公孙焦开门出降,乐羊数其谗谄败国之罪,斩之。抚慰居民已毕,留兵五千,使西门豹居守,尽收中山府藏宝玉,班师回魏。
魏文侯闻乐羊成功,亲自出城迎劳曰:“将军为国丧子,实孤之过也。”乐羊顿首曰:“臣义不敢顾私情,以负主公斧钺之寄。”乐羊朝见毕,呈上中山地图 及宝货之数。群臣称贺。文侯设宴于内台之上,亲捧觞以赐乐羊。羊受觞饮之,足高气扬,大有矜功之色。宴毕,文侯命左右挈二箧,封识甚固,送乐羊归第。左右将二箧交割,乐羊想道:“箧内必是珍珠金玉之类。主公恐群臣相妒,故封识赠我。”命家人抬进中堂,启箧视之,俱是群臣奏本,本内尽说乐羊反叛之事。乐羊大惊曰:“原来朝中如此造谤!若非吾君相信之深,不为所惑,怎得成功?”次日,入朝谢恩,文侯议加上赏。乐羊再拜辞曰:“中山之灭,全赖主公力持于内。臣在外稍效犬马,何力之有?”文侯曰:“非寡人不能任卿,非卿亦不能副寡人之任也。然将军劳矣,盍就封安食乎?”即以灵寿<9>封羊,称为灵寿君,罢其兵权。翟璜进曰:“君既知乐羊之能,奈何不使将兵备边,而纵其安闲乎?”文侯笑而不答。璜出朝以问李克,克曰:“乐羊不爱其子,况他人哉?此管仲所以疑易牙也。”翟璜乃悟。
文侯思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乃保无虞。乃使其世子击为中山君,击受命而出,遇田子方乘敝车<10>而来。击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驱车直过,傲然不顾。击心怀不平,乃使人牵其车索,上前曰:“击有问于子,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笑曰:“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11>,衣不过布褐<12>,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太子击大惭,谢罪而去。文侯闻子方不屈于世子,益加敬礼。
时邺都缺守,翟璜曰:“邺,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为邻,必得强明之士以守之,非西门豹不可。”文侯即用西门豹为邺都守。豹至邺城,见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召父老至前,问其所苦。父老皆曰:“苦为河伯娶妇。”豹曰:“怪事!怪事!河伯如何娶妇?汝为我详言之。”父老曰:“漳水自沾岭<13>而来,由沙城<14>而东,经于邺<15>,为漳河。河伯即清漳之神也。其神,好美妇,岁纳一夫人。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16>,雨水调均。不然,神怒,致水波泛溢,漂溺人家。”豹曰:“此事谁人倡始?”父老曰:“此邑之巫觋<17>所言也。俗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里豪及廷掾<18>,与巫觋共计,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余则共分用之。”豹问曰:“百姓任其瓜分,宁无一言乎?”父老曰:“巫觋主祝祷之事,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固所甘心。更有至苦,当春初布种,巫觋遍访人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不愿者,多将财帛买免,别觅他女。有贫民不能买免,只得将女与之。巫觋治斋宫于河上,绛帷<19>床席,铺设一新,将此女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一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之,浮于河,流数十里乃灭。人家苦此烦费,又有爱女者恐为河伯所娶,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豹曰:“汝邑曾受漂溺之患否?”父老曰:“赖岁岁娶妇,不曾触河神之怒。但漂溺虽免,奈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每逢岁旱,又有干枯之患。”豹曰:“神既有灵,当嫁女时,吾亦欲往送,当为汝祷之。”
及期,父老果然来禀。西门豹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其貌甚倨<20>。豹观之,乃一老女子也。小巫女弟子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21>炉香之类,随侍其后。豹曰:“劳苦大巫,烦呼河伯妇来,我欲视之。”老巫顾弟子使唤至。豹视女子,鲜衣素袜,颜色中等。豹谓巫妪及三老众人曰:“河伯贵神,女必有殊色,方才相称。此女不佳,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即使吏卒数人,共抱老巫,投之于河,左右莫不惊骇失色。豹静立侯之,良久曰:“妪年老不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弟子为我催之。”复使吏卒抱弟子一人,投于河中。少顷,又曰:“弟子去何久也?”复使弟子一人催之。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入水即没。豹曰:“是皆女子之流,传语不明,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三老方欲辞。豹喝:“快去,即取回覆<22>!”吏卒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又推河中,逐波而去。旁观者皆为吐舌。豹簪笔<23>鞠躬,向河恭敬以待。约莫又一个时辰,豹曰:“三老年高,亦复不济。须得廷掾、豪长者往告。”那廷掾、里豪,吓得面如土色,流汗浃背,一齐皆叩头哀求,流血满面,坚不肯起。西门豹曰:“且俟须臾。”众人战战兢兢,又过一刻,西门豹曰:“河水滔滔,去而不返,河伯安在?枉杀民间女子,汝曹罪当偿命!”众人复叩头谢曰:“从来都被巫妪所欺,非某等之罪也。”豹曰:“巫妪已死,今后再有言河伯娶妇者,即令其人为媒,往报河伯。”于是廷掾、里豪、三老,干没<24>财赋,悉追出散还民间。又使父老即于百姓中,询其年长无妻者,以女弟子嫁之,巫风遂绝。百姓逃避者,复还乡里。有诗为证:
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
豹又相度地形,视漳水可通处,发民凿渠,各十二处。引漳水入渠,既杀河势<25>,又腹内<26>田亩。得渠水浸灌,无旱干之患,禾稼倍收,百姓乐业。今临漳县有“西门渠”,即豹所凿也。文侯谓翟璜曰:“寡人听子之言,使乐羊伐中山,使西门豹治邺,皆胜其任,寡人赖之。今西河在魏西鄙,为秦人犯魏之道,卿思何人可以为守?”翟璜沉思半晌,答曰:“臣举一人,姓吴名起,此人大有将才,今自鲁奔魏,主公速召而用之。若迟,则又他适矣。”文侯曰:“起,非杀妻以求为鲁将者乎?闻此人贪财好色,性复残忍,岂可托以重任哉?”翟璜曰:“臣所举者,取其能,为君成一日之功。若素行,不足计也。”文侯曰:“试为寡人召之。”不知吴起如何在魏立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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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餟[chuò]:古同“啜”。饮,吃。乔:假意。
<2>窬[yú]:穿墙和爬墙。《字汇》注:逾墙曰窬。
<3>寝兵:休兵。
<4>浃洽[jiā qià]:和谐;融洽。
<5>咇咇㖨㖨[bìbìbōbō]:象声词,同“哔哔剥剥”或“咇咇剥剥”,草木燃烧时发出的声响。〔按〕借“剥”字形加“口”,作者本意或想独创出一个标准写法的象声词“咇㖨”,以替代“咇剥”。㖨,本音其实读 lù,但料想人们于此不会读作 bìlù。
<6>老:衰老,此指疲惫。师:此指军队。老师:于此不作“教师”之意讲。指军队用到末期,处于疲劳状态,亦谓之“师老”。
<7>劳苦:犒劳辛苦。劳,犒劳,慰问。苦,辛苦,劳苦。
<8>预:预先。治:置办。
<9>灵寿:春秋时中山国属地,曾是恒公都城,后归魏国。今河北省灵寿县。
<10>敝车:破车。
<11>藜藿[lí huò]:野菜类。泛指粗劣的饭菜。
<12>布褐[bù hè]:粗布衣。
<13>沾岭:位于今山西昔阳。
<14>沙城:位于今河北怀来。
<15>邺[yè]: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
<16>稔[rěn]:庄稼成熟。
<17>巫觋[wū xí]:古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覡”。后泛指以装神弄鬼之人。
<18>里豪:乡里的豪绅。廷掾[tíng yuàn]:县令属下小吏。
<19>绛帷:红色帷帐。绛:红色。帷,帷幕、帷帐。
<20>倨[jù]:傲慢。
<21>巾栉[jīn zhì]:手巾和篦梳。泛指盥洗用具。
<22>回覆:同“回复”。
<23>簪笔[zān bǐ]:插笔于冠或笏,以备书写。
<24>干没:侵吞,非法强占。
<25>杀:同“煞”,减缓。河势:水势。
<26>腹内:环抱。腹:此意为“怀抱”。例见方苞《王处士墓表》:“先妣出入操作,必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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