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第六十七回 卢蒲癸计逐庆封 楚灵王大合诸侯 --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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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卢蒲癸计逐庆封 楚灵王大合诸侯
 

 [明]冯梦龙/著 [清]蔡元放/改编 凡一百零八回 繁星读书网整理编校 繁星/注释
  


  话说周灵王长子名晋,字子乔,聪明天纵,好吹笙,作《凤凰鸣》,立为太子。年十七,偶游伊洛,归而死,灵王甚痛之。有人报道:“太子于缑岭上,跨白鹤吹笙,寄语土人曰:‘好谢天子,吾从浮丘公住嵩山,甚乐也!不必怀念。’”浮丘公,古仙人也。灵王使人发其冢,惟空棺耳,乃知其仙去矣。至灵王二十七年,梦太子晋控<1>鹤来迎,既觉,犹闻笙声在户外。灵王曰:“儿来迎我,我当去矣。”遗命传位次子贵,无疾而崩。贵即位,是为景王。是年,楚康王亦薨。令尹屈建与群臣共议,立其母弟麇为王。未几,屈建亦卒,公子围代为令尹。此事叙明,且搁过一边。

  再说齐相国庆封,既专国政,益荒淫自纵。一日,饮于卢蒲嫳之家。卢蒲嫳使其妻出而献酒,封见而悦之,遂与之通。因以国政交付于其子庆舍,迁其妻妾财币于卢蒲嫳之家。封与嫳妻同宿,嫳亦与封之妻妾相通,两不禁忌。有时两家妻小,合做一处,饮酒欢谑,醉后罗唣<2>,左右皆掩口。封与嫳不以为意。嫳请召其兄卢蒲癸于鲁,庆封从之。癸既归齐,封使事其子庆舍。舍膂力兼人<3>,癸亦有勇,且善谀,故庆舍爱之,以其女庆姜妻癸。翁婿相称,宠信弥笃。癸一心只要报庄公之仇,无同心者,乃因射猎,极口夸王何之勇。庆舍问:“王何今在何处?”癸曰:“在莒国。”庆舍使召之。王何归齐,庆舍亦爱之。自崔庆造乱之后,恐人暗算,每出入,必使亲近壮士执戈,先后防卫,遂以为例。庆舍因宠信卢蒲癸、王何,即用二人执戈,余人不敢近前。

  旧规,公家供卿大夫每日之膳,例用双鸡。时景公性爱食鸡跖<4>,一食数千;公卿家效之,皆以鸡为食中之上品。鸡价腾贵,御厨以旧额不能供应,往庆氏请益<5>。卢蒲嫳欲扬庆氏之短,劝庆舍勿益,谓御厨曰:“供膳任尔,何必鸡也?”御厨乃以鹜<6>代之。仆辈疑鹜非膳品,又窃食其肉。是日,大夫高虿<7>字子尾,栾灶字子雅,侍食于景公。见食品无鸡,但鹜骨耳,大怒曰:“庆氏为政,刻减公膳,而慢我至此!”不食而出。高虿欲往责庆封,栾灶劝止之。早有人告知庆封,庆封谓卢蒲嫳曰:“子尾、子雅怒我矣!将若之何?”卢蒲嫳曰:“怒则杀之,何惧焉!”卢蒲嫳告其兄癸。癸与王何谋曰:“高、栾二家,与庆氏有隙,可借助也。”何乃夜见高虿,诡言庆氏谋功高、栾二家。高虿大怒曰:“庆封实与崔杼同弑庄公。今崔氏已灭,惟庆氏在,吾等当为先君报仇。”王何曰:“此何之志也!大夫谋其外,何与卢蒲氏谋其内,事蔑<8>不济矣。”高虿阴与栾灶商议,伺间而发。陈无宇、鲍国、晏婴等,无不知之,但恶庆氏之专横,莫肯言者。卢蒲癸与王何卜功<9>庆氏,卜者献繇词曰:“虎离穴,彪见血。”癸以龟兆问于庆舍曰:“有欲功仇家者,卜得其兆,请问吉凶?”庆舍视兆曰:“必克。虎与彪,父子也;离而见血,何不克焉?所仇者何人?”癸曰:“乡里之平人耳。”庆舍更不疑惑。

  秋八月,庆封率其族人庆嗣、庆遗,往东莱田猎,亦使陈无宇同往。无宇别其父须无,须无谓曰:“庆氏祸将及矣!同行恐与其难,何不辞之?”无宇对曰:“辞则生疑,故不敢。若诡以他故召我,可图归也。”遂从庆封出猎。去讫,卢蒲癸喜曰:“卜人所谓‘虎离穴’者,此其验矣。”将乘尝祭<10>举事。陈须无知之,恐其子与于庆封之难,诈称其妻有病,使人召无宇归家。无宇求庆封卜之,暗中祷告,却通陈庆氏吉凶。庆封曰:“此乃‘灭身’之卦。下克其上,卑克其尊,恐老夫人之病,未得痊也。”无宇捧龟,涕泣不止,庆封怜之,乃遣归。庆嗣见无宇登车,问:“何往?”曰:“母病不得不归。”言毕而驰。庆嗣谓庆封曰:“无宇言母病,殆诈也。国中恐有他变,夫子当速归。”庆封曰:“吾儿在彼何虑?”无宇既济河,乃发梁凿舟<11>,以绝庆封之归路,封不知也。

  时八月初旬将尽矣。卢蒲癸部署家甲,匆匆有战斗之色。其妻庆姜谓癸曰:“子有事而不谋于我,必不捷矣!”癸笑曰:“汝妇人也,安能为我谋哉?”庆姜曰:“子不闻有智妇人胜于男子乎?武王有乱臣十人,邑姜与焉。何为不可谋也?”癸曰:“昔郑大夫雍纠,以郑君之密谋,泄王其妻雍姬,卒致身死君逐,为世大戒。吾甚惧之!”庆姜曰:“妇人以夫为天,夫唱则妇随之,况重以君命乎?雍姬惑于母言,以害其夫,此闺阃之蝥贼<12>,何足道哉?”癸曰:“假如汝居雍姬之地,当若何?”庆姜曰:“能谋则共之,即不能,亦不敢泄。”癸曰:“今齐侯苦庆氏之专,与栾、高二大夫谋逐汝族,吾是以备之。汝勿泄也。”庆姜曰:“相国方出猎,时可乘矣。”癸曰:“欲俟尝祭之日。”庆姜曰:“夫子刚愎自任,耽于酒色,怠于公事,无以激之或不出,奈何?妾请往止其行,彼之出乃决矣。”癸曰:“吾以性命托子,子勿效雍姬也。”庆姜往告庆舍曰:“闻子雅、子尾将以尝祭之隙,行不利于夫子,夫子不可出也!”庆舍怒曰:“二子者,譬如禽兽,吾寝处之!谁敢为难?即有之,吾亦何惧!”庆姜归报卢蒲癸,预作准备。

  至期,齐景公行尝祭于太庙,诸大夫皆从。庆舍莅事,庆绳主献爵。庆氏以家甲环守庙宫。卢蒲癸、王何执寝戈<13>,立于庆舍之左右,寸步不离。陈、鲍二家,有圉人善为优戏,故意使在鱼里街上搬演。庆氏有马,惊而逸走。军士逐而得之,乃尽絷其马,解甲释兵,共往观优。栾、高、陈、鲍四族家丁,俱集于庙门之外,卢蒲癸托言小便,出外约会停当,密围太庙。癸复入,立于庆舍之后,倒持其戟,以示高虿。虿会意,使从人以闼<14>击门扉三声,甲士蜂拥而入。庆舍惊起,尚未离坐,卢蒲癸从背后刺之,刃入于胁;王何以戈击其左肩,肩折。庆舍目视王何曰:“为乱者乃汝曹乎?”以右手取俎壶<15>投王何,何立死。卢蒲癸呼甲士先擒庆绳杀之。庆舍伤重,负痛不能忍,只手抱庙柱摇撼之,庙脊俱为震动,大叫一声而绝。景公见光景利害,大惊欲走避。晏婴密奏曰:“群臣为君故,欲诛庆氏以安社稷,无他虑也。”景公方才心定,脱了祭服,登车入于内宫。卢蒲癸为首,同四姓之甲,尽灭庆氏之党。各姓分守城门,以拒庆封,防守严密,水泄不通。

  却说庆封田猎而回,至于中途,遇庆舍逃出家丁,前来告乱。庆封闻其子被杀,大怒,遂还攻西门。城中守御严紧,不能攻克,卒徒渐渐逃散。庆封惧,遂出奔鲁国。齐景公使人让<16>鲁,不当收留叛之臣。鲁人将执庆封以畀齐人,庆封闻而惧,复奔吴国。吴王夷昧,以朱方居之,厚其禄入,视齐加富,使伺察楚国动静。鲁大夫子服闻之,谓叔孙豹曰:“庆封又富于吴,殆天福淫人乎<17>?”叔孙豹曰:“‘善人富,谓之赏;淫人富,谓之殃。’庆氏之殃至矣,又何福焉?”庆封既奔,于是高虿、栾灶为政,乃宣崔、庆之罪于国中,陈庆合之尸于朝以殉。求崔杼之柩不得,悬赏购之:有能知柩处来献者,赐以崔氏之拱璧。崔之圉人贪其璧,遂出首。于是发崔氏祖墓,得其柩斫之,见二尸,景公欲并陈之。晏婴曰:“戮及妇人,非礼也。”乃独陈崔杼之尸于市,国人聚观,犹能识认,曰:“此真崔子矣!”诸大夫分崔庆之邑。以庆封家财俱在卢蒲嫳之室,责嫳以淫乱之罪,放之于北燕,卢蒲癸亦从之;二氏家财,悉为众人所有。惟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之庄,有木材百余车,众议纳之陈氏。无宇悉以施之国人,由是国人咸颂陈氏之德。此周景王初年事也。

  其明年,栾灶卒,子栾施嗣为大夫,与高虿同执国政。高虿忌高厚之子高止,以二高并立为嫌,乃逐高止。止亦奔北燕。止之子高竖,据卢邑以叛。景公使大夫闾邱婴帅师围卢。高竖曰:“吾非叛,惧高氏之不祀也。”闾邱婴许为高氏立后,高竖遂出奔晋国。闾邱婴复命于景公。景公乃立高酀<18>以守高傒之祀。高虿怒曰:“本遣闾邱欲除高氏,去一人,立一人,何择焉?”乃谮杀<19>闾邱婴。诸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皆为不平,纷纷讥议<20>。高虿怒,以他事悉逐之,国中侧目。未几,高虿卒,子高彊嗣为大夫。高彊年幼,未立为卿,大权悉归于栾施矣。此段话且搁过一边。

  是时晋楚通和,列国安息。郑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孙,公孙辄之子,时为上卿执政。性汰侈<21>,嗜酒,每饮辄通宵。饮时恶见他人,恶闻他事。乃窟地为室,置饮具及钟鼓于中,为长夜之饮。家臣来朝者,皆不得见。日中乘醉入朝,言于郑简公,欲遣公孙黑往楚修聘。公孙黑方与公孙楚争娶徐吾犯之妹,不欲远行,来见良霄求免。阍人辞曰:“主公已进窟室,不敢报也。”公孙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围其第,纵火焚之。良霄已醉,众人扶之上车,奔雍梁。良霄方醒,闻公孙黑攻己,大怒。居数日,家臣渐次俱到、述国中之事,言:“各族结盟,以拒良氏,惟国氏、罕氏不与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还攻郑之北门。公孙黑使其侄驷带,同印段率勇士拒之。以霄战败,逃于屠羊之肆,为兵众所杀,家臣尽死。公孙侨闻良霄死,亟趋雍梁,抚良霄之尸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尽敛家臣之尸,与良霄同葬于斗城之村。公孙黑怒曰:“子产<22>乃党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产加礼于死者,况生者乎?礼,国之干也。杀有礼,不祥!”黑乃不攻。郑简公使罕虎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产。”乃使公孙侨为政。时周景王之三年也。公孙侨既执郑政,乃使都鄙有章<23>,上下有服<24>,田有封洫<25>,庐井有伍<26>。尚忠俭,抑泰侈<27>。公孙黑乱政,数其罪而杀之。又铸《刑书》以威民<28>,立乡校以闻过<29>。国人乃歌诗曰:

  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一日,郑人出北门,恍惚间遇见良霄,身穿介胄,提戈而行,曰:“带与段害我,我必杀之!(按:此指驷带、印段二人)”其人归述于他人,遂患病。于是国中风吹草动,便以为良霄来矣。男女皆奔走若狂,如避戈矛。未几驷带病卒,又数日,印段亦死。国人大惧,昼夜不宁。公孙侨言于郑君,以良霄之子良止为大夫,主良氏之祀,并立公子嘉之子公孙泄,于是国中讹言顿息。行人游吉,字子羽,问于侨曰:“立后而讹言顿息,是何故也?”侨曰:“凡凶人恶死,其魂魄不散,皆能为厉<30>。若有所归依,则不复然矣。吾立祀,为之归也。”游吉曰:“若然,立良氏可矣,何以并立公孙泄?岂虑子孔亦为厉乎?”侨曰:“良霄有罪,不应立后,若因为厉而立之,国人皆惑于鬼神之说,不可以为训。吾托言于存七穆<31>之绝祀,良、孔二氏并立,所以除民之惑也。”游吉乃叹服。

  再说周景王二年,蔡景公为其世子般娶楚女芈氏为室。景公私通于芈氏,世子般怒曰:“父不父,则子不子矣!”乃伪为出猎,与心腹内侍数人,潜伏于内室。景公只道其子不在,遂入东宫,径造芈氏之室。世子般率内侍突出,砍杀景公,以暴疾讣于诸侯,遂自立为君,是为灵公。史臣论般以子弑父,千古大变。然景公淫于子妇,自取悖逆,亦不能无罪也。有诗叹云:

  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蔡世子般虽以暴疾讣于诸侯,然弑逆之迹,终不能掩。自本国传扬出来,各国谁不晓得。但是时盟主偷惰,不能行诛讨之法耳。

  其年秋,宋宫中夜失火,夫人乃鲁女伯姬也。左右见火至,禀夫人避火。伯姬曰:“妇人之义,傅母不在,宵不下堂。火势虽迫,岂可废义?”比及傅母来时,伯姬已焚死矣。国人皆为叹息。时晋平公以宋有合成之功,怜其被火,乃大合诸侯于澶渊,各出财币以助宋。宋儒胡安定论此事,以为不讨蔡世子弑父之罪,而谋恤宋灾,轻重失其等矣。此平公所以失霸也。

  周景王四年,晋、楚以宋之盟,故将复会于虢<32>。时楚公子围代屈建为令尹,围乃共王之庶子年齿最长。为人桀骜不恭,耻居人下。恃其才器,阴畜不臣之志。欺熊麇微弱,事多专决。忌大夫薳掩之忠直,诬以谋叛,杀之而并其室。交结大夫薳罢、伍举为腹心,日谋篡逆。尝因出田郊外,擅用楚王旌旗,行至芋邑。芋尹申无宇数其僭分,收其旌旗于库,围稍戢<33>。至是,将赴虢之会,围请先行聘于郑,欲娶丰氏之女。临行,谓楚王熊麇曰:“楚已称王位,在诸侯之上。凡使臣乞得用诸侯之礼,庶使列国知楚之尊。”熊麇许之。公子围遂僭用国君之仪,衣服器用,拟于侯伯,用二人执戈前导。将及郑郊,郊人疑为楚王,惊报国中。郑君臣俱大骇,星夜葡匐出迎,及相见,乃公子围也。公孙侨恶之,恐其一入国中,或生他变,乃使行人游吉辞以城中舍馆颓坏,未及修葺<34>,乃馆于城外。公子围使伍举入城,议婚丰氏,郑伯许之。既行聘,筐篚<35>甚盛。

  临聚时,公子围忽萌<36>袭郑之意,欲借迎女为名,盛饰车乘,乘机行事。公孙侨曰:“围之心不可测,必去众而后可。”游吉曰:“吉请再往辞之。”于是游吉往见公子围曰:“闻令尹将用众迎,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除地<37>于城外,以听迎妇之命。”公子围曰:“君辱贶<38>寡大夫围,赐以丰氏之婚,若迎于野外,何以成礼?”游吉曰:“礼,军容不入国,况婚姻乎?令尹若必用众,以壮观瞻,请去兵备。”伍举密言于围曰:“郑人知备我矣,不如去兵。”乃使士卒悉弃弓矢,垂橐<39>而入。迎丰氏于馆舍,遂赴会所。晋赵武及宋、鲁、齐、卫、陈、蔡、郑、许各国大夫,俱已先在。公子围使人言于晋曰:“楚、晋有盟在前,今此番寻好,不必再立誓书,重复歃血。但将盟宋旧约,表白一番,令诸君勿忘足矣。”祁午谓赵武曰:“围之此言,恐晋争先也。前番让楚先晋,今番晋合先楚,若读旧书,楚常先矣。子以为何如?”赵武曰:“围之在会,缉蒲为王宫,威仪与楚王无二。其志不惟外亢,将有内谋。不如姑且听之,以骄其志。”祁午曰:“虽然,前番子木衷甲赴会,幸而不发,今围更有甚焉,吾子宜为之备。”赵武曰:“所以寻好者,寻弭兵之约也。武知有守信而已,不知其他。”既登坛,公子围请读旧书,加于牲上。赵武唯唯。既毕事,公子围遽归。诸大夫皆知围之将为楚君也。史臣有诗云:

  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40>

  赵武心中,终以读旧书先楚为耻。恐人议论,将守信之语,向各国大夫再三分剖,说了又说。及还过郑,鲁大夫叔孙豹同行,武复言之。豹曰:“相君谓弭兵之约,可终守乎?”武曰:“吾等偷食<41>,朝夕图安,何暇问久远?”豹退谓郑大夫罕虎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不为远计,且年未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岁老人,其能久乎?”未几,赵武卒,韩起代之为政。不在话下。

  再说楚公子围归国,值熊麇抱病在宫,围入宫问疾,托言有密事启奏,遣开嫔侍,解冠缨加熊麇之颈,须臾而死。麇有二子,曰幕,曰平夏,闻变,挺剑来杀公子围,勇力不敌,俱为围所杀。麇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闻楚王父子被杀,惧祸,比出奔晋,黑肱出奔郑。公子围讣于诸侯曰:“寡君麇不禄即世,寡大夫围应为后。”伍举更其辞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围于是嗣即王位,改名熊虔,是为灵王。以薳罢为令尹,郑丹为右尹,伍举为左尹,斗成然为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郏,楚王虑其不服,使人杀之。因葬楚王麇于郏,谓之郏敖。以薳启疆代为太宰,立长子禄为世子。灵王既得志,愈加骄恣,有独霸中原之意,使伍举求诸侯于晋。又以丰氏女族微,不堪为夫人,并求婚于晋侯。晋平公新丧赵武,惧楚之强,不敢违抗,一一听之。

  周景王六年,为楚灵王之二年,冬十二月,郑简公、许悼公如楚,楚灵王留之,以待伍举之报。伍举还楚复命,言:“晋侯二事俱诺。”灵王大悦,遣使大征会于诸侯,约以明年春三月为会于申。郑简公请先往申地,迎待诸侯,灵王许之。至次年之春,诸国赴会者,接踵不绝。惟鲁、卫托故不至,宋遣大夫向戍代行。其他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君,俱亲身赴会。楚灵王大率兵车,来至申地,诸侯俱来相见。右尹伍举进曰:“臣闻欲图霸者,必先得诸侯;欲得诸侯者,必先慎礼。今吾王始求诸侯于晋,宋向戍,郑公孙侨,皆大夫之良,号为知礼者,不可不慎也。”灵王曰:“古者,合诸侯之礼何如?”伍举曰:“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酆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之师,晋文公有践土之盟。此六王二公所以合诸侯者,莫不有礼,惟君所择。”灵王曰:“寡人欲霸诸侯,当用齐桓公召陵之礼,但不知其礼如何?”伍举对曰:“夫六王二公之礼,臣闻其名,实未之习也。以所闻齐桓公伐楚,退师召陵,楚使先大夫屈完如齐师,桓公大陈八国车乘,以众强夸示屈完,然后合诸侯与屈完盟会。今诸侯新服,吾王亦惟示以众强之势,使其怖畏,然后征会讨贰,不敢不从矣。”灵王曰:“寡人欲用兵诸侯,效桓公伐楚之事,谁当先者?”伍举对曰:“齐庆封弑其君,逃于吴国,吴不讨其罪,又加宠焉,处以朱方之地,聚族而居,富于其旧,齐人愤怨。夫吴,我之仇也。若用兵伐吴,以诛庆封为名,则一举而两得矣。”灵王曰:“善。”于是盛陈车乘,以恐胁诸侯,即申地为会盟。以徐君是吴姬所出,疑其附吴,系之三日,徐子愿为伐吴向导,乃释之。使大夫屈申,率诸侯之师伐吴,围朱方,执齐庆封,尽灭其族。屈申闻吴人有备,遂班师,以庆封献功。灵王欲戮庆封,以徇于诸侯。伍举谏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若戮庆封,恐其反唇而稽也。”灵王不听,乃负庆封以斧铖,绑示军前,以刀按其颈,迫使自言其罪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43>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遂大声叫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观者皆掩口而笑。灵王大惭,使速杀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灵王自申归楚,怪屈申从朱方班师,不肯深入,疑其有贰心于吴,杀之。以屈生代为大夫。薳罢如晋,迎夫人姬氏以归,薳罢遂为令尹。

  是年冬,吴王夷昧帅师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灵王大怒,复起诸侯之师伐吴。越君允常恨吴侵掠,亦使大夫常寿过帅师来会。楚将薳启疆为先锋,引舟师先至鹊岸,为吴人所败。楚灵王自引大兵,至于罗汭。吴王夷昧,使其宗弟蹶繇<43>犒师。灵王怒而执之,将杀其血,以衅军鼓。先使人问曰:“汝来时曾卜吉凶否?”蹶繇对曰:“卜之甚吉!”使者曰:“君王将取汝血,以衅军鼓,何吉之有?”蹶繇对曰:“吴所卜,乃社稷之事,岂为一人吉凶哉?寡君之遣繇犒师,盖以察王怒之疾徐<44>,而为守御之缓急。君若欢焉,好迎使臣,使敝邑忘于儆备,亡无日矣。若以使臣衅鼓,敝邑知君之震怒,而修其武备,于以御楚有余矣。吉孰大焉!”灵王曰:“此贤士也!”乃赦之归。楚兵至吴界,吴设守甚严,不能攻入而还。灵王乃叹曰:“向乃枉杀屈申矣!”灵王既归,耻其无功,乃大兴土木,欲以物力制度,夸示诸侯。筑一宫名曰章华,广袤四十里,中筑高台,以望四方。台高三十仞,曰章华台,亦名三休台。以其高峻,凡登台必三次休息,始陟其颠也。其中宫室亭榭,极其壮丽,环以民居。凡有罪而逃亡者,皆召使归国,以实其宫。宫成,遣使征召四方诸侯,同来落成<45>。不知诸侯几位到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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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控:控制,操控。于此表示“驾”。古文中常以此字表达操控某物,如“控弦”“控车”。
  <2>罗唣[luó zào]:啰嗦,唠叨,闲聊,闲扯,说多余的话。
  <3>膂力[lǚ lì]:体力。兼人:超过人。
  <4>鸡跖[zhí]:鸡爪。
  <5>请益:请求增加。
  <6>鹜[]:鸭子。
  <7>虿:音 chài
  <8>蔑[miè]:无,没有。
  <9>卜功:占卜行事、做事。功:此指“行事”。
  <10>尝祭:国君品尝新米并祭祀天地。
  <11>发梁凿舟:拆毁桥梁,凿漏船只。发:通假“废”,崩坏,毁坏,停止。梁:桥。
  <12>闺阃[guī kǔn]:同“闺帷”,指妇女居住的屋室,又借指妇女。蝥贼[máo zéi]:同“蟊贼”。原指祸害庄稼的害虫,多喻指败类、祸害、歹人、匪盗。
  <13>寝戈:近身护卫用的武器。
  <14>闼[]:小门。
  <15>俎[]壶:古代祭祀时放祭品的器物。
  <16>让:此意为“责备”。《广雅》:让,责也。
  <17>殆:大概,莫非。天福:上天赐福。淫人:邪恶淫乱之人。
  <18>酀:音 yàn
  <19>谮杀[zèn shā]:用谗言煽动去杀害某人。
  <20>讥议:非议,持反对态度的意见或议论。
  <21>汰侈[tài chǐ]:骄奢,骄纵奢侈。
  <22>公孙侨,字子产,号成子。
  <23>都鄙[dū bǐ]:都城和边远之地。章:章规。有章:即皆有章规。
  <24>上下有服:上下级穿戴有别。
  <25>封洫[]:区分田界的水沟,泛指田界。田有封洫:田地要有分界。
  <26>庐井:古代井田制,八家共一井,因称共一井的八家庐舍为庐井。有伍:有规范的组合。
  <27>尚忠俭,抑泰侈:崇尚忠贞和勤俭,抑制骄纵奢侈。泰侈,同“汰侈”,骄纵奢侈。
  <28>威民:威慑于民。
  <29>乡校:民间修学论政之所。以闻过:用以倾听指出过错。
  <30>厉:厉鬼。
  <31>七穆:即郑七穆,是春秋时期郑国七家卿大夫家族合称,包括驷氏、罕氏、国氏、良氏、印氏、游氏、丰氏,均为郑穆公后代,与鲁国三桓、晋国六卿一样都是卿族执政。
  <32>虢:音 guó
  <33>戢[]:收敛,停止。
  <34>修葺[xiū qì]:修缮,修整。
  <35>筐篚[kuāng fěi]:盛物竹器。方曰筐,圆曰篚。谓礼物、聘礼。古时多指婚前男方给女方的聘礼。
  <36>萌:萌发,产生。
  <37>除:改变,变换。除地:换个地方。
  <38>贶[kuàng]:馈赠,赏赐。辱:谦敬用词,意为“屈尊”。
  <39>垂橐[chuí tuó]:倒垂着袋子,以示空无所有。
  <40>贵倨[guì jù]:尊贵倨傲。亦作“贵踞”。
  <41>偷:苟且,聊且。偷食:有得过且过、安于现状的意思。
  <42>无或如:不要再有像……这样的人。
  <43>蹶繇:音 jué yáo。衅:用血涂于器物来祭祀。
  <44>疾徐:此指态度上的急厉轻缓。
  <45>落成:竣工,建成。古代宗庙、宫室完工时必行祭礼,故而“落成”又成为竣工祭礼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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